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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与景明 第11节

作者:豆荚张 字数:26468 更新:2021-12-20 07:24:47

    莫名感到自己被作为顾家的一份子嫌弃了,这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她打电话喊了司机,把两个小的和陈老太都先送回家。和春在车上呼呼大睡了一个回程,到了顾剑锋的公寓,又倒在客房的床上继续睡。陈老太一边嘟囔顾如笙笑面母老虎,一边准备去给和春煮粥和解酒汤,让曲景明看着和春,嘱咐道“他要是吐,别让他吐地上。”

    曲景明点点头“知道了。”就跟着出了房门,把脸盆、毛巾、水杯和开水什么的,都准备了一套,打算全副武装防止他这个便宜小舅舅把别人家里弄脏。

    “明明。”和春半睁着眼睛,视线模模糊糊地望向曲景明,声音有点沙哑了。

    这让曲景明想起小时候和薛冰冰在一起,那位人母多半时间里没什么当妈的自觉,深夜醉归的情况时有发生,每当喝多了,嗓子就会发干沙哑。他像照顾当初的薛冰冰那样,给和春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上凉的,单手把和春拉起来,递过温开水。

    “你喝一点,嗓子会舒服些。”

    和春靠着他“我不喝。”

    曲景明懒得跟这半醉耍赖的人周旋,扶起和春的脑袋,将杯子凑到他嘴边,说“喝半杯。”

    和春低低地“哦”了一声,含着杯口,慢吞吞地喝水,眼中泛着几分迷茫,视线不太集中,飘飘悠悠地在曲景明脸上晃荡。两个人的距离有点近,和春如果像平常那样盯着自己,曲景明还能说几句话调整氛围,可现在他不知道说什么是能让和春反应明白的。

    半杯水喝了半分钟那么久,曲景明浑身不自在地把杯子拿走了,说“你睡着,我去看看大妈煮好你的汤没有。”

    和春拉住了他的手。

    曲景明在被拉住的刹那就预感到了什么。人类本能的预感和反应真是很神奇,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很清楚和春要干什么;他很清楚和春要干什么,也知道应该甩开他;他知道应该甩开他,且掂量得出自己很容易甩开可是他没有做这些理所应当的拒绝行为,他就那么顺从地被和春摁下去了。

    和春的嘴里有五十二度酱香型白酒的味道,他生疏地印上来,胡乱撬开曲景明的牙关,把酒香和烫得惊人的温度送了进去,然后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炸开,一片绚烂,什么也分不清。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曲景明也在颤抖,可是曲景明没有拒绝。

    脑中那片五彩缤纷的绚烂中浮现出这么四个大字,他觉得刺激大发了,简直要发疯。他听到了陈老太的脚步声,可是他停不下来,甚至隐隐约约地想,把曲景明吃下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也许这是做梦,梦里没有关系的,如果不是做梦,那一停下他就会挨揍的,反正都要挨揍,不如走深一点

    曲景明空白的大脑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转动,他一把推开和春,陈老太的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他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拿起和春喝过的水,在陈老太开门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喝水。眼角一瞥和春这货儿倒是会装,两眼一闭,除了脸更红,嘴唇亮晶晶的,就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陈老太把一碗汤放在桌上,问曲景明“醒过吗”

    曲景明镇定地睁眼说瞎话“没有。”

    陈老太看起来有点疲惫,一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说“我真是老了,忙这半天,就跟上了大刑似的,骨头都累散了,唉那你看着他,粥在外面热着,我去小房间躺一下。”

    曲景明“好。”

    陈老太就走了。

    曲景明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绝对是在装睡的和春,突然鬼使神差地去把门反锁了。

    和春听到那“咔哒”一声,惊得脊背都紧成一条绷满的线。他嚯地坐起来,盯着曲景明,两人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对视。他怀疑自己是不清醒的,也怀疑曲景明是不清醒的,因为他分明看到曲景明的眼神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度,灼热得惊心动魄。

    好像过了有半辈子那么久,曲景明走过来,半条腿跪在床上,低头看着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和春呆愣地瞪了瞪眼睛“啊”

    曲景明看他这脑子会不过劲儿来的样子,笑了,慢吞吞地问“你知道我知道了吗”

    “不知道。”和春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也跪起来,跟曲景明平视,“其实不是完全不知道,有一点点知道,你有时候躲着我,我就想,你是不是知道了,但我很怕你真的知道了,所以不敢这样想。但是我的妈你居然真的知道”

    他说完这串绕口令一样的话,用自己晕乎乎的脑子理了一下,结果不仅没有理清逻辑,还压根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挣扎了一秒,就屈服于眼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的本能欲望,放弃做一个清醒理智的人了。

    他屈起食指,搓了搓人中,眼睛望着曲景明,偷偷笑“再来一遍”

    曲景明没有说话。

    和春大着胆子,挪动膝盖凑近去,低下腰身,仰望曲景明,一手掌在他脑后,一手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很轻地触碰了一下,轻声喊“明明。”

    他们第一次以这种逆天违道的形势亲近,他还把握不好分寸,那一下捋得太若有若无了,在曲景明感受来,就像什么小虫子从头发上爬过,怪刺激的;或许还有那声“明明”的影响,二者齐下,搞得他头皮一阵发麻,眼神都变了。

    和春还以为他动了情,心神难抑地荡漾了一下,便带着满身酒气把他搂进怀里,梦呓似的,迷迷糊糊依靠本能去吻他。

    天地为之失色,日月为之黯淡,他想。

    第48章 少年郎

    和春像是一脚踩进了云层里,好几天,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那天的事情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大脑,把他的神经缠得密不透风,任何情况下,只要给他超过两秒的安静,他就能描摹曲景明的嘴唇形状。现在,连曲景明三个字都像带着火,一想就滚烫,烙在心口,烧得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桌面上摆着一个算数用的草稿本,上面不知不觉写满了这个名字。同桌眼神好,瞟一眼就看到他各种理科计算公式中夹着的一堆“曲景明”,惊讶了一下“你这是怎么的,难道传闻是真的,你跟曲景明是一对”

    和春睨他“你有病啊,我练字。这三个字,横竖弯勾,要啥有啥,可以全面练习。”

    同桌扬了扬眉梢“哦。”

    和春翻了一页,侧身对同桌,一边转笔一边听课,听了两句,台上老师的声音就不见了,耳边只有曲景明那天的呼吸声,他已经着了魔,脑子里除了想曲景明,想其它什么都是一闪而过没滋没味的然而,有时候想人也会累,他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塌下肩膀,目光飘过几个人头,落在曲景明身上。

