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按照原计划与艾琳?兰欣结了婚。
他将自己珍爱的佩剑挂起，对外声称是因为这把剑是瑟特里尔的赐予，太过贵重，不敢动用。然而从此时到二十五年后他去世的那一天，他再也没有碰过一次剑。
这一年阿飞克里亚斯学院举办了第1322届毕业典礼，蓝龙挑选出了一位新的“陪伴者”。
他叫加兰?贾肯达，贝丽尔?贾肯达的长子。
同在典礼上进行见礼的尼克发现，这个他曾经在学校见过几次、留下过稀薄印象的小学弟，成年后脱去了还是孩童时面容的稚气，和他小时候看起来大不相同了。
他有着浅色的金发，紫罗兰色的眼睛，身材高挑，神色如同冰冷的月光。即使获得了“陪伴者”这样的殊荣，也并不显得开心或者激动。
除了眸色和神情，他完全就是年轻的伊格拉。
尼克心中一阵战栗。
翻越圣山的旅途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艰难。
尽管早已要求大家尽可能携带足够御寒的登山衣物和干粮，依然有人在被突袭后的慌乱之中几乎是一无所有地踏上了旅途。一万八千多人的队伍在前三天就少了近六千——他们很快地意识到自己无法继续前进，偷偷地折返了。
维希特里斯早就意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从一开始就要求莱奈尔对他们前往何处保密。只对其他人说，在圣山中躲一段时间，等龙停止搜查了，再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定居下来。
这个谎言骗过了其他人。因此，即使是队伍中开始出现因为缺衣少食和体力不支死亡的病弱者，整个大队伍还是保持着对他们目前领导人的信任和顺从，继续前进着。
“今天又有十六个人没有醒过来。”莱奈尔牵着赫伯特的衣角，低声和他说道。
“你又去数了？以后别去了。”赫伯特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雪峰。这几日来他们攀登得越来越高，地上也逐渐出现了冰雪。最迟明天他们将完全跨越雪线，之后很长一段路途将完全在雪山间穿行，“以后会更多，路途还很长，保存体力。”
跨过分界线后，他比常人强大得多的体质、力量和速度都衰减到只是普通的强壮程度了，据奇丝娜所说，这是很正常的。尽管没有运用法术，但他们的身体超越过的界限都是被世界本身法则所加持影响所致；而在这里，这些和法术一样，统统不起作用了。他对此隐隐有所忧虑，因此更加担心失去了如同生命一部分的法术的莱奈尔，习惯性地按照自己原来的准则去做多余的事，而导致不良的后果。
“我还好，毕竟平时锻炼可没少做。”莱奈尔拍了赫伯特屁股一把，然后大笑着退到稍后方去找他的学生们了。跑得太急，他还咳嗽了好一会儿。
莱奈尔的学生们都跟着来了，没有法术，他们也只是群孩子。
除了西塔尔与尤迦一直跟着赫伯特，其他的都乖乖地跟在父母家人身边。
莱奈尔习惯时不时放慢或加快步伐，在队伍中前前后后地去探查一下他们是否安好。
就在他落到队伍后段，想要看看最后一个时，一件意外发生了。
三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把一个看起来大概有六十岁的老人推搡得摔倒在地，其中一个抢了老人的背包翻找起来，另外两人一个用脚踩着老人，另一个按住了哭着想要扶起老人的小女孩。而周围的人纷纷散开，有的甚至跑快了几步忙着混到更前面的队伍中去。
“怎么才这么点儿干粮。肉干都没两块。”翻找的男人不屑地一边把干粮玩自己包里塞，一边掏出块肉干，咬了一口。
另一个踩着老人的男人骂了句你以为老狗能吃什么，往一边地上啐了口痰。就在此时，他的左脸被狠狠的一拳揍了上去。
莱奈尔根本没说话，空气寒冷而稀薄，揍人已经足够费力了。他对自己一拳下去的感觉皱了眉——预计中他是想直接把男人半张脸砸烂的，但现在他只是把男人颧骨打得折了一点儿，皮肉翘起，自己的手也痛了起来。
他没给男人反应时间，双手抓住男人的额发，狠狠地地上按倒，用全身的力量把男人摁死在地上，一手卡住对方脖子，另一手握成拳，朝着男人身上的弱点倾泻而下。
地上的男人被完全打懵了，眼泪鼻涕混着血不住地往下流，；他因为窒息而拼命想掰开掐在他脖子上的铁铸一样的手，却因为过度慌乱并没有用对力气，只是无用地撕扯着莱奈尔厚厚的皮手套而已。
