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摸了摸,那只小猫赶紧跳走了,何跃知道它和家里的那只原住民不一样,不喜欢别人摸。
余春蜓跟在他后面进了门,她最近很忙,也累,换了鞋以后就倒在沙发上休息,何跃放了自己的行李箱,推开卧室门看,什么也没有,但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妈。"他顾左右而言他,"晚上吃什么啊?"
余春蜓说"出去吃一口吧,太累了,懒得做饭,明天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何跃说好,又走过来给她捏肩膀,状似无意地问"家里就你自己啊?"
"你爸去你爷爷家里了,不知道从哪买了条挺好看的鱼,给你爷爷送过去养着玩儿。"
余春蜓没再说话,何跃也没再问,过了会儿,余春蜓突然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问常文恩啊。"
何跃赶紧说"没有,没想问。"
"他回家了,早上九点多走的,他爸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事儿,我估计是问问他上大学的事情吧。"
何跃手上动作停了,问余春蜓,"他这几天还挺好的?"
常文恩在自己家里,很少主动和何跃联系,微信也是一会儿回一会儿不回的,何跃早就想了,还以为回来能看到他,没想到他回家了。
"他晚上应该回来吧,他爸应该也想清楚了,就是问问他上大学的事情,好歹也要知道自己儿子在哪里读书啊,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心里有数。"
何跃说知道了,又说"在咱家住着,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啊。"
"何跃。"余春蜓突然把眼睛睁开了,"你不用拿话试探我,我是你妈,你这套还不是和我学的吗?你也是大人了,二十一了,一般家庭的孩子这时候都要去试着承担责任了,当然,咱们家不用你养,但是别的事儿,你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一样,不想去面对吧。"
何跃坐正了,收敛了嬉皮笑脸,与余春蜓对视,余春蜓从包里掏出烟来,问何跃"我抽一根可以吧?我记得你也抽。"
"……您抽,我不了。"何跃帮她点烟,瞥了眼烟盒,是港版的绿好彩。
"何跃。"余春蜓说"你觉得我是个好妈妈吗?"
何跃一听这话,已经隐约知道了今天谈话的结果,他勉强笑了一下,"当然是啊,我觉得我还没见过比你更通情达理的妈。"
"那你觉得我对常文恩好吗?"
"好。"他说"亲妈也就这样了,再做不到更好了。"
"你不用这样——"余春蜓说"这么哭丧着脸,你觉得我能拿你们俩怎么办呢,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你们俩私底下干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肯定也没机会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你们俩在一起,可能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觉得我没错,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家长最大的包容和克制,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过,过分的事也没做过。当然了,你们也没有错,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承认。"
何跃抬起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余春蜓突然说"恩恩那个学校,离家里好像挺远的,没直达的高铁,坐飞机也挺麻烦,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让你开心点吧。"何跃说"我觉得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你不喜欢我俩在一起,可能觉得离远点,我没那么多机会去,你就不会这么糟心了。"
"是吗?"余春蜓有些惊讶,"我也不是……哎,那孩子就那样,心思太重了,他走那么远,倒是不想我,我还想他呢。"
余春蜓说完了,又抽了一口烟,她也愁,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
"你去休息吧,等他晚上回来,也别和他说什么,我想说的话说完了,虽然我不同意,但是你们大了,我管不住,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
家里的大猫走过来,跳到余春蜓的膝盖上,余春蜓低头看了看猫,对何跃说"它也老了,不知道恩恩大学读完了,它还能不能活着了。"
她起身去卧室休息,何跃把猫抱过来,低头挠了挠猫下巴,抱着猫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常文恩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何跃躺在沙发上睡觉。他换了鞋走到沙发边蹲下来,仔细地看何跃的脸,又慢慢地坐在了地毯上,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
何跃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他,仿佛以为还是在梦里,过了一两秒才清醒过来,拉着常文恩往自己怀里贴,轻声说"过来亲一下。"
常文恩凑过去亲他的下巴,又把头搭在他的脖颈上蹭了蹭,像家里的猫一样。何跃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搂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摸,问他“志愿填了吗?”
