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离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送来这里的了，没有记忆，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送来的时候年纪已经太小的缘故。
“你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大约是四岁左右吧，具体多大，谁都不知道。以前你小，很多事情说了你也不懂，也不想说。”
四岁，那应当已经有记忆了吧？为什么他一点感知都没有，他所记得的一切的初始就是他站在院子里面的槐树下，看着那些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心里很是歆羡。
大概看出了季莫离的诧异，老院长跟着解释道“按理说，四岁的孩子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记忆的，但是团团你那会儿送来的时候，实在是让心疼，又瘦又小，刚刚度过高烧危险期。”
是这样吗？季莫离看着老院长不说话，林南则是坐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来，十指相扣，静静握住了。
老院长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明白的很，他这么大的年纪，该经历的该看的，也都经历的看的差不多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以前国家还定性为犯罪，那些人还偷着躲着，现在已经在慢慢被接受了。
所以说，虽然看起来等于是隔绝世俗的老人也是可以随时跟着时代的发展变化而变化的。
看到老院长眼睛里有光芒闪过，不自在的季莫离就想要抽出手来，林南却将他的手紧紧扣住了。
老院长装作没看到，自顾自的说道“那时候国家刚破获一个特大的拐卖妇女儿童的团伙犯罪，有孩子找到了父母，但也有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拐卖来的，那时候的信息不像现在一联网什么信息都出来了，所以最终没有找到你的家人，只好送到我这里来了，只是那时候你太小可能受到的惊吓太大了，高烧了三天三夜，我本想等你醒过来看你能不能一些线索，但你那时候烧糊涂了，醒来后什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莫离其实偶尔也会想一想自己的亲身父母究竟是什么样子，自己为什么会被丢在孤儿院里，偶尔的脑补走向也是越来越悲观，总觉得是父母抛弃了自己不要了自己，现在听到自己的身世原来如此，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酝酿了半晌才平静下来。
后来又问到圆圆兄妹两个，老院长则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兄妹两个也是苦命人，他们两个刚出生没多久，他爹就南下打工，过了不长一段时间，又传来消息说是盖楼房从脚架子上掉下来摔死了，他俩的妈妈精神上本来就有一些毛病，这下子就直接疯了，又没个长辈什么的来抚养，村里面就直接将两个孩子送到我这里来了，你们来问这个，是圆圆他们兄妹两个出了什么事了吗？”
季莫离犹豫了一下，之前老院长已经问了一遍，他虽然说了，但是也是说的泛泛，现在老院长再问，季莫离想着还是将圆圆的具体情况跟老院长说了。
老院长听了后长叹一声而后静默良久，此时天色已近傍晚，秋日的夕阳在天边朦胧出一团橙红的光晕，树梢之间，偶尔传来归巢的鸦叫声。
林南和季莫离稍稍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开，离开前老院长拉住了他们，给他们递过来一张存折，季莫离不解，老院长慈祥的笑笑“帮我转交给圆圆他们，里面有好几万块钱，好歹让他们日子好多一些。”
季莫离和林南连忙推辞，老院长经历过那个惨绝的时代，受过失去父母妻儿的创痛，到现在孤身一人，无儿无女，这就是养老钱，怎么能够收，即使是代别人，他们也没有办法接受。
老院长正色道“我看你们两的穿着想来生活也并不差，这点钱自然是看不在眼里，团团也是个懂事的，不会让我多操心自然就会帮扶，但是这笔钱所代表的意义并不一样，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孩子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我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根。他们并不是孤苦无依的。”
季莫离伸手接过来红红的存折，向老院长深深的鞠了个躬“我一定会带到。”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经昏暗，沿着公路行驶没多久就进入了省道，不知道是不是周六的原因，车子很多，行驶就有些慢，再加上中饭只是草草吃了些，晚饭两人也没心思留下来好好吃，就索性买了零食放在车里，季莫离拆开一包薯条，一根一根的喂着林南，虽然是薯条，林南也有办法咬的咯吱咯吱的嘎巴脆，倒让本来心情有些不佳的季莫离逗的笑了起来。
“还要吃吗？”
“搞点喝得给我吧，好渴。”
季莫离在装零食的塑料袋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有吸管的饮料，拆开，正准备让林南喝的时候，突然手一下子缩回去了。
林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有警察。”
季莫离有些紧张，林南看了看距离自己十几米远的交警，突然伸手握住了季莫离的手，狠狠的亲了一口。
“你干嘛？！”
季莫离触电一样差点跳了起来，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没打架都能看到好不好？！
“怕啥，我亲自己的媳妇，那可不是天经地义？”
看着林南那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跟气质完全不符的犯二气质，季莫离气的一口咬住了吸管，咕嘟咕嘟的全部喝光。
林南······
