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凤楼作者oiuyt
文案
玄幻古风师徒年下,懵懂可爱天然渣攻x日天日地大美人受。
其实是一个小美人变大美人后把男友重新养了一遍的故事
第一章
一个赤裸的美人被关在笼子里。
美人身上不着寸缕,一头微微蜷曲的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莹润如玉的肌肤在发丝下半掩半露,更加撩人心弦。
李宜舟已经听到了旁边胖子咽口水的声音。他摸着自己没粘牢的假胡子,也跟着做色迷心窍状。
驯兽的粗壮汉子拿一根长棍挑起了美人的下巴“来,看看诸位客官。”
美人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睛,一双夜空般墨蓝色的眼睛让几个识货的富商差点跳起来“这这这,这是鲛奴”
前朝时常有猎户在北海冰下布上铁网捕捉水中鲛人,高价卖给京中贵族做玩物。
后这些鲛人撕裂了铁网逃到极北之地,从此中原便再见不到此等尤物了。
那双眼睛含着泪盈盈看过来,李宜舟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直到那双眼睛不再看他都没回过神来。
驯兽的汉子嘿嘿笑着抬手一挥退到旁边“各位大老爷,请慢慢观赏。”
那些大腹便便满脑肠肥的富商像是被勾了魂一样纷纷聚拢过去,伸着苍老肥胖的手就要去碰美人白璧无瑕的身子。
师门祖训唯美人与名剑不可亵渎。
李宜舟头脑发热,忽然冲到笼子顶上,攥着一条铁杆猛地把笼子顶掀了下来,外衣裹上美人的身子把人抱起来就跑。
如此盛会,守卫的人与颇有两分功夫,挥着刀就向李宜舟砍过来。
李宜舟拔剑丁零当啷几下把那几个守卫打翻在地,带着人冲出了这座楼。身后有人在喊“那是逍遥老祖的三生剑”
“是那个小魔头,快去禀告武林盟”
李宜舟边跑边摇头叹息“完了,又要不得安生了。”
怀中美人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衣领“你,你惹上麻烦了吗”
李宜舟不用回答他,身后已经追了乌压压一片人。
说起这事儿李宜舟就特别冤枉。他从逍遥谷出来才半个月,想做点劫富济贫的好事结果刚摸进人家院墙就听说这家大小姐被奸杀了。
他手持逍遥谷大魔头手里的三生剑,有落在大小姐窗户外面,于是理所应当的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
追兵很快追了上来,李宜舟对怀里美人说“小美人,你是想跟着哥哥亡命天涯还是让那群正道人士送你回家”
小美人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跟着你。”
李宜舟豪情万丈地停在原地迎四方围剿,一人一剑打得不落下风。就是每捅一个人都叹息一声。
小美人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李宜舟嘶了一声,“胳膊麻。”
他逞够了英雄,一剑挑飞面前一个人,向缺口的角落里冲去。
刀剑在他背后落下,眼看就要小命不保的时候一道凌厉掌风从天而降,刀光剑影顿时裂成碎块。
一人红衣黑发立在墙头,面上戴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惨白面具。
“逍遥老祖”
“是逍遥老祖”
那人的手很白,骨节细长莹润。他把手背在身后,面具后传出如玉折冰碎的声音“滚。”
今日追杀过来的都是二流高手,不敢去捋逍遥老祖的胡须,纷纷弃了断剑慌忙逃窜。
李宜舟差点热泪盈眶“师父”
墙上的人笑盈盈道“乖徒弟,这是被人打屁股了吗”
李宜舟怒吼道“你的破剑害惨我了”
那人掏了掏耳朵“不也让你怀抱美人了吗,喊什么喊。”他声音十分好听,却非要撇着吊儿郎当的流氓调子,颇有些暴殄天物。
李宜舟闻言忙把小美人放回地上,严肃道“师父,我只是路见不平,你不要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见色忘义。”
他的师父,逍遥老祖任凤楼,是个贪财好色的老不死,江湖中人人恨到咬牙切的大魔头。
李宜舟八岁时正赶上兄弟们内斗,他稀里糊涂被牵连差点死了,被这老不死带回逍遥谷养大,十年来就没见过任凤楼的模样有一点变化,跟那鬼故事里的黑山老妖似的。