另外两个男人见状也被吓到，忙抛下手上的东西过来拉人。他们这时也认出了莱奈尔，不敢对他下狠手，只是使劲拖了他胳膊往后扯开。
逃脱一命的男人眼睛涨得血红，他一只眼睛剧痛无比，被不断流下来的血染红了视野。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同伴阻止，自己会被打死。
这种恐惧令他抓起了腰间的割肉刀，向着莱奈尔捅了过去！
直到这时围观的人群才惊呼起来。
素不相识的一对爷孙被抢点儿肉干，他们可以默默围观；但是领队的莱奈尔被杀了，那可就糟糕了！
那两个抓着莱奈尔的男人也吓得忙松手想把莱奈尔推开，可他们本来距离就近，莱奈尔也无法使用法术，这一刀眼看避无可避，最终还是捅到了莱奈尔左肩上！
下一刻，一支箭破空而来，又准又稳地射进了用刀的男人眼眶，深深埋入，箭头从他的后脑勺破出！
莱奈尔没有感觉到痛，他被极度的愤怒控制着，已经用右手拔出了自己一直佩戴的短剑。但他还没来得及回手，男人就已经被一箭毙命。
伤口迸出的血花很少，温热地喷在他的脸上。
莱奈尔愣住了。
这时还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的尸体被一脚踢开，赫伯特咬着牙，拔出了莱奈尔左肩的刀。还好他穿得够厚，刀锋只是堪堪刺入他左上臂的肉中，并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砍断大血管。赫伯特一边按压住他的伤口，一边熟练地掏出包中少量药物，撕开莱奈尔里面的衣服，给他把伤口包裹上。
那两个男人看见同伴死了，也被惊怒地想要动手，然而随之而来的第二箭、第三箭射穿了他们拿刀的手，恐吓得他们不敢再动分毫。
整个队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人群分开，奇丝娜皱着眉，提着弓箭和维希特里斯一起走来。
只是瞥了几眼现场，维希特里斯就已经明白了发生过什么，他自从逃亡后没再睡过好觉，日夜煎熬使他眼窝又深又黑，投来的目光格外地冷“如果不想跟着我走，就滚。”
两个男人发着抖抓了几下同伴的尸体，最终只是把尸体上的包解下拿上了，其中一个想去捡那把被赫伯特丢在地上的切肉刀，却被维希特里斯的眼神又吓得缩了手。
这场风波就此落幕，不一会儿，队伍又重新开始向前蠕动起来。
这天晚上，莱奈尔终于开始觉得伤口痛了。他忍不住瞅了瞅左肩，心里涌起一股挫败。
赫伯特揽着他，本来正在闭目养神，被他轻微的扭动惊醒，睁开眼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又左右看看，确认两个学生都睡得很沉，于是立刻把眉毛一拧，开口小声说“伤口痛？”
莱奈尔摇摇头。
“为今天的事感到心痛？”
莱奈尔点了点头。
“接下来死亡人数和这种事发生的频率都会升得更高。到了那时候，维希特里斯甚至都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轻易地把事压下来了。你救不了他们，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了，傻老虎。”赫伯特捋了捋他的头发。
莱奈尔挪开目光，看向因为冷而抱在一起取暖的西塔尔和尤伽。这两个家伙平时彼此暗地里较劲儿得厉害，经过黑鸦军团的袭击后，关系陡然变好得让当老师的两个大人都有点儿不适应了。
他不可能只保护好自己。
“听话，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保护了。你还记得奇丝娜所说的，那一片大陆充满危险吗？原始的、充满远古时代魔兽的新世界。只有你才能处理这种挑战。”赫伯特脱下手套，轻轻抚摸过莱奈尔的眼皮，沿着他眼睛的轮廓缓缓勾勒，“你还记得吗，安多尼亚斯曾经孤身走过大陆上每个角落，他战胜过所有其它龙与精灵无法挑战的险境，区区魔兽只是他无限荣耀中小小的一笔。你会成为那样的人……不，你会成为比他更厉害的人。人类会因为你的力量而彻底改变的。所以，到了你熟悉的山林、你的地盘再张牙舞爪吧，我的小老虎。”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圣山（二）