    那人也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笔,但上课态度比他认真不知道哪里去了,不时在书上写写画画。这落在老师眼里,算得上是捧场听课的好学生了。但凭和春对曲景明的了解,上课听课,那是他无心向学的表现,正常情况下,他只顾自己嗖嗖嗖往前学,哪里会闲得下来听课。

    他在想什么,也这么不专心

    和春心花怒放,唇边不由自主勾了一抹笑意,低头在草稿智商写了一句话,撕下来折好,趁老师板书的时候,点了点前桌,让人帮他传纸条。眼下,他们隔了两组,兜兜转转了好几个人,纸条才到曲景明手上。

    曲景明不用动脑子也知道是谁传来的,他微微挺了挺脊背,手里捏着纸条,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下,又记了两条老师的笔记,才轻轻往和春那边飘了个眼神,看到和春傻了吧唧的笑容这点出息。

    想是这么想着,可鄙视里还冒着甜味,他打开纸条中午放学后留下来帮我补个习呗。后面画了个什么玩意儿,又被涂掉了,还涂得很彻底,然后追加一张圆溜溜的笑脸。

    补个屁习。曲景明在心里嗤了一声,卷起纸条塞进桌面两摞书的缝隙里,坐直了身体,把手里课本翻到几个单元后,开始干正经事。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后,大部分同学都奔向了食堂,过去和春也是这些积极分子里的一员,但今天他恨不得落后于所有人。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同学们鱼贯出教室,主要是看着曲景明的同桌,人家一走,他立刻随手拎了本物理练习,屁颠屁颠地过去鸠占鹊巢了。

    他装模作样翻开一页,笑嘻嘻地对曲景明指了一题,曲景明接过去看,神情认真。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了,只剩下一两个跟他们一样“热爱学习”的,然而每个人的课桌上都是高高的书堆,不伸长脖子刻意看,还真不容易看到别人。

    教室一空,和春就开始犯贱性。

    曲景明空着的手搁在桌面上,以往,和春光觉得他脸长得好看、身材好,这会儿发现,这双手才是天赐的冰肌玉骨,手掌薄而削瘦,自然微屈的手指修长洁白,骨节分明,一点瑕疵也没有,古人诗中一去轻万里的少年郎,大约就是用这样的手执握缰绳,策马踏花。

    和春用指尖去逗他的指尖,曲景明下意识缩了一下,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别闹。”

    一点都不严厉。和春要脸的时候那是很要脸,不要脸起来,每根毫毛都是流氓,他完全把这句话当做耳边一阵撩人轻风,得寸进尺地拎起曲景明的手指把玩。

    曲景明起初还拍开他,后来就随他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执笔那只手就在草稿纸上刷刷写起了解题步骤,三下两下竟然就完成一道题,这才将一直被把玩的手抽走,顺便用手背甩了和春手腕一下可真用力,和春“嗷”叫了一声,很疼的样子。

    曲景明懒得理他,指着题目“来,你通读一遍题目我再跟你说。”

    “哦。”和春恹恹的凑过去,把下巴垫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读题,曲景明在他旁边摊开解题步骤跟他讲解,他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瞟教室里另外两个人,他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耳朵里只听清一句“其实这道题的基本思路还是g,我们拨开障眼法”

    那两个人可终于起来要走了。和春紧紧盯着他们,眼看他们跨出教室,和春心里一松,突然抬起头,带这电光一般的眼神倏然打断曲景明的讲解。这一眼劈下来,曲景明心头也跟着燥热了,不自觉地按下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亲在一起。

    偌大一个教室,空荡无人,安静得诡异,他们只听得见来自彼此的声音,这声音又被教室之外那些遥远的、模糊的声音包裹着,无端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可同时,在随时可能有人闯进来的公共场所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又带着巨大的暴露感和危机感。

    头悬利剑,非常危险,非常刺激,就像他们此时的心境。

    理智上都知道他们这样是不被允许的,是玩火,可打心里,谁也没有认错的诚意;不确定这种行为是否因为感情,但没有人愿意停下,甚至没有人去追究感情这回事如果欲由情动,那听起来挺浪漫的,可要是情生于欲,那未免煞风景,因此追究起来实在没有意思,不如让火燃烧。

    一切道德和束缚都遥远而模糊,只有此刻亲密接触落于实处。

    他们都是今日少年,既不求天长地久,暂时也不甚在意对方将自己放在心中何处,真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彼此的醉和吻之中,获得此生未曾有过的放纵和满足,又隐隐约约找到一点身为同类的精神共鸣。

    这些年一起长大,他们太熟悉,可因为太熟悉,也就几乎没有太深地去交流过彼此的内心世界,从外表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如果不是被命运意外地聚到一个屋檐下,可能永远也成不了朋友。可是直到那天曲景明上了房间的锁,跪到床上,沉默但堪称主动地跟他厮混苟且,和春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内心深处是一样的。

    满腔的叛逆和不知名的渴望被压抑了许多年,他用开朗大方没心没肺把童年的伤痛埋了个严严实实,好像父母双亡带来的心灵恐惧和碎裂都随着当初那个心理医生一句“没事了”,就真的没事了;曲景明则是别扭地活过了童年,心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磕磕绊绊、敏感比较,又怎样给自己包裹了多少层茧,才终于不再轻易被冷待和歧视伤害,如今脸上挂着一张温和懂事的面具,优秀又听话,招每个人喜欢

    可这都不是他们的真相。

    真相是,他们渴望彻底的叛逆,彻底的哭闹,彻底的破坏,彻底的坏,摔倒肮脏之中,裹上厚厚的污秽怎么堕落怎么来,哪怕这个可恶的世界把他们敲碎了也没关系,他们会重生,等他们从肮脏污秽中爬起来的时候,才会成为真正敢于直面阳光的人。

    倘若这份彻底的堕落还能拥有一个同伴,那就是壮丽的诗歌了。

    那天,曲景明和他拥吻的时候,他感到灭顶的幸福和多想一分都后怕的幸运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这个同伴,而且,太好了,这个同伴是你

    他知道,曲景明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多说,一吻即合,从此像两个流落茫茫荒原的亡命徒一样,结伴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内心做无声而激烈的抗争。是懵懂,也是清醒,是本能,也是爱意。

    “我饿了。”换气的间隙,曲景明说,同时按住了和春摸索到他腿根的手,他们还离得很近,他盯着和春的眼睛,看着那双有点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清醒,然后一字一句道,“我们现在就这样,不要太多。”

    和春茫然了一下,随即灿烂地点头同意了,眼角溢出甜腻的笑,又凑过去,舔了一下曲景明的唇缝,很会卖乖地回答“好,你说怎样就怎样。”说完,他退开一些,顿时两人都觉得呼吸空间宽敞了许多,眼神缠了一会儿,都很有默契地笑起来。

