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殊先生,介于对方特殊的身份,我们大使馆希望您能尽快付清这笔欠款。接待员颇急迫地说道,看来大使先生非常不愿意得罪这位公爵。
可是我无法在一星期内拿到一万美元。
晏子殊不怎么存钱,他的工资多花在购械配件,军舰模型上,要他拿出一万美元来,得等上两个月。
这样接待员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失望,请您等一下。
电话里传来接待员劈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晏子殊疑惑地挑起眉毛。
请您待在原地不要走开。接待员说道,公爵阁下的人会与您面谈。
晏子殊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显得十分恼火,gs全球定位系统是这样用的吗
非常抱歉,请谅解我们大使馆的难处。接待员说完,迫不及待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听着手机里无情的忙音,晏子殊开始懊悔接了这个电话,大使馆请他自行处理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了。
本是一件小事,可是摊上对方公爵的身份后,结果与影响就可小可大了。
晏子殊不想给艾伯特上将添无谓的麻烦,正烦恼着,一个黑头发,身材高挑的男人,迈着矫健的步伐从提恩教堂的方向朝他走来。
男人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衣襟处微微隆起,应该是带了枪。再看他耳朵上白色的通讯器,时时敏锐警惕的眼神,晏子殊已知道,他是职业保镖。
而晏子殊另一个感觉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大概在附近。
男人在他面前停下,一边稳重地打量着他,一边用英语说,您好,我是公爵阁下的保镖吉森特斯诺,我想您已接到美国大使馆的电话了。
你们一直在跟踪我晏子殊冷冷地反问。
是的。特斯诺并不否认,他指向教堂说,公爵阁下在那里等您,请跟我来。
至此,晏子殊已经满腹狐疑了,绿色玫瑰很珍罕不假,可对那些处在金字塔尖的特权人物来说,这样追债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虽然心怀不安,晏子殊还是跟着特斯诺,走向教堂。
这是一座十四世纪的哥特式教堂,也许是并没有开放给游客的关系,教堂里人影稀疏,走在拱廊里可以听见脚步清脆的回响。
明亮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窗,照亮前方的圣坛,和那金色的烛台。
静穆虔诚的气氛,有一老妪坐在前排木椅里默祷,晏子殊注意到,无论在座椅间,忏悔室前,还是在隐蔽的柱子旁,都站着穿黑西装的保镖。
看来对方这次是以真正的排彻亮相了。
跟着特斯诺走出拱廊,视线豁然开朗,在木椅第一排靠左的位置,一个金发男人背对着他们坐着,似乎在看那受难的耶稣。
晏子殊不知道他是否是信徒,不过从周身的氛围看,他至少是宁静而含有敬意的。
特斯诺快步走到男人跟前,弯下腰耳语了几句,尔后听男人的吩咐远远地站到了一边。
晏子殊走近他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转过身,姿势既优雅又端庄。
上午好,晏刑警。卡埃尔迪夫首先问候道,伸出手。
晏子殊苛刻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神依然让人捉摸不透,伸出手,晏子殊一接触到他的手指就旋即放开,上午好,阁下。
卡埃尔迪夫笑了笑,那抹笑容就像光线在双唇上跳跃。
他确实是个美男子,而且身材颀长,落落大方。可是晏子殊不喜欢必须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感觉自尊心受创
我想知道阁下您找我来的目的,既然不确定他心中所想,晏子殊就干脆先发制人,您不只是为那一万多美元的欠款吧
是。卡埃尔迪夫爽快地承认,尔后说,你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吗
哎晏子殊很意外地睁圆眼睛,这出的是哪张牌
布拉格城堡正在展出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我很想去看,可是一个人去又觉得太闷,你愿意陪我去吗
你哪里是一个人晏子殊皱起眉头,以非常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大厅四周的保镖。
