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迟闲闲地跟在上校身后,时不时冷嘲热讽一两句。
布莱安心情不佳,他又何尝开心。不杀蕾娜对不起他自己,可杀了蕾娜又对不起布莱安。感情这东西就是个麻烦物,以前做任务时血溅到身上都当成水,现在却变得犹犹豫豫磨磨唧唧。
方迟不是什么圣人,既然他自己心情不好,就更不可能去安慰别人,尤其是造成他郁闷的源头。加之他与布莱安原本的相处模式就是你刺激我,我虐待你,谁也没想过让对方好过。
可这种刺激是有底限的,而现在方迟明显越界了。以他对布莱安的了解当然知道自己有些过,可是他就是不想委屈自己。
布莱安冷冷地看了一眼方迟那张依旧淡定的脸,这个人始终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每次看到他这样,上校就想要冲上前撕开他那张虚伪的假面,却不能如愿。
“跟我走。”上校下令,语气极之严肃,不容拒绝。
虽然蕾娜也在中央高塔内,只带方迟去太过危险。可眼下科威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说出什么话,外人实在不宜在场。但若是只他一个人,又不太好控制场面,方迟虽然一直没有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本事,不过从他那天独闯avenr的举动来看,在准备好的情况下,这个人至少能对付一个加强排。
他只能带上方迟一个人,也必须带上方迟。
布莱安借口休息,当着上级派遣下来的专员的面,手一摊,说我连续三天指挥战斗我累了我疲了我乏了我不想干了我要睡觉了剩下交给你了,没等对方回答,直接将卧室的门一摔。关门前那位可怜的少校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正在热吻中的布莱安与方迟。
直到门关得死紧,专员少校同志才敢跳脚,布莱安你还算不算是个高级校官,这三天你除了跟那所谓的方迟上士卿卿我我就是跟所谓的方迟上士卿卿我我,基本上指挥工作都丢给他了,现在眼看着中央高塔出了大乱子,你布莱安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不过他也就是敢跳跳脚,在心里骂骂,就算发出声音也只能在嘴里含着说,生怕房间隔音不好被这个史上最记仇手段最惨无人道的上校听去。
可事实上布莱安卧室的隔音好得要死,好到他屋子都空了人都跑了那位可怜的少校都没有听到。
一般高级军官的住处和办公室都有那么一两个秘密通道,直通交通工具的藏匿地点。要不弄这么点保险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瑞奈森斯的高级军官死在了军营的卧室里,那整个军部的脸就丢大发了。
布莱安带着方迟走进专用电梯,25世纪的电梯其实并不是靠电能支撑的,而是依靠光能,只是沿用了过去的称呼而已。光电板可以储存足以支持电梯运转一小时左右的能量,以防止能量转换器被破坏。
上校就这样将自己最后的逃生路线告诉方迟,丝毫都不避讳,哪怕他们现在还在冷战。方迟或许会做出背后暗算人的事情,但他暗算的对象绝对不是布莱安,上校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就是这样相信这方迟。
我信任你,只因为你是你。“信任”这个词原本就不是针对清白无垢的人而言之的,信任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对方不会做出背叛你的事情,信任其实是对他人一种盲目的交付。从来都不曾盲目过的布莱安,对着方迟盲目了两次,第一次是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第二次是共享自己的紧急逃生路线。布莱安想,他还会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n次地一直盲目下去,只因为方迟是方迟。
他甚至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蕾娜真的死在方迟手中,他还能否如此地信任这个人。究竟是不愿想不敢想,还是哪怕方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仍然愿意相信他。
就是如此盲目,就是如此信任。
只是正迎着朝阳与方迟玩私奔的布莱安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不过是从日出到日落,这个人便离开了自己,带着遗憾与伤痛,在他最需要人陪伴时离开了瑞奈森斯。
“整个中央高塔内都没有红外反应,你说他们会躲在哪儿等着我们走进去自投罗网吗”
布莱安就是喜欢考验方迟的智商和能力,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并不是以上位者的姿态来测试他,而是为两人的心照不宣而开怀。
方迟白了他一眼“连我都能猜到他们现在一定在中央高塔内,因为此时这里最安全,他们可以利用整个春之城的安危来威胁军方,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个高塔而已,只要疏散人群就能避免人员伤亡,他们凭什么以为一个区区的建筑物有这么大的功效。”布莱安有些迟疑,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科威尔最后一博会选择这里,事实上换做他,他会考虑到情报处安放炸药,毕竟有些情报真的很值钱。
方迟摇摇头“以前学习炸药安放时,我们学的第一课不是实战演习,不是炸药的威力及用法,而是听一个地理学博士整整给我们讲了半个月的地理知识。”
“嗯中国的训练方式很有趣。”
“我现在算是泄露军事机密了。知道吗那位讲师在给我们授课时,曾经做过一个模型试验,将钉子顶入木板一点中,整块木板都会四分五裂。我们身处的这个春之城就像那块木板,地质结构相对脆弱,如果将钉子钉入最弱那一点,整个大地就会陷落。”方迟很少这样严肃,他有些沉重地说“那个科威尔,不愧是研究基地的人,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布莱安也明白了,上校一向傲慢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中央高塔,就是那个钉子”
“没错,所以为了让高塔陷落,地下极深处一定有着强力炸药,足以炸毁高塔地基的强度。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早就开始挖地道,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完成的计划。”
