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岳进手术室前,孙弘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很长的一串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并发症,孙弘看的时候视线都模糊了,字一个一个地跳起来,乱成一团。幸好他意志还算坚定,扫了一遍后迅速签了字,让医生赶紧救人。
中间还签了一张病危通知单。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手术灯灭的时候,孙弘的脖子都僵了。医生褪下口罩对他说“人救回来了。”孙弘当时的反应,差点就跪下了,就和电视剧里一样,不停说着谢谢。
但医生的脸色却不好,他又说“人是救回来了,情况还不算好。危险期没过,两三天里没有并发症的话,才算真的熬过去。”
孙弘的心立马又紧张起来。医生开始详细说了潘小岳的情况,孙弘听不真切,只听到颅内出血,比较严重,要重症监护。最后他只能问“他人呢?能见见他吗?”
医生说,潘小岳还在手术室里,护士看着呢,一会儿直接送去重症监护室,孙弘最好别进去,里面的病人都怕细菌,就算进去也最多只能待二十分钟。
过了会儿潘小岳被推出来了,孙弘看不清他的样子,头上包着白布,脸上带着个大氧气罩。孙弘跟过去,被护士挡开“你身上都是菌,别靠过来。”孙弘匆匆看了潘小岳一眼就停住了脚步。
孙弘在重症病房外守了一夜。
早上的时候,小张来了,替换孙弘。孙弘不肯走。小张坚持了会儿,给孙弘买了点吃的喝的,才离开。
后来潘小岳的手机响了,孙弘从口袋里掏出,看到来电人是周航,犹豫着接了电话。
周航半小时后就赶了过来,见到孙弘就想动手打他“你特么怎么照顾的他!”但看到孙弘新长出的胡渣,和两个黑眼圈,又收了手“你回去睡觉吧,我看着他。”
孙弘不说话,也不肯走。周航就在他边上坐下。
两人就这么坐了很久。出了上厕所,吃饭,基本都坐那里。相互也不说话。两天时间里,两人每天只能进去一次,每次十分钟。病房里特别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还有死亡的声音,沉寂无声。似乎只有潘小岳一个年轻人,其他都是垂死的老人。
直到后来医生来了,说潘小岳的病情稳定了不少,还说年轻人恢复快,应该没大碍了,两人才松了口气。
潘小岳从重症病房推出来的时候,孙弘发现周航哭了,周航也用和他一样的表情看着他。后来孙弘对周航说了第一句话“他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周航则说“你回去,睡好了来换我。”
孙弘是在太累了,当仁不让地回家。回家才看到餐桌上还是两天前潘小岳烧的菜,这么热的天也不知坏了没。孙弘舍不得扔掉,盛了些菜尝了,一边吃一边心酸。洗了个澡,小睡了会儿,孙弘就去医院换周航。
周航也憔悴得不行,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
这时到了普通病房,孙弘才仔细看到潘小岳的脸,才两天而已,已经瘦了一圈。脑袋开了刀,头发也剃了,孙弘轻摸他的额头,想着他这么要好看,要是醒来照镜子发现头发没了,肯定要跳脚了。
接着又想,潘小岳果然是挺过来了。在医生说他还没脱离危险的时候,孙弘就觉得,潘小岳肯定能活下来。因为潘小岳那么喜欢活着,又怎么舍得死呢。连感个冒都躲家里不肯出门的人,多怕死啊。
这家伙很少有不怕死的时候,真的很少。
只有那天酒吧,竟然这么大胆敢和他去抓人,还和打手发生冲突。
只有和他在床上,痛得眉头都皱成那样了,还说没事儿。
只有那天在街上,什么武器都没带,就那么冲过来帮他,脑袋上挨了那么重一下,还在那儿和流氓拼命,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孙弘看着潘小岳,想,这家伙究竟是多有喜欢我。这么怕死的人,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
但是潘小岳你又傻了,你就老以为我没那么喜欢你么。
为了你,我孙弘也可以不要命的。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孙弘只要想象一下,要是潘小岳死了,就想哭。不知不觉,已经爱他那么深了。都不能想象,哪天要是他不在身边了,自己会是怎样。大概,也活不了了吧。
孙弘看着潘小岳稳定的心跳数显示在仪器上,那棉签沾了点水帮他湿润嘴唇。幸好,他没死。他最爱的人,还活着。
此后,孙弘和周航两人交替着看护潘小岳。好几天过去了,潘小岳仍是没醒。医生检查后说,脑部手术真说不清,当时来看手术是成功了,但说不准伤到哪根神经,病人就醒不过来了。也可能这两天就能醒,醒了可能和正常人一样,也可能有各种后遗症,失忆,失语,瘫痪都有可能,要病人醒了才能知道。
这么一大堆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但真的也问不出再多的信息。能做的,还是一个字,等。
后来孙弘和周航开始说些话。周航说当初是怎么认识潘小岳的,追了他特久才追到,潘小岳特别难得,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这么好的人。孙弘也告诉他,是怎么认识潘小岳的。如果说周航和潘小岳的故事的开始,就像浪漫偶像剧,那么孙弘和潘小岳故事的开端,就是一场闹剧。周航听了都笑了,他这么倒霉啊,老被你抓。
听到后面,周航就笑不出来了。周航说,等他醒了,我还是想和你竞争一下,不想这么把他就让给你了。孙弘没什么反应,只是说,好啊,你试试。
沉默了会儿,孙弘看了周航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其实我真讨厌你。周航笑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孙弘说,不是因为你也喜欢他,因为你不珍惜他。想到那段时间你那么对他,我就心疼。
周航想回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尾声(1)
潘小岳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周航。
周航激动地窜过去,拉他的手“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潘小岳动了动嘴巴,未发出声音。周航连忙给他取了根吸管,喂了他一点水,不肯多给,怕伤身体。
潘小岳喝了口水,终于发出了声音,特别沙哑,他只说了一句话。
“孙弘还好么?”
