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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人记 第10节

作者:叶敏敏 字数:21810 更新:2021-12-20 05:34:03

    “好像有人来了。”他说。

    两名游客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大声唱着歌,显然喝醉了。其中一人解开裤子,对准河面撒尿。

    尼斯真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踢进河里。

    陈鸥笑了起来。尼斯脑中眩晕,好像被灌进了滚烫的蜂蜜酒,鼻腔中喷出的尽是热腾腾的酒气。

    他们回到了酒店,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展开进一步讨论。

    晚上,尼斯等陈鸥睡熟了,蹑手蹑脚掏出自己的个人网络终端仪,给王容发了一封邮件。

    王容很快回信“所费不菲,你确定”

    尼斯只回了一个字“是”。

    然后他把个人网络终端仪放回陈鸥的背袋,很快也睡熟了。

    注“想不到爱神的外表这样温柔,实际上却是如此残暴” “爱情是最智慧的疯狂”出自莎士比亚著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四十八章 第章

    第二日,他们退了房间,收拾行李去巴黎郊区的凡尔赛镇,参观鼎鼎大名的凡尔赛宫。在入口排队等待时,陈鸥向尼斯讲解凡尔赛宫的历史及影响。

    “德国波茨坦市的无忧宫,就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仿照凡尔赛宫建造。”

    腓特烈二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军事史或战略史上。作为一名军校生,尼斯对他的生平十分了解,知道他幼年善良懦弱,自从被迫目睹最亲密的手下兼朋友被父亲下令砍头,就变成了一个冷酷独断的人。

    “传说只是传说,”对于尼斯的花边史料,陈鸥不以为然地说,“时局需要一名铁血领袖,要么顺势而为,要么惨淡收场。”

    接下来,尼斯和陈鸥热烈讨论着德法两国外交战略的异同,直至一个悦耳的女声说“对不起,先生,能帮我拍张照片么”

    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冲他们妩媚微笑,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当然。”陈鸥接过了相机。接下来的参观中,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姑娘自我介绍正在巴黎大学攻读军事史学位。

    “我听到了你们的交谈,非常有见解。”姑娘兴致勃勃地说,“你们觉得腓特烈二世这个人怎么样”

    她凝视着陈鸥。尼斯不得不承认她很美,但内心揪成了一团,眼眶发酸。

    “我去前面走走。”他扭头就走,装作没听见陈鸥叫自己。霸占陈鸥久了,他早已忘记英俊博学且单身的陈鸥对异性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陈鸥朝姑娘歉意地笑了笑。“我把他惯坏了,对不起。”

    他的口气让姑娘立刻吃惊地问“对不起,难道说您是他的”

    “父亲,没错。”陈鸥坚定地说。

    姑娘笑了,说“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他们就此话题交谈了一会儿。当姑娘第三次把话题引到尼斯身上时,陈鸥蓦地明白了。

    “和尼斯在一起,姑娘们竟然不再首先关注我了。”陈鸥不平地想,说,“唔,他大概去前面给恋人打电话了,恋人比他大一些,他很紧张,生怕失去恋人。”

    他们又走了一段,姑娘找借口告辞了。陈鸥四面张望寻找尼斯,最后在人工河前找到了闷闷不乐的他。

    尼斯坐在地上,揪着地上的草叶。陈鸥站在他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

    “不许破坏花草树木。”他话语严厉,口气却很温和。

    尼斯不说话。陈鸥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想了一会儿。

    “即使我结婚,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郑重承诺。

    尼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公平,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人。”他说。

    陈鸥心想,沃尔夫教授呢但及时忍住了。不能让情况更加复杂,他想,得换个话题。

    他看了看五步之遥的人工河。河水清澈,堤岸的水下部分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他又看了看周围,几棵参天大树遮住了远处的视线,附近也没有其他游客。

    “我好久没和你一起游泳了。”陈鸥突然说,一边脱掉上衣,露出肌肉若隐若现的脊背,“不知道这天气水里冷不冷。”

    尼斯诧异地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脱掉,只留了一条四角内裤,“这里应该不能游泳,您”

    陈鸥滑入水中,河水比他想象的要凉一些,他打了个寒颤。

    “快来啊,只玩一会儿”他怂恿尼斯。

    这里没什么游人,不过树上架着一个摄像头,管理者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异常。尼斯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陈鸥。

    陈鸥伸手向他泼来一捧水。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玩水的,还记得吗当时我把你抱在怀里陪你游泳。”陈鸥笑着说。

    尼斯几乎是以光速脱掉了外套和长裤,跳下水,游向陈鸥。

    “对,就这样。”陈鸥鼓励地道,伸手握住尼斯的手指,“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握手,手指小极了,就像刚打花苞的郁金香。还记得吗”

    尼斯凶猛地一把将陈鸥拉到怀里,双臂牢牢锁住他的腰身,低头寻找他的嘴唇。他不需要记得,那些事没有一刻被忘记。他真傻,对于这个承载着自己全部记忆的人,生命中唯一的重心,目光始终凝注的焦点,他竟然愚蠢地想让给别人。

    远处传来了高喊。

    “你们在干什么快出来这里严禁游泳”

