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意可做,岳小贱独自走出419后门。
看看时间,才庆幸还能赶上末班车,一声声鬼魅般的呼唤便从身后的黑暗中传出。
追魂索命。
岳小贱定定心神,假装听不见,可刚要迈出一步,就被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那双手指腹全是厚茧,磨得岳小贱从皮肤疼进骨肉。
“儿子,爸爸好想你,想你想得快死了。”
“是想我的钱,想得快死了吧?”
岳小贱卯足力气,狠狠扒掉攥着自己的那双手,手腕都快要一并扒断也不在乎。
噙着冷笑,冷冷回眸,如果真的可以,他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把这个赌鬼就地冰封,不到世界末日,不会解冻。
“小、小建,你怎么这样说呢?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疼你,想你。”
岳广发原来高高大大,是个壮实的农家汉,可,不分昼夜废寝忘食的沉湎于赌桌,消耗了他结实的肌肉,熬干了他的精气神,使他身形过早的佝偻,瘦削得仿佛一把枯骨,配合惨白无血色的肤色,分明是现身于夜色的骷髅。搜寻着鲜活的血肉,吸食,啃净,填充到自己身上。
而,在岳小贱看来,他的赌鬼父亲就是一个贪欲无穷,只知道吸食别人血液骨髓的魔鬼,吸干了他的尊严,吃光了他的梦想,害他的人生从璀璨,到惨淡,最终堕落成绵延的黑暗。寻不到路径,望不见尽头。
“虎毒不食子,你认为你配称作爸爸?你快走,别说我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一个子儿!”
“小建,爸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不能不管爸爸啊!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借爸爸点儿,爸爸这回肯定能翻本儿,到时连本带利还给你。然后,咱买汽车,买房子,给你妈治病,一块儿回家好好过日子。真的,你信爸爸,就这一次,让爸爸翻本儿,把咱输进去的全赢回来,然后爸就戒赌。”
“你戒得掉吗?你数过你说过多少次最后一次了吗?我不信你,你快走,别逼我不客气。”
“小建,爸的好儿子,你帮帮爸。爸发誓,真是最后一次,要是骗你,你剁了爸的手!”
“得了,就是连你的脚一起剁了,你也能用牙叼着赌,我深信不疑。”
“岳小建,你这畜生不如的白眼狼,老子辛苦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老子?老子这么玩命还不就为给你个小白眼狼积攒家业,让你以后舒舒服服,衣食无忧?你这么不孝,是要遭天谴的!”
“你把爷爷活活气死,天谴的是你!”
“小畜生,白眼狼,能赚几个钱了不起了?没有老子,你早饿死了,赚钱?赚你妈个粪!你不给老子钱,老子打死你个小畜生,咱爷俩谁也甭活!”
“打啊,你要打不死我,你就不是爷爷的儿子!”
“小王八蛋,小畜生,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岳小贱不会真当畜生打亲爹,但他的赌鬼爹真舍得把他往死里打。
不,准确说是半死。
岳小贱不能死,死了,就没人帮他还债,给他赚钱供他赌博了。
岳广发调动全身狠劲儿,殴打亲生儿子,疯狂发泄牌桌上的不得志。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老子胳膊断了,断了……赔老子钱,老子胳膊断了!”
岳广发扑腾着打,蹦高了打,突然横生出一股蛮力,钳住他手肘,让他来个老公鸡背翅膀,将他整条右胳膊倒背到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鬼哭狼嚎,仍不忘榨钱。
“老东西,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跟这儿闹事,保管你臭了都没人敢过问。”
“老子打儿子,犯了哪家王法?放手,放手,老子胳膊折了,你得给老子赔钱!”
“先生,不值得让个赌鬼脏了您的手。”
岳小贱上前劝阻,倒没有多心疼他的赌鬼爹,纯粹不想将事情闹大,害他丢了这个死都不能丢的金饭碗。
人家苦主都说话了,孟栩也不好再坚持,随手一甩,放岳广发来个嘴啃泥。
“赔钱……你弄断了老子胳膊,给老子赔……啊啊啊,你、你们干嘛?放开老子,你们要带老子去哪儿?放开老子!”
岳广发话没说完,就被两个彪形保安拖走了。当班的保安队长点头哈腰,怪自己疏忽了责任,没看护好门户,使得客人受惊,猛赔了顿不是。
“你没事吧?”
孟栩挥去保安队长,给岳小贱搀上车。
“没,谢谢您。”
“唉,你说老天安排这场英雄救美,是不是暗示咱俩不该荒废良宵?”摸一把岳小贱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儿,孟栩不问方才的乱子,一径儿邪佞着只管稍后的风情。
岳小贱当然不会说不。
孟栩十二万分的肯定温玉骋跟他打埋伏,而迫使温玉骋又如此表现的,恐怕脱不开那个他不愿见也不想提的家伙。
这个小宝贝儿和那家伙有着怎样微妙的联系?十几年过去,那家伙口味改变不少嘛!
不过,很可惜,他对这个小宝贝儿也很感兴趣。
回报
岳小贱留够基本生活费,其余的钱全部预存进医院的账户,确保赌鬼爹摸上门,也损失不了什么,心里才算稍微踏实。
上午他正睡懒觉,接到方惟电话,说是东西忘在家里,请他帮忙送去学校。
平时总白吃白喝人家,岳小贱再懒得动弹,也不好意思拒绝,不得已跑了一趟。
来前不情愿,但是,当岳小贱站到大学校园门口,小心脏扑通扑通,竟又亢奋难平惴惴不安。
往前两步,他就要踏入全国顶级的高等学府的大门,混行于出类拔萃的未来栋梁之间,他会不会有任何不妥?会不会一眼就被识破,被驱赶出来?