任凤楼仍带着那张似笑非笑的惨白面具,上了摸着小美人的脸吃了把嫩豆腐“鲛人难得啊。”
小美人被那张面具吓得直往李宜舟怀里缩。
李宜舟道“师父,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我看着都瘆得慌。”
“你忘了,逍遥谷外我不摘面具。”任凤楼歪着头打量他怀中美人,“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人眼神躲闪“我我记不清了。”
任凤楼轻笑一声,也没再问。白皙的手掌像撸小狗一样在李宜舟头上一撸,“走吧。”
那小美人忘了自己叫什么,李宜舟就天天喊他小鱼。
“小鱼,帮我把那只兔子翻个面。”
“小鱼,看到我的盐巴在哪儿了吗”
“小鱼。”
“小鱼”
“小鱼,你吃鱼吗”
任凤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鱼一本正经道“我不是鱼。”
李宜舟拎着几尾活鱼从河里爬上来,在河边开膛破肚洗净血水,用碾碎的盐巴香叶细细抹了,摆在光滑的石头上腌制。
小鱼蹲在旁边一下一下戳着鱼肚子,还没死透的鱼绝望地张开嘴。
李宜舟去摆弄火堆,小声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任凤楼面具后那双夺魂摄魄的眼睛斜着瞟过来,“觉得为妨碍你对小美人上下其手了”
“怎么会呢,”李宜舟嘿嘿嘿笑着给师父揉肩,“徒儿是担心你不在,谷里有人会闹事情。”
任凤楼把他还带着鱼腥味的爪子拍下来“我怎么觉得是你想闹事呢说是带小美人去亡命天涯,脚下却是一直往京都跑。就你这能被一群杂鱼追得到处跑的三脚猫功夫,想去京都找谁算账”
李宜舟笑不出来了,一头撞在任凤楼肩膀上闷闷道“师父,我就是想去看看母妃。”
“看什么看,人家现在是太后了。”任凤楼拍拍他的后脑,“还是你想问问你亲爹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宜舟诚实道“也挺想问的。”
任凤楼乐了,压低声音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也许你亲爹就是我吗”
李宜舟猛地弹起来,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任凤楼“你你”
任凤楼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配着他脸上的面具效果十分毛骨悚然“哈哈哈哈哈哈徒儿你是不是傻哈哈哈哈哈哈。”
李宜舟这次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恼羞成怒道“师父你有完没完”
任凤楼扶正了笑歪的面具,悠悠道“徒儿,欺负你已经是为师此生不多的乐趣之一了,你忍心不让为师欺负吗”
李宜舟怒气冲冲地跑去欺负他那堆已经死透的鱼,狠狠把盐和香叶的味道揉进肉里。
小鱼心事重重地蹲在一旁看着水面发呆,冷不丁看见倒影里出现个惨白的人脸,吓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任凤楼拎住他的后颈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拎回来“看什么呢,你想去水里抓鱼”
小鱼不知为何就是怕他,小心翼翼地往李宜舟身边蹭了蹭“我,我在看水草。”
李宜舟把鱼架在火上,鲜嫩的鱼肉被火焰舔得滋滋作响,焦肉和佐料的香气顿时传出去好远。
小鱼捧着鱼啃了一小口,惊呼道“好香。”
任凤楼不吃东西,那根树枝摆弄着火堆,笑道“他刚来逍遥谷的时候,有人和他闹着玩就在肉汤里加了点料,没想到吓得这老鼠胆的小家伙再也没敢碰任何别人经手过的东西。可惜,我逍遥谷中的厨子可是他们费了大工夫抓来的。”
李宜舟气道“你手底下全是些不怀好意的凶神恶煞,你就不怕哪天真有人给你下毒”
“傻徒儿,你才怕。”任凤楼故作慈祥地摸摸他的头顶,“对为师来说,逍遥谷中的人和之前追杀你的人并无两样,都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杀与不杀,只是看我心情。”