他们只是在工作。卡埃尔迪夫微笑着,晏子殊盯着他的手,他的肩膀,他那头溪涧般夺目的金发,觉得他本身就是一副无可挑剔的油画。
展览明天就要结束了,怎么样我们顺道,也可以谈谈如何偿付欠款的事。
晏子殊忍不住瞪他一眼,这混蛋。
可是他又不能拒绝,踌躇片刻,晏子殊才硬邦邦地点头,好吧,反正我也在休假。
卡埃尔迪夫看起来挺愉快。
特斯诺,叫科林备车。他转身对远处的特斯诺吩咐道,特斯诺丝毫不敢怠慢地拿起对讲机,说了两句俄语。
卡埃尔迪夫和晏子殊走向教堂大门,两人之间隔开着一步宽的距离。
当他们快走出教堂的时候,立在门边的保镖及时地递上一件米黄色纯羊毛风衣,并伺候卡埃尔迪夫穿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布拉格城堡位于伏尔塔瓦山上,是捷克的要塞,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六十多年来捷克历届总统办公室均设在城堡内,所以又称总统府。
城堡占地四十五公顷,涵盖了一所宫殿、三座教堂和一间修道院,它们分别处于三个中庭内。
圣乔治女修道院是波希米亚第一个女修道院,曾在十八世纪被拆除改建为军营,现在则是国家艺廊。收藏十四至十七世纪的捷克艺术作品,包括哥德艺术、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等不同时期的绘画作品。
这次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交流展,就在这艺廊内。
黑亮尊贵的蓝旗亚轿车驶在平坦又古老的硬石路上,晏子殊收回眺望伏尔塔瓦河景色的视线,看着旁边坐姿优雅,神情优逸的卡埃尔迪夫。
他正侧脸看着窗外,左衣襟处佩戴着的蓝百合胸针,因窗外明晃的光线而透着犀利的光芒。
这是波希米亚水晶,这儿特产的手工艺品。卡埃尔迪夫突然说道,转过头来,目光如流水般柔和。
是吗晏子殊只停顿了一瞬就看向前方,前座除了一个面容冷峻的司机外,还有一个晏子殊在教堂从未见过的保镖。
他身边究竟有多少人在工作呢晏子殊不免在心里嘀咕。
晏刑警,你不买一个送给女朋友吗卡埃尔迪夫又说道,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没有女朋友。晏子殊头也不回地答道。
哦,那真可惜。话虽如此,可卡埃尔迪夫的语气里并没有可惜的感觉,不过是纯客套的对话罢了。
晏子殊轻轻地叹息,他不怎么喜欢和卡埃尔迪夫同行,有种强烈的难以应付的感觉,就像身体被包裹在盔甲里,一举一动都很生硬。
晏子殊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总之,他真想跳车一溜了之。
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怎么会这样。
晏刑警,我让你无聊了吗卡埃尔迪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幽地说道。
不是,我只是奇怪,阁下您在捷克就没有朋友吗晏子殊有点尴尬,自己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我很少来捷克。卡埃尔迪夫说道,虽然我一直在旅行中。
那你都去了什么地方一时忘了用敬语,晏子殊差点咬到舌头,卡埃尔迪夫却不介意,答道,去年在阿富汗,前年在澳大利亚。
阿富汗晏子殊很吃惊地说,您不是在那儿当战地记者吧
卡埃尔迪夫笑而不语。
汽车驶过大桥,可以看见布拉格城堡区,圣维特大教堂著名的尖顶,卡埃尔迪夫凝望着它,说,请相信我,晏刑警,这绝对不是一趟无聊的旅程。
晏子殊看着他,却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布拉格城堡,国家艺廊
虽然还不到旅游旺季,城堡内的游客却已经熙熙攘攘。七、八个旅游团簇在庭院里,手持各色小旗,耳边有人说德语,有人说法语,晏子殊甚至还听见粤语。
进了国家艺廊,耳根顿时清静了许多,交流展览会就在一楼大厅,门边竖着金属探测器,穿黑西装的保镖没有进展厅,只是守在了门口。
没关系吗晏子殊问身旁的卡埃尔迪夫。
既然这里没有武器,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且,还有你在不是吗卡埃尔迪夫暧昧地微笑。
我才不会当你的盾牌晏子殊立即反驳,可真有什么状况出现时,他能只顾着自己吗就算他今天没带枪,可也还是警察。
真可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晏子殊快步走在他前面。
大理石大厅宽敞而优雅,两边墙壁上悬挂着肖像画,宗教场面,风景等等的油画,晏子殊觉得这些画有些眼熟。
