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有时间。”韩育陵果断回道。
“我是b组,比第二场复赛,比完了应该就有时间吧?”
“你确定你能晋级?”
叶雅琪噘了噘嘴,蹙眉点头,一幅孩童般的坚毅神情。
韩育陵定睛注视着叶雅琪,心里对他又有了改观,他本以为叶雅琪会追问为何被安排在以唱抒情和疗伤系歌曲为主的参赛者当中,并且会要求换组,没想到叶雅琪不但对分组没有异议,还又一次在他眼前展现耀眼的自信。
韩育陵想起自己十九岁时的心态,那时虽屡遭厄运,身边还是有积极想要帮助他度过难关的人,然而他却自暴自弃,要不是干爹韩封霸道地逼他踏进演艺圈,他或许到今天还是块墙脚下的烂泥,吸毒打架还是拍小电影,见不得人。
韩育陵希望自己十二岁的儿子长成为少年时,能像叶雅琪一样开朗、乐观,又活泼,绝对不可以,像他这个父亲窝囊又懦弱,自己都管不好自己的情绪。
“我不认为。”韩育陵狠狠泼了叶雅琪一桶冷水,他接着拔高声量,让所有人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让你练习歌唱技巧,你却分心想着舞蹈,单凭这一点,我就会先给你扣分。”
“我不是这意思!我会专心练唱!我只是……”叶雅琪突然住口,他想到昨天那个对韩育陵大声问话的参赛者,那人的态度令叶雅琪厌恶,于是他便及时打住了同样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会专心练唱。”叶雅琪语气马上变得恭谨,低垂的眼眉透着些许委屈神色。
韩育陵当下略感不忍,后悔自己把话说得狠了,可很快就把这软弱的心思给掩藏,因为想起了于守恩这前车之鉴。若真要望叶雅琪成龙,韩育陵不能再用培养于守恩的方式,他得尝试效法韩封曾经对他的严苛和不讲情面。
“很好,你明白了。”韩育陵从座位站起,身高的差距令叶雅琪必须微仰脖子看他。
“我再让你明白得更清楚些,论初赛实力,你在这一组里绝对是最差,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淘汰得太难看,就必须比任何人都要用心。”
节目摄制组把这番话都录了下来,但是剪掉的可能性很高,因为yz老师的形象虽然是严格冷酷,却还不曾说过这么残酷的话。不过当然,剪不剪还是得由当事人做主。
复赛的第一场全体会议就此告一段落,接着便是各组活动,摄制组亦会分组拍摄。韩育陵没有多加理会叶雅琪,他第一个离开舞蹈教室,小炯贴身紧随着他。
韩育陵原是a组的负责导师,但芦绍宗怕他身体又熬不住,前几天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和他谈了很久,才临时换了骆禾羽代替。
接下来的上课过程叶雅琪都闷闷不乐,虽然有专心听讲,却无法打起精神。旁人当他是在介怀当众被批评的事,纷纷给他安慰打气,当中有者客套得恶心,叶雅琪处之泰然,他不难接受这种虚伪,他清楚自己刚刚这么和韩育陵对峙,必然会被某些人认为是在故意出风头。
然而,叶雅琪心情受影响并不是因为实力被评为最差。
他心里同时记挂着两件事,其一是在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小心顶撞了韩育陵。
其二,是叶雅琪未曾预料到的微妙情绪。
叶雅琪是为了理想而参加比赛,他想胜出比赛是为了能成为z2h的一分子,从此靠自己的才华谋生。
可是就在不久前,当韩育陵再一次走出叶雅琪的视线范围,他想赢的原因突然不一样了。
叶雅琪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机会,与韩育陵共处一室。
除了崇拜和喜欢,叶雅琪对韩育陵多了一份心情。
那是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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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于守恩有护肤产品的广告代言宣传活动,韩育陵为此很不争气地松了口气。
“老师,寒路派了人来拿senya旅游写真的样书,顺便把最近几张专辑的广告提案带来了,您今天行程不紧,要不要过目一下?我去把提案给您拿来。”小炯跟在韩育陵左侧,低头看手中的电子记事本。
韩育陵直到晚上十一点的rth例行检讨会议之外就没有其他工作相关的预定行程,私人行程只有回家和芦绍宗及夏穆吃午饭,以及下午到骨科诊所复诊,检查他身上多处曾受重创的关节,尤其是最近有恶化倾向的膝盖。
小炯了解韩育陵的工作习惯,知道他只要抽得出时间,能提早处理的事务必不会拖延,小炯见他今日状态不差,且又有时间,那这时候增加他的工作便能减轻他之后忙碌期的负担。
韩育陵停下了脚步,小炯跟着他停下,问道“还是老师想直接招宣传部来开会讨论?”。