高速上的车不是很多，所以一上高速，立马就快了起来，期间林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季莫离好几眼，季莫离也没搭理他，回到家后，林南终于将一直想讲却没有讲的话说了出来“小离，你有没有想过要找到你的亲身父母？”
“亲身父母？”季莫离边烧水边道“院长不是说了么，我是被拐卖的小孩，根本找不到我亲身父母在哪。”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少年的相关消息呢？”
面对林南的提议，季莫离沉默了，说他不想知道自己亲身父母在哪里，长什么样子，那当然是纯粹睁眼说瞎话，可是如果他真的去找了，万一又找到了，他的哥哥怎么办？
“不找了，既然我早已经忘了曾经的那些事情也就没必要再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许早就忘了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找不到，可能我会更失望吧？”
林南扶住了季莫离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因为季孟岩？”
季莫离直视着林南的眼睛，不躲不避“是。”
眼睛里的明亮纯粹与坦荡一如既往，林南忽而笑了，将季莫离抱进自己的怀里“好，我们不找了，有我在，其实就够了。”
但事实却是，不是你不想找它就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尤其是，你已经放弃的，或者不希望到来的，它到来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第40章 第二部 分
季莫离送存折给圆圆的时候，将老院长的话如实转告了对方，圆圆低着头，看着手里面的存折，手指蓦然攥紧，良久，一滴滴泪水滴落下来，润湿了红色的封面。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怨恨院长，为什么让我被领养到那样一个人家里，有时候又觉得老天爷太作践人了。”
说完又抬起头来看季莫离，脸上满是泪痕，“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面有多恨，恨当年抛弃我们的养父母，也恨当年那些作践我的人，我想报仇，可是仇还没报完我哥就生病了。”
跟在季莫离身边的林南拿出一张卡出来“这里面是一百万，我借你，归还日期三十年之内，不用利息，不用着急还，好好给你哥治病，国内治不好去国外看，我查了一下，你哥的病症d国那边有不少顶尖专家，孩子好好照顾，不行就请个保姆，那么小的孩子，还是跟在父母身边更好一些。”
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还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我尽量帮。”
圆圆没有说话，也没有将那张存折接过来，季莫离道“不要让孩子跟我们一样。”
圆圆浑身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将卡接了过来“欠你的，我会还。”
“还是，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吧，我听人说——”
季莫离说的有些犹豫。
“听人说我是那里的头牌是不是？”
圆圆的语调很冷漠，仿佛这件事情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去做头牌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我希望我哥哥不知道这件事情。”
林南原本斜倚着墙看着两人谈话，听到圆圆讲这句话突然想起来那个瘦弱苍白的青年来，那个青年看着妹妹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愧疚，想来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两人彼此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说明白而已，这个世间，再怎么不公平再怎么令人痛恨伤心，也总是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处角落长满了柔软的花朵，让人小心呵护。
“我不会继续做的，我会先帮我哥把病治好，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我多谢你，欠的债我会还，这份情我也记下了。”
两人告别了圆圆后，林南将季莫离送到了单位后就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你离那个屈行之远一点。”
季莫离点点头，他大概也知道林南对屈行之很介意，所以，遇见屈行之，还是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吧。
当然，有些人对于得不到的总是会异常的执着，比如说是屈行之，或许这是屈家本身就有的一项特质，如果没有这项特质，估计也收不到那么多名贵的宝贝。
你越躲什么什么就会越往你身边凑，面对热热络络的跟自己谈话的屈行之，季莫离心里面有一些烦躁，却又因为师父明确要好好跟屈行之沟通交流的命令又不得不进行友好交流。
快要下班的时候，屈行之再一次发出邀请，希望能够和季莫离共度愉快的晚餐时光，季莫离当然拒绝了，并且还拒绝的很彻底。
“可是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屈行之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生气或者沮丧。
“改天请你。”
季莫离心里面打算着哪天带着林南一起来请屈行之吃一顿饭，如果到现在他还没明白屈行之的意思，他也就是傻子了。
虽然他有时候很迟钝，但是屈行之散发的信号不要太明显。
“哎，正好你们都在，莫离，收拾收拾，今晚有一个临时的宴请，跟我一起去。”
“宴请？”季莫离接收到这个信号，既舒了一口气，谢谢师父及时将自己从屈行之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又有些好奇。
“齐老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知道我们在做唐画修复，很感兴趣，想要了解一下，本来昨天就应该跟你讲的，结果一忙就忘了。”
