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湛,心头起伏,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默默地转身离去,自己在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孩面前总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妈!”
身后传来一声异样的称呼,张雪萍停住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微感惊异、突兀。
苏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继续道“可以吗?这样叫你,你会感到很厌恶吗?”
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张雪萍静静地站在那里,咀嚼着这一声“妈”里的别样味道。
“你在讨好我?”张雪萍很想趁此打击一下这个骄傲的男孩。
苏湛不可置否“是,你说的没错,即使我心里不怎么乐意,感情也没到这份上,可天海先叫我了妈,公平起见,我叫你一声妈,不吃亏,他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你呢?还是很厌恶吗?”
呃,厌恶吗?张雪萍回过神来,有点招架不住眼前的景况,她怕他再来个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譬如……拥抱……呃,她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不厌恶,可你也先别这么叫,你说的对,咱们之间的感情还没到这个份上。”话落,忽然觉得这话里有很大的疏漏,好像目前没到这个份上,可将来或许,大概,就……张雪萍的脸上微微一热,女人,不管年龄几何,面对一个其实怎么看都讨厌不起来的男人,抗拒到底,却为何来?
理智告诉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间房,苏湛再次叫住了她“妈,我想去看看天海。”
张雪萍再次止步,个别字眼敲打在心头,酥酥麻麻的。
徐炜的书房里烟雾缭绕,很久没吸烟了,这烟是一种特质的专门供给他们这些老头子抽的,外边买不到,一号喜欢抽,弄得这种烟国内外知名,象征着某种身份和级别。今天他很需要来一支,清淡的烟草香让人心思恍惚,过于的愤怒之后,心里倒剩下一种填不满的寂寥和感伤,他不是不想做个好父亲,而是理想和现实之间差距太大,从他在母腹中还是个胎儿的时候,这个差距就产生了,他没有看着他出生,也不知道他还是婴儿的模样,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可当他费尽心力寻到他——一身粗布衣,卷着裤腿,打着赤脚,拎着个竹篓满怀敌意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徐炜的理想瞬间有些错位了,这个渔民家的孩子,真的就是自己的亲骨肉吗?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他徐炜的儿子就是眼前的这副光景?他不知道该去怨恨谁,这场浩劫?命运?张雪萍?悉嫂?苏长行夫妇?还是……他自己?
“你过来。”徐炜的手臂扬起,极力温和地向孩子召唤着。孩子不动,十五岁了,已经有了很强的自我意识和小小的世界观,这个男人过于威严,让人心生畏惧,他不喜欢。偏过目光,男人身边的女人很白净,眼里含着泪花,就像一朵雨后的梨花,孩子的心是柔软的,与生俱来的,默默地注视着女人,他很想擦去她眼中滚落的泪水。
爸爸沉默不语,总是叹气,母亲也哭了,孩子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用一双刚刚捡完贝壳的手小心地擦拭着,偷眼向那个女人瞟去,梨花难过地掏出手帕自己擦拭着泪水,手帕很快就湿润了,男孩不忍再看,靠在母亲身边,依然打量着从外边来的这对陌生人。
母亲颤抖得很厉害,想要说话,可是嘴唇不停地在抖,终于憋出几个字“蚵仔,叫……妈妈。”
妈妈?蚵仔讶异地瞪大眼睛,母亲的手在背后轻轻一推,想要把他推给那朵梨花。
“叫啊,叫妈妈。”
孩子蠕动着嘴唇,屋里的气氛过于凝重,淘气的孩子往往有颗柔软的心,他听话地喊了声妈,目光却落在朝夕相处的母亲脸上,概念里,妈妈只有一个人,就是眼前的满是风霜的粗糙的脸孔,可她也是最熟悉,最温暖的脸。
梨花的泪眼瞬间失去了期待的光芒,抽泣得更厉害了,可依然执着地向孩子伸出手来“天海,我才是你的妈妈。”
“爸爸?”孩子习惯地向父亲求助,两个男人同时有了反应,一个男人转过身,深切而又痛苦的想答应着,另一个,猛然抬起头,热烈地望向自己,孩子困惑了,本能地向母亲身边缩去,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吗?