“难怪总部会在春之城内,原来他们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一个城市毁灭,必定会给予整个国家的经济、政治、民生各方面极大的打击,瑞奈森斯本来不能算是大国,只是靠着军事力量才在世界上站稳脚跟,如果再遭遇这样的打击,只怕再难恢复了。”
方迟斜眼看布莱安,见他手掌微微发抖,不由得一挑眉“怕了”
不想上校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这样的大功劳居然落到了我头上,真是不错。”
方迟撇撇嘴,果然这个人的思维方式那与正常人是绝对不一样的。
“先别急着做梦,还不知道炸弹是定时的还是遥控的,更不知道安放在那里如何拆除,总得找到科威尔”方迟用余光扫了布莱安一眼,慢吞吞地说出剩下几个字“和蕾娜。”
上校瞪了他一下,随后笃定地说“炸弹一定是遥控的,控制器在科威尔手中。而他,必定在中央高塔内,在我到之前绝对不会离开。”
“这么有信心”
“那个人不一样,他没有将炸弹的威力和地址告诉军方,是因为他并没什么要求,他只想给予瑞奈森斯毁灭性的打击。而偷偷告之我蕾娜的下落,就表示他十分想要我的命。”
“斯普瑞城毁了你一样会死,何必多此一举,还给你反扑的机会。”
“死在他手上和与大家一同死于地裂之下,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何况就算几率不高,我也有可能在这场灾难中获救,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起来你的命比整个春之城的值钱,上校您还真招人怨恨。”方迟无奈地耸耸肩。
“谁叫我充当了背叛者这样的角色。”布莱安看着方迟,眼神坏坏的“怕了”
“怎么可能。”
第44章
要找科威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要逃。方迟与布莱安很轻松地就在地下三层中找到了这个让整个瑞奈森斯焦头烂额的恐怖组织首领,他甚至没有设计什么陷阱,害得方迟精神高度紧张了很久,亏大了。而在地下三层中,更没有手握重型武器的恐怖分子,只有坐在长椅上的科威尔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蕾娜。
方迟曾经多次想象过科威尔的容貌,他猜想这个人要么是一脸阴险一副大反派的模样,要么是一身霸气让人胆寒,看着眼前这个带着老式眼睛有着文雅书生气质的人,方迟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avenr的首领联系在一起。
“他整过型怎么想科威尔也不应该是这么一副易被推倒的模样吧”方迟低声问,其实声音也不算低,至少在场的四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多年牛郎的生涯让方迟看人一般都从异于常人的角度来审视对方,他这话一出口蕾娜立刻变了脸色,倒是科威尔本人神色如常,依旧是那么斯斯文文的。
布莱安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用戏谑的语气说“科威尔准尉可是有名的基因学博士,区区一个低级尉官真的是委屈他了。而且你不知道吧听说他的博士学位还是靠着讨好教授得到的,至于怎么讨好”
他勾起方迟的下巴“你应该狠清楚。”
蕾娜那边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方迟用余光都能看见她头上快具现化的黑气,这哪里还是什么冰山美人,分明一黑山老妖。布莱安可真是该千刀万剐的,如果不是考虑到立场问题,方迟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帮着蕾娜在背后捅他一刀。
只是在这样侮辱性的语言下,科威尔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斯斯文文的,像一本旧式的书,记载着他的一生。
这个拥有二十世纪书生气息的人,真的不适合做军人,不适合做恐怖分子,更不适合做一名将人当做试验品的冷血研究员。
“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当年那个研究基地中,我们的科威尔准尉也是靠着取悦上级才能获准使用仪器呢,到底你是有多无能,既然没有这个天赋,不如去普通文职人员,何苦跑来做军人,现在连命都要丢了。”布莱安站得笔直,科威尔坐得安稳,导致从不低头上校几乎快用鼻孔看他了。
“王八蛋”蕾娜再也忍不住,掏出腰间的能量枪就要射击。
方迟紧盯她的手指,一旦这家伙出手,他一定要保护布莱安不被击毙,同时也要保证上校会被击中并受点没办法阻挠他灭了眼前二人的轻伤。
可惜事与愿违,某个书生实在太过冷静,他轻轻说“蕾娜,我有话要问他。”
只这一句话,冰山女王瞬间像被顺了毛的猫,收回手枪,安安静静地站在科威尔身后。
“哦有什么事需要我指教”布莱安扬眉,眼前这两个人还真是从容,他今天只带方迟来这件事没有第三人知道,一个上校来剿灭恐怖组织首领,必定会带很多下属,难道科威尔就不怕中央高塔外面围着一群手持重型武器的士兵
“我十分确定,你一定是研究基地的被试,既然有着那样的经历,为什么还能为这个早该毁掉的国家卖命”科威尔的眼神中带上一丝不解,看起来像个求知欲强的年轻学子,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十分危险的中年大叔。而事实上他确实已经快四十岁了,修到博士,除非他是天才,否则博士毕业一般都得三十左右,再加上现在距离他逃离基地已经过了九年,怎么算科威尔也该到不惑之年了。
方迟知道现今的美容护肤加整形技术可以让一个八十岁的人看起来像是十八岁一样,可是哪怕外貌改变,人的气质、动作、语气也都是难以掩藏的。而科威尔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般,过去的经历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印记。
但不应该是这样,有着那样过去的科威尔,又怎么能保持住那种气质。
“你居然这么笃定我是那里出来的人,会去相信那种谎言,难怪avenr会在短短几天内被一网打尽。到底是以前的军官太笨,还是作为一个人,我的大脑从一出生就比你们高等呢”布莱安扬着唇角,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
“我确定”科威尔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你无论从哪里来看,都散发着与我同样的气息。”
