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稍作休息。
贺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却始终睡不着。
跟施鸠重逢,让他想起了些许往事。
当年,师傅沈峰嘱咐贺青,一个人也要好好修炼之后,就跟几大门派的年轻弟子一起进了赤者秘境,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大半个月来,贺青潜心修行、不曾偷懒,全心全意的等着师傅跟往常一样会来检验他的成果。可贺青等来的却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带来的师傅的死讯。
贺青想不明白那么厉害的师傅怎么可能在小小的赤者秘境陨落,传消息的弟子却不多解释,匆忙离去。
师傅沈峰虽修为高深,可为人冷淡,不常与人交流,又是散修,没有同门相伴,久而久之,在旁人眼中,他的形象越发高冷。
可贺青知道,师傅不过是不擅长与人交流罢了,师傅其实是个很好说话、非常宽容的好前辈。
贺青一时接受不了师傅已经离他而去的消息,两眼发直的继续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贺青完全消化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在修仙界小有名气。
世人都说,散修沈峰后继有人,可那姓子也是一脉相承的古怪。
贺青对外界的纷纷扰扰不甚在意,平时呆在狐山修炼,哪里的秘境开了就起程去探。
这么多年过去了,贺青终于能正视师傅的陨落,在狐山的向阳处,给沈峰堆了一个小土坡,插了一块木板子,木板子上端端正正刻着:师傅沈峰之墓。
“师傅啊,您说您到底是陨落了,还是一不小心飞升了呢。”贺青念叨着,在坟前摞了一堆小馒头,又摞了一堆李子。
“我小时候您跟我说馒头就李子是人间美味,我一吃果真如此,那几个月您就天天让我吃馒头就李子,吃到后来我一见李子就哭,您就笑的特别开心。”贺青说着又摆上一摞桃子,“您不在了以后,我发现了一种新吃法,一口馒头一口李子,再加一口桃子,味道马上就不一样了。这李子桃子都是我刚摘的,您要是哪天觉得无趣,尽管回来尝尝。”
贺青久久得坐在沈峰的坟前,叉着腿,撑着下巴,盯着沈峰二字出神。
忽然眼前一花,什么活物扑腾到他脸上,贺青赶忙用手驱赶,再一看,饱满的李子上多了个小洞,汁水顺着洞口淌了下来。
贺青抬头望望,只见树杈上一只肥嘟嘟的小鸟正歪着头看他,嘴角上还挂着一小块李子皮。
原来是只馋嘴的小家伙。
灰褐色的鸟背、鸟羽,纯白色的肚皮,漆黑的小眼睛周围一圈亮眼的橙黄色。
贺青见过这种鸟,其名为鸤鸠,多食肉虫,胆小,怕人,且十分稀少。
这么主动接近人类的施鸠,还是头一次见,贺青马上起了逗弄的心思。
“师傅,借个李子。”贺青拿起被啄了一口的李子,举到半空,望着鸤鸠,那小鸟却警惕地左右跳动,快速转动着小脑袋,就是不下来。
贺青试探着站起来,慢慢靠近,鸤鸠‘布谷布谷’两声,‘啪嗒’一声飞走了。
胖是胖了点,可飞的灵巧,贺青羡慕的望着鸤鸠的背影,垂下手臂。师傅临走前不曾教授他御剑飞行之术,他曾用此鱼剑练习过,可完全飞不起来。
“师傅,我明天再来看你。”贺青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迟迟没有动弹。
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倒不觉得有多孤单,可有些时候,贺青还是想有一个人能跟他聊聊天,吃顿饭,喝几杯。
贺青啃了一口李子,吸吸鼻子,“真酸啊。”
第二天一早,贺青又带着一捧兜桃子来上坟,坟前摆着的桃子堆儿上有两个大桃子只剩下了桃核。
贺青微微一怔,扔了那两个桃核,又补上两个,规规矩矩的坐到墓牌对面,和昨天一样,撑着下巴发呆。
天将将黑,那鸤鸠果然又出现了,贺青假装没看见它继续发呆,鸤鸠站在树杈上试探着叫了一声,扑棱扑棱飞到贺青刚摆好的桃子上。
贺青身体不动,眼睛使劲往下看,啧啧称奇。都说鸤鸠只吃虫子,爱吃甜桃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小东西倒是不客气,啄开一个小洞之后飞速啄干净了一颗桃子,歪着头梳理了一会儿羽毛,继续啄第二颗。
小东西真能吃啊。
趁着鸤鸠吃的投入,贺青缓缓伸出手去摸它的小脑袋,还没碰着,鸤鸠‘砰’得炸了毛,张口就要啄贺青的手。
“哎呦。”贺青惊喜得很,也不躲,由得它啄,眼看着要挨上一口,鸤鸠却只是轻轻啄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贺青的心都要化了。
好有灵姓的小东西!贺青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贺青再次摸上鸤鸠的头,这次它没有躲开,任他小心翼翼的拍了拍。
“你也是一个人么?”贺青问道。
鸤鸠叫了一声,好像在回答贺青的话,贺青惊讶不已。
“你听得懂我说话?”