    陈鸥钻出水面,胡乱抱起两人衣服向远方逃去,尼斯紧紧跟着他。

    到了安全地带,他们忍不住放声大笑,一起做坏事让他们心理上更加亲密。尼斯机灵地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毛巾和内裤。

    “教授不知道会怎么评价。”陈鸥在便利店洗手间里一边换内裤一边想。他觉得和尼斯在一起时自己充满了活力,恶作剧的点子层出不穷。然后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以往每次来欧洲都是与教授同行,行为自然难以越矩。

    他们早已订好了去阿尔卑斯山的车票,行李就寄放在车站。在车站购买热狗和矿泉水时,他们听到两名游客议论。

    “听说今天两名白痴跳进了凡尔赛宫外面的人工河。”一名男子说,研究着手中的地图。

    “他们一定是想表白什么,不是因为爱情谁会做这种事。”他的女伴说。

    陈鸥咳嗽了两声,用报纸遮住发烫的面孔。尼斯带着笑容望了他一眼,伸手拎起了两人的箱子。

    傍晚,火车抵达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这里的音乐节十分有名。每年七月,音乐爱好者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挤到这个常住人口不过七八万的镇上。长号,圆号,手风琴,小提琴,大提琴,竖琴,各种知名或无名的乐器,每年七月,在小镇的街头巷尾合奏出属于夏日的狂想曲。

    他们计划在小镇消磨两个晚上,第三天直接去机场,搭乘廉价航空飞巴黎转机回家。小镇没有星级酒店,只有星罗棋布的家庭旅馆。陈鸥预定了一家口碑比较不错的旅馆,网上评价说其老板酷爱艺术,为了艺术可以牺牲金钱。陈鸥觉得这应该是对店主极大的褒奖。

    “我们恐怕有麻烦了,”尼斯在旅馆与老板争论无果后对陈鸥说,“我们预定的房间被让给了一支来自匈牙利的乐队。”

    “什么”陈鸥不可置信地说,“但我们预定了”

    “店主说可以赔偿我们双倍损失。”尼斯说。

    陈鸥沉默了,不是因为满足于双倍赔偿,而是想起了网上对老板的评价。

    “他建议我们到那边看看,全镇只有那家可能还有空房。”尼斯指着不远处一家红瓦绿墙的旅馆说。

    他们来到红瓦绿墙旅馆前,发现这是一家情侣旅馆,只允许成对情侣入住,不接待十六岁以下的小朋友。来参加音乐节的游客不是自带乐队,就是拖家带口,符合要求的极少,因此这家旅馆得以保留了最后一个房间,恐怕也是小镇上最后一间空房。

    “接吻15秒以上,就算证明情侣身份,有资格入住。”暗黑哥特风装扮的接待员姑娘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两位高大英俊的男子。

    陈鸥企图跟她讲道理“女士,我们是来参加音乐节,不是来参加情侣派对,再说也不”

    尼斯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向门外看。不远处,一对很明显是情侣的年轻人背着登山包,正在询问一名路人,路人指向他们的方向。

    这下陈鸥的决心没刚才那么坚定了。特别当哥特风女郎添了一句“街道那边出售露营帐篷。只要不在乎蚊虫叮咬,能忍受不洗澡,帐篷还是相当舒适的。”

    陈鸥脸色发青了。尼斯察言观色,发现了他的动摇,一把将他扯入怀里。

    “您就当教学接吻,反正您已经扮过女伴教我跳舞了。”尼斯在他耳边低声说。

    玻璃门门铃响了,那对情侣走了进来。但陈鸥没有听见,他用力要推开尼斯。这太荒谬了,即使是为音乐节的最后一间房间也不值得

    接着他的双唇碰到了什么,极为柔软,极为忐忑,极为坚决。他从来不知道双唇的滋味竟然甜美如淋着栗子酱的香草奶冻,因此纵容自己流连了一会儿,拒绝的力量也因而变小,接着就被对方的舌尖轻而易举地叩开了牙齿的防御。

    他邂逅了此生最华丽的一个吻,所有的乐器在这一刻默然无声,人群烟消云散。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家泳池,随着一池碧水荡漾,而这次以双臂紧紧拥着他的,是当年他抱在怀里的孩子

    他一下子推开尼斯。

    “二十六秒。”哥特风女郎宣布,递给陈鸥一串钥匙,好奇地看着他,“您现在可以去洗澡了,您看起来有点热。”

    清醒过来的陈鸥恼羞成怒,本想扭头就走,结果被“洗澡”两个字拽住了脚步。他中午才泡过长满青苔的人工河,当下没有什么事比洗澡更重要了。

    “您先进房间,我来办手续。”尼斯善解人意地建议,觉得两人分开一会儿有助于陈鸥恢复平静。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陈鸥在淋浴间待了很长时间,觉得这辈子都不想从里面出来了。他反复冲洗自己。响亮的水流声盖住了外面的乐曲和人声,但遮不住他内心自责的声音。他不想承认刚才自己有了强烈的性冲动。

    “我竟对自己的孩子起反应”他自言自语,心底另一个声音本能地立刻辩护,“不,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你甚至不是他的养父即使你们恋爱,也无人能指责什么。”