布莱安本来想说“我体味没那么重”或者“阁下的鼻子堪比我养的军犬”之类的话来讽刺他,但科威尔那认真的眼神无法让他忽视,上校只好同样严肃地说“我们所选择的道路不同而已,我想改变这个国家,就必须要从内部着手。好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能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是么”科威尔淡淡说,“的确与我不同,我只是希望这个肮脏的国家肮脏的军队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垃圾都能回收循环利用,何况这个国家并不是只有垃圾,还有爬虫。”布莱安说完用余光看了方迟一眼,意思是,爬虫,还不赶快分泌粘液证明你的身份
“那些与我无关,”科威尔轻轻推了一下眼镜,“我想要看到他微笑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
方迟突然明白科威尔为什么会如此矛盾,明明做着十分残忍的事情,看起来却这样干净。因为这个人永远活在九年前,活在那个血色的黄昏中,他的时间被固定在那一天,其余的事物难以进入他的心中。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目的没有什么期望,他一直绝望地活着,绝望地等待着结束。
一个十分狗血但合情合理的想法出现在方迟脑海中,他不得不打断布莱安的个人秀“科威尔,虽然现在没什么我说话的权力,可是有个问题不得不问,你改不会是打算让我们一起跟这座高塔殉葬吧”
科威尔笑了,笑得那么干净那么轻松,就像蒙主召唤要去天堂一般轻松“没错,一起不好吗”
他的话像是在说,咱一起喝杯酒去不好吗
难怪他不设陷阱难怪不在乎外面是否有埋伏,原来他本就没打算活着。
方迟摆摆手“抱歉,上校。这事儿我管不了了,在下只是区区一介牛郎,爱好花天酒地有人买单的生活,这种仿佛好像战争大片一样的情节在下实在是无法角色扮演下去了,就算您付再多钱我也不干了。”
语毕他双手抱头走向科威尔,蕾娜见他接近,拿起枪对准他,可方迟脸色不变,一直走到枪口快抵住他的额头为止才停下。
“科威尔先生,您看,我与这位上校也没什么主从关系了,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就不要为难我了吧”虽然说着很无能的话,但方迟依旧笑得温雅,笑得从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恐怖分子头头,而是一位值得他讨好的金主。
科威尔连看都没看他,事实上现在这种情况基本上也没人有兴趣理会这么一个小人物,他无视方迟,看着布莱安说“别想着要逃,遥控器就在我手中,只要我轻轻一碰,没人能逃走。”
布莱安用鼻子哼了一下,并没有理会科威尔,而是紧紧盯着方迟。
方迟则是长出一口气“早说嘛,遥控式的就好办了,我真怕你用定时的,到时候可不好拆除。”
说话间他也没闲着,抬脚踢中科威尔的右手并立刻踩住,同时放到脑后的手闪电般击出,从蕾娜手中夺过了枪,并顺手卸了这姑娘一两个关节。实话说,制服一个没受过太多特种训练的书生和一个体力本身就不怎么样的女人,对方迟来讲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呼吸一样轻松。
遥控器掉落在他脚边,方迟对布莱安说“过来捡一下,没看我忙着呢吗”
上校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弯腰。”
布莱安可不想蹲在方迟脚下低头捡东西,更不愿意这人他低头俯视自己。
方迟摇摇头,算了,先解决科威尔好了。这个人不能被逮捕,他极有可能说出布莱安的身份,引起军方怀疑就麻烦了。
他刚要开枪,蕾娜便大声喊“你敢空气里有一半以上的无毒天然气,一旦开枪,这里立刻会被引爆炸药就在这个房间里,要是这里爆炸,就算不用遥控器也一样会被引爆。”
方迟看着蕾娜,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无情地说“小姐,杀人不一定要用枪的。”
他将手枪别在腰间,移开脚,俯下身子将手掌放在科威尔颈上,只听见细微的一声轻响,方迟抬头说“不管他是准尉、博士还是avenr的首领,有时候杀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生命只有在死亡面前才会平等。”
“啊”凄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内,蕾娜狼狈地跑到科威尔面前,伸手探他的鼻息,侧头听他的心跳。大约过了十分钟后她才木然地抬起头,用那只完好的手抚摸着科威尔渐渐变冷的脸。
有时候死亡就是这么简单,无关身份。
科威尔是这样,蕾娜也是。
红发女子抬头看了方迟一眼,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她双目空洞,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布偶。
那一瞬间方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依旧森然地对蕾娜说“小姐,你没有能够报仇的实力。”
布莱安此时已经上前,为了防止方迟杀了蕾娜,早在蕾娜冲到方迟身前时,他就走上前,搂住了方迟。
听见方迟这么说,跪坐在科威尔身边的蕾娜仰起头,看着两个正俯视着她的人,无力地说“是啊,我现在连想要引爆炸药都做不到了。”
“就算您想要弄出火花点燃房间里的天然气也不可能,因为我会阻止你。”布莱安低声说着,此时他的语气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傲慢,反而带了一丝温柔。
蕾娜点点头“是呢,我什么都做不到了,只好陪他了。”
说完她对着科威尔的尸体露出一个极为温婉的笑容,而后便静静地倒下了。
布莱安猛地推开方迟,冲上前抱住蕾娜,发现她已经脸色发青,呼吸困难了。
“蕾娜”
上校低头就想要做人工呼吸,却被方迟一把拽起,他冷冷地说“想死就亲上去,她的牙中藏有可以让人在30秒内致命的剧毒,你现在做人工呼吸,连你也会中毒。”
说话间30秒已经过去,蕾娜软软地倒在科威尔身边,闭上了双目。
布莱安脸色铁青,站在他们的尸体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异样的沉默让房内的气氛极为凝重。方迟深呼吸一下,觉得老是这么处在满是天然气的环境中也不好,虽然已经是消去毒性的,可总是有害的。
他打开换气扇,让屋内的换换气,同时按下袖章,联络了作战总部,告诉他们avenr的首领已经授首,并要求拆除小组安排专家来拆除炸弹。
待他完成了这一切后,地下室内又恢复了沉寂,方迟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布莱安,真是很想上前揍他一顿。
此时布莱安突然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不杀蕾娜,让她自我了断”
方迟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突然发问“雷恩,你可曾有过想死的念头”