他没有化妆,打扮朴素到显得土气,像不像学生?还有没有风尘气?
没问题吧?即便不是学生,他也可以进入吧?唔……他初中都没毕业,或许更像工友?
唉……能够每天在这样高尚的地方出入,哪怕刷厕所,似乎都高人一等呢!等他年老色衰,就到这里刷厕所吧。洋溢着知识和青春的地方,厕所也比他现在混迹的地方干净。
岳小贱暗暗给自己打气,要自己千万别紧张露出破绽,要挺胸抬头,要趾高气昂……顺利地进入校门,就在面容严肃的站岗保安眼皮子底下,没受丁点儿阻拦。
岳小贱沾沾自喜,顿时理直气壮,他想,他这个年纪,这张素颜的清水脸终究还是像个学生样的,不由得,飘飘然,足下生风。
“同学请问,法学院怎么走?”
“不错啊,自己找来了。我还担心你不认路,准备打电话问你到哪儿了,接你去呢。”
“鼻子底下就是嘴,不认识不会问啊?”他又不是傻子。
岳小贱颇为挑剔的环顾了一圈方惟的办公室,大失所望。他以为院长办公室得多么富丽堂皇,彰显贵气与霸气,其实只是一个人独占一间带里间的屋子,摆上沙发茶几,书柜花盆,铺上木地板而已。
唔……地板还是旧的,走上去吱吱呀呀,活似年老病弱的呻吟。
平板电视和苹果电脑也很平常,小冰箱倒是挺方便。
一路被人引领过来,岳小贱的自信心恢复得七七八八。只要他不说,谁知道他什么身份?顶着一张漂亮脸蛋,还是有相当蒙蔽性的。╮╯▽╰╭
这会儿便本性暴露,习惯性的不跟方惟客气,径直冲向小冰箱,果真翻出两盒酸奶,过期与否看也不看,打开就喝。
秋老虎热死人。
方惟接上b,确认无误,又狠狠胡撸一通儿岳小贱浸了汗水的头发。
“叫兽,你安全意识也太差了,咱伟大祖国这么个治安环境,亏你敢把家钥匙塞在门垫底下,这要让人拿了,还不把你家搬空了。”
“我不说谁晓得?正正马虎,总丢三落四,不藏一把,他进不去家门。”
“现在我晓得了,哼哼,叫兽你要小心不要得罪我哟,不然……嘿咩嘿咩……”
小爪子抓抓挠挠,做出偷盗状,结果,小脑袋再度遭到蹂躏。
“今天上班吗?”
岳小贱摇头,注意力很快被整整一面墙的书籍吸引过去,好多大簿头,特别沉重,他拿着都费劲。
“晚上接正正,一起外头吃个饭?”
“还不到中午诶。”
“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在学校里逛逛,或者在我这里玩电脑。”
“好啊。”
捧着,抚摸着一本本书,不用翻看,岳小贱已是爱不释手,神魂都粘住了。
“我的公开课快开始了,你有没有兴趣旁听?”
“可以吗?我、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也可以在课堂里听课吗?”
岳小贱愣了片刻,旋即欢叫,雀跃得手舞足蹈,恨不能抱住方惟狂亲乱啃。
方惟讲课内容十分专业,尽管语言朴实通俗,但不可避免的专业字眼,依旧令岳小贱听得云山雾罩。
不过,他很认真,比那些拿着听课证的专业学生都认真,认真的听,认真的记,认真的消化吸收,不管用不用得到。
他发现,方惟站在讲台上特别有魅力,儒雅自信,学识丰富,还特别会抖包袱,逗得整个阶梯教室哄堂大笑,笑完了,他所强调的内容也让人记住了。
他有些嫉妒方正,能够拥有这样近乎完美的父亲,方正将来一定也会坐在这样的课堂,研究这样高深的学问,不一定比叫兽强,却一定不会比叫兽弱。不像他,赌鬼爹逼出个卖肉给男人操的儿,前途渺茫。
下课后,方惟照例被学生团团包围,追问各种问题,难以脱身。眼瞅岳小贱孤零零出了教室,不知去向。
岳小贱才舍不得这么快离开向往已久,可总也找不到借口鼓励自己踏入的大学校园。
方惟正儿八经的教书育人答疑解惑,岳小贱明白分寸,不去捣乱,溜达出来到处转转,看看。
正是午饭时间,和他年龄相仿的学生们成群结伙的涌向各个学生餐厅,每一个都那么朝气蓬勃,年轻稚嫩的脸上充溢着这个年龄才有的张扬绢狂,他们正拥有青春,便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他们炫耀的资本。
岳小贱从他们中间穿行,努力感染他们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可以让他微小的希望更加牢靠,仿佛这样总有一天他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岳小贱越走越轻快,不知不觉就转了向,索性沿着林荫道漫游,不管方向。
两旁的树木如此茂盛,高大挺直,昂首向上,奋进参天。气温还不肯下降,枝叶也便褪不去浓绿,层层叠叠连成片,形成绿色的防晒膜,阳光拼了命的,也只能挤进狭小的缝隙投射下来,哪里还有杀伤力?星星点点,耀眼得可爱。
伸手去抓光线,它们还会和你嬉戏,左躲右闪,令你莫可奈何,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岳小贱孩子气的笑着,手机忽然响了,是方惟,夹杂着慌忙的喘息,询问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