“填了。”常文恩说“在等网站出结果。”
“应该没问题吧?”何跃叼着他薄薄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回家一趟,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给我学费。”常文恩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忍者神龟。”
两个人很想去卧室,却怕余春蜓突然出来抓个现形,何跃只好抱着他在沙发上磨蹭亲吻,家里新来的小英短跳过来看,常文恩眯着眼睛回看它,突然仰着脖子躲开了,何跃又低头去吻他的脖子,那只猫又凑过来,离得特别近,脖子抻的很长,常文恩实在是受不了了,推开何跃说“这个猫怎么回事?”
“可能是没见过别人搞对象。”何跃搂着他的腰轻声说“晚上再过来找我吧。”
“……不了吧。”常文恩低着头,“别在家里了。”
何跃从来不爱强人所难,他知道常文恩的担心,可是他真的很想,不只是肉体上的想,还有那种心里长草一般不安分的想,常文恩越是躲,他越是不松手,最后到底是差点把常文恩磨蹭的要受不了了才放过他。
何跃八月份下旬才走,能在家里陪常文恩很长时间,只是两个人什么也不能做,凑在一起打游戏还要开着门,何跃也不知道怎么和余春蜓说的,在常文恩的录取通知下来以后,就带着他出去玩儿了。
常文恩还懵着,问他收拾行李做什么,何跃说出去玩儿啊,去凤凰,故地重游,去不去?
两个人就这样出发了,何跃很明显的感觉到,常文恩离开家里之后就没那么压抑了,还自己拿手机偷偷查攻略,那是两个人正坐在机场候机,何跃盯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笑,“你还想去哪儿玩啊?”
“苗寨吧……”常文恩仔细地回想,“还有那个吊脚楼是不是上次没有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到了再说吧。”
何跃唔了一声,心想让你哪也去不了。
南方这会儿正热着,常文恩一下飞机就要被热晕了,两个人又坐了不到一小时的车去凤凰,常文恩晕车,一到客栈就扑在床上不动了,打算好的计划也全都取消,只想休息。何跃给他脱了鞋袜,把手从他短裤下面伸进去摸他的大腿,“小猪,你怎么又趴下了?”
“我难受……”常文恩哼哼唧唧的,“你别摸我。”
第四十二章
凤凰的夜晚还是那样美。
常文恩与何跃在夜里外出,坐在沱江边上,夜里露重,常文恩没一会儿就觉得冷,何跃拉着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瞥见远处走过来一条狗。
狗是很普通的小土狗,脖子上戴了个铃铛,棕黄色的毛,常文恩有些紧张地往一边躲了躲,何跃抓着他的手腕,说“你躲什么啊?你来看看,它是不是那只小土狗。”
上一次来这里,两个人遇到了一只小狗,好像也是这个毛色,脖子上系了个铃铛,常文恩想了一会儿,说自己记不清。何跃搂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等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再在这里等它。”
常文恩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他心想,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那一点疑惑让他退却,他只能抓着何跃的手,攥得愈发紧了,何跃站起来,微微躬身,常文恩就跳到他的背上。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们俩,常文恩全然不在意了,他们俩只是两只小蚂蚁,大千世界,红尘滚滚,无所谓的。
两个人在凤凰玩儿了十多天,常文恩就说要走,何跃觉得也差不多。他的学校八月底报道,何跃是八月下旬走,可能还要比他提前一点,总觉得不太放心,想早几天过去看看,也怕如果是自己妈妈带常文恩报道,他会觉得不自在。
可常文恩没让,他想自己去,说不用别人陪,还说不想坐飞机,坐火车去,也挺好的。