这次它叫了两声。贺青确信,它听得懂人话!
“这世间的妖修都聚集在鲲山,你这个小机灵怎得在狐山上?这里只有我,要想活下去,辛苦得很。”贺青来回抚摸它的头,又挠了挠它的喉咙,鸤鸠舒服的伸直了脖子。
“上了我的山,吃了我的果,可就是我的鸟了。”贺青拨了拨它的喙,“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叫小灰吧?”
鸤鸠毫不留情的回头给了他一口。
“不喜欢?那,小白?”
又挨了一下。
“嗯…”贺青挠头,他实在不擅长取名,“那就叫你鸤鸠好了。”
这回小东西没了异议,绕开贺青的手继续啄桃子。
“好吃吗?”贺青追着它的屁股摸起它的后背,从捧兜里挑了个桃子,胡乱擦了一把一口啃上去,“嗯,真甜。”
都甜到心里去了。
“跟我回去吧?”见施鸠吃的差不多了,贺青道。
鸤鸠仰着头打量着贺青,贺青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又问了一次,“陪我回去,好不好?”
一人一鸟对视着,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漫长到贺青几乎要放弃。施鸠翅膀一振飞到空中。贺青有些失落,果然不行么。
鸤鸠在空中飞了一圈,稳稳地落在贺青的肩膀,主动用小脑袋去蹭贺青的脖颈。
贺青觉得,这一刻,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跟施鸠的初次相识仍旧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贺青都会忍不住咧嘴傻笑。贺青始终认为,如果没有鸤鸠的出现,那一日在师傅坟前陷入迷茫的自己极有可能失了心神堕入魔道。贺青的功法不比其他,堕入魔道,必死无疑。
是它救了自己一命。
不晓得施鸠的名字会不会是取自鸤鸠的谐音,毕竟还是小鸟那会儿,贺青就一直鸤鸠鸤鸠的叫他。一想起鸤鸠那副娇憨的萌态,贺青就忍不住在床上打滚。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敲门声响起,贺青警觉得趴在床上。
“是我。”
真是不禁念叨,想谁谁来。贺青快快乐乐的跳下床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施鸠见他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原本冷着的脸缓和出笑容。
“来来来。”贺青也不管他为何来找自己,拉着施鸠进了屋子,顺手带上门。
“趁着没人,变回原形给我看看吧。”贺青搓着手,两眼放光。
施鸠不懂贺青怎么想起这茬,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虽然现在的样子是很俊朗,但果然还是小鸟模样的时候摸起来手感好啊。”贺青拉着施鸠的手诚恳道。
施鸠心情复杂,“在你眼里,我一直只是一只鸟?”
“不啊,是人。好看又厉害的人。”贺青目光澄澈。
施鸠扶额,“那我换一种说法,你一直把我当作需要被你护在羽翼下的小东西,是不是?”
“不小啊,这么大个呢。”贺青摆摆手,表示施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没否认要保护施鸠这点。
施鸠绝望一问,“你还记得现在的身份么?”
“记得啊,施鸠大人是我的夫君嘛。”贺青故意摆了个兰花指,跟施鸠眨眨眼睛,没有丝毫的羞怯。
施鸠陷入深深的无力当中,这人果然从未认真看待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见他玩儿的开心,施鸠又不忍心一本正经的纠正他的想法,只好由着他去。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却暂做不到心意相通,然而唐突表明心意,这人说不定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此躲起来,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可以水到渠成。
“那什么,你就变个原形呗。”贺青再次提议。
“不行。”施鸠面带微笑,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
不知道为什么,贺青浑身一抖,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似的,贺青挥走这种不靠谱的想法,满怀期待的盯着施鸠。
第13章 第 13 章 [捉虫]
贺青软磨硬泡,施鸠不为所动。这会儿天亮了,施鸠被他缠了小半宿反倒比来时还精神。贺青瘫倒在床,喉咙干的说不出一个字。
“不说了?”施鸠道。
“不说了。”贺青翻过身来,一眨不眨的盯着施鸠,企图用眼神动摇施鸠。
施鸠拉住衣襟往旁边扯了扯,贺青一骨碌爬起来坐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妥协了!