    “那我们去吃饭”和春话是这么说着,人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视线往下瞄啊瞄的,假装不经意掠过曲景明腹部以下。

    曲景明“”

    忍着扇他一巴掌的冲动,踹了他小腿一脚“看个屁,走,教师食堂”

    和春屁颠屁颠地跟上。

    学校宿舍午间休息从一点开始,宿管老师会查房,他们还有十五分钟。匆匆感到教师食堂,也没什么可吃了,两人挑挑拣拣,各点了一道菜,合着吃。

    离开旖旎的氛围,曲景明的思维很快就回到正常路数了,一坐下便有点懊恼地责备和春“你刚才给我拿的那道题是什么玩意儿,那么容易,你不会”

    和春摇摇头“什么题我看都没看懂。”

    曲景明瞪他“你有好好看过吗”

    和春嘿嘿笑笑,夹了一块肉咬了一半,剩下的往曲景明嘴边送,被躲开了“我现在想起来了,那道题上周周测的时候出过的,你那时候就问过一次了以后不要浪费这种时间了,找借口也找一道正经点的题。”

    和春把剩下那一半也自己吃了,他刚才也就是逗逗曲景明,心里清楚,曲景明才不会在人多的地方跟他胡闹。可见,相比之下,还是曲景明比较要脸。

    他配合着要脸的曲景明“知道了,我会找一道你都解不出来的题,共同进步”

    曲景明被他气笑了。

    他们看着时间吃饭,并不慌忙,还能聊点闲话。从练习题扯到周考,从周考说到月考,月考之后是家长会,自然又扯到他们的家长大人和容,说到这位姐姐,和春突然一个激灵,拍下筷子,“哎呀”一声,接着惊呼“糟了”

    曲景明看他一惊一乍的,也放下筷子“怎么了”

    和春“嘶”地吸了一口气,放低声音,说“姐姐知道我喜欢你,我还跟她保证过,高考前绝不让你知道,绝不打你的主意。”

    曲景明听了,眼神闪了一下,没有说话,只微微低下头,继续吃饭。和春还在那边叮咛嘱咐,说绝对不能让和容知道现在的情况,不然他会被和容打断腿的,搞不好吊在院子打,到时候就丢脸丢大啦这些乱七八糟的,曲景明一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收入了他刚才插在一堆嘟囔里的短语我喜欢你。

    他知道和春喜欢自己,但这会儿发现,真的听到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了。不肉麻,不荒唐,不讨厌,挺好的。温暖柔软,可以垫在心底。

    “明明,你可记住了,回家见姐姐一定要装好一点,不能被发现,她眼神很厉害的。”和春唉声叹气地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揍的惨况。

    但依曲景明的看法,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你不会挨打的,他们一定会把我送走。”

    闻言,和春一愣。曲景明看着他,含笑道“我反正不会被她发现的,你要小心,比如,你这么看着我就不行,这么喊我名字也不行,随便进我房间更不行。”

    和春在桌子低下握住他的手“那我也要进。”

    曲景明“那你就要为后果负责了呗。”

    “那有什么。”和春晃着他的手,把情话说得义薄云天的,“我要是挨打了,你就看着别动,你要是被送走,送到天涯海角我也去把你追回来。”

    曲景明看着他,嘴边噙笑。

    到底少年郎。

    第49章 承诺

    和春在篮球场上奋战着,远远看到曲景明来了,一边绕过阻挠试图投篮,一边对队长说“我要下场了”

    队长做了个0k的手势,他正好甩开了敌方的阻挠,双手扣着球,微微踮脚,对准篮筐,一击必中。帅气。他满意地做了个手势,然后下场。曲景明走到他面前,递来一瓶水,还是拧开的,他嘿嘿一笑,说“谢谢啊。”

    两人走上校道后,他才凑近曲景明耳边,补道“今天怎么这么贤惠”

    曲景明瞥了他一眼,大约是当他的话是放屁,因此没有跟他计较“刚才在办公室看到这个月的成绩表了,你班级第九,年级二十九。”

    和春听了,大喜“都达标了”他邀功似的看着曲景明,“这下我安全了吧”

    曲景明点点头,随即淡淡地说“但要保持,一直到期末,才是真的安全。”

    “哦。”和春蔫蔫地答,喝了半瓶水,剩下的塞回去给曲景明。

    高一第二个学期中,最抢眼的主题是分科,分科就意味着重新分班。于是,和春受苦受难的时刻到了每次面临升学和分班,曲景明必然把他提溜起来,没完没了把他埋到课本里,为的是勒紧成绩,免得一纸分班表把他甩出去了。

    他总觉得自己能在年级中考个百来名,就很满足了,但是曲景明要他在前三十,他就不得不奋斗。何况,补习计划是曲景明在上个学期就给他制定了的,他也不舍得让曲景明的用心白搭。因此,在每个中午放学后的教室里,他们还真的好好补习过,“乱搞”则成了他的奖励在这么个奖励机制下,他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并获得眼下喜人的成果。

    两人从球场走回宿舍,和春还热得不行,动作毛毛躁躁地,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寝室门,力道没把握好,声音震天,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纷纷抱怨他,他笑嘻嘻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大家也就罢休了,只有方勤不买账,冷哼了一声。

    和春抬头看了一眼方勤,也回了个冷哼,然后跑去洗澡了。

    时间已经不早,没有打球之类的课余活动的同学多半都收拾妥当,准备去教室了。室友们纷纷离开,最后宿舍里就剩下个还在等和春的曲景明,以及永远不高兴的方勤。他们俩倒是不算交了恶,只是曲景明作为和春这面的人,也懒得跟方勤搞好关系。

    一时间,宿舍的空气有点僵冷。

    和春在卫生间喊“景明,我的沐浴露没有啦”

    曲景明从床底拿出自己的,送到卫生间去。和春开了条门缝,轻声问“那谁还在”

    曲景明点点头,和春遗憾地撇撇嘴“真讨厌。”眼睛直白地盯着曲景明的嘴,眼角挂着有点坏的笑意。曲景明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催促道,“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和春缩回去了,随即有水声哗哗地响起,曲景明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宿舍里。方勤已经下床了,看样子准备走人,见曲景明回来,他冷冷地丢过来一个嘲弄的眼神,脸上挂着一副很讨人厌的表情,很是让人想揍他。

    曲景明懒得理他显而易见的挑衅,老神在在地在和春床上坐下等人。

    方勤笑了笑“你们两个,不觉得脏吗”

