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第2节

    “谢谢。”

    “几个字？”

    “两个字。”丁放比了个“二”。

    “我谢谢您嘞！”张锋怒摔剧本，“总共就两个字，还能背串？”

    林冉露出谅解的笑容，劝慰道“新人拍片都很紧张呢，不要怕，这位……丁同学，你放松一点就好。”

    在场记的打板声下，这一幕重新来过，林冉与男演员再度肩头倚靠、呜咽，与其余人再度握手、拭泪，与眼前的丁同学再度拥抱。

    两人再次撞个满怀，但这一回，林冉率先握住丁放的双臂，双手十指使劲一掐，表情却温温柔柔，眼底还泛着泪光。

    偷眼相看，丁放也不动声色，神态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被猛掐的手臂，还能一瞬入戏，眼泪立刻淌下，把对老师的感恩与对离别的不舍演得像模像样。

    让你忍，多忍忍。林冉暗暗加了几分力。

    难得整个校区全部清空，之后所有戏份都要在有限的空间完成，例如图书馆、教室等。而现在的校园，除了保安，估计没有半个闲杂人员，所有教学楼都能让演员大大方方地走进走出。

    等所有人拍完今天的戏份，收工，清场，已近下午五点。张导依照惯例，不知从哪儿掏出演员签到表，让演员们挨个签名走人。

    等演员们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剧组工作人员，林冉跑了过来，笑吟吟地说“今晚六点在酒店大堂集合，我请大家吃饭，不见不散，不醉不归哦。”

    剧组一群人顿时来了ji,ng神，纷纷应和，收拾器材也更利落了。总之有好吃的就绝不怠慢，更何况是娇滴滴的美人请客吃饭。

    林冉的视线却随着靠边站的那个人左转右转，眼见丁放拐弯进了某幢教学楼，立刻追随。果然是在找洗手间。

    小乔跟在林冉身后，像个小尾巴，林冉回头示意了一下，让她守在门口。

    四个隔间，其余三个门都微微开着，丁放直接进了第一间。林冉确认了一遍没有旁人，便手臂交叉放胸前，一脸悠闲地等那人出来。

    过了一小会，丁放推门而出，自顾自地低头洗手，也没往旁边看。林冉嗤笑了一下，问道“胳膊不疼？”

    “你力道太小。”丁放抬眼，从镜子里看向林冉。

    林冉虚掩着嘴，看得出来笑得很甜“这样啊？我让导演给你加‘对手戏’，回头我再练练握力。”

    “那你应该找苏蕾改剧本。”

    林冉收起笑容，声音拔高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新手上路，小心看路。张导请我当主演，让你收拾包袱走人就是我一句话的事。”让你还嘴，让你倔。

    丁放不想多说废话，大大方方亮相“这部剧，我是制片人的外甥女。剩下你看着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金主。

    难怪收尾的镜头非要加上一个新人，难怪非要给新人一句ji肋台词，难怪铁血张锋骂骂咧咧也没把她踢出组。

    小细节都不用串，那个肥头大耳的制片人姓丁，自己怎么忽略了？林冉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开口立马换语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作为一个新人，今天发挥得不错呢。”

    “你是说‘对手戏’发挥得不错？”

    林冉心里翻了个白眼。“今晚我请客吃饭，张导会来，剧组所有人都在。你也赏个脸吧？”

    “不赏。”两个字，干净利落地从嘴里蹦出来。

    林冉挑眉，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故意针对我，还是我惹过你？今天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影视盛典之夜……”

    “也不是那一次。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让舅舅砸钱捧你。”丁放用纸巾擦手，擦完了往纸篓里一扔，看也不再看林冉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小乔见丁放一个人出了洗手间，急急忙忙进去找林冉，难得看到她亮出气急败坏的表情，可能有史以来就那么一回。

    第5章 第 5 章

    丁放和带资进组的关系户画上了等号。

    林冉费了些心思，挑选的饭店有两个大包间，把隔断拆了能连成一个超大间。大鱼大rou，再滚一轮海鲜。林冉给一桌人敬了好几圈酒，每次端起酒杯，都是抿几口就放下，轮到别人喝，立刻起哄要见杯底。

    剧组里男人更多些，经不住煽动，黄酒一瓶接一瓶，啤酒一打一打上，很快，男男女女都喝得迷糊了，有伏在桌上昏昏欲睡的，也有扯着嗓子瞎嚷嚷的。

    林冉琢磨着趁张锋喝得半醉，怎么不露痕迹地套话，问问丁放的情况。左拐右拐，绕过那几个烂醉的酒鬼，专程去给张锋敬酒，杯子特意压低了一大截，话快到嘴边了，张锋自己顶着一张红脸嘟囔起来。

