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忍从家里走出来,手插在口袋里攥着那一叠纸,一直走到徐仲楷停车的地方。徐仲楷靠在车门外,并没有在车里等,看见他走出来,立刻给他开了车门。
“我给你找了个专门做丧葬服务的。你爸走得急,你又没什么经验,怕你们一堆事没有头绪,手忙脚乱。你只要听人安排就行。”徐仲楷坐上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你姑姑那事,大宝跟我说了,我已经让我律师给你跟进了,你明天可能要跟他见个面。”
“徐仲楷,”任忍感觉自己有一点无法呼吸,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你征求过我意见吗 ?你就开始管我家事?你算老几啊?”
徐仲楷踩了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任忍身子猛地往前一冲,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大骂了一声“我草你妈!”
徐仲楷食指敲击着方向盘,说“我生气了。我是你男朋友,为什么不能过问你的事?给你机会,你想想再重说一次。”
任忍眼睛急红了,完全丧失理智,怒吼着重复一声“我草你妈!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当你是救世主吗?”说完他眼泪就止不住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仲楷被气得笑了,一手捏住任忍的后脖,柔声说“我妈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草,草我呀。我不好吗?躺平任草。”
任忍本来眼泪已决堤,听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忽然控制不住地笑出来。良久,他抹了把脸,说“徐仲楷,你真他妈有病。”
徐仲楷摸摸他的头“说话文明点。”
“您可真他妈有病呀~谢谢您~”任忍瞪大眼睛,放慢语气说。
徐仲楷摇摇头笑了,重新发动了车。
第35章
徐仲楷给任忍倒了一杯温水,看见任忍坐在餐桌旁撑着下巴一言不发,笑着问“给你表演个魔术。我能让这杯水一秒钟就翻腾。想不想看?”
任忍掀起眼皮,眼睛里有疲惫的红血丝。
徐仲楷故意耍了个宝,一手握拳,从任忍后脑勺绕了一圈,另一只手举起水杯,然后把拳在杯口展平,大喊一声“变!”
一瞬间,水杯里果然迅速涌起大量气泡,水面不再平静。任忍惊讶地探头往杯里一看,杯底一颗泡腾片正在飞快消融,立刻无语道“徐仲楷,你好无聊啊。”
徐仲楷摸了摸他头,说“喝了这杯泡腾水,先去洗把脸,我热点东西给你吃。”说完他踩着拖鞋进了厨房。
任忍坐在餐厅里,觉得世事很奇妙。昨天晚上他还跟徐仲楷在a市表白,今天晚上任洪文就死了,他在鸣鹿湾浑浑噩噩。他想,自己发火地很没有道理,但是对象是徐仲楷的时候却有点克制不住,徐仲楷脾气真好,好到他常常忘了对方本可以不用如此迁就。
任洪文的遗书对他来说会不会有影响,很难说。他颠来倒去地想,任洪文就是两个要求,一是留房子,免得以后在娱乐圈混不下去,无处可去,二是离开徐仲楷。
他不想要留房子,他以前贪婪地无止境地想赚钱,也只是因为任洪文的病需要很多钱,他们的生活需要很多钱。任洪文死了,他仿佛一瞬间卸下重担,丧失了所有对物欲的追求。他想切断跟任洪文的联系。无论是棚户区里老式住房,还是拆迁之后在城郊的新住房,他都没有兴趣。只要打发掉任洪芳,他就可以挥别过去的二十年生活。他要离开这片沼泽地。所有与过去拉扯的东西他都没有兴趣。
他也不可能放弃徐仲楷。他要这个人,要了就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除非徐仲楷不想要他。且不说任洪文已经死了,即使活着,拿自己的命来威胁,任忍也不会退让。任洪文根本不知道徐仲楷是怎么样的人。
然而还是内疚。为自己迫切地想离开沼泽地而内疚。这些内疚他不会告诉徐仲楷,只会自己慢慢地消化,像一只蚌在柔软的肉里埋了砂砾,用血肉包裹住那磨人的疼,直到有一天砂砾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徐仲楷盯着砂锅看了半天,摸不准什么时候能端出来。正打算在网上搜搜,手机响了,是祝羽。
“老徐啊老徐!说好的来我这呢?请两天假的人怎么跑回k市了?”