布莱安微微一愣,方迟从来都只称呼他为“上校”或者“布莱安”,这个人从来没有叫过他“雷恩”。
他想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从来没有过那样懦弱的想法,一次都没有。”
无论是在孤儿院中被确定没有才能时,还是在基地承受非人折磨时,甚至在那个血色的黄昏中,他都没有想过要死。他从来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只想着如何达到他的目的。
方迟淡淡说“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所以我知道人类在唯一重要的人离开时,会有想要追随的念头,尤其是在自知报仇无望的情况下。雷恩,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坚强,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生之痛。”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杀蕾娜。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一旦avenr毁掉,一旦科威尔死去,蕾娜一定无法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是你和我,亲手逼死了蕾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救她的权力。”
雷恩,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获救,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永不放弃永不绝望。
avenr的两个首脑已死,整个春之城的危机解除,布莱安在专员少校带人来接应之后,便将整件事写成报告,汇报上级。
这一次,真的可以真正踏入瑞奈森斯的军部高层,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将官了,可他居然不感到开心。
他整个下午都在忙碌,忙着收拾残局,忙着整理文件,忙着查看新兵们训练的成果,忙着看垃圾处理处最新的故障。
日暮西沉,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忙的,再也无法找事情来做,此时他才无力地躺在床上,才感觉到疲倦。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到这么累,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无法睁开。
这时候门开了,能够这样轻松地打开布莱安房门的,只有他自己和他最近包养的牛郎。
布莱安在黑暗中摆了摆手“今天我没兴趣,你自己用手解决吧。”
可是方迟却说“上校,我要走了。”
“我要回中国。”
第45章 番外一
在这个国家,成为军人是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然而先天体质问题使得他注定无法通过基本的素质选拔,好在哪怕门关上了,上帝还是会为你留下一扇窗,尽管这是一扇通向绝路的窗,但依旧透着光亮。为了追求那渺茫的希望,为了逃出黑暗的怀抱,必须抓住这唯一一次机会。哪怕重来一次,为了那微弱的光芒,他还是会选择堕落。
2404年考上博士,05年面临退学危机,靠着与教授兼科技处的中校发生关系才得以解除危机,之后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直至06年毕业,进入五号研究基地,成为一名小小的科研人员,才从教授那里得到解脱。谁料东窗事发,走漏了风声,虽然并未查到实质证据,保住了学位,但在基地中却变得毫无地位,连仪器都无法使用。
最后还是靠着与基地的负责人上床才得到了机会,虽然地位变得更加不堪,可他想,他还是可以走下去的,因为梦想没有变。
想要变得更加强大,想要高人一等,想要让曾经藐视糟践他的人只能依靠向他摇尾乞怜生存。科威尔不认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错,毕竟在瑞奈森斯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活下去的,不抱持着这样的幻梦,精神早晚会崩溃。
与其他研究员一样,科威尔将一批批送来的下等兵当成实验用的小白鼠,不将他们当成人看,不能将他们视作人类,不能抱持同情心,否则便无法走下去,这个世界,心软并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有可能将你推入地狱。
然而终于还是心软了心动了心碎了在遇到那双褐色的眼睛时。
那是在2407年,一批新的下等兵被送到基地,负责监送的上尉指着其中一个孩子低声说“体质太差没办法参军,还要死要活非要加入军队,我就把他弄到这儿来了。听说你们这儿最近缺人不是,我很好吧”
说完便在那略翘的臀上狠狠抓了一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科威尔面无表情,他不是负责征集被试的研究员,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为什么要利用这种事来借机揩油。
他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虽然不能说比女人还漂亮,可总还是有一种另类的魅力,吸引着一些人。有时也会怀疑自己,为了加入军队却不得不忍受这样的事情,有时也会后悔,当年要是不这么固执,当一个小小的普通人该多好。只是现在却略微宽心了,毕竟眼前有一个与他境遇相似,却选择了比他还要凄惨的道路的下等兵,那个叫雷恩的孩子,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事情吗
一旦在意了一个人,他将总是出现在你的视野里。雷恩这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少年,不知为何就这样被科威尔注意到了。
这孩子总是低着头,弱弱的,像个正在哆嗦的杂毛狗。科威尔偶尔会冒出想要抚摸他杂乱头发的冲动,但始终没能办到。
想要碰触,却不敢靠近;想要拥抱,却无法伸手;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有一天,科威尔在基地上校的怀中喘息时,绝望地看到了一缕褐色的乱发,雷恩的头发总是乱翘翘的,让他总是想要伸手帮他捋顺。抬手捂住脸,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丑态,却被那个校官强硬地将双手反绑,一脸欣赏地看着他流下绝望的泪水。