    “一群搞投资的，要投资就好好投资，非要把亲戚往我组里推。这里塞个人，那里塞个人，当剧组是收容所啊。”

    “投资人怎么了，有钱了不起啊。”林冉一秒入戏，张口就来，一脸义愤填膺。

    张导凑近了看，林冉平时带点媚带点甜，现在居然还会生气，表情特别生动。

    “林冉，你的脸怎么这么好看了？不愧是我钦定的主演……”

    林冉打断张锋的胡话。“没有您在片场指挥，能拍出好剧吗？他们想塞人就塞人，太胡来了，以前找谁演戏可都是导演拍板的。”

    “现在可不是我说了算了，一部剧里要塞四五个不会演戏的榆木疙瘩，都不知道该把这些桩子往哪里放，你说气人不气人？”

    “太气人了，”林冉又给张锋灌了杯酒，“张导，你就让他们当背景板吧，不能让他们拙劣的演技拉了我们的后腿。”

    “最气人的是丁涛，丁涛你知道吧？”

    林冉点头如啄米。“丁总是最大投资方，我们的制片人嘛。”

    “感觉他挺有眼界的，公私分明，思路清晰，没想到签合同那天牵来个人，说让我照顾照顾。”

    “是不是今天说错词的丁同学？都姓丁……”林冉明知故问。

    “就是她！快毕业了，丁涛说让她借这部剧入行，就凭我的火眼金睛，这种没特点的漂亮脸，火不了，火不了。”

    “漂亮的女生太多了，也不可能个个都红。”还没入行，就是没拍过别的剧？那我与她的交集在哪里？“张导，丁总只是让她露个面，没说要重点推她吧？”

    “火不了，火不了，演戏有点小天赋，可台词怎么记不住……台词，苏蕾，小蕾……”张锋醉成一滩烂泥，歪歪斜斜地躺回椅子上，说话越来越含糊。

    林冉又是一个白眼。还小蕾呢，张锋和苏蕾的传闻果然不假。

    苏蕾这些年都写了多少偶像剧，踏出校园入职场，宅斗完了再宫斗，年轻姑娘都熬成婆了，张锋这么铁腕还没出击。

    折腾了半天，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套出来。林冉觉得倦了，向着坐在角落里的小乔勾勾手指，小乔立刻会意，跑来接过林冉的信用卡去结账。

    醉酒的人你靠着我、我赖着你，摇摇晃晃出了饭店，还剩几个脑子稍微清醒些的，喊着“一二三”把张锋架出了包间。饭店离入住的酒店非常近，两三百米的距离，又是深更半夜，路上行人也没有几个。林冉放心大胆地袒露着脸，口罩帽子一律没戴，散步回酒店。

    小乔紧跟在旁，时不时地左右张望，展现出异常的机警，手里提着的包仿佛随时能打窜出来的疯狂影迷。

    林冉实在受不了了，伸手糊在小乔脸上“求求你行行好，以后想转行了，千万别当演员。”

    小乔的回答像吞了个枣。“我要是转行，当你经纪人成不成？”

    林冉微微一笑。那你要重新配个脑子。

    第6章 第 6 章

    宿醉不好受，脑袋里嗡嗡响，看剧组工作人员们的脸就知道了。

    酒店、饭店、校区，正好形成一个三角，但恐怕最近几天剧组是不会再去喝酒了。然而，昨天的痛快是铁一般的事实，今天一开场，工作组看待林冉的眼神更加仰慕了，原来美人也很接地气；后勤组奉上的填饥点心都美味了很多，可能中午的盒饭也会升级。

    看张锋一手撑着设备，一手揉太阳x,ue，便知他现在肯定脑仁疼。林冉赶紧一个侧身，从他身后晃过，随后挤到人群里蝴蝶般转了一圈，打造亲切形象，笑要笑得甜、酥、媚，还要保持点距离感。丁放打破了这份距离感。

    林冉向执行导演、摄影师等逐一投递完问候，正准备歇到一旁上妆，忽然肩膀被人一压。回头看，丁放的脸陡然放大。

    “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呢，”林冉装傻，附赠甜甜的笑，“别想了，你是新人，我是主演，但我愿意提携你帮助你训练你指点你……”

    “一口一个主演，但主演不一定是最风光的角色。”丁放冷脸，走到一旁，不再说话。

    主演不风光，难道让配角风光。林冉倒想看看，这个还没从艺校毕业、带资进组的新人能有什么表现。

    回想丁放昨天的哭戏显出点能耐，但可能仅仅是艺校的表演课教得好，哭可以是一个演员的特长，但情绪的拿捏、微表情的控制，才是真正的艺术。

    然而，成为好演员，更重要的前提是——你必须有一张让观众记得住的脸。

    任由发型师捣腾自己的头发，林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丁放。那张脸放在影视圈，就是一张普通的美女脸，不至于沦落为千篇一律的网红脸，但也绝不出挑。

