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经理那次的处理，想必也是因为了解林可这个人。他大概是整个超市最敬业的员工了。
确实是敬业，因为眉毛贴个创可贴胳膊上还有伤，怕被客户误以为是小混混而影响店里的形象，林可到了店里就把创可贴撕掉了。这会儿仔细看，眉毛上那大概有半个小指指甲盖的伤口已有些结痂了。
那伤口看起来是什么带棱角的小东西砸上去挂破的一样。
陆再景又摸了摸自己棒球帽下面鼓着的包。又想起来中午林可请大家吃包子，说是妈妈包的。
如果林可他妈真的讨厌林可，可能是事出有因，没准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呢。可林可他妈好的时候给孩子包包子包饺子，坏的时候拿着东西不要命的往人身上砸，让陆再景几乎能断定他妈妈精神有些问题。
面前的桌子被中午遇到的那个管文具类的男人扔上一摞本子，陆再景回过神来他就走了。
一个中年矮个子的女人走过来，带着两个穿校服的学生。两个学生有些拘谨，陆再景拿着本子要扫条码，矮个子女人开口说还有别的东西，刚刚那个人去仓库拿了。她说自己是老师，这是学校给孩子们发期末考试的奖品，一会儿需要开发票。
陆再景跟她解释开发票的流程，那男人又抱来两盒笔和一大包笔袋。
老师拿出小纸条核对数量。那个男人吊儿郎当靠在收银台旁问两个男生是什么学校的。其中一个男生回答说是附近的某某学校，话音刚落，男人就笑了一声。
“农民工子弟学校啊，一群穷鬼。”
陆再景斜看了他一眼。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了。两个男生个子很高，按说是要生气的，却因为自卑和周围一道道目光而满脸通红站在原地。女老师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正要反驳。
林可的声音蓦然响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林可面前的客人已经走了，他气得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莫欺少年穷啊懂不懂！您都三十岁了还在给人打工，自己孩子都得啃老才养得活，还好意思讲别人？！”
他情绪激动握紧了拳头撑在收银台上。
头一次见林可说话这么刻薄，陆再景轻轻勾起嘴角。真有意思，他自己的事情可以忍气吞声，却要站出来为了别人出头。
那男人本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林可当众揭了老底，干脆恼羞成怒骂了起来“关你他妈屁事，少多管闲事！”
“那他们在哪里上学又关你屁事？！”林可身体在抖，他有点害怕，可目光却坚定。
陆再景这时开口问女老师是否核对好了。女老师点点头，他就麻利地结了单，把钱收好，小票双手递过去。“拿着小票去服务台开发票就好。”说完他又笑着冲老师和两个学生说“不用管他，脑子有病。”
女老师扑哧一声笑了。那男人听到这话就要冲过来，陆再景冷笑一声，指指头顶的监控提醒他有录像，男人果然就想起来这回事了站在原地不动了。陆再景又问“还不走？”
已经有看热闹的客人指指点点了。那男人看看周围，小声骂着脏话走了。
老师冲他笑笑点点头，带着学生们抱着东西离开了。
第六章
下班的时候林可被经理叫去不知道有什么事，陆再景一个人先下楼等他。
已经晚上十点了，按说平时早就离开了的残疾老乞丐这才刚收拾好东西。陆再景退回商场里面，看着老乞丐以手撑地，移动身下安着滑轮的板子离开。
陆再景其实一直怀疑这个乞丐是个骗子，但他也只是怀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一时兴起就想去看看。
老乞丐走很远之后，他悄悄跟了上去。走了三条街，看到那乞丐四处看看，转弯进了一个小巷子。
陆再景不确定那个小巷子里有没有乞丐的同伙，也不敢过去。站了一会儿，林可来电话，陆再景就打算放弃了，想着回去算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四处张望着戴着帽子从里面走出来。
陆再景连忙躲到墙后面继续看，那人身形分明就是之前的乞丐。一头花白的头发被帽子盖住，破衣烂衫也被换成了普通老汉穿的短袖短裤，而之前那双断腿行走自如。
确定没人注意这里，老乞丐走向了街对面的一家饭店。
陆再景本来就是瞎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如自己所料，顿时得意洋洋，觉得林可果然是个傻子，被骗了那么久。
