穆亭澈笑着胡噜了两下粽子的脑袋,从茶几上的罐子里掏出两块狗饼干喂给他,又请了两人坐在沙发上“叔叔阿姨刚到,肯定累了。我去拿点儿点心茶水过来,您二位先和师哥坐着,我马上就回来。”
粽子原本还岿然不动地坐在沙发旁嚼饼干,一见到他离开,就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上,稳稳当当地坠在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封母的注意力还落在那条格外驯服的拉布拉多身上,低声地不住赞叹,封父却已将目光转向自家儿子。刻意压低些语气,眼中就带了浓浓的痛心谴责。
“才这么大的孩子,就算已经过了十四岁自愿不构成犯罪,你也真下得去手?”
“什么——爸,您在想些什么啊?!”
怔了一瞬就忽然领会了自家老父亲的意思。封林晚的脸上骤然腾起一片血色,局促地望着见惯了各类犯罪事件,以至于思想极为复杂的父亲“我真的只是照顾他,总不能叫小师弟跟我去住宿舍啊……”
“你能不能别老用对犯罪分子的眼光看咱们家儿子?他从小捡十块钱回来,你都能担心他是不是勒索同学有没有勾结从犯,两个孩子处得好,你就非得往那种地方去想吗?”
封母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抢白一句,又给自家儿子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加油,妈支持你。他们凑的那个师兄弟的c不好看,那个什么小乙师兄太蠢了,不如我儿子机灵。但是小澈年纪太小,你也不能太着急,再怎么也要等他成年……”
“妈,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目瞪口呆地望着封母,封林晚总算是深刻理解了自家老父亲之前说的话,面红耳赤地抿了抿嘴,局促地几乎要钻进地缝里去“我和小师弟真没什么,我——”
“放心,妈知道,妈现在天天刷微博,可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了。”
封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往四处看了看,又忧心忡忡地轻叹口气“就是咱们家家境到底还是难跟人家门当户对,你一定要争气。你那小师弟说叫你养是顾全你的面子,人家家里在这个地段有幢别墅,怎么不能舒舒坦坦活下去呢?”
“妈,您跟我爸先歇着,我去看看茶泡好了没有。”
封林晚终于再待不下去,果断地抬腿就跑,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厨房。
也不知道老师到底是来拿点心还是来做点心,怎么真忍心把他给一个人扔下这么久。封林晚快步进了厨房,正要开口质问,却被粽子抬爪抵住了膝盖,朝着里头甩了甩脑袋。
无声地领会了它的用意,封林晚连忙噤了声,放轻动作进了门。
穆亭澈正靠在厨台边打电话,目光带了罕有的沉重,语气却还是一片温和乖巧。时不时轻声应上一两句,听见动静就抬了视线,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电话正好打到了末尾,应过几声就道了再见,又认真地叮嘱着对面不必着急注意身体,才终于挂断了电话轻叹口气。
“是黎老,可能确实出了点什么麻烦,但我还没有完全理清楚……”
“黎老怎么说,是这一回的事吗?”
封林晚连忙快步过去,关切地追问了一句,穆亭澈却只是沉吟着摇了摇头“我说不准。黎老没因为我们偷跑生气,反倒说在家里修养也好。又说这两天如果有奇怪的电话,叫我们不要理会。我拿不准是不是陆乔家里开始对付我了,可黎老不准我多管,再多的也没能问出来。”
“先出来吧,要是有什么事,我爸妈兴许真能帮得上忙。”
听了他的话,封林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忽然一亮。端起桌上的点心和茶水,拉着他回到了客厅。
进了客厅,封母正满面凝重地刷着手机,闻声抬了头,望着穆亭澈的目光就带了浓浓的关切担忧“小澈,我下飞机才来得及看消息,群里都已经炸开了。说是你在剧组出了意外……你是不是刚从医院回来?身体没关系了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紧?”
“您放心,我真的没事。”
穆亭澈笑着摇了摇头,自动自觉地坐到她身旁,笑着握住了封母的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剧组的一个演员和我有点私人矛盾,想借机捉弄我一下,却没想到差点闹大了。也没那么严重,只是那段视频截得吓人,我没什么大碍的。”
封母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又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阵,才总算点了点头。正要再嘱咐几句,封父却忽然开口“那个演员和剧组有没有做出赔偿,后续事宜是怎么处理的?”