周航愣了下,说挺好的,出任务去了,傍晚就来。潘小岳听着,表情舒缓,接着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
这次房里不止周航一人。潘小岳见到了孙弘,孙弘的鼻子有点红,人瘦了些。接着他看到了很久不见的父母。
他母亲喜极而泣,拍他父亲的手“醒了!真的醒了!”
几年没见过的父母老了很多。他父亲见他一向是板着脸的,不说好话,还要打他。此刻他父亲却是慈爱的,专注地看他“好点没?能认得爸爸吗?”
潘小岳轻轻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怎么来了。从门口窜进来一个人影,胖胖的身材,就朝病床扑过来,被孙弘拦住。那胖子是虎子,他也红了眼眶“艾玛你终于醒了!”
潘小岳咳嗽两声,问“你丫没赶上飞机啊?”人没力气,声音挺轻。
虎子想了会儿回答“潘小岳同志,你知道你睡了多久?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你看我们穿的毛衣羽绒。你出事那天是夏天,我飞走了,你出了事我还来看过你一次,又走了。这已经是我离开后第二次来了。”
孙弘特紧张地看着潘小岳“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还记得我们吗?”
接着满屋子的人紧张地看着他。
潘小岳虚弱地笑了“我都记得。这不是刚醒,没意识到冬天了么。我睡了多久?”
“四个多月了。”孙弘说。
“你手好了没?”
“早好了。”孙弘把手掌给他看,上面只剩下一道浅色的疤,再不用多久这道疤痕都要不见了。
“那还真的挺久了。”潘小岳说。
“医生检查说你没什么事儿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么,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孙弘一边说还一边检查点滴的速度。
潘小岳闭了闭眼睛“一醒过来就唠叨。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别老想着出院,你还要治疗知道么。你现在精神啦?都睡了几个月了,你身体虚得很,你能坐起来么?能下床走动么?乖乖给我在医院躺着。”
潘小岳试着坐起来,还真的没什么力气,刚撑起来就摔了回去,孙弘紧张地去扶他“你怎么这么犟呢。和你说你就真要坐起来?你真想坐的话,我帮你把床调高。”说着孙弘就去调节床的位置,潘小岳才想起面前的父母,连忙喊停“我爸妈看着呢。”
潘小岳的母亲则笑了“小岳,没事儿啊。”
潘小岳看着他妈不明情况。孙弘说“爸妈认我当儿子了。”潘小岳听了大吃一惊,去看他爸的表情。他爸板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潘小岳可高兴了,说你们可别赖皮,那我就和他好了。他爸仍是板着脸,最后只说“少说点话,多休息。”
周航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像家人一样其乐融融,默默退了出去。
他突然懂了那天在咖啡厅潘小岳说的那句话“周航,我们分手一年了。”当时他不懂为什么潘小岳要强调这句话,现在他终于理解了。
他为了照顾潘小岳,辞了职,断断续续,也照顾了他四个月。但对潘小岳而言,他只是睡了一觉,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记忆还停留在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
就像他和潘小岳分手,潘小岳在那一年里,被他狠狠伤害,又遇到孙弘,走到一起。但对于周航而言,两人只是吵了一架,小打小闹,根本就没有想过,两人真的分开了。他天真的以为,那真是两人漫长人生中,短暂的一次暂别。仔细算算,潘小岳说一年,其实不止一年,他们是在春天分的手。
晚上的时候,孙弘把潘小岳的父母劝回了家,他留下陪夜。潘小岳从他的嘴里才知道,他父母怎么会出现在病房里。
孙弘说,潘小岳身脱离危险又没醒过来的时候,他想起了保险单。回家从柜子里翻出来,发现受益人是潘小岳的母亲,接着就从保单上的资料,找户政管理部的人帮忙找到了他父母的资料。孙弘就上了潘小岳家,准备跪求两人来医院看看,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要是真醒不过来,人躺着不动,身体机能就越来越弱,最后还是活不了。
孙弘停下,问潘小岳“你知道我进你爸妈家看到什么?”
潘小岳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我累得慌,听完要睡觉了。”
孙弘说好。他说“我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挂着你的画。就是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副,有海有船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画。我和他们把你的事儿一说,他们立马就到医院来了,一秒都没延迟,急得不行。后来,我和他们说了我们的关系。你爸本来让我回去,他说他们会照顾你,但我不肯,他也就没再赶我走。”
潘小岳“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孙弘说“后来有一天,你爸找我谈话了。他说,只有我答应他一个要求,他才不反对我们俩在一起。我立马就问了,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