坐火车要二十几个小时,何跃怕他腿都肿了,就算卧铺也不会很舒服。可常文恩没和他说那么多,一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的样子,何跃只好默认了,搂着他的腰去吻他,这会儿已经是夜里两点,两个人刚刚做过第三次,常文恩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第二天还要赶飞机回家。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把何跃推开,还有点舍不得,觉得何跃又过来咬自己脖子,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头配合他,拿手背去磨蹭何跃微硬的短发。
何跃和到底是没有去送他读大学,常文恩自己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上了火车,他第一次坐卧铺,觉得很有意思,晃晃悠悠的,让他想睡。何跃给他发微信,因为信号不太好,他有时候会回的慢,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忍者神龟摆在窗边拍照发过去,隔壁铺的大妈回头看他一眼,他不太好意思地把玩具拿回来了。
“到哪里了?”何跃打字给他,“玩具不是装在箱子里了吗,怎么给拿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等会用手机查一下。”常文恩回复他“我怕装箱子里撞坏了。”
何跃又与他聊了几句,因为信号不好,总发不出去消息,他也没有再回复了,常文恩躺在卧铺上,心想自己初中开学是何跃陪着的,高中是常瀚,这次就干脆自己了,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未来会好吗?常文恩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冷静,喜欢把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回想,可是这次却觉得一团乱麻,想不清楚。
他突然有点后悔,走之前余春蜓坐在沙发上,应该是红了眼眶,他应该去安慰一下,再不济,也应该问一句,可他心里很慌,也很愧疚,没说什么就走了,显得很冷血。家里的猫跟着他出来,他也没有好好地蹲下去摸一摸。
他觉得以后可能不会更好了吧。
大一的生活有点忙,因为除了学习,总是有开不完的会,学校抓壮丁总爱抓大一的,常文恩开会的时候总会低头看手机,反正大家都在看,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玩,何跃最近太忙了,他也是刚开学,好像乐团那边也有事情,常文恩没有仔细问。
他离开了家里,也没有当初那么压抑了,但是心里的愧疚没办法减轻,如果没有他,何跃一家人都会过得很开心。他不想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自己身上,就像余春蜓说的,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可何跃已经做到最好了,反而是他自己,一直都很软弱,摇摆不定。
开学两个多月后,常文恩适应了这种生活,还给自己找了个兼职,在学校的水吧打工,周六周日全天,周一到周五是下了晚自习到关寝之前,学校里人多,他很忙,最开始还会记错客人口味,好在客人对他一般都没什么意见,有些女孩子来买饮料,其实就是想看看他,“那个卖饮料的小哥”很快就成了常文恩的新代称。
他以前和何跃在一起,做什么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可能天生羞耻心比较薄弱,可这会儿被女孩子盯着看,简直不自在到极点。
常文恩第一次别人要微信也是在这里,几个女孩儿过来买饮料,四个人买了二十杯,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问“我们多买点,你有没有提成啊?”
“没有。”常文恩这会儿已经习惯了,没最开始那么不善言辞,“以后少买一点,这个大杯的喝不完,放一会儿就不好喝了。”
那女孩子噢了一声,两只手臂搭在操作台上,“那你给个微信,我们给你发红包可以吗?你好辛苦啊,我从来没看你闲下来过。”
她头发梳起来,染成灰绿色,刘海很短,下巴尖尖的,有一点小男孩的帅气,常文恩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了。
她上半身微微往后仰,对常文恩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他们说你是通信工程大一的,真的假的?”