“还没呢,是今早才出的事,小师弟就直接被送回家休养了。”
捕捉到了求助的机会,封林晚连忙及时接了一句,又简洁地解释了整件事的情况。
封父认真地听着他把整件事情说完,才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要顾虑到对你们剧组的影响,处理得可能就要稍微低调一些。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学生帮你打这个官司,两相加和,几十万的赔偿款还是可以很轻松拿得到的。”
“谢谢叔叔,我——”
穆亭澈其实没动过打官司的念头,却也不好就这么谢绝。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进来的是个从没见过的号码。
他正要去拿手机,却忽然被封林晚轻轻按住手臂,神色越发凝重了下来。
“先别急,会不会是陆乔家的人?黎老都已经那样说了,他们说不定会为难你的。”
“放心,我有数。”
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穆亭澈轻轻点了点头,安抚地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总要先接了看看,现在是他们理亏,应该不会太肆无忌惮的。”
“开着公放吧,我们也听一听,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
封父一锤定音,从口袋里摸出了个便携的本子,又掏出支碳素笔来,轻磕了两下桌面“记得把录音也开开,以防万一。”
处事手段和未来的老丈人不谋而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穆亭澈已经利落地打开了录音和外放,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您好,哪位?”
“你就是穆亭澈?”
另一头没有自报身份,语速不快,却带了十足上位者的矜傲,像是笃定了他不敢拒绝一样“小子,就算有陈家撑腰,你也最好把脑子放清醒点。陆少不是你能动的起的,立刻为你的诽谤行为发道歉声明,不然就别怪我们不给陈世坤面子了。”
“诽谤?”
穆亭澈微挑了眉,垂了视线停顿片刻,语气蓦地漫过些寒意“我不知道什么陈家,也一直都很清醒。窗户跟门到底是谁锁的,陆乔应当比我更清楚,说我诽谤,难道军营连个监控都找不到吗?”
总算弄明白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陈家的大boss憋了这么久终于出手,那些新闻看着像是替他撑腰,打得显然是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按他对陈家兄弟的反感,这种时候本来是该把陈家优先顺手坑进来的。可对方的态度却叫他难得的生出了些怒气,始终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念头终于隐隐动摇,目光也终于一寸寸冷了下来。
有些反派没有实力,有些反派没有脑子,也有些反派既没有实力又没有脑子。
当家长的还不至于这么快就亲身上阵,对方最多是个某一级别的下级喽啰,可也不难看得出整体的画风。有这么个成长环境,怪不得陆乔会被养得这样小肚鸡肠,甚至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就算他确实做了,也不是故意要害你,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你们都差不多大,难道你就没犯过这种无心之失的小过错?”
似乎没有料到他意外强硬的态度,对方隐隐有些愠怒,语气也带了不容置疑的蛮横。
“小子,我也不跟你再兜圈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的学籍是挂靠在一个公立高中的。只要派人封了你的学籍,就算燕影再器重你,你也未必拿得到录取通知书——如果你再固执下去,我们会起诉你诽谤栽赃,到时候在法庭上见,事情就更由不得你了。”
“你们去起诉吧,我仅代表我个人赞同你最后的这句话,这件事已经由不得这个孩子了。”
封父忽然拿过手机,单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锋利“你们最好快点去找个好点儿的律师。记得告诉他们,被告的辩护律师是封江冷。”
☆、官司
司法不行政, 行政不司法。恰好隔了个圈子,对面的人对司法界的大拿显然没有多深的认识, 只是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
“听你的语气, 大概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奉劝你别掺和进这件事里头来, 平白的给自己惹上一身脏水,如果你们一定要打官司, 那咱们就犟到底, 看最后谁能压得过谁!”
话音才落,他甚至都没等着这一头再回答,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断线的忙音还在嘟嘟地响着。封母眼里尽是促狭笑意, 拍了拍自家老伴的肩膀“封大教授也有今天, 叫人家吃了闭门羹,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 只是盼着他能找个胆子大点的律师,我已经好久没机会亲自打官司了。”
封父反倒淡淡笑了一句,示意穆亭澈把录音保存好,随手翻了翻那个本子。
“他刚才提到了你学籍的事,路子很熟, 不是外行。口音不是燕京本地人。态度嚣张颐气指使,不是下级熬上来的, 应当是地方局长同级平调进京——符合这几个条件,男性,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五岁左右。没有意外的话,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应当是现在的市教委秘书耿波。”
“……”
目瞪口呆地望着封父, 穆影帝几乎立时肃然起敬,心悦诚服地向大佬深深低头“您太厉害了,比封师哥厉害多了。”
“都是他妈妈非要一味护着,直到上了高中还每天接送,恨不得连每天的食谱都要安排,结果把孩子养得单纯到一块糖就能骗走。”
一提起对儿子的教育,封父就又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摇摇头轻叹口气“幸好他的运气不错,遇到了照顾他的老师,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子。不然就算学了出来,也难免要一步一个跟头。”
用一块糖把小木头骗走的穆老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您说得太对了,我也觉得封师哥特别单纯……”
“怎么又说到我这儿了,本来不是在说案子的吗?”