又一个人冻死在路边后，莱奈尔已经学会不再为活人争相剥下死者蔽体的衣物、拿走他剩下的补给而动容了。
现在是他们进入圣山的第12天，这一段已经完全是茫茫的白雪。他们跟着奇丝娜走过一段又一段山垭，来时道路已完全模糊，前路也方向渺茫，只有奇丝娜对自己带领的道路的正确性毫不怀疑，而其他人，不过是为了相信而去相信罢了。
所有人都被逼到了极点，因而展露出了他们最真实的面目。
维希特里斯的精神越来越好，他经常带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在人群里来回，时不时发表一些鼓舞人心的演讲和安慰。到了这时，他不再隐瞒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了，反复地向大家描述彼处的大陆如何富饶、如何宽广，而这全是属于他们的，只要坚持下去，一切经受过的磨难和失去的都会得到回报。
很多人对他更加信任，几近崇拜了。这数日里也有过些为非作歹之人想要抢夺他人的物资来维持自己的生存，维希特里斯带着他的拥护者们把被抓到的都杀了。
他以血和希望为人们筑起一道通往彼岸的桥梁，人们无法抗拒，只能用尽一切力气跟随他前行。
一时间，良好到诡异的秩序就这么被维持了下来。然而气氛也越来越紧绷，人与人目光相触时也越来越惊讶于对方眼中困苦绝望的自我。
留给他们走出困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莱奈尔怀疑自己的伤口长得不太好。疼痛越来越痛，也越来越痒，他甚至不太敢使用左手了，每当抬起来就感到撕裂的痛苦。但他根本不敢打开衣服查看情况，四周太冷了，上药和换干净绷带都成了无法完成的奢望。
他只希望尽快走出圣山的区域，到达可以使用法术的另一端。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他能给自己试验效力更强的新的治愈术了。
赫伯特知道莱奈尔的伤口恐怕长得不好。他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夜里莱奈尔睡着后，悄悄地把一些物品从莱奈尔的背包中转移到了自己的里面。
至于那本厚厚的游记，他也在和莱奈尔商量过后，把它埋到了路旁一块巨石后面。
“总可以再写的。”赫伯特安慰道，“肯定比这本厚得多了。”
第15天夜里，奇丝娜带着他们钻进了一处山洞。洞中颇为宽敞，又能避风，相对外面可以说是很温暖的了，大家都同意在此好好休息一下。
更令他们惊喜的是奇丝娜的话。
“从这个山洞穿过去，最多再有一天路程，就离开雪线了。再走三天，就能离开圣山了。那里是一片草原，这个季节正是雨季，动物非常多。”
第二天他们穿过了山洞，外面的气候却令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高山阻隔了两侧，使得气候完全不同，这边漫天乌云，一片片飞雪正漫无止境地飘落。
大雪阻碍了视线，给下山的道路带来了潜藏的危机和巨大的难度。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上天在阻扰他们到达幸福的彼岸。不然为什么要在昨晚进行了如此美好的前景设想后，毫不留情地用最残酷的现实来予以打击呢？
维希特里斯却突然拉下了脸上用来防风的面罩，伸开双臂，迎接着雪花洒满脸孔，大笑起来。
见到这种情状，不少人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他慢慢停下了笑声，转身对着所有人，神色激动，快乐得不能自已，吼道“快看啦！我们是真的快到了！奇丝娜说的完全正确！不远处就是雨季的草原！不然这么内陆的高山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雪！我甚至能在雪花中尝到独属于草原的雨那股充满生机的气息！我们是真的快到了！”
众人渐渐被他的激情所感染，也纷纷欢喜起来。他们甚至已经完全遗忘了片刻前还在怨天尤人，垂头丧气的心情。不少人甚至抱着仅存的亲人和朋友痛哭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人群的情绪才慢慢控制了下来，大家继续按照之前的队伍，彼此扶持着，在雪坡上慢慢地往下挪去。
