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终於有人来找这位爷了。他要是死在我们店里算怎麽回事呀!要不是事先就给足了房钱,不满您说,这兵慌马乱的,我们早把他请到外面去了。”
唐逸宣推开客栈一间上房的门,见到了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唐敬宜躺在床上,一听见门响,就叫了一声,“逸宣~~”
“他躺我们这儿快俩礼拜了,天天只说这二个字!”夥计愤愤地说。
唐逸宣打发走了夥计,来到了床前。
唐敬宜昏睡著。脸颊消瘦得深深陷下,颧骨高高地凸起。灰蒙蒙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唐逸宣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麽时候开始流的,就已经沾满了一脸。
他轻轻地坐下来,将唐敬宜抱入自己的怀中。一边轻轻地叫,“敬宜,敬宜,我来了,我来了~”
怀里的唐敬宜睁开了眼睛,“逸宣~~,是你吗?逸宣?”
“是我,敬宜。是我!是你的逸宣~~”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听见你在叫我。”唐敬宜的脸上露出了那麽满足、幸福的笑容。
“敬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唐逸宣抱著唐敬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乖,不哭,不要哭~~逸宣,不哭阿。”唐敬宜依然象唐逸宣小时候那样哄著他。
见到了唐敬宜,就象走丢後又见到了娘亲的孩子,大哭一场後的唐逸宣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只要和唐敬宜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就是死,也是从容安心的。
“敬宜,不是说好了,在家乖乖等我的吗?嗯?来~,先躺下,让唐大医生看看你怎麽样了。”平日的唐逸宣又回来了。
抱著唐敬宜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唐敬宜浑身滚烫。轻轻地放下他,爬下仔细地听了听他的心脏,又听了听他的肺後,唐逸宣的心凉了。
“敬宜,心脏的药还有吗?”伏在唐敬宜的耳边轻轻地问。
“没有了,很多天前就没有了。”唐敬宜轻声地回答。
“知道了。”唐逸宣忍住自己的眼泪轻松地说。
唐敬宜病倒在这个小客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他不怕死,但他是多麽想在死前能再见一眼唐逸宣啊!
那个倔强的孩子,说不定已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答应过自己,一定活著回唐家大院的。
不断地告诫著自己,将那个夹著唐逸宣照片的皮夹放在手边。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就一直不停地祷告著唐逸宣的平安。後来的几天,客栈的夥计看他几乎是一整天都昏迷著,所以连饭也不送了,天天只在他的床头放碗水就走人。
昨天开始、他突然异常地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耳边阵阵传来唐逸宣的呼唤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的逸宣了。他把那个皮夹放在自己的胸口,用手抚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回到了唐逸宣生下後,自己见到他第一眼的从前……
睁眼再见到唐逸宣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他的逸宣还活著!他这辈子再没有遗憾了。
“逸宣,外面怎麽样了?”唐敬宜吃力地问。
“被围起来了。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不过没事,让我先治好你的病,再带你回唐家。”唐逸宣轻松地说。
“逸宣,你拿什麽给我治呀。我知道自己。逸宣~,看到你平安,又能在最後见你一面,我真是高兴。答应我,逸宣,回唐家去,平安地回唐家去!”
“不~~~~,敬宜,不,不,不……敬宜~~~”唐逸宣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扑到了唐敬宜的身上。
“逸宣~~,这辈子有你,我真的是知足了!我知道,金银财宝、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你,是老天恩赐给我的灵魂。能死在你的身边,我真的很安心、很知足。逸宣,你还年轻,好好地活下去,替我活下去。答应我,逸宣~~”
“不~~! 敬宜~~,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们的誓言?你说我是你的灵魂,你何尝不是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怎麽活下去?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不论去哪里,不要让我离开你。只要让我在你的身边去哪里我都无所谓,只要和你在一起。你等到了我,就是老天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敬宜,求你~~,兑现你的誓言。”
“逸宣~,不要啊,不要啊,逸宣~~”唐敬宜这时真恨自己怎麽就没有早点死。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唐逸宣看了看四周,站起来想了想说,“敬宜,等我一下。”就走出了房间。
一会儿他就回来,拿来了二只蜡烛点了起来,又出去打来了一盆热水。唐敬宜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二只蜡烛竟然是红色的。
唐逸宣抱起了唐敬宜,用热热的毛巾轻轻地替唐敬宜擦著脸。然後松开了他的头发,找来梳子,替他仔细地梳理了一番。看著唐敬宜说,
“嗯!真是不错!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四川巨子!”