他不由放慢脚步,在一幅被钢化玻璃罩住的宗教画前,他停了下来。
作者是生于一四八七年,卒于一五七六年的意大利名画家提香,作品的名字是哀悼。
晏子殊想起来了,他在威尼斯的美术院画廊见过这幅画,不过那时,是在地下金库里。
有人寄恐吓信,指名道姓地要窃取提香的作品,虽然落款日期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画廊里的员工都不相信,馆长还是报了警,晏子殊是那次保护行动的负责人。
你也喜欢这幅画卡埃尔迪夫如竖琴般低沉默、隽永的嗓音,突然近在耳畔响起,晏子殊吓了一大跳,怒瞪着他,喝道,不要靠这么近
是你挡住了别人看画啊。卡埃尔迪夫一脸无辜,晏子殊这才发现,他一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有外国游客悻悻然地从后边走过。
不免窘迫,晏子殊站开了些,再次仰头看这布面油画。
画中间是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墓地,安静祥和的玛利亚托着死去的基督,左边是表情极端愤怒的蒙大那的玛利亚。油画右边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诡异的气氛,死亡的暗示,晏子殊深深地摇了摇头。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为什么
我讨厌墓地。晏子殊皱着眉头说,难道你喜欢
非常喜欢。卡埃尔迪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并不理解它的意思,这是一幅闪耀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画。
是吗晏子殊再次凝视着它。
画左右两边都有人物雕像,但是光线晦暗。右边捧着大十字架的仕女,头戴荆棘冠,它基座的上方有一只从虚无中伸出的奇怪的手。
晏子殊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一只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哪里有光明晏子殊不客气地反问。
光明从空中降落。卡埃尔迪夫俏皮地用了托马斯拿骚的诗句,这是提香最后一幅作品,为教堂所做。那个时候威尼斯鼠疫横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包括提香和他的儿子。
是吗晏子殊起了兴致。
提香是一个注重实利的人,他很有钱,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商业,但是因为逼近的死亡,这幅画描述出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对上帝的热望,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诡异的手,摸索着光,帮助和拯救。
晏子殊的表情很惊讶,他以为这是魔鬼的手。
画中的老人其实就是提香自己,玛利亚的愤怒则表现了他对死亡的憎恨。卡埃尔迪夫停顿了一瞬,悠然道,人的生命不是为死亡准备的晏刑警,你曾和死神擦肩而过过吗
卡埃尔迪夫淡紫色的眸子,凝结着剔透而极冷的光,就像冬天结着薄冰的河面,晏子殊敏锐地感到了危险,一种脚底下就是激流,动弹不得的危险。
这关你什么事他生硬地扭开头,心跳如擂鼓。
随口问问罢了。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轻而易举地就将紧张的气氛消除,继续解说道,提香和他的儿子,在这幅画被送到教堂之前就死于瘟疫,难道他的虔诚都白费了其实不是这样。
晏子殊盯着哀悼,得知它背后的故事以后,对它似乎有所改观。
热情可以战胜死亡,可以从绝望中挤出希望,才是这幅画真正想要说的。卡埃尔迪夫沉吟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令人起敬的生活态度吗
哈哈哈,这也是一种永恒的斗争。
忽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晏子殊和卡埃尔迪夫转过身,看见一位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的意大利男人热情洋溢地朝他们走来。
莫拉维克馆长晏子殊吃惊地叫道,您怎么在这
交流画展啊,晏刑警。呵呵,好久不见,带朋友来捧场也不告诉我莫拉维克馆长爽朗地笑着,用力地握了握晏子殊的手,然后看向卡埃尔迪夫,这位是