他掏出手机就给林可打电话让他快过来。林可听他那么兴奋很好奇发生什么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赶来了。
老乞丐还没从店里出来，陆再景神秘地拉着林可去那家饭店，走进去一看，那乞丐点了四个菜一瓶酒正吃得起劲。林可还没看出来，很疑惑陆再景拉他来这里干什么。
陆再景故意找了张离那人很近的桌子带着林可坐下，招呼服务员来点单。老乞丐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吃菜的筷子停了，坐立不安起来。
陆再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问林可吃什么。没过几分钟，那乞丐实在心虚又害怕，也不心疼桌子上的菜了，拿起酒就起身离开。
这时，陆再景才指着那乞丐故意大声和林可笑着说“你看，熟人！”
林可一转头就和那乞丐对了脸，目光往下移，震惊地看着他的腿。那乞丐以为他俩是专门找麻烦的，捂着帽子拔腿就跑，眨眼就冲出了饭店。
两个人点了两个菜和两碗面，饭菜上来的很快。陆再景饿了，大口吃起来。等吃饱了，擦了擦嘴，才发现林可一碗面条还没吃几口，低垂着眼睛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条，心不在焉，一脸难过。
陆再景怔住了。他看着林可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没心没肺的扒开真相给林可看。他是聪明，是猜对了，可他猜对了的，值得骄傲的事情，对林可来说，该多难受呢？
他一直讨厌林可对谁都好总是热情对待每个人，从他认识林可他就觉得那是林可假装出来的样子。所以他一边享受着林可的好，一边阴暗地期待林可的付出得不到回报，被现实打脸后撕掉面具的样子。
可越相处他就越明白，林可本来就是那样的一个好人，他没有自己想象的什么面具下的丑恶。他没有心机、干净单纯，陆再景此刻扪心自问，他压根就不舍得林可身上那些他没有的东西消失。捡过玻璃渣的人知道那有多痛，他不想林可痛，也不想林可痛过之后再也不敢朝这个世界伸出手。他是真的后悔了。
最后林可只吃了一小半的面就说吃饱了。陆再景去找服务员要了打包盒，把剩下的几只的蛋黄鸡翅装好，让林可带上。
两个人一起回超市去取了自行车回家。中午一场大雨驱散了闷热，这会儿夜风很舒服。
骑了一段路，陆再景开口和林可道歉，说自己不该幸灾乐祸让林可知道。
后面没回应，陆再景觉得有点奇怪，还以为林可没听到，正要再说一遍时，林可伸长胳膊，然后环抱住了他的腰。
“不怪你。”
林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可说话总是这样软软的，他今天心情不好，语气里带着一点委屈，陆再景听得心疼。他的头抵着陆再景后背，说话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柔软的发和温热的额头蹭在陆再景的t恤上。
陆再景没再说话，使劲蹬起自行车。那破旧自行车发出的“吱呀”响声和“砰砰”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响得陆再景焦灼又茫然。
千盼万盼，总算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早上手机短信铃声一响，陆再景就从床上跳起来了。
之前闫雪给他五千，他不可能心安理得收下。之前几天花了几百块钱，这次发了工资给补上，打算还给闫雪。
昨天闫雪发来消息说正准备出国旅行，八月份才回来了，他就想着干脆再聚一下，怎么说也打工这么久了，拿赚来的钱请人吃饭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说干就干，他拨了闫雪的号码约闫雪出来。闫雪听他说要还钱有点意外，意外之后又笑了起来，说陆再景果然是长大了。
笑得陆再景有些脸红了，闫雪说明天可以空出来。
上午十点钟两个人就见面了，可是不知道去哪儿。闫雪会他上班的地方好奇，他就带着闫雪去超市看。
陆再景莫名很心虚，明明今天林可不来上班的，但他就是担心万一被林可看到就麻烦了。催着闫雪买好了赶紧出了店门才松了口气。
可为什么担心林可看到呢，他又说不上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了。
午饭闫雪想吃大肠面，拉着陆再景去两条街之外的一家街头小店。这小店价格卖的贵，老板和服务员一律态度奇差，地方还特别小，桌子都放在外面。可谁让人家面做的好，还是引得无数食客一再回头。
