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涵现在想起这事也觉得好笑,“还不是为了你?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这么上心呢。”
这话倒没法反驳,洛如冰哈哈一笑,将视线投向窗外。远处是一大片水波粼粼的湖,湖面上竖立着许多茂盛到近乎颓败的荷叶。浓绿之间又点出些粉色、白色的荷花,在灿烂的阳光下越发鲜艳。
洛如冰看荷花,孟涵就看他。柔和的线条勾勒出一张精致的侧脸,熟悉得就连梦境中都不会遗忘。白皙的皮肤在如此近的距离中被放大,能够看得清上面微细的绒毛,白白的,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雪太薄,以至于看得见下面淡蓝色的血管,如同隐藏在雪后的细密树枝,错落蜿蜒。墨黑的鬓发边是小巧的耳朵,如同精心雕琢的工艺品,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红。耳垂不厚,却很有肉感,如果打上个耳钉肯定很漂亮,就像发廊里的小哥一样,不,比那小哥可好看多了。
孟涵盯着那可爱的耳垂胡思乱想,却没料到洛如冰突然回过头来,恰恰撞到了孟涵的鼻梁。
突如其来的疼痛叫孟涵来不及喊叫,就赶紧捂住倒霉的鼻子,缩□子,眼泪哗地一下子涌出来,开闸泄洪了……洛如冰哭笑不得地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你刚才在做什么啊?反应够迟钝的。让我看看,不会流鼻血了吧?”
孟涵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鼻尖上带了点红。
洛如冰瞥了眼对方额角上的纱布,蹙起秀气的细眉,掏出纸巾,“擦擦吧,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引发血光之灾呢?”
还不是因为你……孟涵手忙脚乱地将鼻血揩了,又往两个鼻孔中各塞一个纸卷止血,像个刚跟人打过架的小学生。
洛如冰感觉孟涵这模样相当滑稽,却不再笑话他,又望向窗外,洛秋的病情再次勾起他莫名惆怅的心思。
在他的印象中,洛秋很少生病,就是连感冒也很少发,大冷天的都能光着腿穿着薄裙去舞厅跳舞,回家后便是一身热汗。他暗自摇头,洛秋这回不会是撞邪了吧?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孟涵拎着行李回家,洛如冰则直奔医院,找到洛秋所在的肾内科病区。一走进病区,鼻子里就窜入医院固有的消毒水气味,眼里是三三两两穿着蓝白条病号服散步的患者和急匆匆而过的白衣护士。
其实在他刚刚向护士问清病房号时,就被身后一个男声叫住“小冰,你来了?”
洛如冰一愣,扭头一望,身边不远处站的中年男人不正是继父谢家勇吗?很久没见,谢家勇比以前又老了些,鬓发更白,眼角的皱纹更多,眼袋更深,就连笔直的腰背也好像佝偻了——洛如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继父太过疏远的缘故,好像只记得继父年轻时的模样,严肃冷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板挺拔壮实。
那时洛如冰刚过了七岁的生日,在八岁里。洛秋把自己领到一个高个男人面前,对他说“这是你的新爸爸,快叫。”
面前的男人很陌生,尽管他个子很高,眼睛很黑,头发整齐,洛如冰也无法把他跟“爸爸”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他抓紧妈妈的手,怯怯地刚刚成为自己爸爸的谢家勇,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因为自己没按洛秋的意思叫,还挨了后者两巴掌,谢家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从来就不像我的爸爸,我为什么要叫,洛如冰漠然地想,对已过知命之年的谢家勇打了个招呼“叔叔,我回来了,请了几天假。”
疏淡的继父子似乎连陌生人之间的寒暄都不需要,谢家勇打了个手势,让洛如冰跟着自己进病房。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的床,看似纯洁无暇,实际……洛如冰放轻脚步走过去,弯下腰看着洛秋苍黄而憔悴的面孔,心里一沉,隐约预感情况可能不妙。
