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地方住,还是那几间旧房子。王玉柱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叮嘱柱子娘在盖门面房的时候,也给家里盖几间房子住,他不说,竟然别人也都不去想这些事。可是现在再懊悔也没有办法,就去矿场的旅馆里登记了两间房,开车把王芃泽和王小川送过去。
王芃泽问王玉柱“你为什么要了两间房?”王玉柱说“我们三个人不是一直都这样住么?”王芃泽劝他,说“柱子,你现在是回家了,你应该住在家里。”
王玉柱皱了眉头,在王芃泽的注视下苦苦思索了半天,说“叔,我还是不想住在那里,我觉得那不是我的家。”
“你在说什么?”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似乎要尽力发现一些线索,“你的脑子里除了我和小川,难道连父母也没有了么?你不能这样呀。”
安顿好王芃泽和王小川去,王玉柱又走路回家去,和一帮乡亲聊到很晚,夜里回到王芃泽身边时醉醺醺的,开门进来什么话也不说,穿着鞋上了床,“扑通”一下趴在了王芃泽的身上。王芃泽本来在看书,把书丢到一边去,拍着王玉柱的头,命令道“去把鞋脱了,你的鞋上净是土,把床单都踩脏了。”
王玉柱不去,突然发起性子来,伸手要脱掉王芃泽的短裤,王芃泽慌忙拦了一下,没拦住。王玉柱动作太快了,而且头就在王芃泽的大腿上,拔下短裤后张口就咬。接下来的行为倒是被王芃泽制止了,拧住王玉柱的耳朵,把他的头掂起来,呵斥道“才说过你没几天,你又来劲了。”
王玉柱“唉”地一声叹气,坐起来脱了鞋子,挪过来躺在王芃泽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只迷途知返的疲惫的兽。王芃泽看王玉柱眼里有泪光,就伸手抚摸他的头,低声问“你居然还会哭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在我面前哭。”王玉柱一说这事,泪光又重了,“我娘以前从来不会哭着求我,可是今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哭了。她凶的时候我不怕,她一哭,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芃泽问“是不是求你结婚?”
王玉柱默默不语,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背心里,去摸他的肚皮,悠悠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哭,我会心里难受,可是我不会改变主意。”
“我比你娘还要大几岁,我能理解你娘为什么哭。”王芃泽说,“你脾气倔,一旦作出了选择,谁也改变不了,可是你阻止不了别人为你担心,你想过你年老以后没有?”
“想过了,不是我这样选的,而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叔。”王玉柱难过地说,“自从十几年前我遇上你,我的命运就被注定了。我只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都行。”
王芃泽无话可说,闭着眼睛想心事。王玉柱难过地在王芃泽的身上不停地抚摸,像在摩梭一件无价的珍宝。不知不觉中他又把手伸进王芃泽的短裤中,渐渐地觉得王芃泽呼吸急促起来。王玉柱回过神来,惊喜地发现王芃泽的下边正在渐渐变硬,握在手中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饱满。
这次回来,王芃泽和王玉柱一定要去看的地方是老鹰峡。第二天开车过去,路还是以前的路,这些年来普遍干旱,但是老鹰峡过于偏僻和凶险,鲜有人迹,站在悬崖上向下一望仍是郁郁葱葱,雾气氤氲。
王小川拿着相机在悬崖边照了几张相,担心地问“柱子哥,你不会是还要下去吧?”
“下去才好玩呢,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下到峡谷里去。”王玉柱望着王小川,笑他胆小,说,“要不这样吧,我先把你爸爸背下去,再上来背你下去。”
王小川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用你背,我跟着你就行了。”
王玉柱把王芃泽背在背上,叮嘱他双手抱紧了,但还是不放心,又用绳子把两人的身体捆在一起。王芃泽笑他,说你这是多此一举,我拄着双拐也能自己下去。王玉柱把王芃泽的双拐给王小川扛着,然后就攀着崖壁上的树,踩着十几年前他在这里修的路往下走。
以前修的路许多处塌陷了,王玉柱得不时地转过身来,一手在身后托紧王芃泽的腿,一手伸过去扶王小川。王玉柱依然体力惊人,背着一个、牵着一个地穿过一片树林,王小川惊呼道“啊,这里有个湖。”
望过去,当年科考队员们在里面洗澡和游泳的那个湖依然悄无声息地藏在峡谷中,像一只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夏季的寂寞的阳光,风一吹,水波粼粼。王芃泽笑道“小川,当年你柱子哥引领我们找到这个湖的时候,大刘、小刘和小彭也都是像你这样惊喜得喊出了声。”
三人走到湖边,王小川累了,脱了鞋把脚泡在湖水里,惊喜地喊道“这可是无污染的矿泉水呀,柱子哥,不如你回来开发这个峡谷吧。”王玉柱笑道“别人都可以来开发,可是我绝对不来破坏它,这可是我心中的圣地呀。”王小川问“为什么?”王玉柱不回答这个问题,突然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小川,这里有狼。”
王小川吓了一跳,急忙赤脚站起来,惊慌不安地问“在哪儿?”王玉柱呵呵笑着去坐到三个小土堆旁边。王芃泽向王小川解释,说“你柱子哥旁边那三个坟,每个坟里都埋着一只狼。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狼了,不用怕。”
王玉柱向王小川喊“小川,来给我照张相。”王小川举起相机把王玉柱和他身后的三个坟都拍进照片里,问道“咬断你胳膊的那只狼在不在这里?”