    曲景明当即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平静下来,他平时遇事就惯于不动如山,此刻脸上神情自然也看不出有一丝变化。他就跟没听见似的,安然地刷着和春手机里的各种软件。

    方勤的挑衅挑得那么高,没人接,重重落在地上,他感到自尊受损,又提高声音补了一句“别以为没人看出来,你们敢做就要敢当啊。”

    这么大声,就不是说给曲景明一个人听了,更是给和春听的。曲景明表面无动于衷,心里还是提了一下,略略担心和春听到了要发飙。方勤比他更关注卫生间那边的动静,不料过了好半晌,和春都没给一点反应。方勤悻悻地走了,曲景明抬眼一瞟那背影,轻蔑地笑了笑。

    和春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头发湿答答的,看起来有点狼狈,配上一张忿忿的脸,一开口就骂上了“一个男的,怎么那么八卦,贱人”说完不解气,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低级”

    曲景明把手机递给他,站起来“是低级,是贱人,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和春一看时间,离晚读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便顾不上再擦一擦头发,揣好手机就跟曲景明一起出去了。夏天天黑得晚,晚自习前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他们迎着色彩缤纷的天际,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情仿佛被夕照安抚到,变得柔软。

    和春轻声问“你怕吗”

    曲景明闻言,侧头看他“怕什么”

    这像是反问,又像是回答。和春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就觉得本来就柔软的内心更软绵绵了,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鼻尖“被人发现,被叽叽喳喳讨论什么的,肯定说我们变态啊想想还挺毛骨悚然的,我们在别人眼里,得多那什么啊”

    曲景明听着他的话,突然笑了。把和春笑得心惊胆战的,瞪大眼睛,半撒娇半认真地说“你笑什么,有话说话,笑起来吓死人了。”

    曲景明“你现在想那么多,早的时候怎么不想”

    和春“想了想了,我一直都有想,我发现喜欢你的时候就想了,那时候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就怕你讨厌我。”

    曲景明“我不讨厌你,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和春抿了抿唇,看着他“我怕别人讨厌你,说你闲话。”

    曲景明一脸莫名其妙“我也不要别人都喜欢我啊,别人爱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你”他停顿片刻,进行了短暂的斟酌,然后直视和春,道,“你能扛多少,我就能扛多少。”

    和春愣了一下,琢磨着这话的意思你能,我就能,这话简直等同于“youju, iju”,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浪漫的誓言,他终于可以靠这句话确定曲景明不是一时冲动跟他厮混在一起,确定将来倘若遇到阻碍,他不会是一个人。揣紧这颗定心丸,他觉得天不怕地不怕。

    这天,随着月考成绩表一同发下来的,还有分科表,老师在台上再三嘱咐,选科要慎重,历数了文理科各自的利与弊,最后拍着表格最底下的一栏,强调道“一定要跟家长商量,我要看到家长签名,才确认你们的志愿。”

    在她说话的时间里,和春已经把表填好了,只差一个家长签名,本想自己模仿和容的笔记签上,想想,又停住了,打算拿回家让陈老太签。下课去曲景明那边一看,也只剩下一个签名空着。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自从和容订了婚,陈老太就真的成了一个孤寡老太太。和容平时基本住在彷州,最近又忙着把彷城的金花茶公司搬到彷州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和春跟曲景明一个月见不到这个家长,都已经司空见惯。他们俩尚且可以每天在一起,可陈老太就是真孤独了,她一个人住在大别墅里,身边不过一只老鹅,一条小狗。

    唯有周末,两个小孩儿回家了,家里才有说有笑有人气。

    隔天星期五,和春跟曲景明准时买票回家,一进家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陈老太听到院子里小来的汪汪声,从厨房觑了一眼门口,见到两个小孩儿推推搡搡的不知道在干嘛,吩咐道“快洗手吃饭了”

    和春“哎”地答了一声,丢下,跑到厨房去掀开桌子,这个看一看,那个闻一闻,同时不忘拍马屁,把陈老太夸得眉开眼笑的,直想,真是没白疼这小子,于是反手给他多加了一道冰甜点。

    和春惊讶地“啧啧”叹两声“大妈你又研究新玩法了啊”

    陈老太一脸得意“那是,我做的冰淇淋,比外面卖的都好吃”

    和春吃了一口,又连连称赞。三人的饭桌,让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得挺热闹。饭后,一老两小又搬到院子里去,吹吹晚风说说话,小来现在已经跟大鹅和平相处,一左一右蹲在陈老太脚边,看起来颇为和谐。

    和春突然想起还有分科表要给陈老太签名,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跑进客厅里去了,不一会儿,手上晃着两张表格出来,递到陈老太面前,笑嘻嘻地说“请老佛爷恩准”

    陈老太瞥他一眼,坐直身子,一边把分科表垫在膝盖上签了名,一边感慨“这就分科了,你们俩到家里的时候,都是小不点,那么快就要分科了,过不了几天,你们就选大学了,到时候,我一个老太婆就没有活法了。”

    和春拿过自己那一张,瞪了她一眼“大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陈老太收起笔,把另一张递给曲景明,笑笑“我都不怕说,你们怕什么听。”说着,拍了拍膝盖,双手撑了一下摇椅,站起来,不料,才站了一半,就跌回椅子里去了。和春跟曲景明第一次见她这样站不稳,吓得都站起来,和春离她近,伸手搀了一把。

    陈老太甩开他的手“不用大惊小怪的,我最近啊,那个气血虚,经常蹲着坐着久了,起来腿软,没什么大问题。”

    和春拧着眉头“经常”

    陈老太无所谓地又试了一下站起来,这次站稳了,她系一口气,说“是啊,算老毛病了。好了,我要去散步了,你们两个上楼去吧,我看你们早就想去玩电脑了。”

    闻言,和春跟曲景明对视了一眼,心道,玩电脑那都是过去的爱好了,现在他们的爱好是对方。这当然是他们自己的秘密,不足为人道。两人送陈老太到院门口,看她跟隔壁老太太一起走了,才返回屋里。

    第50章 清白

    两个小孩琢磨到晚上,一致决定要给家里请个阿姨,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重要的是可以陪陈老太说说话,万一老太太再出点什么一头栽倒的事情,还能有个人及时发现。对于这个提议,陈老太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成,只是笑笑,拍拍膝盖,侧过脑袋对着和春。

    “大妈头发白了几根”

    和春一看,那可不是“几根”的量了。和春喉咙一哽,不好回答,使坏地握了一把老太太绑在脑后的长发,笑嘻嘻地说“哪有几根啊,大妈你扎俩大辫子,还可以招惹一群纯情小年轻呢。”