“蚵仔哥……”弟弟的声音脆脆地响起,就像沉溺中唯一的舢板,男孩走过去,拉住弟弟的手,紧紧地攥着,想要离开。屋里的四个大人都站起了身,目光同时打来,母亲艰难地征求着“让他们先出去玩会吧,我不想……”
张雪萍果断地响应“好。”随即走到男孩面前,梨花展颜,温和而美丽“乖,别走远了,我等你回来。”
让人难以抗拒的温柔,气息也有股安心的味道,男孩下意识地点点头,拉起弟弟很快消失在大人们的眼中,跑得飞快,就像后边有人追赶似的。
徐炜追到门口站住了,摇摇地望着,苏长行递过一支烟“没事的,他们玩惯了的。”徐炜淡淡地推却了,仍然望着,他的儿子,眉眼、身型似乎找到了一点他徐家的痕迹。
一口气跑进船坞后的杂物棚里,到处堆满了打渔的器具,弥漫着熟悉的鱼腥味,却是两个男孩子的小秘密,打架旷课请家长,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躲到天黑,躲到听见随着海潮声隐隐传来大人们焦急的呼唤,男孩们才志得意满地回家去。
气喘吁吁地俩人头挨头按老位置躺下,身下铺着厚厚的草甸子,这是他们一起从东家西家一点点拼凑来的,上面还盖着一层小棉褥,这是哥哥的杰作,趁隔壁阿灿嫂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晾晒在院子里的小褥子,哥哥着实得意了好久。
“哝,给你。”哥哥从兜里掏出好东西。
白白的手心里几块包装精美的奶糖,弟弟很惊讶“哪儿来的?”
“那女的给的。”哥哥大方地剥下糖纸,第一块先塞进了弟弟嘴里,随后才给自己丢进一块,慢慢地品咂起来,没吃过,真甜。
弟弟也慢慢地嚼着,小脑壳靠得哥哥更近,人小鬼大地分析着“那女的是你妈。”
“呸,再说撕你的嘴。”已懂人事的男孩遮掩不住人生里突如其来的第一缕痛苦。
小脑壳不服气“她自己都这么说,妈还要你管她叫妈,那男的是你爸。”
“你再说——”哥哥跃起,压在弟弟的身上,两手掐住弟弟的脸蛋,向两边用力扯着。
弟弟不讨饶,疼得眼泪汪汪的,嘴里还含着那块糖。
“还说不说了?”哥哥威胁着,冰凉的爪子探进弟弟的衣襟,想再来点狠的。
弟弟的黑眸子真好看,虽然瞪着,却依然亮闪闪的像两颗星星。
“你舌头红了……这糖掉颜色。”哥哥有了新发现。
弟弟很快也发现了“你的舌头是蓝的,哈哈,蓝舌头。”
新发现引发新想法,哥哥放开弟弟,吐出自己口中的糖,舔了舔,看向弟弟“你的啥味儿?肯定和我的不一样。”
“嗯,你的呢?”
弟弟也吐出来,俩人交换了一下,开始品咂起对方的糖果,嗯,味道果然不一样,哥哥的像葡萄,弟弟的是草莓味。
重新躺好,趁糖果未完全消失前,间歇换过来,交替品着,索性掏出剩下的奶糖,一块一块剥开,还有绿的,黄的,白的,一个颜色一种味道,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争执,俩人欢乐地将糖果们一一消灭。弄得手上、嘴里、心里都是粘糊糊,甜腻腻的。
稀薄的阳光从木质的杂物棚大大小小的缝隙里照进来,照在最后一块亮晶晶的糖果上,是桃子味的,哥哥还没吃到,自己的已经都消灭光了,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轻巧地丢进了弟弟嘴里,粉嫩的唇瓣上下蠕动着,哥哥很想知道那桃子味的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该我了。”哥哥讨要着,半大的男孩嗓音也有发紧。
弟弟故意不理,玩命地砸吧着,幸灾乐祸地看着急切的哥哥。哥哥有些懊恼,小脑壳居然敢以小欺大?