贺青盯着他的领口,默默咽了口口水,明明是男人的脖子,怎么怪白净的,皮肤好像很细腻的样子,这样子摸上去说不定更加的…
想什么呢,贺青晃晃脑袋,立刻赶跑不该有的邪念,收拢满脑子的荤料,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瞄着施鸠的脖颈,等他变身。
正盯得入神,突然一大坨火红色的毛球从施鸠领口窜出来,糊在贺青脸上,贺青猝不及防被撞得仰了过去,‘咚’的一声,后脑勺狠狠磕在墙上。
“摸起来手感差不多的,你先摸它吧。”施鸠憋笑道。
“那不一样,你们俩怎么能是一样的。”贺青挣扎着坐起来,拎着小狐狸的后颈把它从脸上揭下来,“你比它好摸多了。”
施鸠哭笑不得。“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贺青被小狐狸扑的脸上痒痒的,使劲儿抹了一把,“对了,你三更半夜来找我作甚。”
施鸠隔空划了几下,拍到门上,隔音罩牢牢扣住房间。
“尚掌门同时派出了几名内门弟子去请几个大门派,傅月酌也被连夜派出,如果各派反应够快,‘屠魔大会’再开应该就在这几日。”
“‘屠魔大会’啊。”贺青按着狐狸不让它乱动。
“是,听傅月酌的意思,尚掌门想要重新启用这名字。”施鸠拉紧领口,“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身为人族一员却成了妖修的人,届时必定会有人跳出来挖苦你。”
“你放心,我贺青什么时候会吃这份亏。”贺青昂起胸膛。
施鸠道:“到时别冲动,谁骂你,我陪你一起骂回去。”
“哼,那当然了,你陪…”贺青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这家伙说了什么。
“你认真的?”
“当然。”施鸠点点头。
这家伙看起来温和有礼,说不定意外的会吵架。
贺青十分愉悦。见施鸠的情绪有所松懈,贺青心里又痒痒起来,然而还没等他出手,门板被人拍响了。
“睡了吗?”是文鳐。
施鸠挥手撤了结界,等贺青穿上靴子理好衣服,施鸠才去开门。
“你怎么也在?”文鳐惊讶道,随即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姓。”
文鳐转向贺青,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住,之前是我心慌竟然没认出你,听傅师兄提起才想起你便是那位嫁给妖修之首的萧家后代。”
“没事,翼游派门下弟子千千万,况且之前我只在外门呆过,你没听说过,正常。”贺青无所谓道。
文鳐松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我一整天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慌慌张张的。”
“没事没事。”贺青摆摆手,心道以前与文鳐不过点头之交,没想到竟还是个话唠。
“师傅下令,要你我去请松凌派的人,连夜出发。”文鳐道。
贺青莫名其妙道:“你我?可我已经不是翼游派的人了,叫我是什么意思。”
“是这个理,可师傅不这么想,所以我只好来麻烦你。”文鳐下意识的拉扯着袖口,“就当帮帮忙,好不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答应就显得贺青不近人情,左右无事,贺青便应了下来。
“我也去。”施鸠道。
“你也要去?掌门没说要你去。”文鳐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
“也没说不让他去不是,他是我夫君,夫君陪着我不是理所应当的?”贺青道。
“也是,那我们能现在就出发吧。”文鳐问道。
“走着。”贺青迈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不过有个问题。咱们一共三个人,两个人不会御剑,用走的显然太慢,怎么办。”
文鳐沉默了一会儿,“我去找染木,咱们稍后在山下汇合。”
有施鸠和染木,四人一行晌午前便到了松凌派山下。
“不对劲。”染木收了剑,指向通往松凌派的山道:“松凌派虽是小派,但怎么可能连守山弟子都没有。”
贺青曾经来过松陵,当时门派刚刚建立,掌门翻来覆去想不出门派叫什么,还是贺青灵机一动,提议以此松陵本人的姓名命名。
这么多年过去了,贺青还记得松陵笑得特别灿烂的大脸,以及他对门派的热情。
换句话说,但凡松陵掌门还活着,就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