    有的脸，一看就像藏着故事。那是老天爷赏饭吃。但大多数人不具备。

    整容归整容，美则美矣，僵硬感、硅胶感却剔除不了，神情一不小心就会走岔。好演员，即使微整，多多少少也要保留自己的一些特点。特点，会让自己变得特别。

    对于想要打入影视圈的丁放来说，她有个致命的问题——没有特色。

    林冉很清楚自己容貌上的优劣势，可以妩媚，但稍不留神会显露出风尘气；可以甜美，但走“傻白甜”路线与xi,ng格完全相悖。在镜子前的无数次调整，才令此时此刻的笑容接近完美。

    丁放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自己，从两年前入行拍戏便不断ji,ng进演技，电影、电视剧的舞台几乎从未间断过。抢风头，你道行不够。

    想着想着，林冉的心笃定下来。

    不一会儿，张锋召集所有“师生”集合，大多数人都是众学生中的普通一员，不需要化特定的妆，便径直走了过去。丁放演的角色前期要带点桀骜不驯，所以特意套上一件黑色机车外套，打造一下“机车”形象。

    本以为场景设在阶梯教室，结果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室，反复出现的重要配角凑不齐那么多，二十几人挤在一个教室里，也是够了。张锋挥挥手，让所有“学生”按“座位表”坐下，点哪儿坐哪儿。轮到丁放了，只见他食指与中指并起来，直指倒数第二排靠窗那个位置。

    那不是主角位吗？林冉心里不服。所幸这部剧以“师生”中的“师”为主轴，去攻略一个个“学生”；如果换成一般的校园剧，那丁放霸占的位置分明就是主演。

    剧中，基本每集都会有学生突发状况，再在下一集解决问题，明线是学生们迥异的生活经历，暗线在于田柔自身的xi,ng格转变，“软柿子”也要柔中带刚，最终令这种师生共同成长的ji,ng神贯穿整部剧，构成剧本的核心——青春无悔。

    林冉做足了功课，把剧情熟记在心，关于丁放的戏份也了解得很透彻，无非是叛逆女孩变形记。从对同学、老师的态度特别嚣张跋扈，到慢慢折服在田柔的谆谆教导下，顺便拔了叛逆的刺，再顺便收获一大波友谊。

    林冉装作扫视全员的样子，匆匆一瞥丁放，脸还是那张脸，化妆师也没给这个叛逆学生加加眼线、耳钉、纹身什么的。可那件机车外套比自己的服装洋气多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说不清的变化。

    一部剧的开头格外重要，主演的出场往往要抓人眼球，如果拍摄功底不行，往往吸睛变装逼。不过在苏蕾的笔下，田柔老师的出场似乎与她的人设一样内敛低调。

    每次演好人，林冉的脑海中都会有某种形象一闪而过。白大褂，身上有着淡淡的消□□水味。

    并不特指谁，因为期间换了无数不同的人。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时，为自己疗伤的人。是脸上淌着涕泪时，可以依靠一下的人。是有一双温暖的手的人，只要手温暖就足够了。落下的铁拳好冰冷，只要手温暖就够了。

    摇摇头，想擦去记忆，好的不好的。在监视器之外，林冉表情的微变可以以秒计算，从林冉到田柔，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点点怯意推门而入。

    田柔轻轻走入教室，朴素的外套，加上土气的细框眼镜，古板形象令猛然抬头的学生们顿时丧失好奇心。而田柔念出淡如水的开场白，更是抓不住任何学生的心。

    林冉将自己带入角色中，差异极大的两种人格却没有打架，真实的林冉仿佛在身躯中沉睡了，只孤零零地剩下一个弱不禁风的田柔老师。

    一些从未与林冉共事过的工作人员，纷纷惊讶于她入戏之快，如果说昨天是肆意洒泪、尽情释放离别情，是外露的情感；今天就是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一个还没有xi,ng格扭转的女人，在讲台前小声教课的嗫嚅，转身写黑板时露出的单薄背影，都透出一种惴惴不安。

    张锋很满意。从两年前选定林冉当剧中主角，电视剧播出后立刻大红，继而广告、代言铺天盖地袭来，一举将林冉推上当红明星的宝座。直到今时今日，林冉再度出演自己执导的新剧，她的演技放得开，角色担得起，红，也是红得理所当然。

    在浮躁得要命的影视圈，愿意咀嚼剧本中的所有细枝末节，愿意鲸吞人物xi,ng格的y暗面与闪光点，哪怕xi,ng格中有那么一丝演戏的味道，又如何？

    张锋心里有一百个满意，但直到这段剧情演完了，也没对谁说出来。

    夸人，这种事不存在的。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