莱奈尔忍不住悄悄地拽了拽赫伯特的手臂，附耳道“维希特里斯这家伙，果然是莎法儿领的人啊。天气越寒冷，环境越恶劣，他越是能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意志的光彩。”
赫伯特按了按他的手。他想这大概和莎法儿领无关，维希特里斯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投机取巧地过着其他许多人羡慕的富足又自由、颇受尊敬的生活时，他就渴望着这一刻。不然他也不会一边接受着红龙的恩典，一边又与精灵私下接触，悄悄地为自己留足了后路。但这些话，现在却不必细说了。
他看了看前后充满信心的人。
人总是要有所依托，哪怕是依托于一个他们并不了解其真实的他人以绝佳的演技编织出来的虚幻的美梦呢？
雪越下越大，队伍中一个女孩突然踩空了。她脚下的路被松软的雪虚虚掩盖起来，乍一看十分安全，实际山体往内凹陷了一个小坑。
女孩摔倒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身旁的人，尖叫起来。
人在摔倒时，总是会下意识抓住些什么。这一瞬间，前后十几个本来就彼此搀扶的人都翻了下去，而正好在这十几个人最前面的，就是莱奈尔。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赫伯特的脊背，牵着面前人的衣角走着路。这让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跟着赫伯特出门玩，因为对于陌生之地的羞怯，他总是牵着赫伯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肩膀后往外探勘整个世界。
因为这分神，他直到后面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背包，把他使劲拽歪到无法纠正过来时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手，和其他人一样滚了下去。
期间他本来差点儿伸手抓住一块山坡上凸起的石头，却因为姿势不对，用力的是左手，根本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剩下的人们是惊恐的。
他们也和那个女孩一样，忍不住叫了起来。
奇丝娜被高昂的惊呼声吓得猛地回头，她挥动双臂，又气又急地对维希特里斯低声吼道“别叫，让他们快别叫了！”
维希特里斯也很想知道，怎么能在自己不高声叫喊的前提下，让离得远远的人停止叫喊？但他很快就没有疑问了。
他们脚下的雪面在震动，一道裂缝骤然出现在往下大概1芬利尔的地方。大片大片的雪块从裂缝处剥落，往下滑动，扬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舞和山风。
雪崩了。
混乱停止的时候所有人只敢伏趴在雪上，低声地呼喊亲人的姓名，微微有着几声啜泣，都形不成太大的规模。
伊薇特死死地抓着奇丝娜的手腕，浑身都在发抖。她的脸上全是雪花，正在吸收热量，飞快地融化着，而她根本顾不上拂去它们“别离开我，奇丝娜，别再一次离开我。”
奇丝娜安抚地用另一只手以同样的力道抓住了这只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腕。
“没事了，没事了，伊薇特，我在这里。”
他们重新清点了队伍，受到损伤的人很少，只有几十个人没有站稳，一起滚下了雪坡，掉进了裂缝中。伊薇特腰上系了绳索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裂缝的情况，遗憾地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条山体上天然的深沟，十分陡峭深邃；覆盖其上的雪盖又太过松软，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塌陷。
那些掉进去的人，是救不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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