啊,他是,晏子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他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
那真失敬。莫拉维克馆长两眼既惊愕又欣喜地放光,急忙鞠躬,阁下,敝人乔尼莫拉维克,代表威尼斯美术院画廊,非常荣幸您的光临。
卡埃尔迪夫点了点头。
阁下非常有见地。莫拉维克馆长接着说道,很是敬佩,这次展览我们还带来了乔尔乔内和洛托的作品,在大厅的另一边,您想去看看吗
当然。卡埃尔迪夫欣然答应,然后又看着画前面的透明盔甲,问道,既然画后面连接有警报器,为什么还要把它罩起来呢
这是双重保险,阁下。不是一般的钢化玻璃,而是防弹玻璃。莫拉维克馆长的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种公开展览,不安定的因素很多,我们既得防盗,又得防火防爆。
对了,这还是晏刑警的提议呢莫拉维克馆长笑道,看向晏子殊。
哦卡埃尔迪夫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晏刑警还负责保护画作吗
是工作。晏子殊回应道大概半年前的事,画廊收到恐吓信,我只是看守了一夜而已。
晏刑警真谦虚。莫拉维克馆长很感激地说道,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了保全系统的漏洞,我们就真要失去提香的作品了。
莫拉维克馆长的话让晏子殊想起了那次行动,那天他检查备用电力系统的时候发现,它突然断电后,重新启动的时间需要十分钟,这太久了,足够窃贼切断警报器,拿下画后逃出画廊。
于是把它的程序改成三分钟,同时加强了窗户附近的红外警报射线。
莫拉维克馆长,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恐吓信了晏子殊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啊,加强了戒备后简直天衣无缝,我想那家伙才不敢来。莫拉维克馆长得意洋洋地说,这次展览结束后,我们就要把提香的作品送去博物馆修复,然后会暂时让银行保管它。
银行保险柜的话,那就真的天衣无缝了。晏子殊思忖着。
冷不防地抬头,晏子殊对上一双深邃的、专注的淡紫色眼眸,愣了一瞬。
啊,公爵阁下,我们到前边去吧。莫拉维克馆长殷勤地招呼着默而不语的卡埃尔迪夫。
晏子殊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两人的背影,他们已经离他有七、八步远了,转头又看了一眼哀悼,他才拔腿追了上去。
百塔之城布拉格,每当落日熔金的时候,古老的千塔万楼,从高处望下去就像是一片金黄的海洋,晏子殊从国家艺廊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似乎还闪动着那些辉煌而历程坎坷的名画,卡埃尔迪夫说得没错,这不是一趟无聊的旅程,色彩的魅力是活在人世间的缪斯,他第一次发现绘画的美。
看着庭院里拿着扩音喇叭呼叫游客的领队,像浮萍一样在各处飘来荡去的小旗帜,晏子殊觉得刚才就像是掉进了时光隧道,回到了十五世纪的威尼斯。
卡埃尔迪夫耐心详细的讲解,独到的见地,柔和的微笑,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就连莫拉维克馆长都听得忘了时间。
晏刑警。从背后传来卡埃尔迪夫地叫唤声,晏子殊转过头,看见他和馆长告别后快步地朝自己走来。
说是谈欠款的事,结果都没有顾得上,真是抱歉。卡埃尔迪夫诚挚地说道,像变魔术一样递上一张设计精美典雅的卡片,这是我在布拉格的住址,我下星期才会离开捷克。
晏子殊双手接了过来,上面烫金的英文写着罗滋堡。
这是一家新古典主义式建筑的五星级酒店,晏子殊曾经多次从它漂亮的铸铁大门前经过,就在老城广场的不远处。
其实我晏子殊拿着名片,决定坦白,我没办法立刻还您钱,如果阁下您
我知道你的信用卡里只有一千美元,而你所有的存款是五千七百十七元。你的车和寓所虽然是国际刑警总部的,但里面的家具却需要你自己分期付款购买,要还清一万三千美元的欠款,你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卡埃尔迪夫小声笑了一下,对吗
晏子殊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他即刻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中。
为什么晏子殊的语气冷而恼怒。
卡埃尔迪夫走前一步,离晏子殊的脸不到四英寸,他伸手抓握住晏子殊的手臂,那力道,既不轻,也不重,带着威胁的味道。
旅程还没有结束呢。轻声地,抚慰般地说着,卡埃尔迪夫放开了他,我会在罗滋堡等你。
突然,扬声器发出,各位尊敬的乘客,我们将在一小时后抵达阿姆斯特丹机场。
