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今儿兴致不高啊。”
低沉的戏谑自耳畔传来,何络从苦闷中惊醒。
“哪回也没兴致高过。”
每回跟温玉骋说话他都后悔,每回也都没控制住过,不知怎地,对温玉骋,他就是没办法好声好气将心里的感激顺畅表达,总是这么冲这么横,穷横。
“一没人就原形毕露,刚才多乖巧。你这狗脾气,真不适合在这行混。”
“你不是人?看不顺眼,也不见人找别人啊!我就这脾气,不然也不会几乎被封杀,哪儿都不愿意用我。”
“嘿!敢情419捡了一没人要的货。”
“你就主要想传达你不是人吧?我看你挺稀罕我。”
“嗨!我不就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么。”
“有钱有势的都变态,都他妈钱烧的。”
“就是,烧得我五脊六兽、百抓挠心,就喜欢看你这小冷屁股跟我呛呛。”
“狼尾巴露出来了吧?就知道你惦记我屁股,要么?给你。”
说完这话,何络挺惴惴的,温玉骋要承认,大抵他就从了。结果,温玉骋就呵呵一乐,胡噜一把他头发,招呼他上车。
“小样儿的,上车。”
上了车,何络心情更复杂了,他还真是太拿自己当根葱,果不其然,人家都不稀罕拿他下菜碟儿。
丧,郁闷。
“不回学校,我租了个小两居,搬出来了。”
“成啊,鸟枪换炮!419就是培养人。”
“我回去太晚,舍友都对我有意见,尽给我脸子看。爷爷奶奶那边儿,我一回去住,叔叔大爷们立马追过去盯梢,脸子更难看,好像我图什么似的。左右我爸出来也得觅房子,不如趁手头有点儿余钱,一了百了。”反正住宿费也是交,假期留宿交更多。
“租了房子,钱还够用?”
“不够你给我?真当我卖的?”
“小冷屁股没良心,你跟419开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的?”
“屁!羊毛出在羊身上。”
“好羊出好毛,好毛纺好线,羊好毛好线更好。”
“还老板呢,有这么没溜儿的么?”
“不懂了吧?有溜儿的都是打工的,害怕被炒鱿鱼,给拘出来的。老板我最大,谁敢说个不字?越没溜儿越是大老板。”
“歪理邪说,就欠把你拘进去。”
“谁敢拘我?吹牛逼呢!”
“诶,你喜欢乖巧的?”
“你?得了吧,忒虚,看了胃疼。”
“滚,我见你就牙疼!我上去了,白白。”
“诶?”
“嘛?还没捧够冷屁股?”
“真缺钱跟柜上预支点儿,大不了我吃点儿亏,算你十分利,小冷屁股别硬扛。”
“温扒皮!”
一比中指,何络摔上车门。绕过车头,没直接进黑黢黢的楼道,敲开了温玉骋这方的车窗。
“上去坐坐?”