“逸宣~,你要干什麽?唐敬宜虚弱地问。
“我要和你拜,天,地!敬宜~~,可以吗?“唐敬宜的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唐逸宣擦干净自己的脸,又细细地梳了梳头。郑重地走到唐敬宜的面前说,
“敬宜~~,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请你成全我。来~~,新郎官!我抱你起来~~”
唐逸宣抱著已经很轻的唐敬宜,双双面对著跪在了地上。
“苍天在上,我唐逸宣,愿意嫁给唐敬宜,做他今生今世,生生世世的妻子。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疾病与衰老,相依相伴,永不分离。今生不能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愿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死。来生来世,再来生,再来世,哪怕变牛变马,不要漫长的相互等待,只要分分秒秒都能在一起。请老天成全!唐敬宜~~,你,愿意娶唐逸宣为妻吗?”
“我,愿,意!!”
唐逸宣抱著怀中的唐敬宜,深深地吻了下去……
近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唐逸宣躺进了唐敬宜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著唐敬宜说,
“抱著我,敬宜~~”就进入了沈沈的梦香……
这一年,唐敬宜69,唐逸宣31。
四川的“蜀仙”一夜间凋零,从此绝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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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经是被围城的第十三天了。
诺大的梅阳城开始笼罩著死亡的气息。
过大的伤亡和粮食药品的短缺,已使一周前还激扬著的誓与城池共存亡的斗志,象城里的生命一样,在渐渐的消失。城里,到处是残垣断壁,倾斜倒塌的房屋和大片大片的血迹。战火後的硝烟,星星点点的燃烧著。只有一处熊熊大火,在还能叫做医馆的房屋後似乎生生不熄,那里燃著的是守城士兵和百姓的尸体。
因为药材已经全部用尽,除了包扎似乎已无事可做的陆念雨,绝望地站在医馆外的一处残恒上,眺望著天边徐徐落下的夕阳。北去寻人的他,路过“荒漠绿洲”的梅阳时,正好赶上了战势。
作为汉人和大夫,他不後悔留在了这里。只是现在城被围著,又没了药材,眼睁睁看著一个个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而自己却什麽都做不了,这种无能的痛苦才真正使他绝望。
“陆大夫,陆大夫”陆念雨回头,看见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冲进了医馆。
“陆大夫~~陆大夫!救城的大军到了!今晚就要里应外合的大战一场,陈将军让您今夜带著人手登城待命。”
“真的吗?!援军到了吗?”
“是的!林大将军已经围在蛮子的外围了。援军的将领刚刚撕开了敌阵的豁口冲进来送的信。林语大将军手下的大将,强啊~~!我得走了,您抓紧啊!”
“等等!你说他叫什麽?”
“谁?”
“那个大将军”
“林语阿,林语大将军!多少年前皇上御封的武状元。瑧的“擎天之柱”。嘿嘿~~我这也是听说的,我走了。”
陆念雨一屁股坐在了断墙上。一听到林语的名字,他真的是没了站的力气。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陆念雨和医馆的人们紧紧地靠在城墙的土墙上。被打得千创百孔的城门,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大开,城门外是漫天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大战前死一般的静寂使人紧张和不安。天空中看不见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远处的天边,时时看得见雷闪,却听不到雷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雨的味道,陆念雨深深地吸了一口。
从听到那个人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不停地命令自己,
“冷静!冷静!集中思想,集中思想!!现在是在打仗,你不仅得救人,还得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想见他,首先得活著。想向他讨回一切,首先你得是个活人!”
深呼吸、掐x,ue位、原地跑、跳小高,就差没朝自己脑袋拍一砖了,可自己的那颗心,还是在狂跳著
“念雨,答应娘!葬了娘就去找你爹。他叫林语。?div cssdescribe可自己的那颗心,懙摹盖嫣熘沽钟铮 ?
“轰~~”一声巨响,打断了陆念雨的思绪。大战打响了……
陆念雨带著医馆的人跟在守城士兵的最後面。肩背著简易的担架,随身的布包里除了绷带只有绷带。他看不到前方的战势,只能马不停蹄的处理倒下来的人。鸣金声、战鼓声、喊杀声震耳欲聋。空气中除了雨的味道外,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天渐渐地亮了,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一副人间地狱的惨景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远处,晨风中到处呼啦啦飘扬著的战旗上,大大地写著帅气的林字,似乎在告诉著人们,谁才是这场生死之战的主宰。陆念雨让手下的人将伤员集中在一处,想找人立刻通知陈将军快搞些药材来,晨雾中传来了阵阵呼叫声。
“大夫呢?大夫在哪儿?那个姓陆的大夫呢?”