小鱼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一张小脸几乎埋进了鱼里。
李宜舟并未察觉到小鱼的异样,又开始琢磨自己师父到底是人还是鬼。
京都。
李宜舟一入京就看到自己大大小小的画像张贴了满城,然后便被官兵追了大半条街。
任凤楼带小鱼去客栈歇着,在窗边笑呵呵地看李宜舟被几路官兵围追堵截。
小鱼小口吃着点心,偶尔偷瞄一眼任凤楼的面具。
那面具很白,像是戏子的脸谱,细长的眼睛弯弯得是个笑模样,眉毛却丧气的耷拉着。画嘴唇的颜料是很深的红,好像是上色的师父抖了手,让嘴角一边紧抿一边上扬。
任凤楼留意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问“你没见过这种面具”
小鱼老老实实地摇头表示没见过。
任凤楼轻笑一声没有再问,把这间房给小鱼,自己去了隔壁。
李宜舟终于摆脱那群穷追不舍的官兵跑回客栈,怀中竟然还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师父,桂花糕莲子酥红豆饼绿萝烧,想吃点什么”他把那一堆东西扔在桌子上,从里面扒拉出一摞面具,“师父,你看这个。”
任凤楼拿起一张粗制滥造的面具看了眼“你要我带这个”
李宜舟把面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师父,今晚有庙会,大家都戴。你那个太显眼了。”
任凤楼懒得和他争“随你吧,给我戴上。”
李宜舟忙不迭凑过来,小心翼翼解开任凤楼脑后的线,把那张惨白的面具拿下来,换上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那是他特意挑的大头娃娃面具,腮上还有两团大大的粉红。
李宜舟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任凤楼不适地扶着那张又蠢又喜庆的面具“再笑我就把你的嘴封起来。”
李宜舟抿着嘴笑。
京都的庙会半月一回,只有李宜舟这种外乡人会逛得兴高采烈,小鱼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
任凤楼时不时回头看小鱼一眼,却不经意见看到街灯阴影中闪过一道人影。他在面具后微微一笑,看来今晚的热闹,不止庙会。
街边的茶楼里,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人正看着街上的人流。
一人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少爷,小少爷确实和逍遥谷的人在一起。”
裴承皱眉“查清楚的谁了吗”
手下道“那个红衣人武功深不可测,咱们的人不敢靠近。从蟠州传回的消息,很可能很可能是逍遥老祖本人。”
“逍遥老祖陪着两个小屁孩儿逛庙会”裴承轻笑,“去布置人手吧。”
手下迟疑道“为了救小少爷对上逍遥老祖,这是不是不太划算。”
裴承脸色一沉“你若再说一次这种话,就滚出破云门。”
手下不敢再说,退下去在沿街安排人手救他家小少爷。
裴承望着窗下,那个红衣人戴了张十分滑稽的面具,抬起来去摘一根簪子的手却很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泛着暖玉般莹润的光泽,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男人的手。裴承不喜欢男人,却热衷于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
利刃破空之声想起,任凤楼抬手轻轻一弹,一柄飞刀已经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李宜舟下意识地把小鱼护在身后,拔剑和围攻上来的人战成一团。
裴承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战况,有手下问他“大少爷,那两个人不像对小少爷有歹意,要不要停手。”
裴承向下一指“逍遥老祖都没动手,急着停什么”
李宜舟明显觉得这群人的武功比之前在蟠州围杀他的杂鱼高出不少,打得十分吃力。