晏子殊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褐色毛毯,有些困惑刚才的是回忆,还是睡着了
真是一个冗长的梦。
可他清晰地记得这个梦的结局。
哀悼在交流展览结束的当晚被盗了,捷克警署立刻通知了国际刑警,在海关、旅店、车站、机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连晏子殊也觉得难以承受的凶猛的追缉,那个人却始终安然无恙。
波希米亚水晶的光芒会如此犀利吗
他是透明的水晶玻璃而不是镜子,晏子殊非常懊恼为什么他没有事先注意到这点。那是微型摄像头,它拍下了画廊的布局和哀悼的具体位置。
还不止如此,莫拉维克馆长的话暴露了关于哀悼的重要的信息,晏子殊还记得卡埃尔迪夫盯着他看的眼神,那绝对不是友善的。
半年前的恐吓信,是他
一种悚然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是公爵,他家财万贯,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
四天后,因为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找不到的晏子殊,走进了罗滋堡。
卡埃尔迪夫住在顶层的豪华套房里。四百平米的面积,除了起居室、主卧、书房,还有游戏室、健身房、偏厅和可眺望提恩教堂的花园阳台,俨然一栋高层别墅。
接待晏子殊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穿维多利亚式西服,看上去木讷少言的老管家。
主人在书房等您。他说着英语,可是有颇重的德国口音。
他引领着晏子殊穿过典雅的大理石客厅,走进一间水晶流苏摇曳,装修精美的书房。
卡埃尔迪夫正坐在一张红色天鹅绒扶手椅里,看橡木桌上一本非常厚、非常古老的书。
看见晏子殊走进来,他阖上书本,对管家吩咐道,请拿锡兰茶进来。
管家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书房,他出去的时候,手搭在黄铜把手上,书房的门扉无声地关上。
晏子殊盯着卡埃尔迪夫,他依然是无可挑剔的俊美金发不羁的梳在脑后,脸孔棱角分明,极富魅力,他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嘲笑还是挑唆晏子殊眯了眯眼。
我想,你现在想问的是,是不是我偷了哀悼卡埃尔迪夫在晏子殊开口前,就轻幽地抢白道,但是,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晏子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又恢复平常,他的确想这样问。
是你干的。晏子殊压抑着这几天来积聚的怒火,这句话就像从牙关里迸出来的,为什么
卡埃尔迪夫只是凝视着他,并不回答。
说实在的,你他x的干得不错
晏子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非常愤怒,你最好小心,别让我抓住把柄,不然我一定亲手送你进监狱
卡埃尔迪夫出奇地冷静,他紫水晶般的眸子流动着剔透未明的色泽。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末了,他淡淡地开口。
晏子殊气极,凶狠地瞪他一眼后就夺门而出,砰关门的那声巨响简直连地板都震动了。
老管家推着摆有奶油松饼、三明治,和锡兰茶的银色餐车,在书房门前停下,然后很轻地旋开了书房的门。
卡埃尔迪夫又在看书。
主人,这些您还需要吗老管家显然听到了那声无礼的巨响。
不必了。卡埃尔迪夫头也未抬。他看的那本书,既晦涩又艰深,泛黄的书页上是早已不用的古代文体。
老管家的眼神是阴鸷而忧心忡忡的,主人,他是国际刑警,这对我们以后的计划会有麻烦。
可是,也更有趣了不是吗卡埃尔迪夫显露出跃跃欲试的微笑,我想要他,卡斯珀,你看见他的眼神了没有,好像一头野兽。
飞机缓缓地降落阿姆斯特丹国际机场,可以看出机上的乘客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十小时的飞行,蜷在狭小的座位里一动不动,肌肉极度疲倦。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经过休憩与换乘ist的班机后,将在下午五点抵达伊斯坦堡。
禁烟显示灯倏然消失,机身完全停稳后,晏子殊解开安全带,和其他乘客一样,开始从行李架取自己的旅行袋、皮箱。
飞机上严禁携带枪械和易燃易爆的物品,可晏子殊例外,他的皮革旅行袋里,放着一把ck手枪,三十发点二五口径的子弹,一套指甲盖大小的跟踪窃听设备,和一张信用卡。
