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他要去和王芃泽告别,这时柱子娘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袱里还有一包带给王芃泽一家人的葡萄干,到南京后诸事不顺,竟然给忘了,急忙取出来让柱子捎过去。
柱子要离开南京的消息惹得老太太和王小川都哭了,姚敏比较平静,礼貌地邀请柱子以后来南京时来家里玩。王芃泽坐在一边不说话。老太太觉得王芃泽的反应过于平静,就问“芃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柱子要走了?”王芃泽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说“也不是,我昨天知道的。”又对柱子说“明天上午,我送你们。”
柱子下楼回家的时候,王芃泽一定要陪他走完小巷。这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黑之后小巷里行人稀少。两人沉默不语地并肩往前走,两只摆动的手臂偶尔相触的时候,王芃泽突然握住了柱子的手。柱子看到远处还有行人,惊慌地想挣脱,低声制止道“叔……”王芃泽没有回答,却紧握不放,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过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眼。
柱子心里慌张,忐忑不安,觉得自己陷入了不敢面对的窘迫中,眼睁睁地看着从前方又过来了几个人。王芃泽旁若无人地牵着柱子的手,一直走到巷口的路灯下,松开了。柱子把手藏进外衣口袋,躲闪着王芃泽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开口告别。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吧。明天上午等着我,我开车送你和你娘去车站。”
柱子犹犹豫豫地转身走了,他搞不明白刚刚王芃泽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分不清这样的告别算是怎样的感觉,走了一会儿又急切地回头望去,巷口的路灯下空空荡荡的,已看不到王芃泽了。
第二天上午王芃泽向老赵借车,老赵警惕地问你借车干什么,一听是去送柱子,死活都不把车钥匙给王芃泽。王芃泽说老赵你不要阻止我,就算你不借,我还可以借别的车。老赵关上门,对王芃泽说没错,你现在是副所长,所里的车你想开哪一辆就可以开哪一辆,可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多嘴杂,你找别人借车是会被抓住把柄的,还就我老赵的车最安全。
老赵使出浑身解数,找了大堆理由,一定要阻止王芃泽去送柱子。王芃泽说不过老赵,时间又紧,就打电话给研究所里别的司机,但是这一天偏偏其他的车都有事。老赵说你别忙活了,如果你信得过我老赵,就让我去送,我一定把事情做得很圆满。
于是上午是老赵开车去送的柱子和柱子娘。在车里,柱子疑虑重重地问老赵“今天不是星期二么,怎么我叔又要开会?你们不是星期一开会的么?”老赵笑道“你不知道,你叔现在是副所长,事情多了,他得给别人开会,临时的。”
接下来柱子并没有问多少问题,把筒子楼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老赵,让他带给王芃泽。老赵偷偷观察了一下,看到柱子直直地坐在座位上,眉头紧攒,冷漠的眼神盯着街上匆匆的行人,似乎在紧张地想着什么。
到了车站,老赵不着急下车,拿出一个信封给柱子,说“这是你叔让我交给你的,你拿好。”柱子打开信封一看,是厚厚的一摞钱,又还给老赵,说“我不能拿我叔的钱了,我又不是没钱。”老赵说“你叔交代我一定要给你,你要是不接,他肯定怨我了。”
柱子收了钱,疑惑地问老赵“我觉得,我叔不可能不来送我呀?这么多钱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我叔准备好了来送我,怎么会又临时开会呢?”
老赵哑口无言,只得说“开会都是领导的事了,我也不清楚。你叔也是很想来的,没法来,觉得很抱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们送上车。”
柱子去买了两张火车票,半个小时之后的车。候车的时候老赵陪他们在候车室里坐着。柱子没有再问,沉默着想心事。柱子娘问老赵“王老师做的什么官呀?这么有钱。”柱子娘要柱子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拿给她看看,柱子不给,冷冷地坐着。
老赵一直把柱子和柱子娘送到站台上。这趟车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分钟,老赵站在车窗外等车开走,一边和坐在窗口的柱子娘唠家常。火车开动的时候老赵觉得奇怪,问柱子娘“柱子是坐在你旁边么?怎么我一直都感觉没看到呢?”柱子娘回头看看,没看到柱子,又看窗外,突然“哎呀”一声喊起来,指着老赵的方向大声问“柱子,你咋没有上车呢?”
老赵一回头,看到柱子站在自己身后。柱子眼神冰冷,对柱子娘说“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了我再回西北。”
老赵急忙跑过来想抓住柱子,柱子一闪躲开,飞快地混入人群中,转眼间便消失了。
老赵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好大一会儿,找不到柱子,回到研究所后急忙把这情况给王芃泽说了。王芃泽安慰老赵说“不要紧,都20多岁的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喧闹的世界,却心急如焚,一想起柱子眼中经常流露出来的那种凶光,就觉得出事的可能性太大了。
贺主任的家距离税务局不远,每天也不骑车,走路穿过一条小巷回家。这天下午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快黑了,他走出税务局的大门,又从大街拐入小巷,没走多远,就看到柱子在前面站着。
贺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问“哟,王玉柱。”柱子说“贺主任,我想问一些事情。”说完先走到小巷旁边的一块闲置的空地上。贺主任显得有些不耐烦,跟过去几步,说“有事儿快说,我得赶紧回家呢。”柱子说“我要扒了你的衣服,让你光溜溜地从这里跑回去,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啊。”贺主任怒道,“王玉柱,你什么意思?”