“任忍爸爸过世了,我就跟过来了。”
“啊?人家爸爸过世你跟过去干嘛?”祝羽很莫名,徐仲楷已经痴汉到这个地步了吗?真是见缝插针地缠人!
“啊,我忘了跟你说。”徐仲楷琢磨着从冰箱里又拿了点洗好的水果,“我昨天脱单了。”
“跟谁?”祝羽愣了。
“任忍啊。”
“我擦我擦我擦!”祝羽飚了一连串惊叹词,说,“徐仲楷你能耐啊!你把人家爸爸气死了啊?”
“根本没见着!气死个屁!”徐仲楷翻了个白眼,“我早上还在我恋爱的小世界里沉醉的无可自拔,突然接到电话,玲姐说任洪文快不行了,我怕任忍需要我才先回了k市。就是怕气死他爸爸才没敢去,只打点了院长让重视点。我给院长的电话才放下呢,玲姐那边就说人就没撑过去,手术台上死了。我冤不冤啊。”
“这也走得太突然了……“祝羽在那边叹口气,“那你们以后可无法无天了,人家爸爸也管不着了。”
“也不突然,这病耗了得有十几年吧。”
“任忍怎么样啊?他不就一个爸爸吗,现在连爸爸也没了。”
“他一直很坚强。就怕他只愿意自己扛。”徐仲楷沉默了一会说,“他对他爸爸感情比较复杂,不好说,我再看着办吧。”
“行吧,那你至少给我再派个人手。我这边事多着呢。”
“我让小周通知。”
手机放回口袋,徐仲楷愣了回神,忽然听见一阵杂音,砂锅里的汤沸腾了顶起锅盖,与锅沿碰撞出声音。他一心急,没带上厚手套就拿起了锅盖,手指一烫,立刻把锅盖扔进水槽,关了火,才打开水龙头冲起烫伤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指腹烫出两个大水泡。徐仲楷套上烘焙手套,重新把砂锅端出去,十分懊悔为什么今晚让保姆走了。
回到餐厅却发现任忍并不在,徐仲楷放下砂锅,把手套也摘了,转了一圈在客厅沙发看见了任忍。大概是太疲惫了,任忍蜷缩成一团已经睡着了,外套随手扔在地毯上。徐仲楷没忍心喊他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把任忍的外套捡起来,打算替他挂好。然而一抖衣服,却掉下来几张纸。徐仲楷看了任忍一眼,拎着衣服和那沓纸走远几步,挂好衣服,这才看起那叠东西来。
一行一字一心慌。
他不动声色地把纸张按原样叠好放回口袋,回头又确认了一遍任忍并未醒来。把砂锅放回厨房,重新坐回到任忍旁边,等到任忍睡了半个小时睁眼的时候,一眼看到徐仲楷忧伤的表情。
“你怎么了?”任忍坐起身,哑着声音问。
“没怎么。”徐仲楷摇摇头,“醒了就吃点东西?”
“你手怎么了?”任忍狐疑地看着徐仲楷一直背着手走路。
徐仲楷欲盖弥彰地说“没怎么,被蚊子咬了个疙瘩。”
任忍更加怀疑了,都快入秋了,哪来的蚊子?眼疾手快地扯过徐仲楷的手腕,一眼看见两个大水泡。
徐仲楷更加刻意地把手抽回去,说“诶呀,就是个蚊子包,别看了。”
“你表演痕迹能不那么明显吗?”任忍心累地叹口气,“你不是想让我看见吗?”
