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这都是……”他妈掩面而哭,泣不成声。
吴小帅心想难不成是拐卖人口?贩卖妇女儿童?——要不然他妈的反应咋这么大呢?极有可 能是拐了家里的亲戚了……也不知道是他爸那边的还是他妈那边的,是姨啊姑啊还是婶啊…… 好吧,婶子不大可能,就那长相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的。那就是姨……可是他有好多姨啊……
就在吴小帅掰着手指头算他有多少个姨的时候,他妈一把紧抓住他的手“这就是……这就是 ……资·本·主·义·啊……”
他妈颤抖的突出了几个字,又开始嘤嘤哭泣。
吴小帅脸立马变了。
生在建国之后一年的吴小帅,自然是明白我国的人民的最高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虽然他们现 在还是仍然停留在社会主义阶段,但是还是可以在世界上立于不败之地(?)!!!而社会主 义的最主要敌人是什么——资本主义啊!!!!
他妈渐渐停下哭泣,抽泣的说“今你哥回来跟我说,让你赶快回家,咱要和搞资本主义的资 本家划清关系!!你是祖国的花朵,怎能受资本主义的荼毒??儿啊,赶快辞了工作,跟我回 家吧………………”
吴小帅身为祖国的花朵,国家未来的栋梁,自然是知道回到家里是最好的方法,可是他发现— —他不行,他舍不下那犹如娇嫩的花朵的小姐啊!
吴小帅摇头“妈……我,不回去……”
他妈没有想到一向听话的小儿子居然会拒绝他,哭得稀里哗啦稀里哗啦的,但他一个女人家家 的怎么能拉的住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只能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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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帅的爸爸哥哥也过来找过他,都被他挡回去了。他爸早些年当过兵,是毛主席的坚决拥 护者,看到儿子这么拧,一气之下一巴掌就删了过去,气愤的大喊“竖子!(?)竖子!( ?)老子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毛主席的话你居然不听!你难道不想实现共产主义了吗?!你 这个社会主义的败类!你这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小人!!”
吴小帅也拧“我就是要留下!我就是要留下!老爷夫人小姐都是好人,才不是什么资本家! !!”
他爸终于是气急了“滚吧!滚吧!我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你这个资本主义的走狗!民 族的耻辱!!!!我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说罢,拉着他哥就愤愤离开。
吴小帅年纪小,做什么都凭一股热气,正在气头上的他连俩人的背影都没有看,直接跺脚回了 下人房。他却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亲人,最后一次和他们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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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必多说,文革批的都是那些人可能很多人不是很清楚,但是文人、 资本家是不管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那个陈少爷家里已经被批的四分五裂,他们在中国肯定是呆不下去了,人家有门道,偷偷联系 了渡船,准备偷渡美国。
陈少爷临走的时候在小姐房里呆了一夜,最后就留下了两个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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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家也保不住了,最后老爷子老夫人都是死在了批斗台上,独留下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姐。在 被批斗的过程中,那小姐渐渐的枯萎了——枯萎,这是个最好的形容词。
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还是资本家的女儿,若是没有人伸出援手,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了。
吴小帅就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小姐,我喜欢你,请你嫁给我吧。”
那小姐的身份,终于从“资本家的女儿”变成了“贫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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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十年,结婚十年,吴小帅没有碰那小姐一根头发。不是吴小帅有君子风度,而是每当吴小 帅想要和小姐有进一步接触的时候,那小姐便会止不住的哭泣。
——小姐在为陈少爷守身。
吴爸爸从小就教育吴小帅,有了老婆就不能再碰别的女人,所以吴小帅也从来不外出找女人。
在那个结婚很早的年代,二十六岁的处男真的几乎可以说是绝种了。
可是吴小帅不悔。
小姐出身好,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工作,吴小帅就在每天工作完之后给小姐做饭洗衣服,伺候的 人家好好的,就盼望着哪天可以用自己的真心打动小姐。
却没有想到真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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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十二月,他们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当时文革刚刚结束,这标志着以后不论是文人或 是资本家都不会再受到迫害——咳,说回来。
1976年十二月,他们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俩人喝了点酒,“庆祝”了一番。借着酒劲,向来 很规矩的吴小帅抱住了那小姐,本以为会被推开,但是没有想到小姐虽然全身在颤抖,却仍然 乖乖的呆在吴小帅的怀里。
这默认般的动作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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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吴小帅的第一次,虽然很激动,但也知道分寸,而且小姐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喜欢,一直 皱着眉头好像是在忍耐。吴小帅于心不忍,终于是草草两次就偃旗息鼓了。
完事之后他把小姐抱在怀里,心里琢磨着十年了,再怎么着父亲也该消气了,找个日子带她 回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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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后小姐却是失去了踪影,衣服用品什么都在,唯独就是缺了那件被小姐压在箱底 的婚纱——那还是十年之前做的,当时小姐已经与陈少爷谈婚论嫁,小姐想要个西式婚礼,那 婚纱就是陈少爷送给小姐的礼物。自从陈少爷离开,小姐就一直把那婚纱当作宝贝。
吴小帅知道,陈少爷回来了,来接小姐走。
小姐也走了,穿着那承载着梦想的婚纱,走了。
独留他一个。
昨晚,不过是十年的补偿。
十年换一夜,他不知道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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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帅没哭,人走了,生活还要接着过。
他转身开始收拾床铺。
淡绿色的床单上有他忘情的处男j,,g液,除此之外就只有褶皱与凌乱。
没有落红。
没有落红。
吴小帅终于没有忍住,抱着床单哭了起来。
从此,这心,这情,是真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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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哭着,门外就有人敲门。
小帅擦擦眼泪,开了门。门外是他们这片的街道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
那大妈平日里精明的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愣是没有看出来小帅哭过。
大妈在那里犹犹豫豫的磨叽半天,缓缓开了口“小吴……你说,你是唐山人?”