正在昏睡的洛秋对儿子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微翘的睫毛一动不动,鼻孔稍稍翕张,嘴唇干燥——已经洗去脂粉的素颜显示出一种枯萎中的美丽。洛如冰蓦然想起洛秋也不年轻了,是快到五十岁,还是已经过了?再仔细端详那张不再年轻的脸,鬓发中隐约可见几根脆弱的白发,他暗暗感叹原来时光过得这么快,转眼一二十年都过去了。一只浮肿的手从被单下渗出来,饱满的手背扎上了点滴管。洛如冰抬头看了看,点滴袋中的液体不停地冒着泡泡。
他轻手给洛秋掖了掖被角,白色的织物粗糙而柔软。
“我们出去说话吧。”
两人没在病房外交谈,而是直接来到了病区外,在一排塑料椅上找了座位坐下,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谢家勇咳了一声,手指插进裤子口袋里,窸窸窣窣地,好像是在找什么。洛如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明白继父想抽烟。谢家勇有烟瘾,也让洛秋和儿子吸过不少二手烟。刚才在病区里,不允许抽烟,忍了很久,现在可以抽一支了。
洛如冰漠然地听旁边传来打火机扑哧的一声轻响,接着眼前便出现一股淡白色的烟雾,味道熟悉而呛人。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本来想叫继父把烟头按了,转念一想,就问“我妈怎么会一下子就病了?以前见她身体好好的。”
“谁知道?”谢家勇冲着前方喷出一口浓烈的烟雾,表情同样漠然。他微眯着眼,好似在冥想。
洛如冰也不催他,视线放在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大部分面孔都是焦虑的,当然,住院并不是好事,身体差了,时间去了,钱花了。
过了一会儿,谢家勇再次开口“就是前几天回家之后就说不太舒服,我没当回事,后来她就没去跳舞,说是全身没劲,头晕什么的。来医院一查,医生就说是肾脏有问题,让住院。她原来不想住的,说是要花钱,我也是那么想的。昨天她说还是很不舒服,我就只好让她住院了。你也看到她的情况了,不是很好,人都肿了。”
这时一名医生和几个穿着便装的人推着一辆躺着病人的平车从前方经过,其中一个扶着车沿的中年妇女急切地问病人“你怎么样了?痛不痛……”
医生不太耐烦地打断那妇女的问话“他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最好不要讲话。”
妇女急忙点头称是,随一班人匆匆进入病区。
洛如冰又问“医生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就是说还要做些深入的检查,打几天点滴。得了这种病,有的人治疗之后就好了,有的就不行。”
烟雾一阵一阵地在谢家勇面前扩散,烟头越来越短。他看了看长长的一段烟灰,弹了,继续抽。
谢家勇关于洛秋生病的描述叫洛如冰无从剖析起这个所谓的肾病,他想了想,说“叔叔你已经交了多少住院费?医生说过治病要花多少钱没有?”
“检查费交了一千多,押金交了三千。”谢家勇说完,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弹进一米之外的不锈钢垃圾筒。
洛如冰摸了下鼻子,庆幸不用再吸二手烟了,就问“妈妈治病还需要钱么?”
谢家勇愣了愣,开始盘算起所需的费用来。
他以前跟洛秋没少为钱争执。谢家勇在事业单位工作,收入稳定但也不高,洛秋自嫁人后就没上班,跳舞是主业,家务是兼职,从来就没见到过她往家里带钱回来,可她照样能打扮得体体面面出门。就为这,谢家勇没少说洛秋,后者也针锋相对地说丈夫给的零花钱太少。洛如冰每逢遇到这种场面就急速躲避,幸好高中以后都住校。
很快,谢家勇就说了数字,洛如冰想了想,拍戏,上通告,积少成多,手头攒的钱还比较够,就告诉继父说待会就把钱取了给他。
说完这些必要的,好像两人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谢家勇又从烟盒里夹出一只烟,用打火机点了,慢慢抽起来。
陈金凤的事应该没必要告诉他,在妈妈这边是远亲,在继父那边就是陌生人,洛如冰心想,我可不想陪在这里吸二手烟,就想起身回去洛秋床边。
突然,一个男声打破了这个沉默的场面。
“小冰,谢叔叔,你们在这儿啊。”
洛如冰循声望去,只见孟涵远远地朝自己这边挥手,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保温盒。
“你什么来了?”
孟涵回家还没一会儿啊,怎么就找过来了?
“我来看看洛阿姨嘛。”说话间,孟涵就提着保温盒走到洛如冰身边,朝谢家勇点了下头,“刚才找科室还找了一会儿,没想到你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