等了好久才等到位置，陆再景吃的辣肉面，闫雪当然点了最爱的大肠面。桌子窄小，大肠面醉人的味道让陆再景都恨不得捏着鼻子吃了。他对闫雪很无奈，这姑娘打小就爱吃什么臭豆腐、螺蛳粉、榴莲、大肠面，全是他无法欣赏的。
两个人正埋头吃着，闫雪又使坏，夹了自己碗里的大肠圈子往陆再景碗里丢，陆再景早有防备，端起碗就站起来躲开。他得意洋洋正笑着，余光注意到一个身影。
林可戴着那个外卖店的头盔，站在离陆再景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打招呼。
陆再景心里一沉，赶紧把碗放下叫他。
林可摘下头盔，走过来不好意思地对着闫雪笑笑，礼貌地打了招呼。
陆再景拖了一个塑料椅子过来让林可坐下，问他吃饭没。林可摇摇头，他就问林可吃什么，林可赶紧站起来说自己去点，又被陆再景按到椅子上。
这样一来饭桌上只剩下林可和闫雪了。地方小桌子也小，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大眼瞪小眼尴尬起来。
按道理林可应该自我介绍下让气氛不那么奇怪，可他长这么大没和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离这么近过，脸红着不敢开口。
闫雪看他脸红起来就笑了，长发往后一撩，开口问他是不是陆再景的同事，又问他几岁了。
等陆再景点完单回来一看，嚯，林可脸红得都要埋桌子下面了，闫雪笑眯眯的还在撩。她胳膊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笑盈盈地问他喜欢不喜欢大肠面。
陆再景气吐血了，故意把塑料椅踢了一下发出了些声响，打断两人的交流。
趁着林可没注意，闫雪冲着陆再景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正撩小弟弟呢，打什么岔”，陆再景看了一眼林可冲她挤眉弄眼“姐欸，人家是好孩子，你别瞎撩了。”
林可这时候抬起头看一下自己的电瓶车，陆再景赶紧埋头吃面。
吃完饭林可要赶回店里继续忙了，陆再景和闫雪就跟他道了别。
闫雪发动了车子，就跟陆再景说“这小孩儿人又好又靠谱，跟你不一样。可别欺负人家。”
陆再景笑说人家可不是小孩儿，比你还大一岁呢。
“真的假的？”闫雪惊讶。“我还以为他跟你差不多呢。那么腼腆老实，人家会跟你这个小混球交朋友。”
快分开的时候，闫雪又说，陆再雪前两天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她的手机号。打来电话可怜巴巴的说想知道你在那儿。
陆再景一听这名字就有点烦躁，看着车窗外久久不说话。
“我不想回去了。”陆再景叹口气。
闫雪没想到他想了这么久没动摇反倒还变简定了，气不打一处来。
“就为了个小丫头你书都不读了？？”
“也不全是为了她。那个家我不想待了。”
“好歹他们生你养你，剩下一年了，你高考完想干啥干啥去，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是啊，只剩下一年了。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
“我知道你对你爸妈有意见，我还对你有意见呢！多大点事，你又不是小学生，矫情不矫情？读了这么多年书就为了高考，现在你要放弃？！”
陆再景玩着手指“我能养活我自己，就这样下去不也挺好的。”
“陆再景你别让我看不起你行吧？！”闫雪有点火了“这工作你就知足了？再说就你那点工资你够用？！”
陆再景心虚了，他确实不够用，维持日常开支都很勉强，更别说恢复到之前那种生活质量。
“听话。高考完你报个外地的大学，离他们远远的。”
到了地方，闫雪停下车，拍了拍他肩膀。
“别在大事上拎不清。”
上班的早晨，陆再景在楼下等了很久也没见林可来。打了电话那边林可才吓了一跳，说原来这么晚了。
太傻了，都不看时间吗。陆再景笑起来。知道他不是不来了就好，陆再景干脆去买了早餐，在路边边吃边等他。
没多大一会儿，林可就骑着自行车来了。他骑得飞快，晨风吹着短短的头发，看到陆再景的一刹那脸上露出的笑容，好看到要晃花了眼。
陆再景已经吃好了，把打包的酸奶和锅贴给林可，自己照例负责骑车。
林可看到酸奶就笑了，说竟然被陆再景发现自己喜欢喝什么了。可他还没等陆再景回复一句，就接着说，早上来晚了是在路上遇到了初中同学。真没想到，分别这么多年在外地竟然偶遇了。
林可说的高兴，陆再景只好顺着他往下问，“她也在这里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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