    “瞎说。”老太太甩了一把脑袋,把头发从他手里拽出来,脸上却含笑意,“招惹什么小年轻,那多恶心,要招惹就招惹一群老头儿,来上一段黄昏恋,这辈子都让你爹糟蹋了,没好好叫人疼过呢”

    她平常这样嘟嘟囔囔的抱怨多了去了,可哪句也不像此时此刻的这一句,让和春觉得如鲠在喉,几乎就要替和永联满怀愧疚了。小时候,他只觉得他爸是个英雄,他妈是美人,英雄美人天造地设,至于大妈,那是就跟上辈子的事儿似的。后来跟着大妈长大了,才心疼起了大妈,一生半辈子,一半陪着和永联贫贵与共,一半拖带和容,到了下半辈子

    他看看眼前的陈老太,自认刚才那句恭维也不只是恭维,陈老太确实有迷倒一群老头的魅力,这些年人安宁下来,出身带来的气质如水落石出,往外一站,哪有几个小老太比得上她大气娴雅,稍稍打扮,可不是迷倒众生吗。

    “大妈,我觉得,你去招惹个好老头回来,还真是个好主意”和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特真诚地说。

    陈老太看着他,看了半晌,发现这小孩儿不是开玩笑,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微微红了几分,拍开他“小孩子家家,净想些轮不到自己想的。”话锋一转,又戳到和春身上,“我说你们俩啊,好好读书,别早恋,你们这么小,懂什么啊,多喜欢多喜欢,不是过几年当了过眼云烟,就是瞎胡闹一场误了自己。”

    和春讪讪地去看曲景明,只见曲景明对陈老太笑眯眯的,乖顺地回答“好咧。”

    好个屁。和春鼻子里轻轻一哼。

    两人陪着老太太到九点钟,老太太准时去睡了,他们也各自回房间。然而过了一会儿,和春就径自拧开曲景明的房门,钻进来,反锁门。曲景明靠在床头默英语,看他来了,从中间挪到靠课桌的一边。

    和春委委屈屈地爬上床,曲景明默书,是不会理他的,他就憋着委屈等着。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他都快跟着把两篇课文背下来了,曲景明才放下书,手搭在灯的开关上,问“说会儿话吗不说我就关灯了。”

    和春“关了灯也可以说话。”

    还更方便动手动脚。曲景明对他那点心思,不动手指头也知道,但还是关了灯,躺下来。大夏天,床上没有大被子,就一单被,他稍稍拉了点盖肚子,才掖好被角,和春就来抓他手,拉过去,一根一根手指掰着玩。

    曲景明由着他,有点好笑“我就是让大妈高兴放心一下,你这都介意上了”

    和春“嗯”了一声,把他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人凑近来“也不是介意,就是有点不舒服我可不同意大妈的话,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到死都喜欢你。我也不会误了自己的,更加不会误了你。”

    曲景明听了,没有吭声。

    和春也不在意,他们好上之后他就发现了,原来曲景明变得平易近人这事儿,纯属对着半熟的外人。刺儿少了,跟人交流往来好了,想必是他那个大文化人爷爷的影响。可对着近到这个程度的他,时不常还是跟以往一样,冷冰冰的,乍一摸,摸不到他的温度。

    可他要是真心泄露一分,能烫死个人。

    “我这不是第一次喜欢你了。”和春叹了口气,小声地说起这些年的心路,不说不知道,说了发现自己点点滴滴都记得,怎么自小发现曲景明好的,怎么连大鹅也嫉妒的,怎么在疏远的两年里打消念头的,又怎么死灰复燃的

    曲景明静静听了十多分钟,一次也没有打断,也没有更多表示。和春手里扣着他的五指,有点点温度传来,可他无声响,他还是觉得没底,说完,晃了晃他的手“你说句话嘛,感动不感动”

    曲景明“嗯”了一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不感动。”

    和春失望“咦”

    曲景明也没再往下评价,那大约就是已经说了实话了,和春都有点喉哽了,松开手,准备翻身睡觉,却在翻身那一刻被曲景明搂住了肩。他们平时也就限于亲亲嘴,在学校总没什么场合能这么搂搂抱抱,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还挺给劲儿,他身体僵了僵,感到曲景明贴上了他的后背。

    “不感动,你真傻。”

    黑暗之中,人的视力失势,听觉似乎就会变得更好,他们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年轻的身体活跃而敏感,还什么都没干,呼吸就有些紧促。

    和春呆着,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他的明明这是要放宽政策了吗是不是可以干点亲嘴以外的事儿了想想就兴奋,他都有点发热了。突然,耳根遭到一点湿溜溜的触碰,那柔软的湿滑沿着耳根,游到耳背、耳垂,简直是给他那点热意浇了大桶火油,他脑子“嗡”地一响,就炸开了,想也没想,便转回身,张嘴缠住刚才撩拨自己的舌尖。

    不经事的身体全凭本能和直觉互相接触,亲吻的范围蔓延到所有方便操作的地方,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脱了,坦诚以见太直白,满室喘息把悖德的刺激和压抑都放得无限大,身体的纠缠和摩擦越发欲罢不能,什么时候在彼此手里释放的都搞不清楚,直至两人身上都布上一层薄汗,新鲜的疲惫感和酣畅淋漓的满足紧紧包裹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才停下来。

    和春搂着曲景明的腰,亲了亲他的耳朵,声线莫名不稳,一字一颤悠地说“我爱你,明明我爱你。”

    真肉麻。但这颤得跟要哭似的声线可能听着有些可怜,曲景明听得鼻子一酸,转个身,手臂环过和春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肩头,听到和春那颗心脏异常清晰的雷动,听久了,还能听出点节奏韵律来,跟什么乐曲似的,活活生出几分安神助眠的效果来。

    他们又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就睡着了。

    找阿姨的事情,他们给和容讲了讲。和容自己忙是忙,总有手下人能使唤。和春跟曲景明隔个礼拜再回家,家里已经多了个人。据说是和容手下一名员工乡下守寡多年的小姨,姓周,人不到五十的年纪,因为守寡,又不受夫家待见,看上去有些灰败之态,也不是很爱说话,不过做事情利索干净,也不错了。

    他们俩周五到家,周六就去外面挑了个小礼物回来送给这位周阿姨,把她当正经长辈似的,恭敬地请她好好照顾陈老太,有什么事儿及时给他们打电话。

    周阿姨收礼物收得很腼腆,人也真是个实在人,知道这家人最担心的就是陈老太的身体,后来跟陈老太熟悉了,话头多了起来,没事儿就总劝陈老太去做个全身检查,自己知道个清楚,不瞎想,孩子们也放心些。