小帅点点头“是啊,我是唐山人,不过我还没出生我们家就搬到这边来了,所以我都没回去 过唐山,怎么了?”
“那个……那你家里人……唐山……”
“家里人?”小帅想起了十年没见的父亲,慢慢开了口“我和家里人好久没有联络了……不 太清楚他们现在怎么样……不过他们应该还是住在城东那边,怎么了么?”
“我是说……他们会不会回唐山了?”
吴小帅终于觉得不对头“您这话什么意思?还是您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震的他全身不住的打冷颤。
“嗯……就是吧,你也知道今年7月份唐山的那个地震……刚才……上面通知我……让我跟你 联系一下……这批整理出来的几个人名单……通过其中几个殉难者的身份证件证明……好像是 ……你的亲人……上面说,希望你能回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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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吕卫国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坐在吴大爷的大床上,听他讲他的年轻时候的故事。
“然后?”吴大爷从吕卫国手边一把抢来恰恰香瓜子一边念叨“还能怎么着?我是清净了, 这世上就我一个人了,没人再会惦记我也没人让我惦记了……这倒好,就那么一天,我什么都 没有了!
“不过我早想通了,这世界上,能永远依靠的就自己一个,什么爱人家人朋友兄弟的,若是上 天硬跟你抢人,你能抢的过?!顺其自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两腿一蹬,所以要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人要快乐啊。
“我没什么文化,后来还是国家扫盲的时候才开始认字的。但是你吴大爷我没什么太大的爱好 ,就喜欢学习!老师教了我们查字典,我就买了本字典,天天在那翻,你看我,现在不仅字写 的好,看报纸也没有任何问题!”吴大爷嘿嘿笑着,扬了扬手边的《校园娱乐周刊》和 莫言的一本新书《我不爱你我爱谁》,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
“您简直就一为老不尊的楷模啊!”吕卫国伸出大拇指,狠狠的表扬了一通吴大爷。
吴大爷白了他一眼“什么为老不尊啊,技校毕业的就是不行,连成语都不会用。我这叫走在 世界的前沿,我可是时代的弄潮儿,我这是思想开放,和年轻人没有代沟!!”
吕卫国也白了他一眼“我上的是职高,不是技校!!!算了,谁让老年痴呆是老年人的通病 ,我不和你在这件事情上啰唆。”
“我哪老了?!我才57,60不到!!”
“对,您年轻,您这年龄一点都不大,刚好可以来段夕阳红!!”
“夕阳红……?”吴大爷一愣,夕阳红啊……
三十多年了,时代都变了,好像……确实……应该……找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了。
三十多年了,确实是孤单啊。
一旁的宿舍楼里恍惚的传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吕卫国啐了一口“操,谁他妈这么牛逼 啊,大白天就在宿舍里做上了!”
吴大爷被他拉回了思绪,静下心来一听,了然道“还不是2楼的小两口,攻的那方帅气,受 的那方可爱,俩人白天没课的时候都爱玩上这么一通。还说人家,你和单一弄的声音也不小, 而且单一在四层,你一叫唤我们全楼可都能听见……”
人家小年轻就是年轻啊,这种魄力他年轻的时候咋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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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依依依依依依依依!!!!你这个兔崽子给我出来!!!!!!! ”
下午五点多,艺术学院男生宿舍楼外舍管吴大爷小屋旁,响起了一道惊天怒吼。
当时吴大爷正在看莫言的新书《我不爱你我爱谁》的高潮部分,书里的小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 心思,就要和小受表白了。这气氛紧张的,吴大爷都为小攻捏一把冷汗,就怕嘴笨的小攻万一 说差了让敏感的小受误会……
——总之,就在吴大爷全身心投入到书本之中,所有的感情就系到了小攻的身上之时,突然听 门外来这么一句,任谁都要暴走。
“诶诶诶,我说你,干什么呢?啊?!”吴大爷放下书,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冲到了屋外,果然 ,那个“屋外黑手”仍然站在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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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被来人的语气吓了一跳。
陈教授是声誉响彻海内外的艺术界泰斗,属于那种几乎是走哪儿都众星捧月的类型。
他早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就到了美国,美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家,在那里可以找到各国艺术 的倩影,也是在那里,他正式登上了世界的舞台,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在艺术上的深厚功底。
这种人,怎么说呢,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受尽了众人的奉承,别人称呼他,开口“lease ”闭口“您”,总的来说别人对他都是相当相当的尊敬。
——这是第一次,他被别人叫做“诶”,就算是文革那会儿,人家叫他也是点名道姓的叫。这 也是除了文革那次之后,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尊重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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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屋外不明不暗的日光,吴大爷打量着陈教授。
好吧,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西装革履,梳得整齐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手上提了个笔记本,金边眼镜——这幅打扮,倒像是 喝过洋墨水的。应该是个教授级人物。但是,没见过。
别看吴大爷看宿舍楼看了得有好些年,可是确实是没见过几个老师,见上了也肯定说不上话, 所以干脆不见。
他窝在被窝里看小说什么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