他不想在金钱上再陷入被动。
晏先生吗就在他拿起旅行袋和公文包的时候,一个空姐急急地朝他走来。
什么事晏子殊问道。
机场的商业中心有您的传真,来自旧金山。
空姐显然知晓晏子殊的身份,但通常她们都保持沉默,一个带有武器的乘客,就算他是刑警,也会让其他旅客不安。
知道了,谢谢。晏子殊点头道,他想,应该是西蒙给他发来的,关于那场拍卖会的详细资料。
机场商务中心,独立办公室。
晏子殊猜得没错,传真过来的资料,的确是关于那次古董拍卖会的,长达七页纸。
他仔细的看了一下,被前两位被害人摄入数码相机的青铜面具、黄金托盘,并没有在物品列表中,这让他非常意外。
三个被害人都参加了拍卖会,可是被盗的物品却不在拍卖会里,为什么
是私下交易还是
一行文字突然跃入他的眼帘,三楼鉴别室,专业检测、验证、修复古董、字画、钱币。
鉴别室眼前的浓雾似乎有变薄的迹象,晏子殊深深思索着。
第一个被害人是拍卖行经纪人,第二个被害人是拥有一家小店铺的古董商,第三个被害人比较富有,购买古董多为收藏,但他们似乎都没有专业的鉴别设备。
可能吗晏子殊喃喃自语着,漆黑的瞳仁内敛而睿智。
利用交易会聚头,小心地鉴别手里的文物,结果发现是赝品然后他们到了美国
但是,晏子殊又觉得蹊跷,既然发现那是赝品,他们为何还要贴身带着它们,刻意错开时间入境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知道,那是赝品,而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它们的真伪
晏子殊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字,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等等他突然眼睛一亮,修复难道是修复
晏子殊很快地打开公文包,那隔层口袋里有两张从数码相机里打印出来的相片,放大了两倍,看来十分清晰。
青铜面具的造型就像是庞贝城那不幸死难者的石膏模型。他空洞,绝望,诡秘,但五官轮廓清晰,晏子殊看了几遍没发现什么,有些失望。
黄金托盘也是如此,它中间刻满了漂亮的装饰图形。
如果上面真有什么,恐怕肉眼也分析不出,要借助计算机。
许久的努力之后,晏子殊轻声叹息。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丝亮光。调查,要等他到了伊斯坦堡后,才能算真正开始。
这一次,他不会输绝不能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第四章初到异地
通过凯末尔国际机场的海关后,晏子殊提着公文包和旅行袋,在旅客服务中心,预约了旅馆和计程车。
终于来到了伊斯坦堡,这个古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它拥有一千三百多万人口、四百五十座清真寺,两千多年来,受着东西方两种文明的激烈冲撞。
因此,它既有历史的沉淀,又有现代化城市的灯红酒绿。
晏子殊是第一次来这里。
走出客服中心,黄色的出租车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是个穿传统长袍,肤色黝黑的高个土耳其人,他上前利索地拿过晏子殊手里的旅行袋,放进车后箱里。
公文包不,不用了,我自己拿。晏子殊摆手婉拒了他,自己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有一种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晏子殊坐在有点硬的皮座椅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先生,是库庞克旅馆吗司机说着生涩的英文。他从预约电话里知道这个地址。
是。晏子殊点了点头,车子立即启动,驶上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小汽车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晏子殊多次在后视镜中看到了它,但也许是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太累了,晏子殊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库庞克旅馆在老城区,是一栋只有十个房间的老式土耳其建筑。它的庭院里种植着棕榈树,四周装饰有蓝色挂毯,充满土耳其风情。可内在就因为它的陈旧和缺乏人手,让晏子殊皱眉。