    “和血缘无关。他精神上依赖你,心理上信任你。利用青春期不稳定心理来满足私欲,实在是卑劣”

    他反复置疑自己的道德,直到最终说服自己刚才只是因为炎热和焦躁而引起的自然生理反应。

    “如果屈从于每一次自然生理反应的指引,”差不多恢复冷静的陈鸥想,“人类现在都不会进入文明社会。”

    他关上花洒。阿尔卑斯山的地下水比室温冷好几度,一下子让他的皮肤爆起了鸡皮疙瘩。陈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浴室,发现卧室只有一张为情侣准备的大床。

    当然,在巴黎时他和尼斯因为让出房间而一直睡在一起,不过那时两人分睡在两张单人床上,尽管两张床只有一拳之距。而在刚才那个吻之后,两人再睡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我睡在地毯上。”打定主意的陈鸥对办好手续进入房间的尼斯说。

    尼斯脸色有点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陈鸥的提议还是因为与哥特风女郎的交涉。

    “别想了,只要我们想保住这间房,就得睡在一起,”他说,深深叹了一口气,“住宿客人都需要签协议,接受店方不定时抽查,一旦被发现假扮情侣就必须立刻离开。”

    陈鸥呆住了。

    “这简直是法西斯”他气愤地摇着头。

    尼斯拿起换洗衣服。

    “我得去洗个澡,您先休息吧。我来想办法。”

    待他十五分钟后洗澡出来,不出意料之外,陈鸥已经睡熟了。他的体力无法和尼斯相比,这一天过得又是如此跌宕起伏。

    第一个晚上平静度过。

    第四十九章 第章

    第二天早晨,陈鸥是被晒到脸上的阳光和馥郁的红茶香气叫醒的。床头托盘里放着烤得恰到好处的酸黄瓜红肠三明治,一小块阿尔卑斯山特产奶酪,还有半个烤番茄。

    “旅馆有公用厨房,我去集市买了些食物。”尼斯从卫生间擦着手出来了,看了看桌上的托盘。

    “三明治很容易,番茄要烤得美观不太容易。我把烤坏的全吃掉了。”尼斯说,“我今年再也不想看到番茄了。”

    陈鸥百味杂陈地吃完了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默默地想该如何提醒尼斯维持两人的正常关系不要逾矩。

    “听我说,”当他吃完饭,尼斯抢先开了口,“我知道您昨天很不愉快。但我想,房间我们是必要拿到的,为此牺牲一点面子也值得。”

    陈鸥怀疑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孩子真的觉得只是一个面子问题又或者,他真的觉得他是在牺牲”

    但尼斯的说辞非常实际,他无从辩驳,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为了平息自己的那点不愉快,陈鸥站起身,把托盘餐具端出到公用厨房,让尼斯一个人待在房里。

    结果他回来的时候爆发了,因为看到尼斯慌张地关上个人网络终端。

    “你答应过我,度假期间暂停和沃尔夫教授的交流。”真正动怒时,陈鸥反而会变得特别冷静。

    尼斯分辨道“我是有别的事情不是和沃尔夫教授”

    但他没有主动打开网络终端,在疑心重重的陈鸥眼里,这就是自承罪名了。

    当然,尼斯有保留隐私的权利。但像每个自私的家长一样,陈鸥不可避免地有一个无法宣诸于口、但早已先入为主的认知爱逾性命的孩子理应与自己分享大部分秘密,如同他已经把大部分巅峰时期的生命及爱分享给孩子。一旦家长认识到这注定是单恋般的一厢情愿,其遭到的打击不亚于一次致残身体中的一部分永远离你而去,而你只能习惯用残缺之躯艰难过活。

    陈鸥的愤怒还源于昨晚与现时的巨大落差即使是无法接受的爱,当发现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也会感觉如遭背弃。而且,曾经有过的性冲动让自以为发现真相的他更无地自容。

    要一个满怀羞怒的聪明人自行开解,大概如同使骆驼穿过针眼。而且,一旦开头不妥,超群智力会驱使他的思绪在错误方向上飞奔,就像野火漫卷荒原。

    “他曾经说要我的照片是为了比较我和沃尔夫教授的不同,为了想象和一位像我这么大的长辈在一起是什么感觉,”陈鸥想,“那么昨日他那么自然地亲吻,毫无犹豫,似乎已经练习了千万遍,是否也是把我当成了沃尔夫”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无法放弃,因为尼斯表现得太自然,毫无罪恶感,和他自己在浴室待了很久才敢离开的表现截然相反。这只能说明他对陈鸥毫无邪念。

    尼斯站起来想扶住陈鸥,他从未看到陈鸥这么大受打击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立刻服从其心意,把个人网络终端交给陈鸥检查,表示自己一直守诺没有和沃尔夫教授联系。

    他刚刚是给王容回邮件,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这间情侣旅馆和占用他们预定房间的乐队都是前两天他请王容安排的,为了增加两人之间越来越暧昧的气氛。

    他无法向陈鸥讲明,这将使他前功尽弃。

    “沃尔夫教授,沃尔夫教授沃尔夫教授”陈鸥轻声念了三遍。

    尼斯觉得他的语气比麦克白夫人的自白还要可怖。

    正在此时,门上敲了三下,哥特风女郎站在门口,很显然她听到了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的争执。陈鸥忘了关门。