“在呀。”王玉柱伸手拍了拍中间的那个土堆,像是拍着一个老朋友的肩膀,“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恨它,我反而感谢它,要不是它,你爸爸还不认我这个干儿子呢。”
王玉柱重新背起王芃泽,带着王小川向着当年住过的那个山洞走。洞口的土坡当年被大刘、小刘和小彭挖底了,可是悬崖上的泥土往下落,十几年过去了,又恢复得像当年一样高。王玉柱背着王芃泽顺着土坡走上去,转过身,把王芃泽放在洞口。王芃泽回头看到那个木栅栏已是一束枯柴,又扭头去看岩壁上更加不清晰的佛像,突然间心中涌起许多疑问。
王芃泽对王玉柱说“当年我们把这个土坡挖低了,十五年后它又恢复如初,照这么推测的话,是不是从前也有其他人挖过这个土坡,和我们想的一样,住在这里抵御野兽。”
如此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王玉柱也觉得奇怪,站在洞口扭头四顾。
王芃泽说“会不会是其他的科考队员也来这里取样,连洞壁上的图画都是他们刻的?柱子,你们村子和他村子从前应该也有科考队员进驻过,你们这里本来就是地质考察的好地方,你有没有听乡亲们讲过这些事?”
王玉柱迷惑地回答“没有啊,我以前很少和人说话。”王小川跑进来,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了?”
王芃泽凝神望着老鹰峡,峡谷中有风穿过,清亮的阳光下,所有的树叶都在哗啦啦地摇晃。王芃泽喃喃地自言自语“会不会,我爸爸也来过?”
一说到精神有问题王玉柱就来气,把书还给王芃泽,狠狠地说“我辩不过你,可是事实会证明你是错的。我告诉你,你选择的这条回南京的路,一路上完全没有什么可看的。”
三人花了好几天才开车回到南京,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好风景。
但这次旅行还是很有意义的,王芃泽和王小川的父子亲情恢复了不少。王小川在王芃泽的茶叶店里复习功课时也不觉得烦躁了。王芃泽每天做事精神高涨了许多,到了中午会多做几个菜,等王玉柱过去一起吃饭。
只有王玉柱还牢牢记得王芃泽说他精神有问题的那些话,在脑子里萦绕不去,像生了根似的,有一天吃午饭时他忍不住又问“你说我现在的感觉都是以前的,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么?我现在想的做的算什么?”
王芃泽谨慎地考虑着,还没回答,王小川在旁边说“我知道。”王玉柱心想王小川一定是要捣乱了,就笑道“那你说,你要是敢胡说,我今天把你耳朵给拧下来一只。”王小川说“你明明是一只长大了的羊,却偏偏像一只小羊羔那样无忧无虑,你的脑子就像是没有发育。”
为了防止王玉柱伸手过来拧耳朵,王小川话没说完就笑着跑了。王玉柱气呼呼地问王芃泽“瞧瞧你儿子怎么说话的。说我无忧无虑,我忧虑的时候你们都没有看到。”
王芃泽问“抛开工作不要谈,你忧虑的时候都是什么时候?”
王玉柱想了想,说“睡觉的时候啊,我忧虑得经常做恶梦,都是被你和小川气得。”
“柱子。”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追问道,“我和小川经常气你么?”
王玉柱懊恼地说“只是一些梦嘛,太累了就会做恶梦。只要我们经常旅游,把生活调节一下,就好了。这次旅游回来不就好多了么?我现在越来越有把握和你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好了好了不说了。”
向王小川招了招手“小川过来吃饭吧,我不拧你耳朵了。”
到了十月,王玉柱公司里的员工集体体检,趁着人多便宜,他给王芃泽买了一份项目最多的。王玉柱考虑到王芃泽可能会不愿意遇见公司里的人,就提前一天带他去,陪着他检查完了。有些检查项目一出来,医生就会把情况说给两人听,王芃泽身上很多病,这个结石那个结石的,脊椎也不对了,王玉柱听到最后铁青着脸,对王芃泽说“这还只是一部分项目,其他的要过几天才能出结果,你可别拿病吓我呀。”王芃泽也是心情黯然,辩解道“我再过几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这十年来又不能运动,得病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我以前都不敢来检查。”
坐在车里回家的时候,王芃泽看到王玉柱闷闷不乐,就找话题来笑着说“这些检查也太全面了点儿,有些项目我真觉得尴尬。人到了医院,这身体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王玉柱说“怕什么?反正我天天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随便什么时候都不怕人看。”
王玉柱看了几下王芃泽,抱怨道“叔,你先不要考虑我的心情,你好好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你的身体零件那么多都有问题,真不知道它们还怎么运转。你明明比我难受,就不要强颜欢笑了。”
这一说,王芃泽也笑不出来了,但还是说道“我心里是不好受,可是我还能想得开,我能冷静下来,我倒觉得你比我还难过。”
王玉柱把一只手伸过来,摸索着触碰到王芃泽的脸,从他的肩,一直按到他的腿,突然暴怒起来,握了拳头“嗵嗵嗵”地捶着仪表盘,怒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自己的身体,你居然还说能想得开。”
王芃泽吓了一跳,靠在座位上提心吊胆地望着王玉柱。王玉柱又踢又打地继续搞破坏,不知怎么就触动了车上的播放器,里面的cd碟片突然运转起来,这一张是王芃泽平时喜欢听的老歌曲,在紧张的气氛中清晰地响了起来“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
这情景似乎有些滑稽,王芃泽想笑,无声地咧开嘴有了笑容。后来播放器里的女声唱到“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洪湖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王芃泽再也忍不住了,扶着车门里侧的扶手嘿嘿嘿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