“是大一的。”常文恩把饮料摆在柜台上,“一百八,微信支付宝现金都可以。”
那女孩拿出手机,扫了柜台上的二维码,又对常文恩说“加个微信嘛。”
另外三个女孩都在看他们俩,后面还有人排队在等,常文恩微信里什么也没有,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就让她加了,忙着给下一个客人做饮料。
十点四十五,常文恩终于下班了,把身上的围裙拿下来放好往宿舍走,他觉得饿,在路上买了份紫菜包饭,坐在宿舍楼下吃,宿舍十一点关门,阿姨正在门口的桌子后拿一本名单记着什么。
他吃完了紫菜包饭,正好十一点,赶着阿姨要锁门的前一刻往寝室楼跑,阿姨不大高兴地冲他摆摆手,他赶紧回寝室了。
手机里有很多未读消息,有一些是何跃的,有几条他不知道是谁的,对方的头像他不认识。想了想,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因为太晚了,常文恩没有给那个女孩子回复,何跃的他也没回,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了,他站的腰酸。
何跃不知道他在打工,也不知道常瀚没给他拿钱。
常文恩交学费的钱,是从何跃出国之前给他的那张卡里拿的,学费不高,交了学费以后卡里还剩很多,但是这张卡给了这么久,他一次也没用过,以前是因为不缺钱,现在是因为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如果余春蜓知道这张卡的存在,知道他从未动用,也许会对他的印象好一点?虽然他说不准,却仍坚持着这么想。
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开始下雪,常文恩十月底的时候摔了一跤,脚腕肿了,只能和水吧请假,老板人挺好,可能也是觉得他来了以后生意好,叫他好好养病,这十天工资照发。
他正好有时间打算一下过年的时候去哪里,寒假很长,他不想回去,何跃家里去了尴尬,自己家里更是。想找个地方打工,苏蔷问他要不要去跟着他们拍个视频,常文恩可以去做后勤,也可以出镜露脸,但是很辛苦,要早起,而且大概要拍一个多月。
苏蔷就是那天要她微信的女孩子,最开始常文恩和她很少联系,她一直问东问西的,问常文恩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常文恩说有,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她也没什么反应,发了个表情说知道了。再给常文恩发消息,是问他要不要做个兼职,给一个网店当模特拍照,钱给的挺高,她虽然知道常文恩出来打工,但是看他穿的用的都挺好,以为他不是很缺钱,打工就是玩玩,还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常文恩问清楚价钱了马上就答应了,找人串了一天的班,坐公交去拍了一天,钱是当场就给,苏蔷也在,常文恩帮她一起收拾了东西往回走,请她喝了杯奶茶,她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啊!做你女朋友肯定开心死了。”
“是吗?”常文恩说“其实我总和他发脾气,是他比较好,让着我。”
“啊?”苏蔷咬了咬吸管,“我觉得你脾气特别好啊,你刚去店里打工,那时候我们同学还偷拍你,她说你发现了也没生气,后来我们就一起去看你嘛——感觉你好可爱啊哈哈。”
“……”常文恩说“我回去了,再见,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个兼职,以后要是还需要的话可以再联系我。”
苏蔷摆摆手,两个人就分开了。后来常文恩才知道,苏蔷已经大三了,艺术系的,成绩不太好,因为把时间都用到赚钱上了,她家里情况好像也有点复杂,常文恩没有过问,其实他觉得苏蔷真的很厉害,他活了十几年,虽然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命,但是没有为了钱愁过,小时候吃穿也要比别人好,最近还是自己赚钱了,才知道赚钱不容易,平时的生活费省着花,吃饭总省不了,想把何跃卡里的缺口补上,可能要等到明年了。
常文恩的脚腕还没好利索,就接着去奶茶店打工了,那段时间课又挺多,几个教学楼来回跑,周三和周五的最后两节课还要过一条街去校区外面的小教室。因为经常走动,他的脚好的很慢,等彻底好了,已经快要放寒假。
何跃那天给他电话,他刚下了上午第二节 课,准备去图书馆复习,何跃不大高兴,问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微信。
“昨天我看见的时候你已经睡了啊。”常文恩拿手捂住了一个哈欠,“电话挂了吧,别浪费钱,微信说。”
“不挂。”何跃不知道在做什么,常文恩听见那边哗啦啦地响,“你到底在忙什么,学习有这么忙吗?我可能提前几天回国,先去找你,然后你和我一起回家。”
常文恩沉默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微信给何跃我信号不好,听不清,微信说吧。
他接电话的时候,有些担心自己说错话,打字能更流畅的表达,可何跃好像被他挂了电话更不高兴了,问他到底怎么了。
常文恩犹豫了一下,和他说了实话,何跃在那边很坚决地不同意,问他“你是不是又犯毛病了?”
“我们分手了吗?”常文恩说。
“……当然没分手啊,你什么意思?”
“没分手,阿姨和叔叔也知道,我还去你家过年干什么,惹他们生气吗,我在哪里都能过,还能赚点零花钱,无所谓的。”
何跃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不知道说什么好,常文恩不想他难做,自己退了一步,他能怎么做呢?强行带着常文恩回家,谁都不会开心,他更不可能不回家,陪常文恩在外面过年,余春蜓和常瀚已经够容忍,他做到这一步就叫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