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戏,我同县令爷去见土匪,装腔作势要求他们释放被强抢的女眷。
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三分钟,赵应秋只给出简洁的两个字“不行。”具体什么不行,谁不行,没说,留我们演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最后折腾一早上,竟然一条能过的都没有。中午吃饭,所有人灰头土脸或蹲着或站着,连动筷子的动作都是僵硬的。
我虽然挫败,但也完全意料得到,好在没有被指名道姓批评。气温越来越高,所有人都烦躁,每到休息就毫无顾忌躲在树荫下东倒西歪起来。
晚上收工,回到砖土砌的破屋子,又累又困,就是热得睡不着。
霍先生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如何?”
“不太好。”我疲惫的地说,“应该是很不好。我是不知道导演有啥要求,反正就是不断的ng。”
“赵应秋在片场基本是个暴君似的人物。”霍先生说,“我也不太喜欢他的性格。这样吧,过几天我去片场看一看。”
“没什么可看的。”我干巴巴道,“这里的环境太艰苦,你这种大少爷还是别自找苦吃。”
“你是在小看我吗?”
“不,这是在给你忠告。”
“不要说的好像老前辈似的,你才去几天。”
“一天都很煎熬,幸好戏份少。对了,你可以等我杀青的那天来。”
……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睡前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助理叫起来继续拍戏。磕磕绊绊过了十来天,平日里和其他演员交流少,和导演更是没说过几句话。
那天起床,我隐约觉得自己有点感冒,还惊讶这么热的天也会感冒。助理小松便随口道“也许是中暑。”说完塞我一瓶藿香正气液。
我仰头喝完,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所好转,也没多想,接着赶到片场拍戏。
原来已经到我最后一场戏。太好了,早死早解脱,我心里如释重负。地点是山里的一片湖,清澈见底,在这炎炎夏日能有一场湖里的戏,多么珍贵。
我一下子跳进湖里,等着岸上的人做准备。那股沁人的凉意钻进细小的毛孔,流遍全身,我整个人沉下去,又浮起来,如此往复,直到导演一声开拍,我立即装作溺水的样子。
我手忙脚乱拍打水面,激起漫天水花,同时口中不住地呼救。估计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扑棱着猛地沉下去,岸上的人都以为我在演戏,其实我是真的昏过去了。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过了很久,才有人惊慌地问一句人呢?
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霍先生和江姐都在。
“怎么了?”我一发声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后知后觉想起发生的事。
“所以我是真的在发烧?”我心有余悸地说,“还在冷水里泡那么久。”
霍先生面色阴沉道“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转为肺炎。如果不是我过去,剧组还以为你是普通发热,只准备送你去县城医院挂针。”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导致霍先生如此生气,我是不知道。后来江姐向我如此描述道我靠,简直是演偶像剧啊,老娘的少女心都泛滥了!
鉴于我对江姐的了解,这事应该被她精细加工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和感叹句,我听得无比汗颜。
事情是这样的我溺水以后,很快就被救上来,毕竟那个湖真的挺浅。见我昏过去,剧组又慌慌张张找我的助理,小松呢,连忙给江姐打电话。一圈人围着昏迷不醒的我,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腔,最后才有人摸一把我的额头好烫啊!
我被送回房,身上捂着一层棉被。剧组的人站在屋外商量,要把我送到最近的县医院,他们问小松的想法,小松来来回回就几句话我也不知道。已经联系了。早上还好好的啊。
霍先生比江姐到得更早,当他霸气凌然出现在剧组,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他。紧接着就是赵应秋大惊失色的表情,面色尴尬叫他霍先生,你怎么……围观群众迅速恍然,各种八卦以迅雷之势席卷整个剧组。上至主演,下至道具小工,都知道有个昏迷不醒的小鲜肉,他金主是传闻中的霍老板。
比性向更叫人津津乐道是霍先生的态度,夸张得叫人难堪。
最先是助理小松被训斥“他发烧你不知道?!怎么,公司花钱请你来看风景的吗?什么叫你觉得是中暑?干脆医院也不用开了,全部都让你去目测好不好!你现在又哭什么?滚出去!”