任凤楼看了半刻热闹,觉得这徒儿确实要撑不住了才向前挪动了点,一掌向最近的那个人拍去。
裴承心中一动,跃下阁楼挥剑接下这一掌。千金名剑在这一掌下发出刺耳的嗡鸣,竟已如不堪重负一般。裴承又惊又喜,他武功在如今江湖已无敌手,一直想摆脱缠身俗事前去逍遥谷挑战一番。今日能够得偿所愿,着实是意外之喜。
任凤楼和他过了几招后兴致盎然,眼看那傻徒弟死不了干脆专心和眼前这人切磋起来“如今江湖,竟也有如此有趣的人物了吗”
裴承笑道“被逍遥老祖夸奖,我也是当世第一人了。”逍遥谷在北荒已有千年,历任谷主都叫逍遥老祖,裴承听他声音还十分年轻,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欢喜。
任凤楼瞥见李宜舟已经开始气喘吁吁,知道今天该玩够了,利落地闪身进那一个战圈,几下打落了数把兵刃把李宜舟拎出来“走吧,傻徒儿。”
李宜舟被他拎得晕头转向,再回头时小鱼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任凤楼一拍他脑袋“先走”
裴承见他要走,剑势急忙紧逼上去,浩然剑意掀起破空之风,任凤楼脸上那张粗糙的面具承受不了这般剑气,顿时裂成了碎块,露出黑发那张脸。远山眉下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睛这样毫无遮掩的看过来,满街繁花刹那失色。裴承看到了那张脸,那是一张便是汇集天下所有画师名士都描绘不出的脸。
“你”他嗓子不知为何忽然沙哑,逍遥老祖却向他轻轻笑了一下,带着徒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章
他的鼻梁很直,鼻尖柔润。嘴唇不厚也不薄,颜色不红也不淡。裴承一时记不清那是什么颜色了。桃花、梅花、莲花,那些太过甜腻的粉色都不太像,朱砂和铅粉添来添去,浅浅的瓷盘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
裴承轻叹一声放弃了给那抹唇添色,转而去画他的眉眼。
逍遥老祖的眉毛,眉梢应该是稍稍上挑的。笔尖描出一双上挑的细眉,却又觉得俗艳了些,配不上那人如妖似仙的倾世风华。
眉画不出,那他的眼睛该是什么样的
他的瞳色很深,像是一块墨浸泡在寒水中,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碎冰。眼尾却在笑意中弯出勾魂摄魄的一抹春色。
世间怎么会有那么浓的墨,能画出他眼中的半分颜色。
有人怯怯地敲他的门。
裴承下意识地拉过一方绢盖在画中人脸上,沉声道“进来。”
门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巴掌大的秀美小脸凑过来,几缕卷发飘进门缝里,墨蓝色的眼角不安地眨着“大哥。”
裴承皱眉“小漓,在干什么呢”
这个弟弟是他父亲的小妾生的,裴承一向不喜他,但是父亲宠爱得很,他也不得不竭力缓和着脸色相待。
裴漓一脸知错的表情“大哥我,我想去见宜舟哥哥,告诉他我没事。”
裴承道“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是逍遥谷的”
“我知道,”裴漓急忙道,“所以我才没敢透露身份。”
裴承嗤笑一声“现在敢透露了”
“宜舟哥哥是好人,”裴漓道,“如果我不告诉他,他一定会很着急。”
裴承轻轻挑眉“小漓,你在想什么”
裴漓脸上一红,哼唧哼唧地跑过来给他研墨。
“那就让他急。”裴承笑道,“看他什么时候能找到你。”
李宜舟正在客栈里转圈圈“师父,我觉得我们该去救人。”
任凤楼戴回了他的面具,语气轻松地捻着盘子里的桂花糕“你想去哪儿救”见李宜舟一脸挫败,他忍不住火烧浇油,“你一看到那小美人就迷了心窍,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又上哪儿去查他有什么仇家。”
李宜舟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很少冤枉“师父,我真不是见色起意,他又没你好看”
任凤楼手中一顿,笑道“这有意思了,为师养你十年,倒是第一次听你夸奖。”
“真的,”李宜舟说得这话发自肺腑,“我救小鱼的时候,旁边人看得都痴了,我就想还没你这大魔头好看,这群人是不是傻。”