    尼斯问“什么事”一边给几乎失去理智的陈鸥使眼色,指望他能看在得来不易的房间份上,稍稍冷静一些。

    “适当的妒忌和争吵有助于感情升温。第一次抽查,通过。”女郎在手中表格上画了个勾,向两人抛了个飞吻。

    这下两人都冷静下来了。

    他们假装这次争执从未发生。收拾好野游'行囊,他们沿着旅游指南推荐的徒步线路走了大约二十公里,在一个倒映着雪山蓝天的小湖边用了午餐,尼斯认出了湖周围有至少五六种花草可用于野外急救。陈鸥也想起来著名悲剧主人公朱丽叶的故乡就在这附近。

    但陈鸥坚决避开尼斯的注视,更不要说身体接触。他和尼斯在不失礼前提下保持着最远社交距离。

    尼斯几乎要被他折磨疯了。即使他拥有堪与陈鸥匹敌的智商,也不会拥有与其等量的想象力,自然猜不到陈鸥的想法从“我的孩子对我有不轨之心”已经跳跃到了“我的孩子把我当成了恋人替身”。

    “干脆挑明吧,让他从此讨厌我,也比像这样无缘无故疏远我好得多。”尼斯悲惨地想。

    回程路上,他几次想说明,都错失了机会一次是因为头顶飞过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巴野鸟,他差点咬住了舌头;一次是因为陈鸥俯身查看树下野菌,让他咽下了想说的话,觉得不便打扰陈鸥的兴致。最后一次尝试时,他看见其他游客朝这边来。

    “回旅馆再说吧,”他闷闷不乐地想,“也许关起门来说更好。”

    他一直反常地保持着沉默,一副满腹心事闷闷不乐的模样,让陈鸥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因为我坚决反对沃尔夫教授而不快了。”陈鸥心酸地想,“先前至少还能假装陪在他身边的长辈就是沃尔夫教授。”

    尼斯对异性接近他很明显地表示出不满时,陈鸥可以跳进人工河哄他。眼下陈鸥对尼斯的不快毫无办法,除非他开口同意尼斯和沃尔夫教授在一起。但即使只为发泄自己被当成替身的愤怒,陈鸥也绝不会这么做。

    当看见旅馆屋顶,尼斯打消了挑明的念头。

    “不能白欠人情。”

    这是最有力的理由,他要为王容的慨然相助出一年的任务,一有失手就会面临退学危险。

    从下午到傍晚,小镇到处是露天演出。一个个远道而来的乐队向游客和当地人表演着自己最拿手的节目。镇上的居民搬出自家桌子放在露天。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坐在一张张桌子前,品尝着当地特产啤酒,为乐队叫好。酒过三巡,萍水相逢的人们就成了知己,开始吹牛。

    “我觉得你们不是情侣,”尼斯离开了一会儿,他的位置马上被另一个双臂刺青的男人占据了。刺青男眯着眼睛,对陈鸥说。

    陈鸥没有说话。他交谈过的对象里从来没有刺青男这样的人。但他不想显得无礼,因此又喝了一大口酒。在一群醉汉中间,喝酒是最符合礼节的行为。不过他这晚已经喝了不少,远远超出了他平常水平。

    “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昨晚没有听见你们发出一点声音。”刺青男醉醺醺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哥特风女郎,对陈鸥说。

    陈鸥是一个从不畏惧挑战的男人。

    “我们不是金刚,打飞机还要大吼。”他喝了一大口酒,从容地说。

    匆匆转回的尼斯看到了这一幕,找到了哥特风女郎。

    “这不是说好的内容”尼斯低声斥责。

    “你需要续费了。”哥特风女郎瞥了他一眼,“王容只负担一个晚上。现在,你得证明你们有资格入住我的酒店,别想作弊。”

    她摇曳多姿地走了出去,尼斯只能跟着她。她拉开了一张椅子,坐到刺青男身边,胸脯紧紧压在他隆起的手臂上,刺青男享受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她的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非常满足。

    “我的小猫咪一刻都离不了我的爱抚。”刺青男挑衅地说,一大口酒。

    陈鸥眯起了眼睛,看着站在哥特风女郎背后的尼斯。

    “我的小海豚把我当成别人了吗”他半真半假地说,一大口酒。

    什么都不能阻止尼斯走过去伸手搂住陈鸥,即使是哥特风女郎警告的目光。

    “看这刀疤,我为她在火并中负过伤”刺青男拉开袖子,露出手肘一道凸起的刀疤。

    “为您的健康干杯,祝贺您没有中过枪。”陈鸥撕开衬衫,露出肩膀的一处枪伤。那年海上激战,他中弹后险些溺水身亡。

    四周的人们都在开怀畅饮,唱歌,大笑,拍打着桌子。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听清他们这桌在聊什么。