从场务到制片甚至是随行的队医,全部被骂一遍。而且越骂越难听,连“如果没长脑子,建议你滚回娘胎里重新发育完全再出来。”这种话都冒出来。
我听完这话就被逗乐了“我都不知道他这么毒舌啊。”
江姐面色发白“我也被骂惨了好吗,甚至叫我不想干就别干了。真是,差一点就要失业了。”
我安慰他“大不了我再把你请回来。”
“不不不,比起被霍先生手撕,我宁愿回家吃白饭。”
“所以,我这算是彻底暴露了?”我笑了笑,“全剧组都知道我是同性恋?”
“额……”江姐迟疑片刻,“应该是整个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也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是什么意思?”
她掏出手机递给我“你昏迷的时候,有一组照片被爆出来。就是霍先生和你一起在公寓,虽然没什么亲密动作,但是毕竟身份差异摆在那,又是晚上,很容易让人想歪。”
我打开微博,宇轩同性恋和宇轩被包养这两个话题已经爆了。照片的质量不好,但是已经清楚拍到我们的脸,我沉默一会儿,问“以拍摄角度看,这个应该是……”
“对,是王子文屋外的摄像头。这是非法安装的,公司都还不知道。”
“那他可真沉得住气。”
“公关已经在清帖了。公司暂时不准备澄清,等过一段时间再曝光你们是朋友。你看,也有很多人不相信呢,别说牵手,你们俩都是一前一后在走,连个对视都没有。”
“确实不像。”
我的粉丝们都在冷嘲居然不是床照?最起码也得是接吻照牵手照吧,这种算个球啊,这帮没用的狗仔!
还有少部分人在脑补看起来很般配啊,容我脑补下龙阳十八式小黄文。底下一群求开车求喂粮的评论。
我乐得直咳嗽,江姐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还有那个王子文,已经给你打几十通电话了。你还没拉黑他啊?”
我打开通讯记录,十分壮观地一排未接来电。
我面无表情向下滑到底,想了想,拨回去,一接通就是对方的哭诉“不是我发出去的,真的……我只是截图给我朋友看了,我没想到他会发到网上。你相信我,要发我早就发了。”
我不说话,他继续念叨“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只想清清白白演戏啊,演再脑残的剧都可以,无论如何我也不接受潜规则。可是我害怕,真的,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知道你和霍先生的事,我真的很……我只是不甘心……”
我冷漠打断他“你说这么多废话,无非是说嫉妒我。”
愣了片刻,他抽噎道“对……我就是嫉妒你。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我不要脸?我有些好笑的想,也不知道要是霍先生要他陪睡,他愿不愿意。直男硬的起来吗?
“所以你要道歉吗?”我问他,“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不道歉不行了?行吧,公司那边我会说的,要解约还是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
哭声戛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沉默的喘息。“是不是我做任何事,都无法伤害到你?”他忽然问。
我嗤笑一声“原来你才知道。”
“哦……”他渐渐茫然,“对不起,再见。”电话随即挂断。
挂了电话我一直在摇头。对于有些人,你不能说他恶,恶是一个很严重的词汇,唯有蠢最适合。话又说回来,这俩词在性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晚饭是从家里带的,异常寡淡,我向霍先生抱怨“难道我们已经买不起盐了?”
“你今天嘴里哪怕说出朵花,以后也是要吃这些少油少盐的食物。”他说。
我绝望指着鸡汤“你真是愧对这只老母鸡。”
“没关系,我们资本家本来就是没良心的。”他坐在我床边,把饭盒一个个摆出来,又添两碗米饭,“我陪你一起吃,行了吧。”
吃完饭我妈打电话过来,她似乎是看到新闻消息,知道我进了医院“儿子,你在医院有什么照顾吗?”
