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叶更一脚踹开一扇门,里面漆黑一片。
他无暇停止,狂奔上楼,准备挨家搜寻。
阿婆站在楼梯下喊“但是刚才一伙年轻人抱着一个男的进来,我看见了,他们上了七楼。”
顾叶更周身血液发出烈风一般的呼啸,拔腿就往七楼跑。
季周行也跟了上来,经过时丢下一句急促的“阿婆,谢谢你”。
七楼一共4户人家,门缝唯一透着光的是73。
顾叶更站在门口,飞起一脚踹在门上,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墙壁上的石灰簌簌落下。他来不及停顿,抬脚又要再踹,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
季周行刚冲上来,就见一个人影从里面扑出,直直栽向顾叶更,顿时头皮一紧,92式已经悍然在手。
但枪声却没有响起。
因为在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他看清了那个人影。
竟然是荣钧!
顾叶更显然也没有料到破门而出的会是荣钧,下意识还做了个格挡的动作,险些伤了荣钧。
荣钧衣服被撕破了,身子很烫,暴露在外的皮肤呈不正常的红,惊慌失措,扑进顾叶更的怀里,抖得不成样。
顾叶更猛地回神,怔怔地看着他,心痛如绞,连忙脱下外套将他裹起来,紧紧搂住,不断低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有没有哪里伤到?给我看看……”
现场三人,向来不靠谱的季周行竟然是最镇定的一个。
这情形实在诡异,为什么首先冲出来的会是荣钧?对荣钧图谋不轨的人哪里去了?
季周行挡开二人,小心翼翼地迈入房内,一看,当即惊讶得“啊”了一声。
两个穿校服的男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双脚姿势怪异地撇向两边。
脱臼!
再往里走,昏迷在床的赫然是海黎。
季周行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看神智不太清醒的荣钧,又看看被撂倒的三人,嘴唇张了张,半天才结巴道“那,那个……兵,兵王不愧是兵王。”
身体垮了,过去的自信也没有了,看上去软弱卑微,但当兵时练过无数次的一招制敌却已经刻入骨髓。
否则海黎怎么会被劈晕?两个校服男怎么会被卸掉双脚?
季周行在军中长大,清楚这些刁钻的招数靠的不是力气,而是本能与技巧。
荣钧已经不能靠力气取胜了,今时今日,是他的过去,为他力挽狂澜,护他全身而退。
季周行心下骇然,片刻后道“哥,海黎在里面。你先带荣钧下去,这边我来处理。放心,我心比你黑,下手一向比你重。”
荣钧明显被打了药,发烧、迷糊,抱着顾叶更不肯撒手,就像在洪流中终于抓住一根枯枝一般,哆嗦着嘀咕道“叶更,他们脱我的衣服,他们抓我,他们要强迫我,叶更,叶更……”
顾叶更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顿时鼻腔一酸,摸着他汗湿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将他拦腰抱起,“咱们回家。”
第14章
荣钧烧了一夜,顾叶更半步不离守在床边,像数月前一样,不停用酒精为他擦拭身子。
天快亮时,季周行赶来,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那两个穿校服的不是学生,是海黎雇的地痞,人我已经带走了,这是海黎的手机。”
顾叶更没接,疲惫地问“里面有什么?”
“一周前与周逸的通话记录。”季周行神情凝重,“是周逸主动打给海黎,而且这个记录恰好在海黎第一次联系那两个地痞之前。”
顾叶更唇线如刃,眼神陡然一暗。
“周逸一定知道你又和荣钧在一起了。”季周行道“海黎雇人强暴荣钧,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哥,不能再等了。”
“我也不想等。”顾叶更推开房门看了看,荣钧的点滴瓶还剩大半药水。
轻合上门,他点燃一根烟,缓慢向露台走去,“但部队里的事你也清楚,牵一发动全身,他周逸虽然只是联勤部下面基建营房部的一个校官,但占着要职,利益牵涉太广,动了他,上面就有大人物落马。有人想保他,也有人想借此铲除他背靠的势力。现在军方高层正在角力,等荣钧醒了,我还得继续去活动。”
“就不能不管其他的事?就不能只曝光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季周行怒道“让他当面向荣钧道歉!”
“不。”顾叶更摇了摇头,面容在晨曦与烟雾下有些模糊,“如果不彻底搞垮他、周家、他妻子的吕家,以及他依靠的那些势力,让他进去了再也出不来,难说后面他还会搞出什么事。我要让他再也站不起来,至死不能靠近荣钧。”
“那你会告诉荣钧真相吗?”季周行问“你现在还觉得真相会击垮荣钧吗?”
顾叶更双眼眯成一条线,遥遥看着泛光的天际,“等摆平周逸,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知道十年前的真相。”
季周行沉默数秒,叹气道“什么叫‘合适’的机会?顾叶更,你胆子真小!”
顾叶更半侧过声,眼中满是红血丝。
“你迟迟不肯告诉荣钧真相,恐怕不仅是担心他会崩溃吧?”
“……”
“你是害怕他刨根问底,怕他得知这一切祸事都是因你而起!”
“我……”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怕他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以前的事对他来说是二次伤害!”
“不是还有你吗?”
顾叶更一怔,季周行重复道“他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还会再次丢下他?”