    哥特风女郎意外地看着陈鸥,她原以为陈鸥会被问得张口结舌,然后就轮到尼斯救场。现在看起来尼斯根本用不着出面。不,王容向她保证过,两人绝对不是真正的情侣关系。

    “给小朋友上一课,把他从酒店丢出去,让他知道除了自己没人能依靠。”王容说。

    她眯着眼睛,重新评估着陈鸥。现在看起来,起码尼斯可以依靠这个男人。

    她决定使出最后一招。

    “告诉他们,你在床上怎么叫我”她柔媚地朝刺青男一笑。

    刺青男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aster”他馋涎欲滴地看着哥特风女郎,像一只等待赏赐的大狗。

    哥特风女郎朝陈鸥微微一笑。这桌上的三个人都能看出他喝过头了,能把话说清楚就是奇迹。

    陈鸥醉眼惺忪地回头看着尼斯,抬起一只手,似乎要站起来却力有不逮。尼斯忙弯腰扶他,没想到陈鸥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hoisyourdaddy”陈鸥严厉地问。

    尼斯给他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草草赶了几章出来,祝儿童节快乐如有框框请大家留言告诉我

    第五十章 第章

    王容拉着行李箱走在安杰洛军事学院的校园里,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尊敬地向他问好,他也微笑回应。

    这次任务可谓九死一生,惊险万分。结束后,上级如前几次一样表扬了他的出色成绩,同时严肃指出“王,更适合你的工作是后台参谋,你得赶紧找个外勤搭档,否则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王容并没有如前几次一样笑着拒绝,而是点了点头,说“我有个人选,不过还需要培训。”

    离开四五个月,不知道尼斯的学习及训练情况如何。王容想。沃尔夫教授每周都会给他来一封邮件,详细说明尼斯的进度,看得出尼斯十分努力,沃尔夫教授对他很满意。

    但最近的邮件有些微妙,尽管沃尔夫教授措辞十分谨慎,并且为了不泄露过多信息,内容越来越短,但富于经验的王容仍敏锐地发现了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味沃尔夫教授正在很努力地企图掩饰对尼斯的好感。

    “沃尔夫想和我抢学生”王容思忖。沃尔夫很清楚尼斯是王容为自己培养的任务搭档。这种情况下还想抢,只能说明尼斯实在太出色了,沃尔夫宁可得罪自己也要把他抢到手。

    “那就来试试吧。沃尔夫久居书斋,从理论来到理论去。我得给他上一课,让他重新明白什么是军人。”王容想。

    结果见到沃尔夫教授的第一面,王容几乎没认出他来。

    安杰洛军事学院要求师生必须参与体能训练。不过像沃尔夫这种侧重案头研究和室内教学的教授,学校一般不会与他为难。在王容印象中,沃尔夫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头发乱蓬蓬的,身材因缺乏训练而有些发福,常常身着砖红格苏格兰绒西装和一条不甚贴服的工装裤,和蔼可亲,但委实没什么魅力可言。

    眼下的沃尔夫比王容上一次见到他起码瘦了十公斤,这让他脱胎换骨,年轻了许多。他换了一件潮牌休闲装,重新理了发,洗发水与古龙水换成了同一香型作为一名合格特工,王容能迅速辨认市面流行的主流洗护产品香型。

    他竟然还做了抽眼袋手术王容的嘴角开始抽搐,认出了更多微整容的痕迹颈部拉皮,植鬓角他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您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王容干巴巴地恭维了一句。

    听到这话,沃尔夫教授摸了摸脸,露出沮丧的神色。王容不明白了。

    “十岁”沃尔夫教授难过地说,“我就知道应该出国做这个手术主刀医生发誓起码能让我年轻二十岁。”

    自从尼斯中断联系,沃尔夫教授就像丢了魂儿。

    第一天,他去健身,告诉自己没什么需要介怀。第二天,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查看邮件的次数明显增多。第三天,他去了当地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有一支闻名遐迩的驻唱乐队,极受年轻人追捧,在当地人气很旺。即使作为一名几乎不关心时尚的大学教授,沃尔夫也听过这家酒吧的名字。

    吧台边有位中年上班族,西装革履,两鬓斑白,一副颓唐的模样,面前放了五个空啤酒瓶。

    “这这不公平”他口齿不清地向酒保哭诉,“年、年龄不、不应成为障碍”

    沃尔夫教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酒保很高兴中年上班族有了新的倾诉对象。

    当两人面前酒瓶堆到二十个的时候,他们已经一见如故无话不谈。

    “只、只是早生几年,就失去了人生乐趣想、想要的却不能追求”上班族哭诉。沃尔夫教授满脑子都是自己不敢回应的爱。他沉默着喝完了手中啤酒,给两人又要了一打。

    “难、难道年长不、不代表智慧智、智慧不远胜年轻”上班族脸红脖子粗地高喊起来。沃尔夫教授和他碰了一下啤酒瓶,表示赞同。得到支持的上班族看到有人支持自己,砰地敲了一下桌子,嚷道“在某、某些国家,比如亚洲,我的祖国,这,这是很普遍的事”

    沃尔夫教授表情僵硬了,想起了某些亚洲爱情电影,有一类就以年纪差异较大的情侣为卖点。他在烦恼时也曾观看过几部来排解寂寞。

    “但、但这个国家不支持,还会嘲笑,为、为什么”上班族抓住沃尔夫教授,滔滔不绝地倾诉着苦恼,“是、是不是不公平”