“不用。”韩育陵继续往前走,停在电梯前摁下楼的钮,说道“叫那人把提案亲自带来。”
小炯立刻应道“老师,那人只是个小职员,应该不……”
“叫他过来。”韩育陵打断小炯话头,小炯怔了怔,察觉韩育陵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孔瞬间散发一股烦躁之气,他胸口的起伏显示他在深呼吸,以小炯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是他心情变差的征兆。
韩育陵的情绪难得在人前发泄,那次在众人眼前甩白板可谓让人大跌眼镜,然而他并非很懂得情绪管理,他只是总在压抑,小炯跟得他久了已渐渐知道他都是怎么疏解压力,一则抽烟、二则饮酒、三则不吃,四则闭关。
小炯最怕第四,韩育陵独自一人关在隔音效果好的办公室或录音室时他压力最大,不知道韩育陵在干什么?未知是最可怕的。
小炯暗暗叫了声苦,他除了是助理还得当保姆,要关心的除了上司的工作还有上司的心情、健康和安危,这份工作他做了一年有余,助理的工作他已上手,保姆的责任就越来越难扛。
了解得越多,小炯对韩育陵就越多疑问。他不清楚韩育陵为什么周身病痛?也不理解芦绍宗等人为什么对韩育陵一个成年人如此提心吊胆?好像怕他哪一天会人间蒸发。之前芦绍宗不在,他稍觉轻松了些,可芦绍宗回来才几天他就压力倍增,韩育陵的行程他得先‘偷偷’交芦绍宗检查,一天结束了还得向芦绍宗汇报,汇报内容包括韩育陵一天上了几次厕所……
小炯开始为自己的前景感到茫然,不是担心自己的薪酬,而是担心自己这个助理能安稳多少年?韩育陵要是真的在自己眼下出什么三长两短,他怕自己担不起那责任。芦绍宗可能会封杀他,而那位目前为止只见过一次面的韩封,小炯觉得被他杀掉都有可能……
目送韩育陵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前韩育陵转过身,目无焦距,小炯不由得一身寒意。
☆、05 心的防御
韩育陵特地绕到策划部,向人讨了半包烟,点燃一根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楼内除了吸烟区以外全面禁烟的规矩,他合理无视之。
望着窗外的高速公路景色出神了会儿,门外便有人敲门。韩育陵看向门边的单向玻璃,敲门的正是小炯,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身形瘦小的年轻男子,手捧着一叠厚重样书,双臂臂弯各拎着一个纸袋,肩上也背着装得饱满的背包,他用下巴稳住书本,臂弯已出现勒痕,脸色虽无异,但可想他十分吃力。
这男子是炎育旗,韩育陵同母异父的弟弟,与韩育陵年龄相差五岁,美术学院插画系毕业,两年前到寒路应征工作,意外地发现寒路的老板是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哥哥。
炎育旗被录用后的试用期间,韩育陵特地放下z2h的工作,监督了弟弟三个多月。从小娇生惯养的弟弟已习惯为五斗米折腰的打工人生,他没有壮志野心,表现中规中矩,成不了大事,却不失为一个可以放心让他协助处理平凡琐碎事务的标准员工。
弟弟平庸无奇,却自在乐活。
哥哥有才能、有财富、有身份,却难得快乐。
从小到大,两兄弟注定不一样。
为什么?注定,是谁定的?
韩育陵缓缓吸了两口烟,小炯又敲了一次门,他才坐到办公桌前,按下一个装置开启门锁,小炯即推门进来。
“老师,这……”小炯看见韩育陵手上夹着烟,登时呆了一瞬,暗叹自己预感真准。
“这是您要的文件。”小炯佯装若无其事把一个厚皮文件夹放到韩育陵桌上,跟着他进来的炎育旗同时把手上的样书放在一盏几上,跟着再放下手上的袋子,才走到韩育陵桌前微笑着点头道“韩先生,早。”
韩育陵拒绝弟弟与自己以兄弟相称,弟弟初时会不习惯,在寒路当众叫了他一次‘哥’,他以立即辞退为胁,弟弟才没再叫。
久而久之,弟弟已把‘韩先生’叫得顺口。去年韩育陵过生日,弟弟的父亲送了他一支补酒,贺卡的署名也是‘韩先生’。
那一刻,韩育陵确切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后知后觉,他在自作孽。
韩育陵冷冷地把炎育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身形仍无长进——弟弟从小就不好运动;圆脸上微微笑弯的单眼皮双眼透着稚气——弟弟从小就可爱讨喜;和小时候比较改变最大的大概是肤色,常常随公司摄制组出外景拍摄,让他晒了一身小麦色肌肤,肤质乍看有点干燥,略有小瑕疵,但无损他端正的容貌。若加以打扮和保养,弟弟能够看起来像十七八岁,但不是块能够雕琢的玉石。
“样书和文件都能快递,为什么特地跑一趟?”韩育陵撇开视线,一边熄掉手上只剩两节尾指长短的烟,一边语气严峻地发问。