任凤楼挥手袖风拨的李宜舟转了两个圈“小混账。”
李宜舟配合地多转了几圈,蹲在任凤楼膝下撒娇“师父”
任凤楼摸着他头顶问“你就非要对那小美人负责到底”
“他就算不是小美人我也会救的,”李宜舟认真地说,“是朋友,就一定要救。”
任凤楼十分想不通,这小孩儿被他这大魔头养了这么久,怎么就养出一身浩然正气来。
“罢了,”任凤楼道,“我找人打听一下。”
裴家。
裴承在练剑,但今日的剑比往常要快一些,连院中繁花都不安地掉落了满地。他一套剑法尚未练完,就看到下人急匆匆赶过来“大少爷,陛下来了。”
裴承草草收剑,问道“陛下怎么过来的”
下人道“陛下穿便衣一个人过来的,已经在书房了。”
裴承想起书房里那些画心中隐隐不安“走。”
当今圣上李琅,与裴承同岁。幼时两人也在太学同窗过过几年,关系不好不坏。后来裴承被父亲送入破云门习武,待他归京后这位初登位的皇帝却与裴家热络起来。
裴承的不安应验了。李琅把他这些日子画的红衣人一张一张铺开细细观赏,神情不阴不阳“裴承,这是何人。”
那些画都是从不同角度画的同一个人,分别有不同的神态。裴承见已经蒙混不过去,只得道“前几日舍弟被歹人掳走,便是这位救了他。”
“小漓受苦了,”李琅关切道,“我明日就让宫中御医过来,给小漓调养身子。”
裴承代弟弟谢过。
李琅看着那些画,从中挑了一幅“裴承,这一张朕想带走,你可舍得”
那画是裴承自认为画得最有神韵的一张,但天子想要他也不敢舍不得。
李琅在宫中见过一幅画,是前朝青丘入侵中原时期绘的贪狼王夜宴图。他把从裴承画的那副挂在夜宴图旁边。夜宴之上有一人着红衣,举杯向贪狼王,五官虽与裴承所画并非全然相像,却总令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贪狼王夜宴图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李琅少年登基,在位十年间群臣拜服国泰明安,既无内忧也无外患。每当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地的百官,心中便在想着六合之外可有鬼神。
他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喃喃道“你是那个带朕走出这无趣凡尘的人吗”
大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陛下,裴漓来了。”
李琅收了画,换上一副温柔的笑容“快让小漓进来。”
小鱼尚未找到,有人却已经找上门来。
李宜舟堵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脸色铁青几乎要拔剑。
老太监恭敬地行了大礼“老奴参见惠王。”
李宜舟讥讽地学着任凤楼勾起嘴角“我死了这些年,居然连封号都有了。”
老太监道“殿下与圣上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您十岁那年,圣上就把邺州惠城划给了您做封地。”
李宜舟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他不是就当我死了吗。”
十年前,先帝病危,诸皇子皆要上祭台为父皇祈福。就在大典前一晚天上下了大雨,他的太子哥哥冒着大雨冲进他房中,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
“走,”李琅冰冷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快走”
他那时还年少,懵懂间跟着李琅冲出去。一辆马车已经停在行宫外,李琅把他塞进马车里,低声说“从今以后,我只当你死了,你也只当自己死了。”
被灌下药草的发狂马儿拉着他一路向北狂奔,李宜舟直到很久后才从一个逃到逍遥谷的宫中暗卫口中得知这是为何。
老太监面上一条褶子都不动,恭敬道“三天后是太后去礼佛的日子,圣上也会同行,两位都非常期盼与殿下团聚。”
李宜舟眼皮都不抬一下“滚。”话音未落就用力关上门,把这老太监的脸拍在了门板上。
屋里任凤楼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闲书“宜舟,用门拍大内总管的脸,你胆子不小啊。”