    “没错”沃尔夫教授大声说,忘记了那些有悖于他审美的爱情电影画面,激动得难以自持,“这个社会充满不公,需要我们去纠正,去改造,去把它变得更好”

    上班族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才发现自己一直说话的对象是谁。

    “哦”他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的样子,“您也要为升职去整容”

    从这次尴尬的乌龙事件中,沃尔夫教授得到了国内一流整形医院院长的名片。院长给他安排了一系列微整容疗程,效果十分不错。

    王容仔细端详着沃尔夫,蓦地脑子里跳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您不会打了肉毒杆菌吧”

    沃尔夫教授羞怯地摇摇头。

    “怎么会,不过我正在考虑玻尿酸”

    王容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恭喜您,沃尔夫教授,您恋爱了。对方是哪位方便给我们介绍吗”只有恋爱才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一名接近退休年纪的教授像娱乐圈小明星一样整容减肥。

    沃尔夫教授很明显地不自在起来。

    “唔这个回头再说,”沃尔夫教授难堪地说,“我来是想跟你讨论一下尼斯。”

    王容心想,戏肉来了。他准备听听沃尔夫教授打算如何说服自己把尼斯交给他。

    沃尔夫教授咳了两声,因为减肥而凹陷进去的双腮透着些尴尬的红色。王容想,唔,为了这点良心未泯,我可以对他再客气一些。

    “尼斯是个很出色的学生。”沃尔夫教授说。

    “的确,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血。”王容不动声色地说,“他年龄太小,性格没成型,军事训练学习对他有些难度。幸好他一直都很努力。”

    沃尔夫的脸色愈发红得深了。

    “他领悟力很强,尤其是对心理学。”沃尔夫教授说。

    王容警惕起来,他知道沃尔夫教授一直很想带个心理学专业的博士。

    “我觉得他的天赋更多还是在实战上。毕竟军事行动不比案头研究。这些年我们已经有了太多研究人员,该培养一些外勤特工了。”王容说,丝毫不肯让步。

    沃尔夫教授的脸简直红得滴血,甚至还口吃起来。王容觉得他有些激动。

    “他的实战天赋确实很强,而而且,我觉得他能把学到的知、知识快速运用起来,甚至超、超过了我。”

    王容耸了耸肩膀,认为沃尔夫教授夸大其词了。虽然尼斯确实天赋出众,但要说他可以和在这一领域浸淫数十年的沃尔夫教授相比,王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只能解释为沃尔夫教授为了争夺学生,连学术研究者起码的尊严都不顾了。

    “沃尔夫教授,”王容看了看表,他还需要整理这次活动的报告,不想再和沃尔夫教授兜圈子,“让我挑明了说,尼斯是我为自己选中的搭档,也已经上报。我是不可能同意尼斯和你在一起”他把“学习”两个字咽下去没说,惊讶地发现沃尔夫教授的脸色一下子青得可怕,接着迅速由青转红,最后红得滴血。王容险些怀疑他是否要脑溢血。

    “您猜出来了”沃尔夫教授大声说,激动得难以自持,“还是他告诉了您啊,尼斯这个坏孩子坏孩子年轻人的爱情都是见异思迁,不是发于真心的他竟然如此不顾体面和尊严”

    王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就是他外出数月,理解不了最新流行词汇了。

    “爱情”他迟疑地问。

    不幸的是,心怀愧疚的沃尔夫教授把这当成了一位导师的质问。

    “是的”沃尔夫教授说,“但我保证,虽然他对我施出了情感操纵,我还是未曾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教师尊严的事如果不是尼斯太聪明,太执着,我”他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王容抓住了他的手臂,请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平息下来的沃尔夫教授抱歉地说,“但我已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下学期我不会再教授心理学了,我得承认对这个领域仍然一无所知。我也不会再教授尼斯任何课程。”

    王容看着沃尔夫教授,确信对方出于真心。这么说,沃尔夫教授不是来和他抢学生的,恰恰相反,他是来向自己辞教的,而原因就在那些语无伦次中尼斯爱上了他,拼命追求这位年纪几乎是他三倍的教授。

    王容没有问沃尔夫教授自己怎么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换了是他自己,单身多年后,被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猛烈追求,他同样会怦然心动。

    一刹那间,王容几乎同情起沃尔夫教授了。他自己在出外任务时,也往往感到年纪渐长带来的力不从心。看到沃尔夫教授因为巨大的年龄隔阂而不敢接受年轻人的爱,王容感同身受。

    这时,他立即想起了尼斯暑假时不同寻常的请求。尼斯还不知道,王容也不打算告诉他,由于这一行不同寻常的高死亡率,他们享有很多特权。对于王容,按尼斯要求安排一家情侣旅馆是举手之劳,还能顺便解决他正不知道如何提起的外训任务。按理,尼斯身为普通在校生,是不必出危险任务的。但王容没耐心等他毕业了,他需要搭档尽快到位。