“齐老？齐青山大师？”屈行之有些意外。
“是的，就是他。”看得出来老人家很高兴，穿的衣服也看的出来是新换的，很是笔挺，衬的人更是英姿矍铄。
身在绘画的圈子里，没有几个人不知道齐青山大师的名字，他的古典山水画可以说是翘楚中的翘楚，更不要提还恢复了古画创作中快要失传的几种技法，说是国宝也不为过，齐青山的儿子齐启古在绘画界也很有名，虽然山水画画的也出色，在油画方面成就更加斐然，一幅《长河落日》拍出了八位数的价格，他的画作平均下来每平方尺六位数的价格也足以能够看出来这位画家的实力，当然也是众多学子们崇拜的偶像和奋斗的目标。
虽然这次来的不是齐青山本人，但齐启古的意图和目的也很明显。
季莫离当然很激动，不管什么事情，当然都得往后推，于是正发挥洪荒之力准备早点搞定工作以便第一时间来接回自己的媳妇儿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的林南悲剧的接到了季莫离不回来吃饭的电话。
林南气愤愤的挂断电话，又不回来，不回来我自个儿做好吃的不给你吃，但回到家，又是悲从心来的拿起来手机找外卖。
宴请的自然不只是季莫离师徒，还有其他部门的人员，就连廖原也在，看到季莫离对他眨了眨眼睛，季莫离也回了一个笑，各自跟在各自的师父后面。
齐启古来的有些晚，虽然是国际上都很有名的画家，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倨傲之气，反倒是温和的就像是邻家的爷爷一样，看起来还颇有些慈眉善目，齐启古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是一个年龄大概在十八九岁的男孩，长得极为漂亮，发色很浅，灯光下泛出浅栗色的光泽，看起来却并不是染得，因为男孩的眼睛的瞳孔也是这种浅浅的颜色。
这漂亮，这么漂亮精致的面容，估计也就自家的林南能比上一比，只是林南本身喜欢运动和锻炼，身材又是高大挺拔型的，因而削减了很多昳丽的色彩，多了几许刚毅，眼前的男孩看起来却是那种清新的带着点儿阳光气息的味道，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微微的笑容，看起来漂亮又可亲。
季莫离从几人一进来就将目光锁在了男孩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个男孩就觉得很有好感，让人觉得很想去亲近。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季莫离的目光，朝季莫离看过来，眼神微微一怔，而后对着季莫离笑了起来。
恰好这时候齐启古将男孩拉了过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老朋友的孙子，中文名叫做章竹君，一直待在国外，老是听他爷爷说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这次就跟着我一起回来见识见识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第41章 第二部 分
同一个圈子的人在一起交流的自然是这个圈子里的事情，大家都是与绘画古董收藏相关方面的专家，一场饭局谈的很是尽兴，有些观点不同的地方甚而起了争论，以至于虽然在座基本上都是文人，也有着捋袖子为自己坚持的观点干一场架的热情。
季莫离高中时代专心画画，大学时代还是专心画画，圈子就那么一丁点儿大，这么多年过去转来转去身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季莫离也喜欢这样子的封闭状态，让他能够安心的享受着一种孤独与寂寞，尽管这种情绪并不怎么受人欢迎，然而往往，他们才是人类生存的本质，在安静的绘画中参悟着哲学与圈地三尺的生活，等到了工作之后，工作有师父引领，不久之后，林南又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季莫离生活的圈子总体而言很简单，像是水晶沙漏慢慢的将流年流去。
这样的饭局其实季莫离很喜欢，一群可以称得上大师的人物高谈阔论，旁征博引，很让人羡慕且学到知识。
屈行之一开始坐在季莫离的身边，想借着酒桌献殷勤，这让季莫离感觉有些不自然，季莫离也没料到他师父会将屈行之也喊上，当然屈行之对内既有相当的专业知识，对外又有相当的手腕，为人又很低调谦逊，虽然书香世家，家财万贯，开着的虽然是学生党们觉得已经很不错但在差不多家世的子弟里面完全看不上眼的车，很是被季莫离的师父喜欢并且赞许的。屈行之自然也就外表一片淡然，内心得意洋洋的跟着后面去了。
可惜，有些人之间或许就是那么的没有缘也没有分，屈行之屁股刚刚挨上板凳，一个阳光清朗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是小辈，自然应当是坐在这里的。”
宴席是传统的圆桌，东西南北的座次是相当有讲究的，更何况是在这一帮子老人面前，季莫离跟着自己师父参加过几次，心里也是暗暗记得，一上来就选了最末的位置坐着，左手边是廖原，右手边原本是屈行之，可惜少年的声音一响，在圈子里已经有了一定名气的屈行之立刻就被其中一个长者安排了另外一个座次上去了。
屈行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看着少年青春明媚的脸有一丝气闷，又有一丝讶然，如果他没看错，刚刚的少年脸上现出来的是一抹得意？
章竹君如愿以偿的将屈行之赶走，自己毫不见外的坐下，一只手撑起下巴，笑盈盈的看着季莫离“你叫季莫离？”
季莫离点点头，心里有些吃不准眼前的少年如此热络的原因。
“我叫章竹君，第一次回来，从小就在国外念书。”
“那你普通话讲的真好。”季莫离由衷的称赞道。
“当然，我从小就学华语嘛，双语教学。”章竹君说着对季莫离眨眨眼，秀致的眉眼晕出一层光晕来，有些调皮，却又好看的很。
章竹君很是自来熟，季莫离也奇怪的没有半分不适应，两人相谈甚欢，廖原都有点没插上话来，更何况频频看过来的屈行之，就更被忽视了。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若不是因为在座的几位长者年龄都有些偏大，熬不得夜，估计谈到天亮也是完全可以的，因为几个人在走的时候就兴致勃勃的开始计划下一次的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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