李宜舟多年隐居北荒逍遥谷,又在任凤楼身边耳濡目染,学得最多是就是无法无天四个字。闻言得意地挑眉“下次我用门拍个皇上的脸给你看。”
任凤楼这回却没笑,手中的书落在膝上,面具后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李宜舟心头跳了一下,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老人家哪根肋骨。
任凤楼笑了一声“皇上请你去拜佛,你去还是不去。”
李宜舟掷地有声两个字“不去”
任凤楼悠悠道“那你来京都干什么,为了小美人”
李宜舟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我出去逛逛。”跳窗而去。
没等到惠王答复的太监们还侯在门外,任凤楼懒洋洋地隔门对那些人说“回去吧,殿下答应了。”
这孩子他养了十年,阴险毒辣没养出来,心如铁石更是差的太远。若不是想见母亲和兄长,怎会一路上都这般寝食难安。
宫中,李琅带着裴漓在看他新搜罗的画。
“这一幅叫归海卷,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如今只剩这半尺残章了。”李琅指着墙上那幅画。画已经被烧掉一部分,剩下的地方能看出这是一片大海,无数鲛人在向北方游去,其中有不少人频频回头。但是下卷数百年前就在战火中焚毁,不知他们在看什么东西,或者说在看谁。
裴漓迷恋地轻抚过那片蔚蓝的海“这是北海的样子吗”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此处就是北海。”李琅叹息,“可惜叶朝前期大部分卷宗和史书都在中原混战中失踪了。”
本朝立国的武帝一生最厌憎鬼神之说,带兵彻底清扫东荒五万山之后更是下令把所有和奇闻异事相关之物通通烧了个干净。
李琅痴迷于此却不得指点,直到遇见了裴漓。
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一个活生生的鲛人更能说明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裴漓怔怔地看着那片海“皇帝哥哥,我好喜欢这种颜色。”
李琅温柔地拂过裴漓微微弯曲的柔软长发“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派人送你去北荒玩,好不好”
裴漓眼中的兴奋一闪而过,随即情绪又低落下来“我爹不让我出远门。”
李琅安慰道“放心吧,我去说。”
北海有鲛人,居礁上。容貌美,音清丽。碧眼云发,身轻若飞羽。
相传前朝漠北侯曾在苎萝礁一带水域布下方圆数百里的金色牢笼,用来圈养鲛人。做享乐之用。
后惹来天怒,牢笼破开,鲛人逃窜入海。百尺高的巨浪吞没了漠北侯的整块封地,在那里享乐的贵族富户无一生还。
逍遥谷就建在漠北侯侯府的废墟上,那里至今堆满了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和名贵器物。可那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不管曾经多么贪恋黄白之物的江洋大盗,在抱着金银锭子睡了几年后也开始觉得硌得慌。
任凤楼晃着杯中酒,却并不喝,只是看月亮在那里面的倒影。
面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细微的裂痕在表皮之下已经开始腐朽。
有小二上来送茶水,任凤楼随口问“今天是几日”
小二堆着笑回答“客官,今儿是四月初三。”
四月初三鲛人归海那日是腊月初四,距今已经是一千一百五九年四月二十九天。
任凤楼随手泼下那杯酒。
小二看的肉疼“客官,您这是”
任凤楼道“祭一位故人。”
小二灵巧地搭着话“若是需要点什么别的,小的再给您送上来如何”
“别折腾了,”任凤楼笑道,“他说不定还活着呢。我泼杯酒就算了,给他弄一堆钱粮贡品的像什么话。”
小二没听明白,喏喏着出去了。
李宜舟散完心又抱着一堆东西翻窗进来“师父,这家烤鸭好香,你闻闻。”
任凤楼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刚这一会儿就把烦心事扔了个干净,开始撸袖子对付那只烤得十分劲道的烤鸭。