    “旅馆抽查情侣身份。旅客想要房间须是情侣,又是在余房紧缺的音乐节期间。”王容很赞赏尼斯营造优势环境的能力。出于谨慎,他还顺便查了下尼斯同行旅客的身份。

    “恋父情结,唔。招募青春期心理不稳定的学生进军校就是会冒这种风险。”当时王容下了定论,并不怎么担心。虽然只与陈鸥见过一面,但他们时常联络。王容知道陈鸥有多么理智冷静。也许这还是个促使尼斯心理成熟的契机。

    现在,看着鼻头红红的沃尔夫教授,王容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陈鸥是假,沃尔夫教授才是真爱”王容也像陈鸥一样走入了思维误区,主要是因为他过分相信沃尔夫教授的判断了。

    王容抽了两张纸巾给沃尔夫教授,问“这是如何开始的”

    沃尔夫教授开始诉说自己在网上的发现,自己与尼斯的匿名邮件往来,以及如何证实尼斯就是发帖人。

    王容听到一半,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了沃尔夫教授。

    “您说到的那些邮件,如果不涉及隐私,能否让我看看”

    “不当然,当然可以”沃尔夫教授本想拒绝,但在王容的逼视下胆怯了。

    王容把所有邮件看了一遍,然后他站起身来。

    “我觉得您的决断非常明智,非常令人尊重,没有辜负教师的荣誉。我钦佩您。”他说。

    沃尔夫教授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王容的称赞让他既高兴又慌乱。

    “不”

    王容没让他说下去。

    “如果您相信我,请交给我处理这件事。顺便提一句,”他说,“您的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都好了许多,这是老天对您可敬牺牲的回报。但别再继续了,肉毒杆菌不适合一位体面的军校教授。”

    沃尔夫教授有些不安。

    “您准备如何处理”他担心地问。显然,他对尼斯即使没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幻想,也仍保留着超出师生情的关怀。

    “我要通知他的监护人来一趟,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王容干净利落地说。

    送走还想求情的沃尔夫教授,王容关上门,终于忍不住放声狂笑,心想一个人竟然能学识渊博,智商卓绝,同时又是个白痴。

    注年轻人的爱情都是见异思迁,不是发于真心的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著。

    第五十一章 第章

    尼斯与陈鸥的飞机抵达安杰洛市。

    尼斯接到王容通知,要他返校待命,随时准备出任务。当时他们刚从欧洲返家,还没休息几天。陈鸥同时也接到王容邮件,要他方便的话到学校谈一谈尼斯的训练及学习。

    教授和马丁到机场送他们。陈鸥很不安,一再要求教授留在家里。但当教授说“我的年纪让我不能再错过每一个好好道别的时刻”,他就无法拒绝了。

    因此他吻了又吻教授,直到尼斯把他拉开。

    “分点时间给我。”他说,吻了吻教授面颊,“好好保重自己,老头儿。我越来越盼望你长命百岁。”

    “别限制我的寿命,”教授反驳,“我已经七十七了,说得好像我最多只能再活二十几年。”

    他们经过三次转机抵达安杰洛。

    自从离开教授陈鸥就陷入了沉默。尼斯试图逗他笑,但他哄陈鸥的本事显然没有陈鸥对他那么高明,陈鸥几乎是为了安慰他才勉强露出笑容。

    “别担心,”陈鸥说,“我只是忧虑教授的健康,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伤感。”

    暑假旅行时的暧昧气氛似乎没有对陈鸥形成长久影响。自从回家见到教授第一面,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就荡然无存,陈鸥又成了尼斯亦父亦兄的监护人,调侃保持分寸,关爱毫不逾矩。而调整几乎是陈鸥无意识中就完成的。尼斯酸楚地想,躺在沙发上与教授聊康德哲学的陈鸥,与醉中质问“hoisyourdaddy”的陈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陈鸥第二天酒醒后完全不记得那晚上的事,或者说,表现得像完全不记得一样。他们再没有讨论过那个晚上,以及那家规矩古怪的情侣酒店。作为报答,陈鸥再没有过问他与沃尔夫教授的所谓不伦之恋。乘机离开欧洲前,尼斯发现个人网络终端仪回到了自己的背包里。

    十几天的暑假旅行,对尼斯而言,美好得如同一场仲夏的午后春梦。

    直至进入安杰洛军事学院,见到等在教学楼前的沃尔夫教授,陈鸥才第一次显露出他对暑假中的一切仍然具有清楚记忆的事实。

    他朝着比上次见面几乎年轻了十岁的沃尔夫教授抛去极为凶狠的一瞥,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尼斯。

    不会错过陈鸥哪怕一个细微反应的尼斯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一刻的陈鸥像极了教授。

    沃尔夫教授快步迎了上来,与陈鸥互相致意,向尼斯打招呼。

    “很抱歉,下个学期我不能再教你了,王容对你有其他安排。”沃尔夫教授对尼斯说。

    尼斯还在为面貌一新的沃尔夫教授感到惊讶,闻讯有些遗憾。沃尔夫教授学识渊博,对他很和气,他们相处极为融洽。

    “太可惜了,”他由衷地说,“我非常喜欢您的心理学课程。真的,很有启发性。”尽管不具有实用性,他默默加了一句。

    陈鸥冰冷地注视着他们。沃尔夫教授染黑了头发,换了一副今夏最流行款镜框,穿了一件很明显是限量设计的黑蓝撞色机车夹克。与一本正经地身着长大衣的自己相比,沃尔夫教授更像尼斯的兄长。

