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是一瞬间发生的。
陈鸥向波尔曼冲了过去,但尼斯闪电般跃过来,把陈鸥压在身下。
一声枪响。又是扑通一声。
乔治捂住脖子,摔倒在水里,指缝里插着一把匕首,红色的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陈鸥做的是一个十字架手势,表示祈求上帝原谅说谎。上一章的歌词来自音乐剧《剧院魅影》。
第七十三章 第章
陈鸥水淋淋地站起来,狂怒不已。
“你竟敢说……”
“伯第!是你……”
“他死了吗,乔治……”
“涨潮了,”伯第捡起了乔治的枪,“马埃尔,我们得赶紧走。生意是生意,你父亲不会喜欢你和犯罪头目有生死交情。”
马埃尔和波尔曼的脸色非常精彩。
“你是……”马埃尔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他的交易伙伴把他当傻瓜利用,而他的手下原来是父亲的人。这对于一个雄心勃勃想要创出自己事业的年轻人,不可谓不是重大打击。
“是的,是的,”伯第不耐烦地说,“你父亲安排我看着你别出格。涨潮了,我们可以走了吗?”他左手撑在船舷上,轻盈地跃进快艇。
现在马埃尔、波尔曼和伯第都上了船。乔治的尸体趴在礁石上。陈鸥站在尸体旁边,对着波尔曼怒目而视。
“再见了,陈教授,还有尼斯。”伯第发动了快艇,声音渐渐被越来越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压了过去,“幸运的话半个小时后你们就会得救,希望你们还能坚持……”
快艇在附近兜了半个圈子,疾驰而去,很快就看不见影子了。
“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不会放过波尔曼。”陈鸥瞪着快艇消失的方向,愤恨不已,“他竟敢这么说教授……竟敢这么说!”
尼斯没有回答他。陈鸥转过头来。
尼斯双膝跪地,右手捂着胸膛,仍然匍匐在水里。他刚才推开陈鸥时中了乔治一枪。海浪暴怒地拍打着礁石。
“尼斯!”刚才还怒不可遏的陈鸥一下子慌了手脚,把尼斯半拖半抱到礁石最高处。
尼斯睁开眼睛,笑了笑。
“没中要害。”他笑着说,不知道自己嘴角流下了细细的血线,“我学过……解剖学。”
他剧烈咳嗽起来。血从手指捂着的伤口流出来,很快消失在海水里。陈鸥扶着他站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现在海水已经漫过了腰。
陈鸥望了望石柱。这是礁石群最高处,涨潮最高时石柱会没于水下。伯第说半个小时内救援就会前来,尽管陈鸥仍不明白他的立场,但他强烈希望伯第没有骗人。
“来,尼斯,”陈鸥尽量轻描淡写,“你的伤口不能浸泡海水。你踩着我的肩膀,爬到石柱顶上去。小心点,石柱很光滑,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的身手现在还剩下了多少。”
“您……呢?”尼斯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子弹可能打中了他的肺部。
“你先上去,然后拉我上来,”陈鸥说,“快点,时间不多了。”
顷刻间,海水漫过了胸膛。海浪的力量越来越大,陈鸥牢牢抓住石柱,才能保证自己站在原地不被海浪卷走。
尼斯没有动。
“你……上去,再……拉……”他闭着眼睛,每说一句话就要喘上一阵子。他确实没有力气攀爬光滑的石柱了,“伯第……偷着……解开绳子,给了我……小刀。他……不……撒谎,救援……会来。”
“来不及了。”陈鸥脸色凝滞了,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海面。
即使以他术后恢复的目力,也能看到一段镰刀般的直立黑鳍在水面急速向他们接近。乔治和尼斯的血引来了可怕的海中霸王。
“鲨鱼!”尼斯带着极大恐惧说,“您……上去!求求您!”急切之际,他竟然比较流畅地说了出来。
但陈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踩着我的肩膀,”陈鸥毫不犹豫地说,“快爬!”
他转过头,背对着急速游来的镰状黑鳍。尼斯能看见他的脸色发青,额头滚下大颗汗珠。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尼斯,竭尽全力把他抬过头顶。这一刻,陈鸥与教授在法庭上的形象在尼斯心中重合了勇猛无畏,视死如归,挺身保护亲人,毫不退缩。
尼斯抓住他的手。
“不能……带……我……一起走吗?”他轻声问,眼睛里的乞求和泪光能熔化岩石。
一个大浪打来,陈鸥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尼斯滑落在他的身边。他们牢牢抓着石柱,双脚已经无法触及地面。不过他们早已顾不得脚下,只盯着破浪而来的黑鳍,就像看到死神滑翔而来。
这时,远方天空响起了轰鸣声,伯第说的救援到了。但陈鸥只抬眼看了一下就收回了视线。太晚了,黑鳍距离他们已经不到八十米。
尼斯侧过头,嘴唇轻轻碰触陈鸥的肩膀,陈鸥没有躲闪。
只是一个呼吸的工夫,黑鳍与他们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半。
“一个克'隆人,一个基因改造产物。科学把我们造得太像人了,产生了人类的感情,又被人类的道德所约束。”陈鸥自言自语,脸色白得可怕,“对不起,尼斯。”
背后响起了破浪而出的巨大声音。那个庞大的海中霸王来到了他们背后。带着腥气的巨大浪头打在他们身上。陈鸥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身体被撕开的剧烈疼痛。他希望这一刻不要太久。
猛然间,他听见了尼斯的惊喜叫喊。
“不……不是鲨鱼!虎鲸!……是虎鲸!”