任凤楼让他自己吃,继续看他的话本。
李宜舟举着油腻腻的爪子凑过来“师父,看什么这么着迷”
任凤楼翻过书来让他看封皮,书是崭新的,上面写着“胡三娘”三个字。用俗艳的颜色勾了一只人身狐尾的美艳女子,远处一个剑客正在月色下眺望。
李宜舟奇道“这种说鬼神的东西,我朝不是明令禁止的吗”
任凤楼笑道“你那哥哥登基后管得松了些,那些书商们拼着两年大狱都要先把钱赚了。再说这故事写得也巧妙。”
李宜舟来了兴致“怎么个巧妙法。”
任凤楼指着那女子道“那胡三娘本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被邻居传闲话说她偷汉子是个狐狸精,要把她沉到水里淹死。胡三娘被山中土匪救了之后觉得不如就做个狐狸精。于是她晚上便在这山道上守着,故意吓那些过路的乡绅恶霸,把人吓进小路后再由土匪杀人劫财。或者有胆子特别小的,干脆扔了金银行李跑路,那就更方便这二人了。”
李宜舟噗嗤一笑“难道狐妖比杀人劫财的土匪还可怕”
“人心如此,”任凤楼道,“非我族类却有灵慧的东西,总是比歹徒更能骇人。”
李宜舟看着他面具边缘露出的那块肌肤,心想师父多半也不是人,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怕呢
任凤楼翻到最后“可惜,可惜,这侠客知道原委后竟还是弃而去了。。”
李宜舟奇怪道“杀几个乡绅恶霸,这妖也该称一声侠妖了,何苦如此。”
“不知道,”看过了结局后任凤楼对前面的剧情已经没什么兴趣,随手扔到一边开始翻下一本,“两个人没法厮守终身的原因那么多,一本书里也只会写那么两三个。”
第三章
任凤楼也接到一份请柬,落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裴承二字。
送请柬的下人惶恐地等他答复,偷瞄着看到一根莹白的手指落在裴家的家徽上,手指细细描绘过那团火焰的形状。似笑非笑的面具后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明日要去城外的佛寺,”任凤楼把那朱红的请柬放在桌上,算是收下了,“你家少爷若有重要到不得不见我的事,就去那里见吧。”
太后常去城外礼佛,皇上是个孝子,每回都陪她同去。
李宜舟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山顶的寺庙里,门口只零星站着几个守卫。李宜舟暗想这娘俩也是胆子真大,这要是来个武功高明点的刺客不就闯进去了。
老太监在门口笑着恭迎他“殿下,请。”
李宜舟年幼时也来过这座寺庙,如今院里那个他经常玩耍的花坛已经被锄掉种上了苍松。
庙里烧的高香有点呛人,李宜舟咳了几声,揉揉不太舒服的鼻头。
他的母亲跪在幔布后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不知在念叨什么。那背影削瘦且佝偻,李宜舟只能从她衣服的花纹上推测出这大概就是当朝太后。
李宜舟失神间,佛堂里的和尚和侍从已经都离开,只剩他和这位尊贵的老夫人。
太后在佛前叩首,手中佛珠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缓缓起身,站在幔布后颤抖着声音问“宜舟,是宜舟吗”
李宜舟把口中百般酸苦咽回肚子里,退后了一步不肯开口。
帘后的老夫人削瘦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在李宜舟的沉默中猛然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呜咽,跪倒在佛堂之下,哭声凄厉。
李宜舟不忍睹不忍闻,转身离开了这座佛堂,把那些多年来快要腐烂掉的质问,再狠狠关回了心中那座坟里。
院中却有一个人在等他。
身后的佛堂里哭声还在侵扰着耳膜,眼前当朝天子穿了素色的衣裳,立在苍松下看过来,沉静的目光中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愧疚之色。李宜舟开始怀念起任凤楼。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琅轻声道“你来到京都,就像站在朕眼前一样,朕怎么会找不到你。”