    陈老太脾气躁起来那是要骂人的,周阿姨都笑吟吟的,不跟她计较,搞得她骂人骂得很无趣。被这么烦扰了大半个月,终于还是去检查了一次,从数据来看,各项指标自然都有点问题,但按她这个年纪来看,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总体来说,医生还是给了个“身子骨挺健朗”的评价,嘱咐她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多锻炼身体。

    体检报告摆在和春面前,他翻了翻,也看不大明白,只听了陈老太的口头汇报,就放下了。那边的曲景明又拿起,倒是一项一项看得很认真,但也不太搞得明白那些数据各自都代表了什么状况。反正检查了没有大问题,他们也就放下心了。

    陈老太哂他们“瞎操心,害我花这冤枉钱。”一副很心疼的样子。

    俩孩子合数给她打了个大红包做安抚,她笑纳了。

    现在家里有了阿姨,不仅减轻了陈老太的孤独,连院子里的大鹅和小狗都活泼了许多。大鹅已经是老鹅,轻易飞不动了,小来从体型上看,却已经不是一条“小狗”,攀起来,也是能搭到和春胸前的高度了。

    老人和动物,把一幢大别墅的氛围打造得挺热闹。

    到这年六月份,和容的公司基本搬到了彷州,公司那用了好几年的冷冻机也到了要大修的时候,这次她没空再去山东见那家厂子的人了,随便派了个手下的姑娘去。翻资料的时候翻到当年偷偷录的饭桌上的音,本来是录着以防万一的,后来终究没用上。

    如今,不用导出来听,她也能记得那猥琐老男人当时说了什么下流话,怎么占她便宜的。光是想想,还恶心得头皮发麻,于是又给手下的姑娘加了个护花使者同去,派的资料工具里包含了一支崭新的录音笔。

    忙碌告一段落,她和顾剑锋就开始想着筹备婚礼了,他们私下属意大俗的国庆,想着这样不耽误大家时间。后来找了个大师算日子,那大师眼看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十分“恰巧”地也给算出个国庆假期某一天。

    日子敲定了,时间就紧了,这时候有钱有势的好处就出来了,难定的场子,难排的策划师,一甩钱,一亮公子的身份,就都拿下了,鞍前马后的人前赴后继,竟然用不上两位新人操心什么,于是对这场婚礼,两人都没心没肺地当了甩手掌柜,非必须本人出场的项目,一律找不到人。

    然而没想到,自己的事情可以甩手给别人打理,却有人的事情必须和容出面。

    她八百年难得接一个陌生的座机来电,结果这来电就来自二中。那是七月初,马上就放暑假了,二中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和容说“你家孩子平时看着挺乖的,这学期成绩也平稳,这期末考试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就搞起作弊这一套来了,这是不是平时缺少家庭关爱啊”

    和容搞不懂作弊跟缺少家庭关爱有什么关系,但她盯着墙上的时钟看了一会儿,算了算今天还是有点时间安排给学校的,便回了话“我今天可以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吗”

    老师“行,晚上十点前都可以,十点后我就下班了。”

    和容添上这一笔行程,挂了电话,从手机里翻出和春的号码,想了片刻,终究没拨出去,转而翻到曲景明的号码,拨了出去,结果却是和春接的“姐。”

    和容一愣,眉角直觉性地跳了一下,她没时间细究这份直觉,既然电话左右是和春接到,她也就不顾忌那么多和春的心情了,反正他迟早也得被拎进办公室对质教育,开口直言道“我今晚去一趟你们学校,你好好想想你作弊的嫌疑是怎么回事儿。”

    和春“啊”

    和容一听,就明白了“你没做”

    和春“我哪能啊,我敢作弊老师不找我,明明也会打死我的。”

    和容心里一松“那你好好想想哪里惹的嫌疑,到时候来了办公司,给自己自证一下清白。”

    说完,她挂了电话。心里又浮起那丝直觉,脑子里闪过刚才和春的话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喊上“明明”了,破小屁孩,三个月不监督,难道就要逆天不成

    第51章 风雨

    和容晚上八点到学校找到高一级老师的办公室,发现里面已经来了好几个家长,每个都情绪激动,叽叽喳喳,听了两耳朵后,和容发现他们都在给自家孩子申冤,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家孩子绝对不会作弊。

    几个家长同一阵线、统一联盟,老师们很快被吵得头疼,十分后悔使出“叫家长”的绝招,最后只好由年级主任站出来,表示一定会好好调查,请这群家长先回去。期间,和容站在这群家长身后,一句话也没能说上,他们被劝走之后,和容才上前。

    “主任,您好,我是一班和春的家长,今天跟老师打电话约过”

    “和小姐和小姐,这里”一位靠窗位置的老师站起来,朝和容招呼。

    年级主任年过五十了,此刻一脸焦虑,努力维持着好风度,道“具体情况,您问问班主任老师吧,我这边一定好好查,给同学们一个交待,好吗”

    和容笑笑“主任辛苦。”

    年级主任确实满怀疲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匆匆出了办公室。放眼这间办公室,多半老师也都跟年级主任一个精神面貌。

    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没等和容开口,就先把事情交待开了“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这次的作弊问题不是一位同学的事情,是群体性事件,差不多每个班都有一两位同学受到举报,我们正怀疑,这是有预谋的污蔑,这件事会严肃调查的,不可能让这么多同学蒙冤。”

    事情真是出乎预料,和容也有点唏嘘。班主任移了张椅子给她坐,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堆小纸条,撒在桌面上,语气颇为严厉地说“这都是和春的,有考试重点难点,有答案记录,他把这些带进了考场,就算没有用上,那也是要等同于作弊处理的。”

    和容翻开纸条,一一看了看。末了,抬头去看老师,甫一产生眼神接触,老师就扬起一丝笑意,一边收了纸条,一面道“这样,和小姐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和春同学问问真相”

    和容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回答“好啊。”

    老师笑得十分暧昧,起身来“那就走吧。”便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和容稍稍看了一会儿这个背影,只觉得相当反胃。眼下的所谓“真相”,根本不重要。和容久经商场,没少跟政府、事业单位打交道,当中都是什么风气,养了一群什么货色,她很清楚,只是像这位老师这样,大方暗示要东西的,还是让人有点咂舌。

    两人远离办公室两个教室的距离后,老师放慢了脚步,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啊,学生竞争很激烈,这次考试的成绩是他们高二分班的第一参考,平时的成绩统统作为第二参考,但如果作弊这一点坐实了,那就怎么都不可能给分到好班去了,对孩子以后影响就大了”

