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还需掂量掂量。
他沉默地考虑棋局，洛如冰则忍着痛给洛秋打饭（护工在忙别的事），然后照顾她休息。那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摩托车不仅将他的小腿擦破了半个巴掌大的皮，还撞得他的一只胳膊差点骨折。幸好自己闪得快，不然得跟洛秋一样躺在床上了。
伤腿已经涂了药贴上了纱布，那碘酒涂在伤口上跟撕肉似的，痛得他龇牙咧嘴，手臂好点，只是青肿，涂些跌打水倒也不错。但是这事不能跟洛秋和谢家勇说，不然就可能让他俩挂心，并不好。
“妈，你现在的感觉跟手术之前相比，是不是好些了？”洛如冰问洛秋。不知怎的，他总有点忐忑，因为在洛秋的身体里工作的那个肾脏到底还是别人的，而那个人还活着。
有时会有一种错觉，那个陌生人会突然出现，冷漠而认真严肃地朝洛秋伸出手去“我要拿回我的肾脏。”
如果是那样，洛秋是不是得把肾脏还回去？
眼前的人眨眨眼睛，说“感觉还可以，比前几天感觉好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你问了医生没有？”
“问过了，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如果各项指标正常了，就可以出院。”洛如冰边说边从床头柜拿出一个苹果，“你要不要吃苹果？”
“早上吃得很饱。不想吃。”洛秋摇摇头说，说，“你把镜子给我。”
“你不是早上照过镜子了吗？”洛如冰问，不过他还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圆形的小镜子递给洛秋。
洛秋将镜子在脸前照了又照，挑挑眉毛“现在照有错吗？我住院这段日子以来，好多时候都蓬头垢面，脸也没好好洗，头也没好好梳，跟个疯子似的。看看哦，脸上多了好些皱纹……眼角多了三根，嘴角也多了一根，法令纹好像也加深了……我才四十出头呢。哟，小冰，把保湿霜拿给我。”
洛如冰只好找了保湿霜给她，见洛秋精神不错，心里总归是高兴的。又给了护工一个苹果。
洛秋左照右照，时而嘟嘴，时而露齿，不经意瞥了一眼门口“哎，孟涵，你怎么来了？进来坐啊。”
洛如冰没有回头，心头却是一颤。他听到那个声音含笑着说“我刚到的。好几天没来看望阿姨，带了点水果过来。看来洛阿姨精神挺好的啊。”接着，便有一大袋时令水果被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时候就只苹果最好了，性温养胃。一天一苹果，不用看医生。我挑了水晶富士，咬起来特别脆，还有几个美国蛇果，味道也不错。本来还想带点菠萝过来，但是想到洛阿姨刚做完手术，肠胃可能不是很好，菠萝有时候会引起过敏，就没带了。”
洛如冰听孟涵喋喋不休地跟洛秋讲述多吃苹果的好处，从营养，成分，食用一直讲到苹果在美容养颜中的功用。洛秋听得舒心愉快，洛如冰却渐渐如坐针毡，感觉孟涵的视线仿佛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偷偷瞧了一眼，那家伙拉了把椅子也坐在病床前，跟洛秋聊得正欢。对方的腿距离自己的不到一尺，手距离自己的不到三寸……自己是不是有点过敏了？
“……阿姨啊，不是我夸口，你没见过乡下那苹果园，我去了好几次，喜欢得不得了。一到时节，树上到处挂着红彤彤的苹果，跟小灯笼似的。摇摇树枝，那小灯笼晃了半天也掉不下来……”孟涵眉飞色舞地说着，还不断地比划苹果的大小，他惊讶喜悦的神情以及晃树枝的动作。
不得已充当听众的洛如冰禁不住插嘴“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自己去过苹果园？”
“那个啊，”孟涵摸摸下巴，呵呵一笑，“那个，挺久了，初三的时候吧。苹果园是我一个亲戚家经营的，我妈的店里也帮着他们卖些苹果。没告诉你是因为想着你可能也想去，可那时你不是准备着中考么？怕耽误你复习，就没告诉你。后来我的功课也忙，就忘记这回事了。”
“哦。”洛如冰说。孟涵回答得好像是自己埋怨他没带自己去苹果园一样。自己小时候是喜欢吃苹果没错，但是自己有那么馋吗，至于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吗？想着想着便有点忿忿不平，便斜睨了孟涵一眼。