“公司营业部例行组团探访国外客户,我是跟来帮忙的,就顺便跑跑腿。”炎育旗朗声说道。
“跑腿,哼。”韩育陵冷哼,又点燃一根烟,火光在他冰霜般的面容前,仿佛一团冷冽鬼火。
炎育旗顿觉尴尬,抿唇看向别处。
小炯则是莫名其妙,不理解韩育陵哪根神经错乱,无端去刁难一个跑腿,不过他已养成不去探究韩育陵古怪行为的钢铁意志,毕竟他连自己的本分都感力不从心了,这会儿他最在意的是该怎么说服韩育陵把烟熄了?提工作吧,韩育陵万事以工作为先,他会因为觉得一边抽烟一边看文件很麻烦而放弃前者。
“老师,先看提案吧。”小炯说着就弯身翻开文件夹,此时他衣袋中的手机响起,由于是工作用手机,他向韩育陵比个手势示意后便准备接听。
“出去听。”韩育陵即刻说道。
小炯因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又是一呆,心想韩育陵和这跑腿小哥一定有内情!可无论怎样,韩育陵的私事他哪里管得着?只得依言离开办公室接听电话。
门关上后,炎育旗即快步去拿他刚才放下的两个纸袋,提到韩育陵桌上放着,韩育陵的脸色像吃了土一样难看,炎育旗只好避开与他对视。
“爸爸让我送些东西给你,这里都是一些补气养神的中药,rth快开始了,你一定很忙,多补一补没那么容易生病。”炎育旗挑出两包调配好的中药材,接着道“这两帖有些苦,你配着红枣喝,爸爸连红枣也准备了,喏,这很好吃,你尝尝。”炎育旗将一盒包装精美的红枣递到韩育陵跟前,韩育陵毫不犹豫,像发扑克牌似地把红枣往前推,险些就掉下桌子。
“我不需要,拿回去。”韩育陵不客气地直瞪炎育旗,他之前猜代表寒路来的人是炎育旗,他知道如果是炎育旗,就一定会带东西给自己,就算没见到面,炎育旗也会把东西留下,他就没有机会当面回绝。
炎育旗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低头把东西放回纸袋,边道“这些保质期还蛮长的,你可以先收着,需要的时候再……”
“我说不需要。”韩育陵狠心打断,抬手指向靠墙的一口矮柜,“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两支补酒,一箱鸡精,还有一盒冬虫夏草,全拿回去,以后别再不经我同意就送东西过来。”
炎育旗手上动作顿止,他轻咬着唇,韩育陵竟催他‘收好了就快走’。
“哥!”炎育旗忍不住抬头叫道。
“我不是你哥!”
“我们就是兄弟,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是还是不是,我都不会认!”
“你不认?那爸爸之前动前列腺手术你为什么付医药费?我在公司才两年,做的是你不屑的‘跑腿’,过年的花红为什么会有六个月?”
“你爸养了我十八年,养育之恩当一世偿还,所以我会养你们一辈子,但不代表我和你们有任何关系!”
“你……”韩育陵不知该说任性还是霸道的逻辑令炎育旗无言以对,他努力思考着该说什么来化解,韩育陵霍地站起身,自行到他说的那口柜子前,蹲下拉开抽屉,一一拿出过去一段日子炎育旗父子透过各种间接方式送来的东西。
炎育旗心头火气,对韩育陵的固执实在忍无可忍,转身想向韩育陵落句狠话再甩门出去,却因眼前所见给怔住,火气立马浇熄。
韩育陵似乎本要站起来,左腿却突然一软,半跪在地,炎育旗看他咬牙皱眉,吸了口气扶着膝盖才缓缓站起。
“哥,你膝盖还没好吗?”炎育旗轻声问。
“哼。”韩育陵又是冷哼,重重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你试下在地上一动不动跪直一分钟,看腿会麻多久?痛多久?然后算一算,我从五岁到十七岁,平均一天跪一小时,这一生该麻多久?痛多久?”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应该……”
“别跟我提医学!我看过的医生,吃过的药,动过的刀,次数不是你能想象!”
炎育旗语塞,他握紧拳头,咬住发颤的唇,哥哥自小比他聪明百倍,现在还是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即使哥哥无理取闹,他又怎么有能力说得过哥哥?
“自己收拾,我给你半支烟的时间,不收我就全送人。”韩育陵手上的第二根烟已快到尽头,他拧熄了要再点一根。
☆、05 心的防御
此时小炯突然来到门外大力敲门,韩育陵觉不妥,连忙上前开门,小炯居然差点撞进他怀里。
“怎么了?”韩育陵扶着小炯手肘,他第一次见小炯这么神不守舍,小炯煞白的脸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老师,我有急事回家一趟,想……想请几天假。”小炯把请假单递给韩育陵,掏了笔出来却不慎弄掉。
“家里出什么事了?”韩育陵拉住要蹲下捡笔的小炯,语气和缓地问,希望能帮助他稳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