我瞥一眼霍先生“当然有。”
“哦,我看到网上说,你男朋友是你老板?是不是啊?”
“是,但是你别出去乱说,对我们俩的名声都不好。”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到处乱说。”我妈说道,又小声补了一句,“我最多在网上掺和八卦。”
“……”我就知道。
我看了看霍先生,他的表情有点不自在。我移开手机,低声问他“是我妈,你要跟他聊两句吗?”
他略一吃惊“可以吗?”
我点点头,对我妈说“我老板想和你聊两句,你悠着点,别吓到他。”说完就把手机递给霍先生。
他一下子站起来,手先在衣角蹭了蹭,弓着背接过手机,十分拘谨地朝阳台走去。
我躺在床上一脸问号搞毛线啊,还背着我讲话???
十多分钟之后,他再度走回屋里,苦着脸道“我觉得我有点紧张。”
“看出来了。”
他坐到床边,把手机还给我“你妈是一位很优秀的女士。”
“……”我面无表情,“我替她谢谢你了。”
“如果我父母还在世,现在我应该被催婚催得焦头烂额。”他笑着说,“我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他们一直觉得不结婚生孩子的人都是变态。包括我堂弟的事,他们总是说是出国留学害了他。”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父母……怎么……”
霍先生平静答道“母亲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因车祸去世,父亲则是在我二十八岁那年因肺癌去世的。其实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差点就结婚了,因为我父亲想在临走前看到我成家,结果阴差阳错,婚还是没有结成,他走得很不甘心。”
他说完转而问我“你家里人都不介意这件事吗?我是说,结婚?”
我瞪大眼睛“如果我去祸害女孩子,我妈第一个打断我的腿。”
“我不是说和女人。现在有很多国家都承认同性婚姻,你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哦,你说去国外结婚啊。”我不以为然摆摆手,“一张纸而已,国家又不承认这种关系,有什么好想的。”
霍先生眼里的光顿时便黯淡了,我奇怪地看着他,我们两个人相顾无言。
就是这样233333
他就是那种“恋爱了,嗯,我要好好谈恋爱”,“结婚,嗯,性别无所谓,但婚肯定要结”的老派作风,甚至会偷偷幻想怎么求婚才浪漫,但是为了不破坏他的形象我就没写哈哈哈哈
第22章
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我终于出院回家休养——其实也就是明目张胆的偷懒。这一回江姐可算是没脾气了,用她的话说,我就是她大爷。我觉得我离解约不远了。
听说赵应秋的电影已经拍摄完,又马不停蹄送去剪辑,上下疏通关系争取年内上映。我问霍先生“你应该没使什么绊子吧?”他无语道“公司是投资方,我会干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吗?你休息够了没,我一个人搬不动花盆。”
彼时我们在整理庭院,偌大的院子里花草种类繁杂,反正我认不上来,就知道花盆格外多。一会是“这是野生兰花,很娇气,不要放在阳光底下。”,一会儿又是“这盆景放在中央太挡道,我们把它移到哪去?”。
“你把它老老实实栽到土里,行不行?”我扛着锄头喘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耕地。
霍先生则说“前天你在院子里看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是不知道自己动手收拾屋子有什么乐趣,我宁愿全世界的房子都能自动化。
我想他是看不得我闲。他真是不了解我们年轻人的心声我赚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正大光明躺在家里当残废。
没过几天,他回归到成功人士的行列,满世界到处跑。我在家里看完两本书,补完近些年的电影,觉得无聊了,接一两集综艺节目。江姐说我已经提前退休,我告诉她,你羡慕不来。
“我是没有想到。”江姐感慨万分道,“你们这算真爱吗?我一直以为娱乐圈不会有真爱。多少女星想要嫁入豪门,就算嫁进去了,生活也总是不如意。相比之下你也太走运了。”
我笑了笑“娱乐圈怎么没有真爱。好的演员在入戏的那一刻已经在热恋,只是这恋情保质期有些短而已。再说我们在一起还没到两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