    和容来都来了,恶心归恶心,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她笑笑,一面拉开包,一面道“和春这个孩子性格比较急,但作弊这种事情他不会干的,希望老师您明查。您平时也辛苦了,有时间多逛逛街,放松放松心情。”

    老师看着她递来的彷州第一商场额度的黑色购物卡,动了动唇,没出声。

    和容亲亲热热地把卡塞到老师手里“您也教了他一年,他什么人品您应该心中有数,这马上就要升高二,进什么班还不打紧,可要是背着个作弊的污点上去,他以后就太难看了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以后这么个形象吧”

    老师叹了口气“道理也是这个道理。”

    和容拍拍老师手背“我也打扰您很长时间了,这就不耽误您工作了。和春那边,就算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我跟他通过电话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个性,一会儿不小心冲撞了您,那就不好了。我的想法是,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您说呢”

    老师目的已经达到,什么都好说“行,你是他姐姐,你跟他好好谈谈,到时候年级主任调查起来,肯定还会问到他本人的,你跟他嘱咐一下,让他到时候态度好点。”

    和容应着好,又好言了几句,等着下课铃打响了,才前往和春教室。

    不料,一到门口就遇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和春把同学的桌子给掀了。她到的时候,那位同学正跳着脚蹦开半米远,堪堪躲开了自己课桌上那堆哗哗掉落的课本。

    她不认识那位同学,高一一班的同学们却都认识,那就是跟和春积怨已久的方勤。他们俩不和,这点很多人都知道,此刻见他们正面杠上,大家都有点兴奋,一边窸窸窣窣地低声讨论这是什么仇什么怨终于要撕破脸皮了,一边找好了合适的位置进行围观,连准备上厕所的都不去了。

    方勤跳开半米远,抬头朝和春瞪去,怒骂了一声“你他妈发什么疯”

    和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发疯,他一派清闲姿态,倚着身旁一张课桌,可惜他太高,那课桌有点不够他靠的,显得像是被他压住,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气定神闲,浑身散发出一种令少女们脑中幻想大为活跃的炫酷气场。

    曲景明本来看着还有点担心,眼下见和春还不忘耍帅,也就懒得过去助阵了,只斜坐着远远看他,听到他声音不高不低地质问方勤“是你举报我作弊的”

    方勤脸色变了变,梗着脖子“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和春理直气壮“凭你讨厌我啊,那天我们班跟我同考场的只有三四个,他们三个跟我那么好,肯定不会陷害我啊,你就不同了”他笑了笑,“你恨不得我出点什么问题,占不上重点班的名额,只可惜,就算我占不上,也轮不到你啊。”

    这话大约是戳到方勤心里去了,刚刚他脸色还只是变了一变,如今简直煞白。他握着拳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瞪着和春,像是随时要冲上去跟和春动手。和春也以为他要跟自己动手,尽管肢体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已经想好等会儿对方扑上来,自己该怎样潇洒帅气地把人撂倒,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活活把人骂哭。

    他年纪大点了,不再喜欢把人揍哭了,热衷于智力角逐、言语攻击。

    然而,方勤恶狠狠地酝酿了半天,只是默默地弯下身,把自己的课桌摆好了,然后蹲身去捡自己的课本。他气焰一放,和春的威武就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好比一拳头打了棉花,自己不痛不痒,对方好像也不见痛痒。

    非常没劲。

    “喂,你给个准话,是不是你告的我”和春又踹了一脚已经被摆回原位的课桌,这一脚在方勤满脸隐忍的衬托下,看起来很有欺负人的味道了。

    方勤不言语,定定坐回位置上,倒是很有骨气地抬头跟和春对峙“清者自清,你要是没作弊,怕什么怕”

    和春气得一咬牙“呸,少给我转移重点,清不清是我的事,现在我就想知道,是不是你小子告的我你要是承认自己孬,我就不问了。”

    和容在教室外看了一会儿,对这对峙两人平时的关系已经心中有数,对答案也基本可以确定。然而她也知道,那位同学绝对不会承认,一来这种事情一旦承认,自己就会受到处分,二来这次恐怕如老师所说,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他不是一个人,更不能承认。

    反正,和春再怎么逼都是白搭。

    和容走到曲景明的座位挨着的窗边,伸手点了点他的肩“明明。”

    “和姨”曲景明看到她出现,面露讶色。

    和容“去把和春叫出来。”

    曲景明丢下手里的笔,便起身去和春那边,挤开好几个同学,才到和春身边,拉拉他“和姨来了,叫你出去呢。”

    和春是知道和容要来学校的,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吃惊,只是往窗外一看,见到和容站在那里,想到自己刚才的小恶霸行径都让他姐看去了,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和容一贯不喜欢他这副痞子流氓样,于是丢下方勤,屁颠屁颠跑到和容那边,赔着笑请罪撒娇了。

    和容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冷淡地开口道“你跟我到楼下来一下,问你点事情。”

    和春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莫名觉得很不妙,低低回了一声“哦。”

    果然,和容对他做不做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两人在教学楼下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和容便开门见山“你跟明明是什么情况”

    和春在下楼的时间里已经飞速回忆了自己跟曲景明的日常,确定和容是绝对没有直接证据的,于是装傻“什么什么情况没情况啊。”

    和容确实没有证据,只有直觉,那就不好说有凭有据的话,只好先循循善诱给个警告“我的建议早就已经跟你摊开说过了,你要是懂事点,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希望你不要害人害己。”

    和春嘟囔了一下。

    和容没听清,横眉道“说什么”

    和春提了提音量,干巴巴地重复道“老生常谈。”

    这话里满是忿忿和不屑,一股子少年刚愎,顶撞的意思呼之欲出。

    和容听了,气是有的,更多的还是想发笑,这些年她养这两个孩子基本是放养,就连发现和春不可告人的心思,也没有真正去干涉他们太多。两个孩子平时的自我约束看着也还挺够用,以致于她差点就忘了,十六七岁的少年,哪里是有理听理,明对错就真能守得住对错的

    她想了一会儿,不再委婉,直接给出自己的最后态度“你如果能好好守住这两年没什么,以后我不管你们怎么发展,但你要是让我发现你们这会儿怎么着了,你这方面,我和你大妈都不会放着不管,明明那方面,我会让他爸处理。”

    “有用吗”和春嚯地站起来,一肚子气堵在胸口,刚刚入耳的话多少还是吓到了他,现在他手脚都是凉的,心里越是没底,嘴上越要逞强,“你不觉得,拆开我们会让我们更加学不好习吗这种低级办法根本达不到你们的目的”