    无论陈鸥内心如何疯狂批评沃尔夫教授衣着轻浮,毫无教授的体面,起码从表面上丝毫没有透露出来。他们聊了几句,就看见王容迎出来。

    “对不起,暑假提前结束了。”王容对尼斯说。尼斯咕哝了一声。

    “很抱歉我来晚了。我们今天去一个特殊的地方,一般不许学生或学生家长进入,所以得由我和沃尔夫教授分别领你们进去,每人只能带一个人。”王容对陈鸥说。

    陈鸥对王容有好感,再次谢过他上次慷慨相助琼斯警官。他们交谈起来,很自然地落在了沃尔夫教授及尼斯后面。从背后看,沃尔夫教授与尼斯竟然十分相衬。陈鸥阴沉地想。

    四人来到一座椭圆形银白色建筑物前。不知道王容碰了什么机关,大门无声无息地朝两边滑开了。

    陈鸥参观过很多研究机构,自己就带领着一个属于基因科学领域中最前沿之一的研究所。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实验室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黑色墙壁。

    沃尔夫教授带着尼斯离开了。王容请陈鸥坐在从地面缓缓升起的一个座位上。

    “这是军方最新开发的一套梦境仿真系统,它可以真实再现接受测试者的梦境。”王容介绍,“用于鉴定军事人员的心理稳定性。”

    陈鸥疑问地看着王容。王容拿出了一沓文件。

    “尼斯自学能力很强,记忆力尤佳,还非常勤奋,事实上,我认为他不需要睡眠。”王容说。

    那是因为他的海豚基因。陈鸥默默地想。海豚睡眠时只有一半大脑用于休息,另一半仍保留感知。尼斯自身智商极高,有比别人多一半的时间用于思考学习,自然表现卓越。

    “但上学期末我已经对尼斯做了心理测试,结果不理想,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王容斟酌着用词,“当然,心理测试有其局限性,单次测试结果不能说明什么。但考虑到尼斯即将开始的任务十分危险,我还是觉得应该更加谨慎。”

    陈鸥只听懂了两个词。

    “任务危险”他质问,“他才是名大一新生”

    “他是名现役军人,自从他签字同意参加特训开始。”王容说,“特训目的在于选拔最出色的军人,在只适合单人作战的场合出奇制胜。现代地面战争已经越来越小型化、单兵化、高科技化。我今年从一线退役为二线后勤,需要一名搭档在前面,尼斯最适合这个位置。”

    陈鸥摇了摇头。

    “他只接受了一年学习”他重复说。大一新生而已,在他的研究所根本连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这就要被当做军人了

    王容看着他,宽容的眼神中隐隐带着嘲笑。这是久经生死的老兵面对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平民时惯有的眼神。

    “首先,四年大学能教的东西相当少,您最清楚这点。”王容说。

    “其次,尼斯课堂学习安排得相当饱满。根据他的接受能力,我们特别为他抽调了几名博士导师授课。他的专业课差不多是博士一年级课程的深度老实说,他不需要学位,所以我认为他学到这样已经足够了。”

    “但他没有时间和同学接触,讨论,以及恋爱。”陈鸥喃喃说。他开始发现,自己对于尼斯作为普通一员融入人类社会的希望实现起来是何等艰难。似乎命运一直和他做对,要把尼斯孤立出人群。

    奇迹般地从幼年自闭中痊愈。

    被疯狂科学家植入海豚基因。

    拥有超高智商。

    尼斯身上任何一样秘密都足以让小报记者赚得杯满钵满。

    教授当年说得对,尼斯拥有这样的智商,这样的经历,注定要从人群脱颖而出,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与其让尼斯困难地融进普通人群,不如尽快教会他自保的能力。

    陈鸥艰难地做了个手势,说“我理解了您请继续。”

    王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本以为还需要多给陈鸥一些时间。

    “但是,”王容说,“尼斯的心理测试中,出现了一些我弄不明白的迹象,让我很不安。”

    这时陈鸥已经恢复了冷静。

    “我一直不认为心理学是科学。”他说,“因为在同一条件下重复实验时无法得到同样结果,其结果无法用客观数据检验。让我说,心理测试就像药品里的安慰剂。”

    “人们需要安慰剂。”王容说,“军方也需要。我不能信任一名有可能信仰邪教的士兵。”

    陈鸥笑了。

    “邪教尼斯”他轻蔑地说,“很抱歉,这绝无可能。我家唯一的信仰,就是对科学真理的信仰。”

    王容按了一下手中的按钮,灯光渐灭。

    “这是一个3d模拟梦境再现系统。沃尔夫教授应该让尼斯进入梦境了。你可以亲眼看一看他的梦。”

    陈鸥发现自己和王容站在海水里,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消失了,四面八方都是海水。

    “每次都是从海水开始。很温暖,没有恐怖的感觉,代表潜意识中认为最舒服的地方。”

    一只小海豚,在水里欢快地跳跃,捕鱼。周围有一群野海豚,围着它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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