老旧的楼梯岌岌可危,地板和墙上的瓷砖都退了颜色,门锁似乎没什么用,轻轻一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家具。
晏子殊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房间,走向小而窄的铁架床,把公文包放到上面。
我们这儿早餐是免费的,晚餐六点开始供应,您可以到楼下大厅吃,也可以叫人送上来。房间里没有电话,您有需要就拉一下这根绳子。
服务生放下晏子殊的旅行袋,指了指门边上一根生锈的铁丝,您要洗澡也叫我们一声,浴室里现在没有热水。
晏子殊有些后悔没有去现代化的酒店,只因为这家旅馆离拍卖行,以及被害人经营的古董店最近。
无声地叹息着,既来之,则安之,给了服务生五美元的小费,晏子殊打开公文包,想给笔记型电脑充电,可他怎么也找不到电源插座,回头想问服务生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离开。
晏子殊无奈地坐到床上,屋内已是满堂金辉,肚子很饿,大概只有服务台充电,他想了一会儿后,决定先到楼下用餐。
开放式的餐厅面向内庭花园,尖拱顶和石柱的影子倒映在暗灰色的石砖地上,天花板上吊着黄铜风扇,食客大概有二十来位,交头接耳,沸沸扬扬,出乎意料,这餐厅的生意还不错。
空气中飘着烤肉和面包的香味,晏子殊想找靠里面的座位,有一张桌子很符合他的要求,视野好,四周清静,只是
晏子殊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脸上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僵硬的表情。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心跳仿佛也停止了,晏子殊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开口终究还是没说。
庭院内的美景,辉映着他漂亮的东方脸孔。
卡埃尔迪夫以符合他身份的高雅姿势端起酒杯,微笑着,不一起喝一杯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晏子殊冷硬地问,虽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紧握着拳头的指关节,却已经发白
和你看到的一样,卡埃尔迪夫喝了一口白葡萄酒,用餐啊。
别开玩笑了晏子殊低吼道,两眼冒火,你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正好也想来土耳其罢了。卡埃尔迪夫温柔地笑着。
胡说八道晏子殊冷冷地睨视着他,打从心底的不信任
两年不见既然来了,愿意坐下来谈一会儿吗卡埃尔迪夫注视着他,那淡紫色的眸子还是那样神秘,让人捉摸不清他真实的心意,这儿的烤肉和酒都很地道,我请客。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谈如果会坐下来就不是晏子殊了。
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膀,并没有勉强,随便你,不过你没有选择现代化的酒店我很意外,这里很不方便不是吗
晏子殊愠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晏子殊总是追逐着卡埃尔迪夫的身影,不为别的,只为让他入狱。可是,看到卡埃尔迪夫时,那发冷和憎恨的感觉就像做噩梦一样,常令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真亦假,假亦真,看不透他的实力,摸不清他的眼神。
就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卡埃尔迪夫的智慧和才能,就透过这层薄纱渗透出来,但不管渗透出多少,他的才能和智慧都不曾减少。
他难道从来没有失败过吗晏子殊有时会这样感慨。
但遇到强敌就退缩,遇到失败就放弃,绝不是晏子殊的性格,就算知道会有危险,晏子殊还会一直走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知输赢
在房间里吃了晚饭,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后,晏子殊早早地醒来,伴随着圣索非亚清真寺的祝祷声,他用冷水泼了脸。
扎起在阳光下泛着靛蓝光泽的长发,阳台外是卖香料、手工织布、帽子的集市。虽然还早,哄闹的买卖却已经开始,这倒提醒了晏子殊,在到拍卖行调查取证之前,他得先找一个翻译。
他记得艾伯特上将在领事馆有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也许他能帮忙。