肮脏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这么肮脏,觉得自己这么肮脏。冰冷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是如此冰冷,发觉自己的体温竟是异样的冰冷。那么得无助,想要呼喊都不知道该喊些什么谁来救救我怎么救呢谁有能救呢
不敢去看雷恩的眼睛,害怕在那里看到轻蔑与鄙视;想要去看雷恩的眼睛,希望得到他的怜惜与安慰。
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他只会逃避,避开那个孩子清澈的眼。
其实,或许他只是在自作多情,因为自从雷恩来到这个基地后,一直都只是他在单方面观察这个孩子,或许在这孩子心中,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让科威尔更加开心一些,只能让他变得更加绝望。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那种残忍的实验,每一夜每一夜重复着那种机械的运动。可怜着无能为力的自己,鄙视着不知反抗的自己。
想要见他,想要与他说话,却不敢直接与他交流,只得加倍地对亚伯好,只为着能看到经常在亚伯身边的他。
雷恩很不起眼,不像亚伯那样阳光灿烂,也不想他那般清秀俊雅。雷恩灰突突的,然而依旧散发着黯淡的光,尽管十分微弱,却足够照亮科威尔了。
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只是在看着他可怜自己,更或许是因为他不起眼,不会像亚伯一样衬托出自己的卑鄙。怎样的原因也好,科威尔就是在意起了雷恩。
为了寻求那渺茫的希望,他使尽浑身解数让雷恩成为了强化人计划中的一名被试;为了让那孩子存活的几率更大一些,他整夜不眠地翻查资料,只为找出一个最可能成功的办法。
雷恩的计划是他亲手制定的,但实施的却不是他。耗费心血,最后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是胆小的,不敢亲手将药物注入这孩子体内,不愿看到他因实验而痛苦得扭曲的脸,更不愿造成他这般痛苦的刽子手是自己。
他太胆小了,就因为如此的懦弱,以致到最后都没有碰触到那孩子,到最后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
听到十二个被试死去的那一天,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科威尔如梦初醒,在其他人都紧张地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时,科威尔一个人蜷缩在雷恩曾经睡过的床上,睁着眼,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走了,那个人就那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他走了,科威尔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着这孩子,渴望拥抱他,渴望被他拥抱,却连他的指尖都没有碰到。
接下来做了什么科威尔不记得了,清醒之后他已经在基地外了,整个基地化为火海,所有人都死在里面,包括那些曾经将他压在身下的人,曾经唾弃他的人,也包括那些一直欣赏着他的才能,不因他的肮脏而歧视他的人。
然而,都不重要了。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不重要了。最想要看见他微笑的人不在了,其余还有什么是值得放在心上的
曾经的梦想化作灰,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去陪雷恩,他一直看着他,所以最了解那孩子,知道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还是喜欢热闹的人群的,多找几个人去陪他,那孩子才不会孤单。
然而,他也是会寂寞的,哪怕再心如死灰,一个人还是难以坚持下去。所以他找到了蕾娜,不为其他,只是觉得两个同样孤单的人应该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接下来的九年是怎么度过的科威尔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有时在寂寞的夜里,会找来一两个褐色头发的男孩,拥抱或是被拥抱,一次次重复着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
激情时偶尔会看到蕾娜寂寞的身影,但也不过一闪即逝,无法进入心中。无论抱过多少相似的人,无论被多少人抱过,都无法融化内心的寒冰,人类的体温,终究只是这种程度罢了。
他从来不信任别人,即使是蕾娜,他也并不十分信任,至少他没有告诉蕾娜,自己心中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是一个叫雷恩的不起眼的少年。可是,明明不对任何人开放内心的他,对于这个叫布莱安的上校产生的感情是什么呢
明明是他最厌恶的高级军官,明明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让人自惭形愧的高贵气质,让人无法忍受的傲慢。这是他最憎恶的人种,哪怕他说自己是曾经基地中的被试,他也应该仇视他才对。可是,他却像着魔了一般,想要相信他,把avenr成员的秘密就那么轻易地告诉了他。
他说他叫特格,因为强化计划成功了,所以才会活下来。科威尔一次次地悔恨,如果当时将雷恩与特格的实验计划对调了该多好,如果他没有过分相信自己的研究该多好。
他甚至冒出过这样的想法,或许这个人就是雷恩,他只是不想军方发现自己的身份才说自己是特格。当然,这只是妄想罢了,雷恩那里会有那样自信的眼神,雷恩又怎么会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终究不过是他心中的幻想而已。
最后,他还是信错了人,落得一败涂地。
到了最后这个时候,科威尔居然不觉得悲伤,不觉得沮丧,他只想要再见布莱安一面,想要再与他说几句话。
蕾娜以为他是恼羞成怒要亲手杀了布莱安,其实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只是
布莱安的身后跟着一个东方人,英俊、儒雅,眼中却闪着危险的光。科威尔知道这两个人很危险,他应该一开始就将炸药的遥控与心跳联系在一起,一旦心脏停止跳动,炸药会立刻被引爆。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到底为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布莱安有着异样的感觉,对他身后的东方人那样的憎恶。
