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徐仲楷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
任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主动亲了一下徐仲楷的脸。猛地推开徐仲楷,跳下桌子,不自在地说“我要赶紧走了,大宝肯定在楼下等急了。”
徐仲楷看见任忍耳朵又红了,低头笑“至少吃点东西垫肚子再下楼吧。”
任忍顺手把餐桌上的香蕉掰开咬了一口,就准备戴个帽子出门。
徐仲楷正往厨房走,忽然反应过来说“不能空腹吃香蕉,快放下别吃了。”
“哪里空腹?我刚刚吃了半根香蕉,已经不是空腹了。所以现在能继续吃。快点下去吧!“任忍左顾右盼找了一下帽子。
“我总觉得你在忽悠我。“徐仲楷一边帮忙找帽子,一边苦恼地说。“什么歪理。”
杜大宝坐在车里玩手机,等待任忍下楼,出发去节目录制现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一抬头果然看见任忍远远走出来了,后面还跟着提着保温桶的徐总,杜大宝连忙下车接过徐总手上的东西,听徐仲楷交代说“路上赶紧吃,都是一早叫人买过来的。你们这个节目录制也太早了,不然应该在家里吃点热的。”
“徐总早,节目组有早饭的。”大宝一边安置保温桶,一边说,“毕竟是个厨艺节目。”
“下次别费劲了。”任忍看向徐仲楷。
“家里的早餐才是最好的,给你吃怎么能叫费劲?”徐仲楷揉了揉任忍的肩,“快上车吧。”
任忍本来想抱一下徐仲楷,一眼看到一个壮硕的电灯泡还站在一边,再三犹豫,握了一下徐仲楷的手腕,还是先上车了。
车开出去老远,从倒车镜里看见徐仲楷在目送。
本来任忍以为今天录完节目还能跟徐仲楷相处一晚,弥补一下昨晚没能一块在家吃点家常饭的遗憾,然而天不遂人愿,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傍晚一下节目,杜大宝就匆匆跑到他面前,说“任哥儿,你家里打来电话,说你爸爸病发送去医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要你赶紧回k市!下午就打来了,你刚刚在录节目我没机会跟你说。”
任忍立刻问“什么时候的事?手机呢?先给我回电。”
“至少一个小时前了。“
打到玲姐那里才知道,任洪文又住院了,而且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恐怕结果难说。
这半年任洪文病情反反复复,住院太过频繁。任忍不知道任洪文那边的情况,心事重重,也顾不得卸妆,就先跟制作组打完招呼走了。
薛萱问“小忍怎么了?”任忍都没来得及回答。
好在杜大宝做事靠谱,接到电话发现一时半会无法告知任忍,就先通知了徐仲楷。徐仲楷知道任忍嘴硬心软,看着跟任洪文不亲,却也绝不可能让任洪文自生自灭,于是要杜大宝先订了最快的回去的机票。果然,任忍知道机票已订,心里安定了几分,边坐车赶往机场边打电话给徐仲楷。
然而总是关机。
任忍手抖地又拨了两次,还是关机,心猛地沉下去。
此时又接到了玲姐打来的电话,说任洪文送进急救室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啥也没说,本来还在做检查,我想着要住院,就去买了点日用品,回来他就送急救了,我啥也不知道啊!”玲姐急的声音都尖锐起来。
“玲姐你别着急,这事不怪你。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再过一小时就能上飞机,晚上九点多能到医院。下了飞机再联系你。有事你先代我做主。“任忍沉了沉嗓子,说,“拜托了。”
他又尝试着打了两遍徐仲楷的号码,还是关机。徐仲楷彻底失联了。
任忍想,难道是我做了一场梦吗?