陈鸥睁开眼睛,正好面对一头虎鲸尖锥般的森森白牙。它冲陈鸥张大嘴巴,喷出的腥气让他立刻闭住了呼吸。
“没……关系,虎鲸……不吃人!”尼斯叫道,声音充满死里逃生的狂喜。这时,陈鸥也想起了前两天在虚拟图书馆和尼斯翻阅图书时看到的虎鲸介绍。
“虎鲸,海豚科,群居生物,智商较高,性情凶猛,牙齿锋利,肉食,但未见食人记录。”
这是一头雌虎鲸,在返回自己种群的路上闻到了尼斯的鲜血,以为有同类受伤,于是游来救援。它高高跃出海面,露出黑色的背和白色的腹部,绕着两人和石柱游了两圈,似乎不明白为什么面前两个弱小生物会有同类的气味。
这使陈鸥稍微放松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我知道它不吃人!”陈鸥喊道,“但它是否玩得没重没轻?”
虎鲸的胸鳍把陈鸥撞得胸口疼痛难忍。他觉得至少断了一根肋骨。
“不……”尼斯说,虎鲸差点把他拍进水里。
幸好,虎鲸玩耍够了,也弄清了面前的两个生物太弱小,无法像同伴一样玩游戏。于是它掉转身子,微微下潜,尾部冲着陈鸥二人。
“我怎么觉得……该不会……是不是我想多了?”陈鸥不敢置信地问。这时尼斯已经潜游过去。涨潮时海浪力道很大,陈鸥为了抓住他不被海浪卷走,不得不放开了石柱,带着他游到虎鲸背部。虎鲸不耐烦地喷出一片泡沫,用尾鳍拍打着水面。
陈鸥抱紧尼斯,伏在虎鲸背上。虎鲸背部很光滑,陈鸥十分担心一个浪头打过来他们就会摔进水里。而且它游得极快,接近快艇速度。最后两人不得不抱住它直立的背鳍,就像挂在高速行驶的公共汽车拉环上。
这时夕阳已逝,几颗星星挂在浅蓝色的天幕上。援救直升机在空中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陈鸥一面担心虎鲸会一个猛子潜进水下,一面担心直升机发动机的噪音激得虎鲸凶性大发。幸好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虎鲸驮着他们游了大约四五个小时。退潮前,他们终于看到了一艘船的船头。
知道哪里有人在活动,是海洋生物的本能。知道与人什么时候保持距离,体现着这些庞然大物的智慧。虎鲸轻轻抖了抖身体,慢慢下潜,从水底离开了。陈鸥与尼斯浮在水里,拼命向船头挥手。头顶直升机发动机的声响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他们放下一艘小船,准备营救。
“您说……杰西卡事了,会给我……答复。”望着虎鲸的背影,尼斯断断续续地问。
“你知道,我一直有道德洁癖。”沉默了一会儿,陈鸥收回注视虎鲸背影的目光,对尼斯说,同时一只手扶在他腰间,尽力帮他把伤口露出水面。
尼斯眼神黯淡下来,即使刚才把虎鲸错认为鲨鱼,他也没有这般颓丧。但他只是理解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因此,接下来后半生,我想可能不得不深陷良心的持续审判和道德的自我谴责。”陈鸥说,双唇轻轻擦过尼斯面颊,力度非常轻,就像一滴水珠从天上落到了尼斯脸上。
第七十四章 尾声一
八月下旬,天气仍旧酷热难当,但整个夏天笼罩在温斯城上空的雾气终于消退了,露出月余不见的蓝天,就像无数蓝色花朵,风信子,矢车菊、桔梗、紫藤、薰衣草、曼陀罗、勿忘我、鸢尾花,挤挤攘攘,全聚在天空,染出了发着夺目蓝光的天堂。
对于某些养伤在家的人,晴好夏日宛如情人的轻轻一吻,勾得人坐立不安,浑身沸腾。
“我早就好了,是时候开始更加剧烈的活动了。”尼斯向陪他散步的陈鸥抱怨。医生说适度活动加上深呼吸有助于尼斯肺部伤口恢复。陈鸥就坚持每天陪尼斯散步,两人经常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消磨大半天时光。
“伯第到底是谁的人?”陈鸥照例没有正面答复尼斯,转移了话题。伯第一直对他们表示出极大的敌意,却在关键时刻悄悄给了尼斯一把匕首。尼斯用匕首解开了自己的束缚,杀了乔治。
“要是我说去之前就有预感,您相信吗?”尼斯笑嘻嘻地说,“我查过伯第毕业后的去向,却一无所获,这可不寻常——除非他加入了另一个安全部门,信息保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叛国。”
“但他一直袖手旁观。”陈鸥说,“如果最后来的不是虎鲸而是鲨鱼……”
“您还记得距离我们百余海里之外就是捕鲸场吗?有虎鲸的水域不会有鲨鱼。而且,救援直升机也是他叫来的。他们部门在那一带恰好有个基地。王容的等级还不够跨部门指挥。要是等他上报,再层层请示,就来不及了。所以伯第救了我们一命。”尼斯说,“不过您可以不必向他道谢,他喜欢别人欠他人情。”