    和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气笑了“你以为,只是读书这一个问题吗”她拉了和春一把,让他坐下,放缓语速,“你不承认,我也能感觉到,你和明明好了,是不是”

    和春心惊胆战,犟着嘴巴不说话。

    和容道“你光是想着自己喜欢明明,可你以为你现在这份喜欢能给他什么你今年十七岁,是不小了,可你连一点主动学习的自控力都没有,每次升学分班还得他监督着你学习,你仔细想想,没有他,你们现在光是在读书这件事上,就隔着多远的距离你别说我陈腔滥调总说学习,那是因为学习就是你这个阶段的主题,你这个阶段搞不好这个主题,怎么敢说下个阶段能搞好下一个主题现在是学习问题,以后还有的是别的问题,你现在都管不好自己,以后能撑得住什么给得了他什么还是说,你的喜欢就是现在得到他,以后他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在乎了你以为人生这么简单吗你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跟他在一起这么容易吗”

    这话在和春听来,很有振聋发聩的效果了,他的心惊胆战变成战战兢兢,快抬不起头来。

    和容到底不舍得太逼迫他,一段重话之后,停顿了好半晌,才和言补道“明明得过了年才十六岁呢,小东西,十六七岁是很脆弱的,有点风风雨雨你们就得折了。你真喜欢他,就多为他想着点,不要害了他。我先走了,你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说完,和容便起身了,拍拍身上尘土,走了。

    “有点风风雨雨你们就得折了”,和春想着这话,觉得一点都不是吓唬,因为光是和容刚才那一席话,就让他感到一股子倒扣在脑袋上的压力,压得他胸口发紧,压得他心生恐惧。他不知道这份恐惧的成分是什么,可是它就是横在那里了。

    第52章 踏实

    天大的事儿也抵不上放假重要。作弊事件还没有水落石出,该放假还是放假了,涉嫌的学生无从得知调查进展,一个个只等着判决,这个假放得几家欢喜几家愁的。而事实上,这件事在学校领导那里,早就已经有眉目了,只是这眉目有了比没有还让人犯愁犯怵。

    二中这届校长是个女人,姓杨,漂漂亮亮的,才来了不到两年,学校里有资历的主任平时都有点不拿她当回事,这点眉目就只传到本来该升校长,却因为这位空降女校长而窝窝囊囊继续躺在副职的某位副校长身上。好死不死,放假当天,是顾剑锋来接孩子,人来早了,在校园转了一圈,就让他听去了几分风言风语。

    这位公子可不知道女校长被瞒得严严实实,当时就杀到校长办公室去了。

    女校长保养得当,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减掉保养分的话,估计接近四十,见了顾剑锋,眼珠子一转,想必是曾在什么场合见过这位公子,没等顾剑锋自我介绍,就热情地亲手烧了水泡好茶,一双眼睛笑吟吟地直送秋波。

    把顾公子恶心坏了,本来还想讲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这股秋波袭来,他就忍不住直来直往了“听说贵校发生了校园暴力事件,不知道杨校长打算怎么处理”

    闻言,女校长差点儿滑落茶杯。她来这里任校长就是过个渡,其他校领导不待见她,凡事瞒她三分,她也懒得深究。可校园暴力这种事情,如果是一般的学校,学生成分复杂,还比较说得过去,换了二中,全省数一数二的高中,进来就是半只脚跨进重点大学的地方,成分就比较简单了,无非三种成绩好的、权者、贵者。成绩好的一般不会去搞这档事,剩下那两类人,轻易也得罪不起;如果闹大传出去,她的仕途就得在这里闪一个腰了。

    女校长思路捋到这里,面色凝重了,方才暧昧如花的笑容没有了,拿起电话就要拨号,顿了顿,又放下了,出人意料地抹得开面子,不怕承认自己无知无为,先态度真诚地向顾剑锋讨教了这消息的来源。

    顾剑锋就把自己听到的整理了一遍“你们高一级这次期末考试大规模被举报作弊,被举报者无一例外都是高二分科后文理重点班比较靠后的竞争者,你们的年级主任查了,这算是有组织有目标地各个击落,至于举报的人,目前的怀疑是遭遇校园暴力,被迫出头。我听到的就这么多,杨校长,这件事你还得仔细掂量掂量”他意味深长地轻叹了一口气,“不好做啊。”

    女校长自然比他更知道不好做。多聊两句,知道他是来接孩子的,留了心眼问孩子姓名,便客客气气送人了。顾剑锋没捞到说法,反而被这女人的傻真诚糊了一脸,也很无奈,只说事关自己家孩子,他会持续关注,且算施加一点压力,就走了。

    接到和春跟曲景明,他又把这事跟他们说了一遍,末了,有点忧心地说“你们两个平时多照应点对方,现在这些学校都是什么环境,动不动还校园暴力了。”

    和春格外吃惊“我们学校有校园暴力,带头的居然不是我”

    曲景明听了,噗嗤一笑。和春今天难得地自己坐到前面副驾座上去了,听到他笑,扭过头看他一眼,仰了半边脸,说“我是不是过气了当不成老大了治不了人了”

    顾剑锋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还治人呢,不要被人治了就不错了。你小时候玩的也就是小混混路数,拉帮结派搞点调皮捣蛋的小动作,现在你们学校这情况嗨,敢欺负人,仗的都是势,拿别人当枪使。”

    和春很不服气,嘟囔“我小学的时候,勉勉强强也算个贵”

    顾剑锋失笑“是哦,差点忘了,你爸是一方走私大佬。”

    和春还很得意“那是”

    他得意得起来,顾剑锋却得意不起来,反而露出一点苦笑。和永联死了这么多年,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但有的是人忘不掉。像和春这么与有荣焉忘不掉的还好,像他顾家那样,把这当做和容出身污点忘不掉的,就很难让人愉快了。但这都是他自己的糟心事了,不必和两个孩子吐露。

    好歹给人当着姐夫,他还是好好给和春讲了讲自己对这种校园暴力的看法,让他小心防范,也别傻兮兮被人拉拢成为一份子,读书就清清静静读书。

    “那你会继续管这件事吗”和春听罢他的劝诫,也不知道走心有几分,反而拿了一点追责的意思来问他这话,仿佛他有义务督进这件事似的。

    顾剑锋想了想,抿了抿唇,点头“我会的。”

    和春收到满意答复,觉得这个姐夫真是个好人。

    后座上的曲景明却有点忧患,认为这件事水有些深,不相干的人掺一脚进去恐怕不是太好。他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倒腾想了一路,到彷城家里的时候,拉住顾剑锋,把自己的顾虑都倒了出来。

    “顾叔叔还是不要出面的好。”他望着顾剑锋,三分劝七分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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