在东方人踢掉他手中的遥控器时,科威尔就知道自己要死了,那个人眼中的杀意是那样强烈,绝对不会放过他。
最后的时刻,东方人看着蕾娜,布莱安看着东方人,蕾娜看着他,而他居然是在看布莱安
可笑,太可笑了。如果不是被东方人掐断了喉骨,最后一秒钟他想他会大笑出声的。布莱安,你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吸引着我
蕾娜,你会陪我是吧毕竟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走了你一定不习惯。
雷恩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选择,我一定还是会选择考入研究基地,哪怕会被千万人唾弃也无所谓,因为我想见到你。只是这一次,我绝对会紧紧拥抱住你,一次次地抚摸你杂乱的短发,用温柔的话语安抚你的心灵。
我会敞开胸怀拥抱你,会用体温温暖你,哪怕它并没有多大的实际功用。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碰碰你的手指。
雷恩,等等我,这就来陪你。
第46章
“我要回中国。”方迟淡淡地说。
布莱安一下子从床上蹦起,上下打量着方迟。
房间没有照明,黑暗中看不透方迟的表情,看不见那墨色的瞳。
上校皱眉“我没打算怪你,只是心情不太好。”
这已经算是布莱安最大的妥协与安慰了,话说现在心情不好的那个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他要反过来安慰别人。上校很郁闷,很想把眼前这个突然要跑路的人狠狠揍上一顿。
“我知道。”方迟的声音依旧平淡,布莱安听不出其中的情绪波动。
“没有我的批准,你可算是个逃兵。中国已经没有你的立身之处了,如果瑞奈森斯再通缉你”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上校突然开了灯,他想要看清方迟此时的表情,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方迟不像他,这话如果是他说出来的,大概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明知对方舍不得自己,故意用对方的感情来做筹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方迟不一样,他一不喜欢开玩笑,二没有什么隐私,随遇而安,如果他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真的要走了。
好吧,他是不是要感谢方迟,临走前还来打声招呼,弄个自由身什么的
布莱安心中升起莫名的怒火,坐在床上抬起脚,指着自己靴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说“舔。”
以他对方迟的了解,这个男人看似随和,但绝对不会做这种将自尊送到他人脚底下践踏的行为,就因为他不会这么做,所以布莱安格外喜欢用这种方式羞辱他,欣赏他眼底闪过的怒意。
方迟平静地看他一眼“舔了就放我走吗”
布莱安翘起二郎腿,将靴子抬得更高些“我说话算话。”
方迟点点头,单膝跪地,双手捧起布莱安的脚,动作从容又淡定,完全不像是在做这种事情。
其实布莱安打从方迟俯下身时便开始警惕,他可是有被方迟从桌子上拽下来的经历。可此时方迟根本没有任何举动,而是虔诚地捧起他的脚,用手轻轻擦拭后,将唇印了上去。
“停”眼看着那唇就要印上靴子时,布莱安突然喊停。开什么玩笑,用来与他的唇接吻的唇去碰靴子,他怕以后自己都不敢接吻了。明明只是想为难一下他,看看这家伙会有什么反应,可当方迟顺从地应下后,被镇住那个反倒是布莱安了。
今天的方迟有些不对劲儿,上校眉头紧锁,盯着方迟的眼问“为什么要回去”
明明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为什么现在不惜一切代价要回去
“我母亲过世了。”一向黑亮的眼蒙上一层雾气,没有眼泪,只是变得黯淡无光。
布莱安有些发愣,看似孤身一人的方迟突然多出来一个母亲,况且身在军营又寸步不离他,方迟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方迟看出了布莱安的疑问,走上前紧贴着他坐在床上,肩膀微微用力,半个身子的重量便靠在了布莱安身上“今早报纸上看到的,明天会举行葬礼。”
中国死了一个老太太当天就在瑞奈森斯的报纸上发布消息,布莱安有猜到方迟的身份不简单,可没想到会这么不简单。
“早上你还与我去中央高塔抓人呢。”
“嗯,因为晚上有一班飞机可以赶在明早到,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见她最后一面,从此与霍家再无瓜葛。
“还回来吗”
方迟苦笑一下“说不准。”
不是确定的回答,就代表他自己也不敢肯定到了中国后会遇到什么事。布莱安看着方迟,突然问“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打算打晕我直接逃出去”
方迟没回答,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布莱安会不答应,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信任这个不靠谱的上校。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上校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布莱安见方迟低头不语,只是靠在自己身侧,沉沉的体重压过来,好像要把身上的重担全都砸过来一般。上校毫不温柔地推开方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几点的飞机”
“凌晨一点。”
“我送你。”
“啊”
“我说我送你,耳鸣了吗”
方迟摸了摸耳朵,好像真有点鸣。布莱安没一脚把他踹出军营就不错了,居然还要亲自送他。这个他到底该感动还是该调动自己所有的脑细胞防备上校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虐人的新招
布莱安将飞艇停住,方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换件衣服。”
此时他穿的还是瑞奈森斯上士的军装,合身的剪裁以及笔挺的流线让他显得格外英俊。布莱安皱眉,一脚将方迟踹下飞艇,拽着他走进旁边的服装店“随便挑一件换上,你打算穿这身去玩制服诱惑吗”