“看你表演跳楼?甭了,走你的吧。”
何络进了楼门,回头看,洁白的宾利欧陆正往外掉头,急欲离开这与它的高贵气质格格不入的老旧小区。
楼门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据说坏了很久,一直没人来修。何络借着月光摸黑上楼,边上边掏钥匙,稀里哗啦,伴随钥匙出来的,一打小塑料包轻飘飘落在地上。
何络没去看,也没去捡,他拉不下脸卖人家不稀罕买,对他来说,那是没用的东西,多余装兜里。
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闻一多《死水》
“字写得不错。”
隽秀清新,又不失男孩子特有的风骨力道,看就是狠狠练过的。
方惟立在岳小贱身后,由衷赞赏这小家伙写得一手好字,比他儿子强得多。他儿子聪明机灵,勤奋认真,学习好得没话说,就是那一笔鬼画符似的蛛蛛爬,可算透出臭小子适合往医生专业发展。
他不是没操心过,不是没督促臭小子练过,红模子描了有两大筐,软硬笔书法字帖买了一大摞,练字的纸笔估摸能救活一小文具店,沾水就能写的可重复使用的高科技字帖也寿终正寝了三套,就连臭小子的手机配备手写笔手写输入……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妻伙同臭小子终于忍无可忍跟他闹了家庭革命,他才认了命(敢情,臭小子对练字一点兴趣没有,重压之下更是厌恶无限,他盯不着的时候,都央求亲妈冒充代写,应付他交予的任务 )。
人啊,有所为有所不为,上帝为你开了门,肯定给你关上窗,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他儿子肯定也不会是开天辟地头一号。字难看就难看吧,认真仔细一笔一划写清楚,让老师看明白,不至于考试时因为误认丢冤枉分就行。┭┮﹏┭┮
“那是,咱正经练过。”
岳小贱不是城市户口,生在农村,不知为毛,像他这种乡下孩子不管怎么练,字迹都顶多能算认真,鲜少漂亮帅气。阅卷老师都是以字取人,认定字迹好看的都是城市里的孩子,打分明显宽松,一来来农村孩子就吃了亏。
他爷大小也是干部,消息来源比较丰富,有事没事又爱假模假样地舞文弄墨,他才拿稳筷子,就开始引导他练字,久而久之,小有成效。好久不摸书本不动笔,现在这字儿已经是退了好几大步的。╮╯▽╰╭
“喜欢闻一多先生这首诗?”
“谈不上,只觉得这诗自暴自弃、落井下石,跟我挺合适。”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自卑不小。”
“叫兽,你哪儿看出我自卑?这诗的本体可是落后的旧中国万恶的旧社会,可再旧再落后再万恶,也是个国家是个社会,我就一区区渺小人类,套上形容国家社会的大盖帽该是高攀!你那爱心安省放在老巢里,别动不动就往外溅,我就是对我目前的生活吐了个槽。”
人啊,自己好时,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坏时,恨不能全世界都顶他坏;自己思想复杂,就总认为别人比自己还复杂;自己多愁善感,别人就成了葬花落泪的林黛玉……总之,习惯性的将自己想要不想要的一股脑儿往别人身上套,全为满足自己扭曲的小心理,不管别人适不适合愿不愿意。
方叫兽哪儿都好,就是一颗鸡妈妈的保姆心,有些时候令他颇为无奈。唉!没辙,谁让人家父爱泛滥,平时没处发泄呢?咬牙忍了吧,谁让他经常吃人家的呢?
“呃……对不起。”
“噗——叫兽,你真逗,道歉有瘾啊?干嘛总跟我道歉?我是玻璃,但不易碎,你不用小心翼翼,那么多顾忌。你这么大学问,不用我解释什么叫过犹不及吧?你总这样,我压力才大,不敢再来蹭饭了呢!”
眨巴眨巴眼,嘟起小嘴儿,岳小贱楚楚可怜招人爱的那股劲儿哟,谁看了心里都七七八八,不得消停。
方惟薄红染上脸,略显赧色。
“抱歉,害你不舒坦了。”
“哈哈哈……叫兽,你又来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岳小贱的笑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爆了,爆得十分波澜壮阔,乐得前仰后合,小拳头捶桌子都捶红了,大眼睛也笑出了眼泪。
方惟这份无辜,拧眉苦思,思不出到底哪里值得岳小贱笑成这样,快笑背过气了都。
岳小贱好不容易笑够了,肚子都一抽抽地疼,捂着肚子,小脸儿贴上方惟肚子。
“对我这么好,你真把我当你儿子啦?”
“饿了吧?吃饭。”
拍拍岳小贱发顶,顺顺岳小贱后背,方惟的声音那么温和柔软,安抚人心。
岳小贱没得到确切答案,嘴角反倒翘了起来,仰面朝上,一双润泽的大眼睛直勾勾凝望方惟的眼睛,舌尖舔唇角,有撒娇有诱惑
“我想吃小鸡炖蘑菇。”怎么听怎么看,都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