柱子说“你会造谣,我也会。”
贺主任吼道“你试试看。”
柱子立刻上前几步,死死地把贺主任按在墙上,伸手就扯开了他的皮带。贺主任没想到柱子的力气这么大,身体一下子被控制得无法动弹,感觉到裤子已经掉到了脚面上,柱子的手又在扯他的秋裤。贺主任脸红了,又急又气地说“王玉柱,你再不住手,我要喊人了。”柱子说“你喊吧,人越多越好看。”
贺主任用上全身力气推开了柱子的手,手忙脚乱地抓住差点儿被扯到膝盖处的秋裤。柱子看到贺主任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强忍住了。贺主任穿上裤子,指着柱子说“我今天先饶了你。”说着就要走。柱子说“你要是现在走,我明天在大街上再脱你一次。”
贺主任头也不回,大声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柱子冷笑道“你也算身正么?你连下边都是歪的。”
这句话让贺主任再也迈不开脚步了,转身走回来,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王玉柱,你要是惹恼了我,以后别想在南京市里待下去。”
柱子回应道“我也警告你贺主任,在我离开南京之前,我要搞得你身败名裂。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丑事,我知道多少,我就让全南京市的人知道多少。”
贺主任没办法了,和柱子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后几步靠在墙上,问“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第二天,王芃泽一上班就接到了贺主任的电话,贺主任似乎嘴巴不方便,声音嗡嗡地,含混不清地说“老王,我知道外面有许多对你不利的传闻,但不能因为这些传闻是从税务局开始的,就认为是我在造谣。柱子娘在税务局大院里说的话,听到的人多了,这事儿应该怨她才对。如果你也觉得是我造谣,那我真是冤枉死了。”
王芃泽不明白贺主任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试探着问道“贺主任,你的声音好像不对呀,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主任怒道“还不是被你家的王玉柱打了两拳。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我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先征求你的意见,你说我要不要报警?王玉柱他是在骚扰我,还动手打人。”
从昨天到现在,王芃泽一直在等柱子给他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消息,此刻突然听到贺主任说到柱子,不免有些激动,但又不好直接问,只是说“贺主任,你把这件事具体讲一遍,到底怎么回事呀?”
可是贺主任不想讲,恶狠狠地在电话里说道“我不想再讲了,总之态度粗暴,手段下流。我就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呀?”
王芃泽心里不高兴,皱了眉头对贺主任说“贺主任,你报警的话我没有理由阻止,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拿出良心来想一想,王玉柱变成今天这样,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负责任?”
放下电话后,王芃泽走到窗前,眉头深锁地望着外面的城市,感觉到肝脏又开始不舒服了。
上午的时候,小刘来到王芃泽的办公室,关上门,坐到王芃泽的对面小声说“王老师,所里已经有一些无聊的人开始打听你的事了。以前咱去西北考察的时候遇到了柱子,那次我、老赵、大刘、小彭,不是都跟着你去了么?现在他们开始问我们几个了。我、老赵、大刘都不会说什么,但是小彭就说不准了,他一向挺有心机的,天天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来给你提个醒,你得防着点儿小彭。”
王芃泽望着小刘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劝道“谢谢你啊,小刘。不过你不必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要这么想小彭,小彭也是很善良的人,你越是想着别人有问题,就越来越看着不对,人都是这样的。想多了还影响同事关系,让自己也不高兴。”
小刘要争辩什么,张了张嘴,王芃泽摇摇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刘,你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是从长辈的角度来讲,我还是要叮嘱你,以后碰到什么事,先为自己想一想,你得先把自己保护好,才谈得上去帮助别人。千万不要为了我让你陷入困境,记住了?”
小刘点点头,说“记住了。”
王芃泽望着小刘,微微有些发愣,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恍惚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柱子,他记得几年前他也曾对柱子说过类似的一番话,不知道柱子是否记在了心里。
下午的时候小刘又进来了,神色愤慨地对王芃泽说“王老师,我上午提醒你你还不相信,现在小彭自己都承认了,他把什么都跟孟主任说了。枉你在西北的时候对他那么好,事事都保护他,他却背叛你,真是个白眼狼。”
王芃泽笑着问小刘“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小刘说“我问小彭了,他就坦白给我说了。”
王芃泽皱了眉头,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喃喃地对小刘说“你别用‘背叛’这个词,太严重了,小彭对我没有坏心,他只是有点儿胆小。”
沉默了一会儿,王芃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疑惑地问小刘“你刚刚说小彭把什么都跟孟主任说了,这句话有点儿奇怪,难道你也认为当时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小刘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有吧。”
王芃泽盯着小刘的表情,越来越好奇“可是你这个神态明明在告诉我,你认为有。”
小刘一边想一边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有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