看着一向高傲从容的上校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方迟的郁结的胸口莫名地轻松了起来,布莱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霸道、不耐以及不舍。
方迟随便选了一件衣服,一边换一边偷笑,绝对不能让布莱安看到自己的表情,万一惹恼了他不放人,就真的麻烦了。
换了衣服坐在飞艇中,看着上校把普通民用飞艇当战舰开,一路上所向披靡,超车无数,身后甩开一排愤怒的交警。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布莱安突然开口问。自己的儿子半死不活地逃到其他国家却一点都不打探,他不认为这样的女人值得方迟冒着风险去参加她的葬礼。
方迟沉默良久,才轻轻说“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嫁入霍家的女人,没有不可怜的。她们注定是联姻的筹码,注定是生育的道具,注定孤独一生,寂寞一世。
“她应该是爱着我的,只是有点懦弱。”懦弱到除了爱什么都不能给他。
“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她太寂寞了,如果临走还没有人送她一程,我会不安心。”
之后布莱安就没再说话,开着飞艇将方迟送到机场,登机前上校突然将一个箱子丢到他身上“给你五天假,过了期限就算逃兵。”
方迟打开箱子,然后合上,将它丢回到布莱安身上“这东西我带不出去。”
一个特种兵的强化装置全在箱子里,方迟要是能把这东西带出去那他就真是神了。
“我给你的东西还带不出去”箱子又被丢了回去。
方迟看着箱子十分无语,这东西他就算能带出瑞奈森斯他也带不出中国的机场啊
一下飞机就被机场员警送到警察局,查护照查身份验指纹dna,方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抓回去枪毙了。
不过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一点,反正他到中国估计最后也得逃出来,先逃后逃关系都不大。
临检时方迟拎着箱子回头看布莱安,发现上校早就已经离开了机场。也对,能来送他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难道还要上校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反正还是要回来的,没有必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回来啊
好像第一次有了归属感一样,方迟居然还没有离开这里就开始想念了,想念某个上校高高在上的眼神,想念他层出不穷的虐人手法。
机场中的方迟,一边愉悦地想着布莱安的臭脸,一边思考该怎样偷偷从机场逃出,悄悄在葬礼上露个脸就回来,反正他现在改头换面,只要身上洒点古龙水掩去月惜的气味,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此时的方迟还不知道,另一边中国北京的机场中,有一个人已经等他好久,根本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一个月后。
交出档案等待升职审核的布莱安上校坐在椅子上用手指轻叩桌面,三十天了,逾期不归二十五天还音讯全无,是不是可以开始全国通缉这个人了呢
他沉思片刻后按了下袖章,对着从袖章中立体投影出来的人说“鲁斯中将,您访华的人员名单里可不可以再加上一名上校”
对方笑了笑“应该是准将,布莱安。”
得到肯定回答的上校关闭了通讯器,他站起身,在窗前俯视外面的训练场,看着蚂蚁般大小的士兵们被操练得死去活来。
以往这样的情景会让他十分愉悦,现在却无法调动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雀跃。
最好的玩具跑了怎么办
当然是亲自去抓回来。
第47章
下了飞机方迟连思考如何将箱子带出机场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个人给叫住了。
“遥少爷,我等你很久了。”楚尘的声音一如当年那般沉稳,他静静地站在方迟身后,丝毫不给人突兀的感觉,反倒让方迟有一种这人根本就是与他一起从飞机上下来的感觉。
方迟有些赫然地摸了摸脸,低声说“这样你也认得出来。”
楚尘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错认过你。”
他平静的声音让方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楚尘还是当年那个他身后的小跟班,霍思遥揍人楚尘打闷棍,霍思遥考试楚尘做答案,霍思遥挨训楚尘受罚。就好像曾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楚尘还是那个在身后默默守护着他的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他,从来不会错认他的楚尘。
然而这只是错觉,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天真的年代了。
“怎么知道我会做这趟飞机”
“不知道,只是自从老夫人去世的消息公开之后,我就一直在机场等,果然等到你了。”
“凭什么我一定要从官方渠道回来,毕竟我在中国还是个一级通缉犯,难道我就不会偷渡回来”
“你不会。”
不是“你不能”、“你不敢”、“你不愿”,而是“你不会”。霍思遥小事上虽然会犯迷糊,但大事上绝对不会出错,就连一丝一毫的差错他都允许。通过非法途径回中国实在太过危险,一旦被捕获极有可能会错过葬礼,霍思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楚尘对霍思遥的了解已经刻入骨髓中,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这个人。
他会认出方迟不是因为月惜的香味,事实上从方迟刚一在机场上露面,楚尘就已经认出这个人,一如过去般,绝不会错认,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他伸手想要接过方迟的箱子,却被躲了过去,楚尘微微一愣,抬头看见方迟露出职业笑容“不好意思,这个我自己拿就好。”
他停顿了一秒后说“是不能通过安检的东西吗也对,你回来怎么可能不带点保险。既然如此,请遥少爷跟我来,我们不能通过正常途径离开机场。”
方迟撇了撇嘴,拎着箱子跟着楚尘从贵宾室里的小门走到停车场,一路上畅通无阻。他并不意外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霍家嘛,总会有那么一点特权,尤其楚尘还是霍家影组的首领,基本上暗地里的事情都是他做主的。
