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三爷只觉得这后生有点莫名其妙。他盯住对方的文明杖细细寻思了下,蓦地右手握拳一捶左手手心,他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差点撞倒了你呢!”
李谈锋瞬间激动得满面红光。
“那,那您还记得您以前救过的一个小男孩吗?您当时才十三岁,才这么高!”他手舞足蹈地用手在胸口连连比划,要证明他牢牢记得心上人当时的身高。如果师三爷有兴趣,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说出那片飘落在心上人衣襟上的落叶纹理。
“那小孩从树上掉下来,您接住了他!后来你们还在另外一场酒宴中见过一次。那小孩当时迷路了,您很亲切地关心了他,还,还牵了他的手,将他送到前厅去——您还记得吗?!”
师三爷垂下纤长的睫毛,黑曜石般的瞳仁在沉默中冷凝。他慢慢抬起眼帘,冷冷地看了对面的青年“你就是李谈锋?”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冤家路窄啊!
李谈锋受宠若惊!
“您,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这绝对是他这十年里最难忘的一天!
“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您记住我的名字!我,我怎么配,怎么配……!!!”
他已经感动得语无伦次了。就像与初恋情人初次约会的腼腆少女,他忐忑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西装下摆,眼神水雾氤氲,两颊更是含羞带怯地泛起大面积的红晕。他忸怩又羞愧,费劲全力才鼓起勇气,让含情脉脉的目光调准焦距直视了心上人。他等候心上人的发落,并愿意对来自心上人的一切甘之如饴。
师三爷对他的表演真是大为叹服。不亏是专业的,这表情善良得令人发指啊。他是个耿直率性的人,向来有话直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要他跟这戏子斗戏,根本不可能。
师三爷决定不跟这不安好心的后生废话。他直奔了主题“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现在要带小鱼走!”态度堪称强硬。
☆、44·机会
虽然师三爷的态度堪称强硬,兼之语气还十分恶劣,但“自己的名字居然能够被对方记住”这件事情,已经成功地让李谈锋感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以林小鱼要挟师三爷的初衷,一心只想要博取对方的喜欢。听见师三爷肯对他下达命令,哪里还敢推迟。当即点头赞同道“好的,好的,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山!我护送你们回去!”
师三爷乜斜了眼睛,并不领情“我自己有脚,自己会走!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多待,省省你的心眼吧!”
李谈锋缄默了。
但接着,他就慢悠悠地走到车子边被保镖搀扶住的林小鱼身后,从衣兜里掏出手枪,在手中颠了颠,他将小口径的枪头轻轻巧巧地抵住林小鱼的太阳穴,笑眯眯地朝师三爷说道“让我送你们下山好吗,三爷?”
“你!”师三爷眼睛倒竖,气急败坏地喝止他道,“你敢!”
李谈锋笑容不变。他笑出只有一只的弥足珍贵的梨涡,摇了摇枪托,把真枪当玩具枪胡闹“您看,我都没有打开保险栓,很安全的,三爷不用担心。”
见师三爷还是生气,他便将枪塞回衣兜,从另一边摸索着掏出把小刀,横在林小鱼脖子上“既然您不喜欢,那我们不要枪了,用刀好吗?”
这是枪还是刀的问题吗?师三爷╰皿╯
无计可施的师三爷终于缴械投降了。这种场面,无论他带多少保镖来都无济于事。他不敢拿小外甥的性命开玩笑,只能心里头把李大少恨得牙痒痒的。
这就是青年隐藏在肉垫中的爪牙。这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师三爷和两个随从被分开请上三辆车中。毫无悬念,师三爷被安排跟李大少共乘一辆。
宽敞的车厢中,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欣喜羞涩,一个怒发冲冠。
师三爷怀疑自己是遭了绑架。
他从小饱受儒家文化荼毒,一肚子的威武不能屈,不知变通。他一路上暗暗蓄足了劲,心道如果对方敢对他威逼利诱,拿他去胁迫师家,谋害祖宗基业,他就跟他斗争到底!
然而师三爷的计划扑了空。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汽车开到一处下坡地带,正要减速转弯,车轮忽然一个打滑。
司机惊叫一声,疯狂旋转方向盘,然而汽车却失控般,在外力冲击下快速翻转,往一旁滚去。
便听山岳内部某个地方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山腰发出巨大轰鸣,硕大的泥石夹杂大团黄水海啸般呼啸着奔涌而下!
霎时泥水漫天,天地翻转!
师三爷乘坐的汽车首当其冲,被泥水冲得翻过一圈后,便直线跌出山路护栏,跌出山腰,坠下山崖!
师三爷最后的印象是那个叫李谈锋的青年惊惶的表情。他终于丢了他的温柔伪装和贵族派头,一把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护住了他。
当天下午,远在千里之外的徐博雅和葛岳峙同时看到新闻报道。
连日来的瓢盆大雨,终于在c市内某座植被稀疏的山岳中引发了大型山体滑坡!搜救工作紧急进行中。据唯一幸存者了解,被泥石流冲下山崖的三辆汽车中,除了司机和随行保镖,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分别是帝都李家的嫡长子,师家的师三少爷,和林家第三代继承人。
整个c市瞬间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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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之山位于c市郊区待开发区域,横亘于帝都与c市中间,绵延数千里,山势陡峭险峻,鲜少人烟,有险峰绝壁之称。
天际鱼肚微白。
男子呆呆地坐在一处干硬的草地上。浑身污泥,血污干涸。身上的宽松棉麻长衫也已面目全非,然而透过男人落魄的面容,依然可以窥见其俊朗挺拔的轮廓。
他正是遭遇了山体滑坡的师三爷。
面前是稀疏林立的树木,身旁是一处烧得噼啪响的小火堆,斜前方是穿云逾叶而来的光束。视线往下,先是半青不黄的杂草,然后是陷入茸草中的双腿。米黄色长衫上有不少干涸发黑的血污,两条大长腿硬邦邦地横在地上。右腿被木板固定了,包扎粗糙简陋。师三爷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心底倏忽冒出了不好的预感。他尝试着移动了下双腿,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右腿电穿而来,贯穿全身。他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无端的感到一阵伤心欲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伤心欲绝。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确信自己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怔怔地朝四周睃巡一圈,一片绿洼林地,四周是潺潺流水和耸峙山岚。师三爷只觉着这山林静谧闲雅,就是空荡荡的,空得人心慌意乱,不得章法。他有点害怕。
末了,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心中像被白雾遮拦着,一层层的都是茫然。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挠到后脑勺时有点胀痛。他泛起了糊涂,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很严肃地思忖了,然而记忆却跟他玩起了捉迷藏,乍看触手可及,待他仔细一瞧,就连人带影的整个窜到他后脑勺去了,任他怎么追也赶不上。只有脑仁一阵胀胀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