李宜舟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你不怕我杀了你”
李琅苦笑“朕当年送你走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从未想过让你死。”
“你不想让我死,”李宜舟差点笑出来,“那是你手下御前侍卫统领庞飞自作主张追杀我到漠北的吗”
李琅轻叹一声“朕已经下令处死庞飞了。”
李宜舟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看到你活着,朕心里很高兴。”李琅向他走过来,李宜舟手中剑锋出了出了半寸。李琅于是停下脚步,“母后本不信佛,但自从你离开后她长住佛堂数月,为你磕头念经。有幸,母后的诚心感动了苍天,让你遇上了可以护你的人。”
李宜舟警惕地看着他“你查了我很久”
“朕一直在找你,可是找不到你。”李琅道,“你回到京都,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一直护着你,却是京都的百姓们都看着的。能结识这般人物,朕心里其实很是羡慕你。”
李宜舟为这次想见准备的所有喜怒哀乐一时都成了笑话,心中废墟一片冰冷。李琅和太后把他约过来,又是哭又是叫,只是为了试探逍遥老祖的消息。李宜舟咬着牙关笑出来“陛下,真是有心了。”
李琅被戳破心事也不恼火,疑惑地皱着眉“宜舟,你在说什么”
李宜舟冷笑“陛下若想问我别人的事情,这样是问不出的。只有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我才会受不住折磨说出来。”
“宜舟,你这是什么话”李琅有些气恼,“朕对你心有愧疚,此番只是想多少补偿你一番。”
李宜舟冷哼一声向山门走去,在门口时停下脚步“你若真想补偿,就当我已经死了。”
李琅不追不留目送他离开,面上顿时冷了下去。
影卫悄无声息落在他身边“陛下,要把人抓回来吗”
“你们去云海崖设伏,”李琅道,“让那些恶鬼去杀了李宜舟。”
云海崖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崖壁上凿出一条羊肠小道,临水一侧竖着半人高的栅栏。只有进出两条路。崖壁上长满藤蔓,人若臂力足够,藏在枝叶后很难被发现。
李宜舟赌气走到半路上,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地拔出剑,头顶一个黑影已经笼罩下来,重重一斧披在他剑上。
任凤楼这把剑果真是上古名剑,硬抗这一击后连震都不震一下,倒是李宜舟被这股大力冲得向后踉跄一下,后仰着倚在了栏杆上。
李琅站在远处的高峰上举着远目镜看过去,始终未寻到那一抹红影。
那些都是趁任凤楼不在逃出逍遥谷的大恶人,李宜舟应对十分吃力,几次都差点掉下栈桥。
李琅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起来“逍遥老祖真忍心看着他徒儿死”
任凤楼是没想到,他刚走开一会儿,李宜舟就能掉进别人的陷阱里。
这里风景不错,还有个相貌不错的小年轻在恭恭敬敬给他倒茶。
任凤楼戴了面具不便饮茶,于是连茶杯都没端“是小鱼告诉你我在何处的”
“不是,”裴承笑着摇摇头,“有人说逍遥老祖在找我,我自当亲自拜访。”
任凤楼瞅着这小年轻挺顺眼,说话也和气许多“那小鱼是你什么仇人”
“是舍弟,”裴承解释道,“晚辈听信些风言风语,才冲撞了前辈。”
任凤楼问“你是官宦世家,又是名门正派,对我这么客气就不怕被人说遁入魔道”
裴承认真道“我入江湖便是嫌朝堂之中太多身不由己,若在江湖中也不能与倾心之人相交,那还有什么意思。”
任凤楼笑道“你这倒真有点遁入魔道的意思了。”
下人匆匆赶过来“大少爷,小少爷又不见了。”
裴承问“看到他往哪儿跑了吗”
下人道“好像是往云海崖那边跑了。”
裴承皱眉“云海崖那边儿不是因为太后和陛下要来都封了吗,他怎么跑过去的”说罢看见下人苦笑的脸也明白过来。李琅对裴家幺子宠爱得很,宫中侍卫哪个敢拦裴漓。
栏杆已经断了大半,李宜舟一手挥剑一手拽着崖壁上的藤蔓,心中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