莫名就觉得老师和自家爸妈相处融洽到几乎没了自己的份,封林晚无奈地抿了抿嘴,挑了块点心塞进老师嘴里,推着人在沙发上坐下“爸,他现在有底气,是因为他不知道您是谁。等他知道了,万一不告了怎么办?”
“我不接空头案,他如果不告,我们可以考虑告回去。”
封父几乎没什么犹豫,流畅地应了一句,抬手推了推眼镜“他不懂法,这样的既成事实告不了诽谤,最多只能算是名誉侵权,是民法的范畴。我的专长是刑法,如果他们做原告,还有打民法官司的机会,要是叫我们来告,我当然还要按照我擅长的来。”
被满满塞了一嘴的点心,穆亭澈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眨着眼睛,用目光表示着对封父的崇高敬意。
封林晚有些犹豫,蹙了眉斟酌着试探开口“但小师弟自己也说了,那个陆乔没有坏心,只是想要作弄他,不小心闯了大祸。没有主观故意,也能算是刑法的范畴吗?”
“没有主观故意?好,你来模拟被告,我现在对你提出质询。”
提到了专业的范畴,封父的目光就又忽然锋锐起来。明明还是闲适地靠在沙发里,莫名的强悍气势却已经迎面压制过去。连一旁被无辜波及的穆影帝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双手平放膝上,坐得腰背挺直乖巧无比。
封林晚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局促地垂手起身,眼中一片紧张“爸,我——”
封父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打断“首先,被告人两次被原告占有预期角色,又多次在电视剧的拍摄过程中因为原告而受到训斥,已经对原告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意向,有没有故意伤害的理由和动机?当天晚上被导演约谈,态度十分强硬不悦,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矛盾已经激化?”
“有,是可以……”
已经没办法阻止自家老父亲进入状态,封林晚只好认真站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见他配合,封父才满意地微微颔首,把玩着手里的笔,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从被告人的行为来看,将烧有煤炉的房屋门窗偷偷闭锁,并在其后离开,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具有人身危险性的。从事后态度来看,原告因此入院,他甚至没有对原告投注任何关心,也没有试图补救,反而联合家属试图扭曲事实,甚至威胁原告,有什么问题吗?”
封林晚眨了眨眼睛,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辩驳起,本能地点了点头“没有,但他一开始毕竟不知道这样会出事——”
“他不知道,有证据吗?”
封父打断了儿子,手中的笔轻磕了两下桌面“和普通的煤气泄漏不一样,将烧煤炉的房屋门窗紧闭,有极大概率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后果。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常识,相关的新闻也屡见不鲜——除非被告之前曾经关着门窗烧过煤炉,不然凭什么证明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
被追问得哑口无言,封林晚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忽然有点同情陆乔——他大概还不知道,我爸已经把他从过失伤害变成故意杀人未遂了……”
“不过是个小演练罢了。对方又不会像你这样好糊弄,究竟要把官司打到什么地步,还要看你师弟的意见。”
封父随意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穆亭澈,语气就耐心地缓和下来。
“孩子,这件事要你自己来拿主意,你要考量好。这个官司很好打,咱们想打什么结果都没有问题,但他家里的势力并不弱,又和导演是近亲,如果把对方得罪死了,你往后的路怕不好走。”
“我明白,谢谢伯父。”
看得出对方眼中的真诚关切,穆亭澈正色应了一句,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
“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叫我叔叔吧,也显得亲近些。”
望着面前的少年,封父轻轻摆了摆手,眼中竟带了淡淡的温然笑意“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官司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会根据你的意愿来调整结果。至于律师费,就当替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交房租好了。”
“看把你小气的,打个官司就想把儿子的房租给抵了,咱们两个是要白住人家小澈的不成?”
封母笑着插了句话,把自家老伴按了回去,忽然笑眯眯地坐直了身子,亲切地握住了面前少年的手臂。
“小澈,你不要听你叔叔忽悠你。他们打刑法的都这样,恨不得每个人在他们那儿都有一页纸的动机,也不想想你毕竟是公众人物,这样到底合不合适——其实倒不如把案子打成民法侵权。给对方个教训,咱们也能出口气,还不至于把路堵死。你要是愿意的话,阿姨就能帮你打,你觉得怎么样?”
“……”
剧情的变化实在措手不及,穆影帝无助地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望向边上的小木头。
封林晚已经不忍直视地抬手遮了眼睛,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妈,虽然我支持您的意见,可您也不能老这么跟我爸抢委托人……”
“我又不常接案子,不抢他的抢谁的?再说了,要是跟以前一样,人家听见他的名头就吓得跑得远远的了,这官司能不能打得成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