“我在这里!”陆念雨提声答道。
“啊!你就是陆大夫?太好了!快跟我来!我们军医死了。我们将军负伤了。快走!”
“陈将军负伤了吗?伤在哪里?”
“不是陈将军。是我们林将军!你怎麽停下来了?快点啊!”
又听到了那人的名字,陆念雨怎麽也迈不动步了。而且又有了那种要瘫下去的感觉。不行!我不能去见他!我不能现在就见他!我还没准备好!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不能,而他又还要准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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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到塞北,半年的路程,他走了一年。一路走,一路想。苦思冥想,想了又想……究竟该怎麽去面对他那个从未谋面的亲爹。
他娘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後,将他爹的名字告诉了他。
“念雨,你别那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神情行不行呀!老娘我要和你说多少遍你才肯信呀?!当年不是你爹不要我、是我不要他!要不是我快死了,想要你认祖归宗,那种爹一辈子不认都无所谓。你这xi,ng格到底象谁啊?又不象我,也不象他!真是邪门了!”
“念雨~,不要一副怨妇的嘴脸好不好啊~~!他是不知道有你这麽个悬壶济世、人见人爱的儿子,要是知道一定会来抢你的。他不喜欢你老娘,但一定会喜欢你啦!!”
谁要有这麽位行将就死的娘,恐怕也要先倒在地上抽筋翻白眼了。可陆念雨偏偏就摊上了。
陆念雨的曾祖父曾是宫里的御医,如履薄冰的御医生涯,早使他下了带著一家老小回归桃园的决心。趁改朝换代之际,寻了借口,带著一家老小遁回了祖籍杭州。
陆念雨的祖父是一位十分开明的人。十来人的子嗣中,不分男女,谁的医术最高谁就是江南第一医陆家的传人。
几经测试筛选,长期观察考验,陆念雨怎麽都没想到,他那个神经大条的娘,竟成了江南第一医的第一代女传人!
而且在拜祖继位时,旁边还跪著他这麽个不知道自己爹是谁的拖油瓶!他问过他娘为什麽甩了他爹,他娘说,等你见到那个大将军自己问好了。唉这样的人也能做爹娘?
尽管他从来没从他娘那儿听到过一句怨言,看到过一次怨颜,但从懂事起,就自作主张地认定了他娘的委屈。
我娘是女中豪杰,我娘是强颜欢笑,我娘是背地里哭干了眼泪的孟姜女,我娘是打碎了牙混著血往肚子里咽的男人婆。所以,我,恨,你-!始乱弃终的擎-天-柱-!
这一路,他好想他娘!那个时而象娘亲,时而象兄弟,时而象朋友,时而又死拧死拧和自己做对的娘。
陆念雨的医术是他娘手把手教出来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娘,严厉起来三个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陆念雨一路成长,并没有“严父慈母”中缺了半垃儿“严父”的感觉。
相反的,看到自己的表姊妹中谁受了委屈後,被爹抱在怀里,擦著眼泪哄的时候,心里反而在这时更想有个能抱他哄他的爹!
十八岁才知道自己爹是谁的他,除了对那个“擎天之柱”充满了满腔的恨意和一点点的好奇心外,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麽别人抢都抢不到的男人,我娘却送到怀里都不要?
我娘一定还是爱著他的,不然,我的名字也不会叫念雨语,一定是他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一定是!
一路越是这样想,陆念雨的脚步就越是移不动。虽然他已经不是离不开父母的小孩子,可是世界上最亲的二个人,已经走了一个,他是多麽想将他要给他娘的那分爱加倍的给他爹呀!
可我怎麽能原谅他抛弃了我娘,又怎麽能象爱亲爹一样的爱他?娘~~,你什麽都不说就这样走了,你让我该怎麽去面对他呀?
陆念雨还在这儿人神大战著,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哎~~~~~~~~”地被二个人架了起来。也就是他身长高了点,要是矮的话,直接就被那个参将拎起来走人。
中军大帐前,脚刚著地,就被後面的人一把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