陈鸥笑着看了看尼斯,尼斯结巴起来“呃,呃,您知道……”
“他和詹姆斯又是怎么回事?”陈鸥扶了尼斯一下,提醒他躲开花园里的一个小水桶。
自从尼斯重伤回家,马丁就在院子里种满了香气馥郁的花草。“大自然的香气有助于恢复健康。”马丁固执地认为。被逼每天喝下半升薄荷水的尼斯向陈鸥投诉,马丁对医学的认识还停留在中世纪巫医的水平上。陈鸥拿马丁烤制的鲜花松饼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唉,王容坚持情报部门不应插手选举,但其他部门不像他这么想,特别是詹姆斯胜出可能还很高。搞政治投机的人从来都不缺。有人觉得派特工保护詹姆斯,是向他示好。”尼斯说,“詹姆斯知道马埃尔做灰色生意,但他以为马埃尔足够聪明,不会直接卷入犯罪。总之,詹姆斯怕马埃尔吃亏,把自己的保镖伯第派给了儿子。”
“马埃尔会怎么样?”陈鸥问。
“詹姆斯为他做出了牺牲。”王容在他们背后说。
他们转过头。王容站在他们面前,一身西装革履,精神焕发。
“你打扮得好像要去参加婚礼。”尼斯笑着说。
“见证和平分手是很庄重的事,尼斯上尉,在其中一方很讨厌时,分手就几乎是喜事了。”王容建议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身衣服。”尼斯还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服,裤腿挽到了小腿上。
尼斯顺从地走了。陈鸥看着王容,见他没有进屋的意思,就提议继续散步。
王容不是社交型性格,这天他沉默得更是迹近无礼。陈鸥几次想挑起话题,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绕着房屋走了半圈,王容终于开口“我还是建议你再想想……关于你准备改变你和尼斯关系的事。”
王容是他们身边唯一知道他和尼斯真实关系的朋友。脱险后,陈鸥就告诉了王容他和尼斯身世的来龙去脉,同时说了自己的决定。尽管王容见多识广,还是被听到的事弄得目瞪口呆。
“有一位科学家朋友,谁他妈还需要看娱乐八卦啊。”王容发自内心地感慨,罕见地说了句粗话。
陈鸥对他说出真相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王容很慎重地没有发表意见。现在重又提起,应该是考虑成熟了。
“尼斯这次立了功劳,上级准备提拔他。”王容说,“你知道我们工作的特点,越向上走,对个人背景查得越严。尼斯现在是上尉,再向上一级是少校,属于中高级军官,必须清楚交代父母情况。”
“我想过了,”陈鸥说,“全球基因库是我和教授协助警方创立的。马埃尔帮助乔治做的事,我也能为尼斯做。在我擅长的领域里,不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他俩心知肚明陈鸥指的是基因档案作假。王容严厉地看了看陈鸥。
“我听说你有机会因基因生物成就获得科学界最高荣誉,到时你的私生活会被置于放大镜下接受公众检查。即使你对外说你没有收养他,但你们的血缘关系还是无法避开有心人的调查。”
“我也想过了。”陈鸥说,“研究所的钱已经足够支持未来十年的研究,还有四五个项目已经通过临床试验,马上就可以投入大规模商业应用。只要研究所不缺资金,多余的荣誉对我就没什么意义。我不喜欢聚光灯下的生活,即使没有尼斯的事也一样。”
“为什么?”王容不禁问,“即使你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父子,毕竟也像父子一样生活了好多年。如果尝试新关系失败,失去的不仅是前任情人,还有父子亲情。欲望随处可以解决,而亲情唯一。”
紧紧抿住的双唇说明陈鸥把这段质疑听了进去。他们沿着马丁精心修出的防腐木甬路又走了两圈,空气中弥漫着薄荷与迷迭香的气味。
“我无法给你答案。”最后陈鸥说,“如果有可能,我一点都不希望开始这段感情。但是……”他站住了,仰头上望。王容也随他抬起了头。
二楼卧室的窗户打开了,尼斯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招手。
“我能借你那套灰蓝竖纹西装穿吗?配深蓝底米色斜纹领带的那套?”尼斯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只系了一半,“我没有这个季节能穿的西装。”
陈鸥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穿制服更好看。”
“不出任务不能穿正式制服。”王容忍不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