徐仲楷蔫蔫地点个头,把手指递过来,委屈道“好疼好疼的。”
任忍……
“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中了一枪。你那个时候没这么虚啊。”
“因为我现在心里有你了。”徐仲楷珍重道,“爱情让人软弱。我现在软弱地一塌糊涂。”
任忍握住那只手,仔细地看着水泡,轻轻吹了吹。
手指痒痒的,连带着心里痒痒的。
徐仲楷看着任忍的发旋,忽然喊他“小忍。”
任忍抬了个头,立刻被吻住,眼前只剩徐仲楷的睫毛。徐仲楷小心翼翼地舔着他的嘴唇,渴求着他的回应。任忍感受到徐仲楷嘴唇的战栗,终于闭上眼睛。
他们各怀鬼胎地接吻,忘乎天地地接吻。
客厅里的立式钟摆忽然叮当报了个整时,惊扰了吊灯下脆弱的恋人。
任忍脸颊有些红地问“你怎么了?变得这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他能感觉到徐仲楷的不安。
徐仲楷没回话,半搂着他让他坐到了餐桌旁,把一直保温的晚餐取出来,说“先吃,明天还要起早呢。”
大概是在沙发上眯了一觉,任忍久久没有睡着。但任忍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徐仲楷一直搂着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睡衣边。
“你在想什么?”任忍问。
“在想你。”
“我就在你旁边啊。”任忍睁开眼睛,扭过头。
“那我也想你。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任忍翻个身保住徐仲楷“有没有更近一点。”
徐仲楷笑了,说“没有。”
任忍把鼻尖凑过去,与徐仲楷鼻尖触碰“现在更近了吗?”
徐仲楷说“好像有。”
任忍亲了徐仲楷脸一下,说“现在呢?”
徐仲楷揉揉任忍的耳垂,说“小忍,我是一个软弱的凡人,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万能和无坚不摧。我想要你爱我。你能不能爱我?”
任忍愣了一下,说“不爱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那我想要你更爱我。更爱更爱我。更爱更爱更爱我。”
“傻逼。”任忍笑了,“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万能。”
“睡吧,不早了。”
任忍在黑暗里顺着徐仲楷的胳膊找到了之前烫伤的手,他把那只牵到自己眼前,凭着印象含住了被烫出水泡的食指。
徐仲楷!!!热血沸腾按耐不住!!!
“你知道吗?以前见过影视剧里,有人把手指切伤了,另一个人就会含住他的伤口,我以前觉得这种做法特别蠢。”徐仲楷哑着声音说。
“那你现在呢?”任忍问。
“我现在觉得更蠢了。”徐仲楷拉着任忍的手,往他下身去,耿直地说“我硬了。”
任忍犹豫了一会,把手从徐仲楷的睡裤里探了进去,终于摸到一个灼热,生疏地活动着。
徐仲楷全身都沸腾了,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热的,任忍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清任忍的表情,只是忍不住握住任忍活动的手,带动着按自己的节奏律动着。
又过了十分钟。
徐仲楷丧气地说“为什么越动越硬越难受?”
任忍红着脸说“你自己解决吧,我手酸了。”
徐仲楷捞好裤子,匆匆跑去了卫生间。任忍抿嘴等了一会,徐仲楷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只好去另一个卫生间洗了把手,回房睡了。
有徐仲楷的人来帮忙,丧礼办得毫不拖泥带水。
任家远亲本来便不多,平时没有来往,任洪文家最穷的几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任忍也不想再有人情往来。等到跟任洪芳把协议一签,任洪芳两口子也立刻消失了。
任忍在爷爷奶奶墓上面又点了个墓穴,把任洪文和爷爷奶奶葬在了一起。
他托人在当地一个寺庙里为任洪文请了一盏长明灯。他不相信来世,但也希望如果有来世,任洪文能顺遂一些。
一切都办完之后是秋高气爽的晴天。他懒散地裹着毯子,像个披袈裟的和尚,盘腿坐在徐仲楷家的落地窗前,等lody来跟他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徐仲楷上班之前说“你姑姑非要你房子的时候,我还想给你争取回来。现在想想还好没自作主张。”
任忍窝在那懒洋洋地说“你给我换个碟再走。为什么还好没自作主张?”
徐仲楷给任忍重新换了个电影的碟,笑道“我要给你争取到了房子,你还能住我家吗?白天多少动一动,锻炼锻炼。今天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晚上有个跨国视频会议。”
任忍一边摇头一边说“拜拜。”
“你摇什么头?“徐仲楷奇道。
任忍示意了一些自己脖子以下全裹在毛毯里,说“懒得伸手出来了,用头代替跟你挥别。”
徐仲楷立刻被萌到了,扑上去亲了一口说“快别卖萌了,你再这样我真的想三十五岁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