转身把弟弟搂在怀里,仗着自己个头大的优势将小脑壳欲要反抗的小小身体紧紧地搂着,想都没想将头压下去,嘴巴对嘴巴,舌头往里拱,争夺着最后一块桃子味的糖果。
弟弟挣扎着,不是反抗哥哥的举措,而是为了保护那块糖的最终归属,舌头卷着糖,躲闪着入侵者,鼻孔被堵死了,不能自由的呼吸,喘着气,想笑又不能笑,既兴奋又高兴,手脚胡乱推着,蹬着,只是没有那么大力气,笑得浑身没了劲,怎么挣都是徒劳的。
更为新奇的是,哥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闹一闹就作罢了,好像故意在撒野,舌头逮住了糖,却很恶作剧似的在弟弟的嘴里吸吮起来,连糖带所有的,贪婪地吸着,口水流下来,弄了彼此一脸,你呼我吸的空气里满是桃子的香甜,哥哥的声音都是孱弱的“苏湛,真甜……真的甜……”
哥哥的脸泛起微红,怎么晒都不会黑的脸上一抹异样的情动,丝丝缕缕的余晖将它涂抹成连汗毛孔都难寻的瓷光色。
捧起哥哥的脸,弟弟有些难得的小心事“哥,你别走,我喜欢你。”
“嗯,我不会走的,我也喜欢你。”十五岁的男孩忽然有了种难为情的羞涩,将头抵住弟弟的下巴,不愿再抬起头来,身体也一动不动,紧紧地贴在弟弟的身上,失去均匀的喘息中飘荡着青春年少特有的难耐,男孩的眼里有火星在跳动。
弟弟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身上的另一具熟悉的身体在发烫,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推了推,没有推动,哥哥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眼睛都闭上了,不敢对视弟弟的目光。
“蚵仔哥,你……”弟弟惊讶之极,身上的传来异样的变化,一只手好奇地探过去,哥哥烦躁而又害怕地夹紧了双腿,低声阻喝“你别碰我!”
“哥……让我摸摸。”
“你别管,当心我揍你。”
“怎么又这样了?它会变的?为什么我不行。”
“要你管,男的都这样。”哥哥臊了,头扎得更深了,弟弟看不到此时哥哥的表情。
“我也是男的,可我就不会这样。”
“你还小呢,将来也会的。”
“哥,求求你,就摸一下,好吗?”
……
木板房里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依稀辨得彼此的面容,哥哥终于松开了某种紧绷的力道,身体向上滑了滑,任凭一只小手战战兢兢地摸过来,在它们触碰到一瞬间,弟弟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呼,而哥哥则重新夹紧了令人难堪的变化,痛苦地扭动了□躯,口中溢出近乎于哭泣似的哀吟。
“哥,糖没了,你还吃
55、窥视
吗?”
“嗯……”
落日羞赧地收起最后一缕温润的余光,四下里都暗了,只听见不远处的海浪声带着令人安息的韵律拍打着岸边,木板房残破的缝隙外,一双凌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愤怒着,震惊着,恐惧着,哀伤着……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可能有人说这章三观不正什么的,但很想建议大家,看待两个男孩少年时对性的懵懂和亲密的感情,还是以cj无暇的心态去看,因为石头在写这章时,心也是干净的,不带有任何腌臜低俗的趣味,这不是兄弟文,也不是感官刺激文,就这样。
56、那一夜
徐天海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头就疼起来,这次是真疼了,碎语在耳边断断续续,进进出出,令人不堪烦扰,也许是梦做得太长,太清晰,也太辛苦,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像座山一样的渐渐逼近,刮起的旋风叫人睁不开眼,一个巴掌扇过来,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剧烈的疼痛导致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仍在努力地爬行,似乎想要挣脱这可怕的一切,却无路可逃,抬起头,眼前的镜子里,一个满脸是血的半大孩子,眼里闪动着恐惧的光芒,微弱的声音无助的哀求“求求你,别打我……”也许,它压根就不是个梦……
张雪萍的眼泪止不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当着这个叫苏湛的男孩子诉说那段惊心又痛苦的过往,儿子还在沉睡,苏湛与窗前那盏灯一样,静静地聆听,静静地散发着温和的光晕,偶尔抬起头,露出与她同样惊心而又痛苦的神情,这让她忽然有了种同病相怜的契合感,埋在心底的话连同着泪水一起静静流淌……
一个夜晚,一个举家团圆的夜,一个噩梦般的夜,一个永生难忘的夜。
“徐炜,别这样!”