他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一路上都觉得反胃,平时不觉得飞机噪音难听,今天起飞却心悸难受。等到一下飞机,重新把手机开机的瞬间,玲姐的电话打过来了。
“小忍……你爸没了……”
第34章
有多少消息是会给你一个漫长的缓冲期,让你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在一个足够温柔的声音里让你被告知即将面对的事?任忍反正从来没有遇到过。
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像是平地惊雷般,出现在他毫无警觉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任忍自己也不知道遇到的究竟是不是好消息,只是一件事发生了,他默默接受了。凡人太渺小,看不透命运的波折。你以为的大事只是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你不记得的微小的决定却可能决定了你接下来整个人生的方向。
任洪文病了十几年了,说任忍没有心理准备是不可能的。遑论曾有无数个瞬间,任忍也曾恶毒地诅咒“你要死的话怎么不赶紧去死?”,更有无数个夜晚,任忍想过,如果没有任洪文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但是得知任洪文真的死了的当下,任忍还是有一瞬间不能接受。像一口在耳边嗡鸣的钟,等到回音尽散,理智回归,他才在“懵”的同时,体会到了一些其他情绪。比如,他发觉自己并不悲伤。比起其他人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他毫无感觉。没有遗憾,没有伤感,也没有解脱的轻松,他像是没有任何感知能力的一个器物。
他麻木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与知道一个陌生人离世的感觉并无差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任忍陷入了巨大的内疚中。他本以为他多少会有点情绪上的波动,然而确确实实,知道任洪文死讯之后,连他一路风尘仆仆的急切也消失了。
所谓认知失调,是当一个人的行为与他对自己一贯的认知出现巨大分歧后,自主产生的不舒服的感觉。任忍站在k市人来人往的机场12号出口,脸色不太好。
他们来的匆忙,带的东西也不多,迅速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医院。任忍抽空打电话告知了lody自家的事。
“之后两周,能推的活动可能要推一下,我这边顾不上。”
lody安慰了两句,《黎明》电影暂停的事这两天炒的沸沸扬扬,出于观望的态度,lody没有立刻安排其他商业活动。
“你好好休息,处理完你的家事,我们可以碰个面,好好聊一聊之后的规划。“lody和气地说。
任忍道谢完,把拉下去的口罩又戴上了,靠在后座上,大脑一片空白。
杜大宝并不了解前情,只当任忍正遭遇丧父之痛,心里难过,叹口气说“任哥儿,节哀。待会我给你买点吃的?垫垫肚子才有力气处理后事啊。”
任忍本来还在想,是不是该找个长辈来掌眼丧事,到了医院才发现任洪芳早就在了,索性开门见山道“既然你在这,丧事流程我不太懂,你来安排吧。”
任洪芳坐在医院的公共座椅上,仿佛刚刚哭过一场,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说“你爸爸才死了这么一会,你就想着弄丧事了?”
“不然等他臭掉吗?”任忍不理解道,“也不能一直留他在医院吧?”
“你这说得什么话!不孝子!难怪你爸爸不肯把房子留给你!”
任忍愣了一下,气得笑出来“姑姑,你的心思谁不明白,不要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任洪文已经死了,我跟你明说,拆迁款我一分钱都不要,房子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但是先办丧事,再办房子。”
任洪芳眼珠子一转“你把姑姑想成什么人了!那房子毕竟是爷爷奶奶留下的,按理说我也是有份的。你如今发达了,不要房子,那是因为你现在是明星了,眼光高了,我们小门小户怎么好比?”
“那你到底要怎样?”
“你得写个协议吧?”
杜大宝看明白这是在闹什么了,护在任忍前面,说道“里面的人还没凉透呢,你在这就要人家儿子的房产,你还要不要脸?”
任忍一把扯住杜大宝,示意他不用出头,干脆地说“协议待会就写给你,我们先去走医院的手续。”
任洪芳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大噪,拿到一边接听起来。
任忍没有耐心等她,让杜大宝留在原地,先跟着人进了太平间。
带路的是个个子娇小的小姑娘,说道“是亲属吗?待会先去办死亡证明。找个经验丰富的赶紧置办寿衣,不然就穿不进去了。人还拉回家吗?还是直接送去火葬?”
“送去火葬吧,从简办。”任忍一眼看见有一个人躺在白布下面,脸被遮住了,只是因为腿有些畸形,所以腿部那里并不平整,把白布拱出了一个弧度。
“死亡原因……已经跟病人的姐姐沟通过了,病人的身体状况您也知道……”小姑娘大概也是遇到太多医闹,小心翼翼地问,“您需要再跟医生确认吗?”
“不用了,谢谢。”任忍走近了,静静地看着。
“给您掀开?”小姑娘伸出手正要掀,任忍轻轻拦住,说“不看了。我们走吧。”
重新回到跟任洪芳碰面的地方,杜大宝已经买了点热食等着了,迎着他走过来说“任哥儿吃点?别饿坏了胃。”
任忍接过打包盒,却没什么胃口,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任洪芳凑上去,理了理头发,说“玲姐已经买寿衣去了,我要她买的最好的。洪文活着的时候受那些苦,现在去了那边,可要风光些。”
任忍心想,反正都是一把火烧掉,买得好还是不好,难道有区别?难道任洪文还能跳起来骂说穿得不舒服吗?但是他已经懒得和任洪芳争辩,只想赶紧走完流程。
任洪芳掰着手算殡仪馆的人什么时候来,街道证明什么时候开,喊谁去参加丧仪,一些几年都没有联系的远方亲戚还要不要喊,答谢宴在哪里办。
任忍坐在公共椅子上,兴致缺缺地听了一会,又听见任洪芳说“小忍,你看待会要不回家一趟,先把声明写了?”