“怎么可能。”顾叶更扶住额头,声音低沉乏力,“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
“那还怕什么?”季周行抓住他的衣领,“哥,以前你把他推上绝路,我是帮凶,我们都做错了事,现在我们有能力弥补,我都敢站出来,你还当什么缩头乌龟?”
顾叶更没有挣脱,半分钟后轻轻推了季周行一把,“我心里有数。”
荣钧醒了,睁眼就见顾叶更坐在床边。
“你醒了。”顾叶更连忙起身,扶他坐起来,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渴了吧,来,喝点水。”
荣钧表情有些呆,愣了半天才清醒,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低头看着水面,过了几秒小声道“对不起。”
顾叶更看着他的发旋,难受得喉咙发紧。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昨天我骗你和柏尹了,我……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诊所,后来萧栩说陪我去,我没有告诉你,也没告诉柏尹,让你们担心了。”
顾叶更轻抚着他的背,“不要这么说,是我疏忽了。”
“昨天晚上的事也怪我。”荣钧头越垂越低,“那些人说柏尹在学校被打了,我一紧张,脑子就不够用。柏尹的电话打不通,我,我就犯蠢上了他们的车。对不起,给大家惹麻烦了。”
顾叶更只觉一把钝器在心脏上猛戳,带来悄无声息的闷痛。
他拿走荣钧握着的水杯,手臂忽一用力,将荣钧带入怀中。
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明明不是你!
你才是那个掉入险境的人,为什么不抱怨、不愤怒,偏偏要道歉!
荣钧似乎并不抗拒这个拥抱,反倒讷讷地埋在他胸膛上,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柏尹来送早餐,站在门口愣了几秒,才尴尬地咳了咳。
顾叶更松开荣钧,为他调整好靠枕,小声道“柏尹来了。”
荣钧反应稍慢地转向门口,看到柏尹时眼睛一亮,笑容浮上唇角。
房间里弥漫着小米粥的香味,柏尹盛出一碗放在床上小桌上,荣钧拿着勺子,小口小口舀着吃。
顾叶更出门洗脸,柏尹也跟了上来。
“回去陪着你哥。”顾叶更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声音因为熬夜而显得沙哑。
“他厉害着,不需要我陪。”柏尹靠在墙边,忽然说“你喜欢我哥吧。”
顾叶更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着柏尹。
“我哥将你带回来那次,你说你们是朋友。”柏尹说话时面无表情,似乎相当镇定,“这话你就唬我哥吧,也只有他那种脑子转不过弯儿的人才相信。朋友能对他那么好?给房子住,给安排工作,每周雷打不动去看中医,家里什么不够就补什么,还帮他关照我这捡来的弟弟?”
顾叶更甩掉手上的水,擦了把脸,转身与柏尹对视。
“你和我哥,以前其实是一对吧?”柏尹问。
顾叶更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就知道。”柏尹耸了耸肩,“老明显了,如果不是一对,你昨晚也不会那样紧张——萧栩也挺紧张,但和你那种紧张不一样。”
柏尹顿了顿,又道“我哥其实也挺喜欢你。”
顾叶更眼角一抽,“你说什么?”
“你可能感觉不到,但我和他生活了十年,特别清楚他的情绪和小动作。”柏尹道“如果不是喜欢的、亲近的人,他刚才不会那么让你抱着。而且昨晚回来的路上,他一直窝在你怀里,萧栩想拉拉他的手,他都缩了回去。”
顾叶更心脏泛起麻丝丝的痒,胸腔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堵住,呼吸有种黏腻的不畅感。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这十年来你都没有回来看过他。”柏尹又说“不过反正我哥已经记不起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愿意对他好的话,就一辈子对他好。”
荣钧受了惊吓,发烧之后身体有些不适。顾叶更暂时不让他去上班,把他困在家里休养。
这几日,顾叶更几乎没有来过,他没什么事做,常常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打瞌睡。
一周多之后的下午,顾叶更来了,电视还开着,他却已经睡着了。
顾叶更拿着一叠文件,蹲在沙发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见他睡得熟,没忍住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唇。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笑,“叶更,你怎么来了?”
顾叶更眼中有很多血丝,似乎相当疲惫,但神情又很是紧张。
荣钧看不透,正要起身,手腕却被抓住。
顾叶更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荣钧,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下面这条新闻来自a战区……”电视突然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今日,a战区副司令许战锋、联勤部部长梁国辉、政治部副部长吕泉盛涉嫌严重违纪,被立案调查,是近一年来第四批因腐败问题落马的军队高官……同时涉嫌职务腐败的还有联勤部基建营房部部副部长蒋蒙、副局长周逸……”
“啊!”荣钧突然睁大眼,指着电视上被带走的周逸道“这个人我认识!”
顾叶更一惊,“你记得他?”
“嗯。”荣钧的语气有些惋惜与不好意思,“我在马路上救过他女儿,挺可爱的小女孩儿,哎,没想到有个贪腐父亲。我,我最烦这种玷污部队、抹黑军人形象的人了,他们简直该判死……”
荣钧突然住了嘴,神情也变得有些尴尬,片刻后抓了抓衣角,轻声说“我也是玷污部队的人,我没资格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