晏子殊换上轻便的装束,带上枪支后,走出了房间。
rg亚罗姆是一个非常热情好客的希腊人。
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一头有点乱的黑发,眼睛四周布着浅浅的皱纹,嘴唇有棱有角。
你住在库庞克那可是个和马厩差不多的地方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没有贬低的意思,满脸地吃惊。
他盛情邀请晏子殊住到他的大宅,被婉拒后,他第二通发言就是,晏刑警可真是个美男子,艾伯特太走运啦,为什么我就找不到像你这样养眼的帮手
晏子殊尴尬地笑了笑,但他并不讨厌这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男人。
对于晏子殊的要求,亚罗姆一口答应,还想亲自去,但在晏子殊的坚持下,他不得不让年轻的下属去,因为这毕竟会有危险。
很高兴认识您。
在领事馆门口,晏子殊与他握手告别后,和年轻的翻译员搭上一辆墨绿色的东风小轿车,驶向素檀阿梅特区的古董大街。
喧闹的人群,拥挤的车流,有人头顶着大篮子卖面包,有人在高谈阔论。马洛夫音乐悠悠传来,但其间也有西方摇滚。
翻译员告诉晏子殊,这个地方很杂,有犹太人、亚美尼亚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在这里办案可不容易,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晏子殊无声地应承着,看着车后视镜,有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一直跟着他们,虽然他们刻意保持距离,可那生疏的跟踪技巧还是让晏子殊识穿。
第二次了在心中默念着,晏子殊并不急着甩掉他们,因为主动权在他手里,晏子殊很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到了汽车在一条小巷前停下,其实再走过去两个街区,就是库庞克旅馆了。
拍卖行和古董店都在同一条巷子里,实际上那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室内集市,主要经营古董和工艺品。
晏子殊知道,仿真度极高的赝品,同时也是一件艺术品,收藏它们比较把玩,也是古董爱好者的乐趣之一。
拍卖行紧挨着集市,是独立的一栋三层楼建筑,翻译员和拍卖行经理解释的时候,晏子殊静静地打量着大厅,脑海里构想着他们叫价竟争时的情景。
被害人也曾经坐在这里吗这么想着,翻译员大声地叫他,晏刑警可以了虽然那经理的表情看起来不太乐意。
顶楼鉴别室,虽然狭窄但是鉴别古董的仪器都很先进。晏子殊看着滤色镜和光学显微镜,询问经理,每一次鉴别都有详细记录下来吗
翻译员传递了话,经理点了点头。
晏子殊指着那堆满文件的架子问,档案是这里我能看一下吗
经理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同意了,他非常不快地走出了鉴别室。
我帮你吧。翻译员留了下来,帮助晏子殊翻找文件。
厚厚的装订成册的鉴别记录是按日期排列的,封面上写着拉丁文,晏子殊在学习法语的时候,也学习过基本的拉丁文字。
他很快找到了今年三月份的记录,那是被害人参与的拍卖会的月份。
晏子殊一页接一页地翻着,有翡翠的真假识别,瓷器的价值判定,晏子殊注意到每一页页尾都签有一个拉丁名字塔苏提。
档案后半部少了三页纸,从六十二页直接跳到了六十六页,只稍一眼,就可以从装订处发现,它们是被人一把撕掉的,而这之后,那个拉丁名字开始变成另外一个人。
丢失掉的页面日期,根据推算,和举行拍卖会的日期吻合。
晏子殊紧皱着眉头,有一点不安,显然有人在他来之前就到过这里。
他的心底弥漫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塔苏提带走了文件,还是另有其他人带走了塔苏提和文件呢
怎么了翻译员问道,看着晏子殊怔怔的样子。
你玩过硬币游戏吗晏子殊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请把那边的炭粉笔拿过来,晏子殊说着把册子摊开、压平放到架子上。
哦,好。
翻译员从放有鉴别仪器的长桌子上拿来纸笔。
塔苏提写字的时候很用力,用的墨水钢笔就会把字的痕迹印到下一页表格上,晏子殊用炭粉笔轻轻地扫过那些痕迹,使那些硬邦邦的拉丁文字显现出来。
因为有些字和表格上原有的文字混合,晏子殊不能完全看清文字的内容,他指着一个重复了好几遍的字问翻译员这是什么意思
翻译员认真地看了好半天,面具青铜面具。
果然如此,丢失的文件和那几样赝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