“写什么声明?“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任忍下意识回头看,徐仲楷大步流星走过来,越走越近,半蹲到自己面前。
“怎么不接电话?“徐仲楷看到任忍脸色不太好,心疼地问。
“没注意。”任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因为一天都没充电,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只请了两天假,要赶着去北京处理事情不回k市吗?”
“你家里有事我怎么会不回来。我还比你早到一会,只是刚刚公司有点事没脱开身,这会有空才来了。北京的事祝羽处理了。”
“我下午打你电话你关机了。”
“那会我在飞机上呢。”
任忍点点头,一眼看见徐仲楷身后还站着小周,手上也拎着两个打包盒。
小周看到任忍朝他看,把打包盒放到任忍旁边的椅子上,说“徐总让我打包带来的,您要是没吃晚饭可以吃一点。”
任洪芳感觉来的两位都不是普通人物,犹疑着问“小忍,这是你朋友?”
任忍不愿意多说,问道“玲姐没回来吗?”
“我让玲姐联系好寿衣就回去了,她又不是家里人,也帮不上忙。”任洪芳说,“我们还是得回去,找找洪文的相片做遗照。你爸最近几年有拍照吗?”
任忍摇头,说“不知道。”
“回去找找吧,哎,怎么没有早准备。”
任忍看了徐仲楷一眼说“我回家一趟,晚上住宾馆,忙完找你。”
“何必住宾馆,我待会等你,你可以住我那。”
任忍没说什么,徐仲楷让大宝和小周先回去了,开车送任忍和任洪芳先回了棚户区。 坐在车上,任洪芳的眼神一直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什么都没说。徐仲楷没有跟着进屋,坐在车里等着。
任洪芳一进屋就问任忍道“这个大老板是哪里认识的?我看你们关系很不错。”
任忍低着头没回答。
“他有老婆吗?”
“你女儿不是已经嫁人了?你管他有没有老婆?”任忍不耐烦地说,推开任洪文的房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中药味让他忍不住捂着鼻子退后了一步。任洪芳也一脸嫌恶地说“你去找相片吧,我先去打点热水。”
屋子里一片狼藉,大概是任洪文发病突然,所以没来得及收拾,被窝俨然窝出一个形状,仿佛主人刚刚起床。任忍把任洪文的抽屉拉开一一翻找,才发现任洪文屋里真是没什么东西。直到翻到大衣橱,才看见了一个小包,拉开拉链,赫然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依稀是几年前任洪文的模样。
任洪文早就准备好自己的遗相了。相框边缘很干净,是刚擦拭过的样子。任忍的情绪一瞬间有点受不了。
小包里还有一沓纸,七八张的样子,每张都用圆珠笔写过字,字迹凌乱,还有不少别字,全是不一样的遗书片段。大概是任洪文自己也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所以都留着了,这些草稿还没来得及处理。
“小忍,我很没有本事,一直拖累你,更不敢说自己尽到了父亲的义务。我一直内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你想读书的时候,家里实在困难,没让你继续念书。二是没能给你多留一些积蓄,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的,我要留给你,多少有个退路。任洪芳想要,你不要脸皮薄,咱们占理,爷爷奶奶过世她压根没回来伺候,老人家也没想给她。你工作不稳定,什么都不如一套房子实在,说什么都要保住。”
“小忍,今日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报道,很欣慰。你拍电影半月有余,每天只打电话给玲姐,但你愿意问我的消息,我很高兴。强求你打给我,恐怕你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父子一场,到这个地步,也是可笑。近来身体不太好,一直没时机与你谈论身后事,只能写在这里。与爷爷奶奶葬在一起便好,因为我的病,以前拖累两位老人家许多,愿死后能为他们当牛做马,一报养恩。”
“小忍,其他事情,我没有资格对你指点,唯独徐先生的事,你多少听听我的。等我死后,你毫无负担,不用为了家里委曲求全,尽可以离开他。务必找个好女孩成家,生个孩子过上常人生活。务必!务必!否则我死不瞑目。”
“……”
任忍一张张看下去,眼圈红了,把这叠纸折好,收进了口袋。走出去,正看见任洪芳在收拾东西,问道“任洪文今天都说了什么吗?”
任洪芳停下来,想了想说“早上精神还挺好的,说想煮山药鸡汤,也不晓得煮给谁吃,玲姐去买了个菜,回来就看见人意识不太清楚了,我在隔壁跟人聊天呢,给唬了一跳。也没说什么吧,就说先不要叫你知道。我们也以为去趟医院就好,早知道那会就该要你回来,没准还能见最后一面。哎,早上估计也是回光返照。”
任忍面无表情点了个头,说“我先走了,你手机别关机,有事打电话。就按殡仪馆的流程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别喊了。”
说完他把手上的遗像放到桌上,补充说“遗像这有,明天你带过去吧。我不方便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