刚刚走进墨田唯一一家驻军基地的高级住所的房间,徐炜像拎麻袋一样,把倔倔的儿子(已经更名为徐天海,虽然他自己死不承认)丢进了房间里,徐天海梗着脖子,瞪着从天而降素未谋面的老爸,自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
他想跑,悉蕙兰已经把他平时所用的东西打成了一堆一堆的包袱,结果却被苏长行捉了回来,抓住苏湛的手谁都扯不开,苏湛嚎啕大哭,小胳膊快被大人拉抻得变了型“你们都是坏人,坏人,不要带走哥哥,哥哥……哥哥啊……”
啊——张雪萍一声尖叫,嫩白的手腕上一排小而锋利的牙齿印,苏长行一个巴掌拍过来,带着哭腔哀喝着亲生骨肉“苏湛,放手,听话!”
孩子错楞,爸爸从来没动过他一个手指头,趁此空档,四个大人一用力,分开了死缠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大的被徐炜一路拎出,丢进车,小的被妈妈紧搂在怀里,张雪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满是绝望的女人,丢下一句话“别再找我们了,求你!”
悉蕙兰抬起一汪泪眼,在它们还算清澈明亮的时候牢牢地记住了这个自称是薛平的女人!
徐天海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一天里所发生的远远超过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所能承受的,没人和他商量过,也没人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妈妈爸爸突然之间变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朝夕相处的爹娘,虽然他们眼中有泪水,但他们还是狠心地将他推出了家门,就像栽在泥土中的小树,被人生生连根拔起,带着断裂的根须,暴露在凄风冷雨中。
这个自称亲生妈妈的女人,虽然极尽和风细雨,却无法让他领略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关联,而那个爸爸,徐天海心里若有两排牙齿,一定发出了咯咯咯咯的声音,他想反抗,却莫名的恐惧。男人的眼里似乎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他觉得,他就算再不喜欢他,也罪不至此。
可……
仅仅因为自己不肯喊他爸爸,不肯乖乖地进屋去睡觉,不肯正眼看他一眼,就招来如此灭顶之灾吗?就连所谓的妈妈也给吓到了。
当第一个巴掌突然落到自己脸上时,徐天海呆住了,火辣辣地疼,长这么大,还没挨过巴掌的滋味,心里瞬间一空,继而恼怒地回视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徐炜,你干什么!”张雪萍大叫,有些震惊,丈夫盼儿子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正是一家三口重续前缘的激动时刻,情势突然急转直下,迎接儿子的第一步居然是他的铁砂掌。儿子的脸红通通的,那原本就不顺从的目光此时充满了无限的恨意,这怎么可以!
抱住儿子,张雪萍全面爆发了压抑太久的母性本能“别怕儿子,爸爸只是有点生气,你别误会,他是疼爱你的,妈妈也一样,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徐炜出以不意地走过来,张雪萍还没反应过来,也像麻袋片似的被拎开,在人高马大的徐炜面前,女人更加楚楚可怜,弱不禁风,一阵风似的被丈夫摔进了另一间房,锁上门,徐炜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的儿子,我来管教。”
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徐天海本能地向门口跑去,只可惜,徐炜的动作远比他干净利落,小鸡落到老鹰手里,徒然地扑棱着弱小的翅膀,老鹰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儿子,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