跟着楚尘走到汽车前,方迟不由得打了个口哨。最古老也是最拉风的劳斯莱斯,天晓得楚尘为什么总是喜欢这些历史性的东西,要知道现在除了交通基本靠走的人还在地面上,其余交通工具基本都是在天上飞的,而楚尘却对于这种古老又缓慢的交通工具有着莫名的喜爱,满中国估计就他这么一辆百年老古董还在跑了。
听见方迟的口哨声,楚尘的唇角微微勾起,但勾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遥少爷,请不要发出这样低俗的声音,您就是因为总是如此才会”
“可不可以不叫我少爷我早就不是了。”方迟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半挑着眉一脸妖娆地看着楚尘。
“请别用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太丑了。”比起霍思遥原本那张祸水一般的脸,方迟现在虽然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可那只是对女人而言,用这张脸能迷惑住的男人,就只剩下布莱安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了。
想到某个上校,方迟暗暗叹了口气,五天之内要赶回瑞奈森斯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希望等自己终于有一天又能逃出去是,千万别变成全球通缉犯就行。
一路上楚尘不停用余光观察着方迟的表情,发现他居然真的是在坦然面对自己,而不是强颜欢笑。对于楚尘来说,再次与霍思遥相见还要保持冷静实在是相当困难,事实上在见到他的前一秒钟楚尘还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生怕霍思遥在机场直接发飙,杀了他之后再跑到霍家大闹灵堂。
然而方迟出现在机场后,楚尘突然放松了下来。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霍思遥,他绝对不会错认,可此时他又怀疑起来,这个人真的是霍思遥吗
霍思遥是偏激的,他易怒易恨,感情外放,让人一眼就能看透他在想什么;而眼前这人是温和内敛的,他面上时刻挂着亲切的笑容,却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即使是后期变得有些阴沉的霍思遥,楚尘依旧能从他的动作、表情、眼神中读出他的想法,而这个人明明看上去与他毫无嫌隙无所不谈,但实际上心门紧闭,丝毫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坐在车上对着他笑得妩媚,以前楚尘也曾被这样的笑容魅惑住,也曾疯狂地索要着那具完美到极致的身躯,也曾贪婪地看着那张脸,也曾为它失去过理智。可那笑容是僵硬的,即使任何人都会被那种美丽所诱惑,但楚尘依旧看出那种笑容背后的生涩。而现在这人的笑没有丝毫的不协调,明明那张脸不适合那种妖媚的笑,却偏偏笑得那般自然,衬得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哪怕霍思遥换上一千张一万张脸,他都能认出这个人,现在他依旧是从众多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他,可是现在人在身边了,楚尘却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冒牌货。
“喂,这里貌似不是去霍家的路吧怎么越走越荒凉了呢”方迟看着周围建筑物越来越少,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一眼楚尘。他一点上的飞机,两点到站,而现在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哪怕已经是初夏,这个时辰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这夜深人静外加荒郊野岭的,楚尘想干嘛
车子猛地停在了一个小巷里,北京近年来正在重建,过去的建筑并不拆除,而是在周边新建了一个城市,原本的北京市现在被作为古迹保护起来,根本一个住户都没有。霍家是此次工程的最大投资商,楚尘那辆劳斯莱斯整天新城旧城两头跑,所以他在开进旧城时,警卫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放行。
所以此时,整个旧城里就他们两个人,方迟摸了摸手中的箱子,心想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界啊,在这里杀了楚尘再开车出去,到了新城换身衣物精神抖索地参加好葬礼之后回瑞奈森斯,这个想法真太美好了。
当然这只是想法,他说什么也不能灭了楚尘,即使这个人曾经多次想要让他从这个人间消失。
停下车子的楚尘打开车内的灯,漆黑的眼在深夜中一眨不眨地看着方迟,一如当年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那一晚,楚尘将所有的理智、责任全部抛开,疯狂地拥抱了霍思遥,一次又一次地沉沦在那令他渴望了许久身体中。
方迟打了个呵欠,一脸无聊地说“看够了吗”
看不够哪怕看上一千年一万年这张脸也不是霍思遥的脸。这不是霍思遥,长相不是,眼睛不是,声音不是,神态不是
楚尘猛地撕开方迟的上衣,手掌抚摸上那赤裸的胸膛,而后顿住。
连身体都不是
他曾多次抚摸亲吻过这身躯,细细数过这身体上的每一块疤痕,这样光滑的皮肤,绝对不是霍思遥的皮肤。
方迟丝毫没有挣扎或者抵抗,任由楚尘撕开他的衣物在他身上胡乱地摸,见楚尘停手,他懒懒地斜靠在靠背上说“摸摸就可以了,我现在被人包养,要上床得估计得加价了。”
“你是谁”楚尘突然开口。
“我是方迟,难道你没查过我的证件吗”
“我没有,我只是知道一旦老夫人过世遥少爷就一定会回来,即使他明知道有可能再也逃不出去也会回来。所以我在机场等,也一眼就是认出了你。可是你是谁你不是霍思遥,霍思遥不可能是你。”
“这个问题”方迟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后,从衣兜里掏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将名片塞进楚尘的双腿间,天知道他是怎么在01秒内将楚尘的拉链拉开后把名片塞进去的。
楚尘愣了足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名片拿起,在拿名片的01秒内又顺手将拉链拉上。
他看见名片上写着
男女腿间无小事,为您解决双腿间一切烦恼。
落款是方迟。
方迟继续非常职业化地笑着说“咱价钱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