孟涵察觉到这饱含情绪的视线，不怒发笑，笑嘻嘻地对洛秋说“那时我和小冰都在上学，时间也紧，小冰没去，我和我妈去了，其实也没待多久，之后几次也是这样。可那么漂亮的苹果园还真想再去。要是洛阿姨以后有空，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啊，那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远不远。我不喜欢走远路。”洛秋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有点远，不过有车嘛。”孟涵笑着说。
洛秋有点奇怪“你们家什么时候买车了？我怎么没听说呀？”
孟涵咧嘴一笑“是没买车，其实是我打算找个时间学车。会开车去哪儿都方便。”
“你什么时候想着要学车？我一点也不知道。”洛如冰转过头看孟涵刀削般的侧脸。除了眼眶下一圈淡淡的青色，端正的五官自己熟悉得几乎闭上眼都能分辨。
“也是最近才想到的，要是会开车，什么时候想去哪里不就是眨眼的事？到那时，我也可以送你去片场。”
洛如冰听了没答话，他还记得孟涵助理的身份。于私，孟涵对自己……他很想对其避而不见，于公，孟涵当这个助理并无不称职的地方，子一定程度上也比其他人更值得信赖，发生小双那种事的可能性也不太可能。
只是……自己好像还是放不下。
他看着孟涵帮洛秋削暗红色的蛇果，削完皮后切两半，一半给洛秋，一半给他。
“谢谢。”他讷讷地回答，美味的蛇果在嘴里如同嚼蜡。
应该没什么的，孟涵现在什么表示都没有，自己干嘛还要乱想一堆？公事公办。
“蛇果不好吃吗？”孟涵突然问洛如冰。对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一看心里就起疙瘩。
“没有。”洛如冰否定，就咬下一大块脆甜可口的果肉。
孟涵看看他手里的蛇果，真诚地建议“要不我给你挑个甜的吧，这苹果味道也不错。”
“已经可以了。”忽然很讨厌孟涵像个女人似地啰嗦。
那家伙不让，边伸手便说“瞧你那脸，就知道你不太喜欢。换个好吃的，不然我太受打击了。”
“不用了。”洛如冰想客气一下，不料受伤的手臂碰上了孟涵的手，痛得他吸了口凉气。
孟涵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转向洛秋“阿姨，蛇果好吃吗？”
洛秋正吃得津津有味，微笑地点头“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蛇果。这玩意贵，十几块钱一斤吧？啧啧，我平时都舍不得买。”
“要是洛阿姨喜欢的话，我下次就多带些。”孟涵笑着说，见洛秋脸色不错，继续说，“阿姨吃完了蛇果就歇一会儿，这蛇果即使是半个，也能吃饱。”
“嗯，好像是饱了呢。”洛秋摸摸肚子，慢慢地将蛇果吃得只剩半个果核，接着擦了手，躺了下去。
此时，洛如冰也吃得差不多了，把果核扔进垃圾篓。孟涵突然在他耳边小声说“跟我出去一下。”
洛如冰疑惑地看他，又看了看刚合上双眼的洛秋，便站起身跟着孟涵走了出去。孟涵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连同他的话语。然而，当洛如冰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时，孟涵却忽然牵住他的手，“跟我去楼梯间。”
从手心处传来灼热的温度，洛如冰愣了愣。身边有护士和病人经过，心里多了几分窘迫，想找机会挣脱，却被那只铁钳般的手夹得死紧。他承认孟涵是个健康强壮的青年，但是孟涵也不用这么使劲吧。
腿上的伤口在快速走动的时候仍是疼痛，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将身体的力量压在无恙的腿上，走起路来不太自然。洛如冰不由得微微蹙眉，可又不能叫出声来。他隐忍的表情被孟涵一点不漏地察觉，等到了狭小无人的楼梯间，后者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怎么搞的？你怎么像个伤兵？”
“不关你的事。”
洛如冰冷淡地回应，别开头去，避开孟涵钩子般的目光。
孟涵心里叹气，洛如冰什么时候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他也不废话，立即执行“君子动手不动口”的指导原则，迅速拉开对方的一只袖子，一道仿佛涂画的青肿横亘在几乎和手腕一般纤细的手臂上，衬着白皙的肤色，狰狞突兀。
孟涵没说话，弯下腰掀开洛如冰的一只裤管，看见一块雪白的纱布大大咧咧地附在瘦削的小腿一侧，好像要掩耳盗铃，藏住显而易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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