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坐下来,一年难得几聚的饭桌,却并没有比平日里添多点热闹。朝家向来依照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言,有什么话都饭后说。
朝钼坐不住,他随便吃了几口。把碗一摆,就开始破规矩“爸,我想带他回来给你们看看。”
对面的男人一改往日的严谨肃穆,放下碗的时候在桌子上重重磕了一下。他沉吟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先吃饭”,朝钼就接着说“反正,这事儿吧,我也不瞒你。我就直说了吧,我们好了很久了,我喜欢他那就更久了,而且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朝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成功捕捉到他爸皱眉的瞬间,他边感叹“我妈诚我不欺”,边接上“简而言之,你儿子毁了人家清白了,人家a大博士,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祖国昨天的花朵,世界未来的栋梁,就被我这么糟蹋了。”
朝云阶这下把筷子也摆到桌上,彻底吃不下了。
朝钼不辱使命,接着下猛料,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喏,照片,被拍到了,还是在学校,影响特别不好,差点见报了。这事儿登出来了吧,你可以不顾老朝家的名声,可是人家马上毕业了,你让人怎么办吧。”边说边细数他爸脸上可谓相当精彩的表情变化。
温婉在旁边坐了半天,看着差不多了,终于出来救场,她招招手让朝钼上楼去“你去书房或房间里呆一下,我和你爸说几句话。”
朝钼坚信不疑地遵循组织的安排,慢悠悠地晃到楼上去了。
他想了想,闪身进了书房,走进去看着桌上铺好的宣纸,不免有些心虚。
大块墨迹打乱了一副壮阔迤逦的墨色山水,纸侧提了一行小字,只看得清“愁风愁雨愁煞人”。
他知道让他爸妈接受这件事不容易,何况他还选择了这种方式。虽然温婉没有反对,还干脆帮他劝着倔老头,可是也看得出来她心情并不轻松。
朝云阶和温婉年轻时在国家艺术协会相识,两个人当年相见恨晚,又门当户对,不久就结了婚。婚后依然形影不离,一同探讨研究诗书词画,一同出席慈善会,一同进行收藏,办展览会,有能力有眼观的一对佳偶,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公子,更成了圈子里盛传的一段佳话。
这样的两个人,骨子里有着那么点固守根本的意思。
朝钼小时候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开始接触爸妈的兴趣爱好,结果琴棋书画都是样样学了个遍,朝云阶还没来得及捧着儿子让人羡慕几年,朝钼就扎进了他当时所不解的、胡乱“噔噔噔噔噔”、不明所以的流行音乐里,他那时已经吹胡子瞪眼地不高兴。
朝钼这时候想起那几年两父子针锋相对不依不饶的样子,忽然觉得怀念。
那个时候温婉在干什么呢?
她当时也是劝,劝说让孩子选择自己的人生吧,那是他的路。她说只要路不偏不歪,我们瞎着急什么。
朝钼在窗边的书桌边坐下来,一碰到电脑的鼠标,才发现电脑是开着的。没有锁,直接亮屏显示了页面——朝钼如果相信 同人歌翻唱 原创v付
他不自觉翻了翻,哟,老头子还考过了网站的会员。他好笑,自从这几年他很少回家,温婉倒是不时和他说朝云阶的动向。
倔老头当年挣扎了很久,还是自己偷偷开始关注朝钼自己的选择,他一个人捣捣鼓鼓,在家一闷就是好久,竟然把各个网站和社交软件摸了个遍,扒拉着自己儿子的“小隐私”,一个人偷偷看。偏偏脸上什么都不表现,依旧提起朝钼就装个大黑脸,说不关心,无所谓他的死活,以为温婉什么都不知道。
朝钼心里一动,关了声音,点了播放,屏幕上的弹幕一条条滚过,基本一派和谐。
“肯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天哪听完一遍我正想说开头见,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来人,拿朕的黄金狗粮来!!!”
“什么情况,这是真的吗啊啊啊啊”
“前面等等我,我也不敢想相信”
“我老公在唱这首歌的时候还在我床上,唱完就说爱上了别人”
“求男盆友现身!!!!”
“qaq泪目祝幸福,比哈特”
“男盆友名字好好听哟!哪个cen哪个yuan啊朝大!”
“男神嫁啦!一大颗糖!撒花?? ??”
“好撩嗷嗷嗷弯弯的男神也好撩”
……
“大家不质疑攻受问题吗?”
“前面的小可爱……朝大会是受吗”
“哇:3ゝ∠我都没想到男神是受的话还蛮带感的”
“+1!!!”
“带我一个”
“求男盆友现身给个说法!”
“想看直播嘿嘿嘿”
“你萌好污”
……眼看着弹幕画风又要歪了……朝钼默默地点了右上角。
刚关了电脑,温婉来敲他的门,朝钼站起来问“爸怎么说?”
“哎,你就让他缓缓吧。你每次搞个事出来,他都得消化好多天。”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几步走过去,给了温婉一个拥抱“妈,对不起。”
温婉抬起手拍拍他的背。
她知道,儿子早就长大成人,足够独立足够强大,相比从前,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选择,也能为选择背负责任。可是此时站在温婉面前的,却仿佛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稚嫩的、撒着娇的孩子。
书房里熟悉的墨香涌动,温婉在朝钼有力温暖的拥抱里莫名地几欲落泪,她拍着他的宽阔的肩背——这个臂弯将要守护另一个人,他们的新的家人,这个人他们夫妻俩曾期待了很久很久。温婉相信,现在这个人如若出现,也不会让他们失望——她说“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过年把人带回来,一起吃年夜饭,给我们看看。”
岑愿定下回程的时候恰逢年关,车票机票一票难求,张掖休却是有着准备的。当地的教育局为了表示支持和感谢,给一行人订好了从云川镇到家乡的火车票,还安排了候车厅。
岑愿提着行李,一路没有多挤,可是跌跌荡荡做了快两天的火车,整个人都萎靡不已。
朝钼算着今天就和家里约好了回去吃饭,坐立不安,提前很久就跑到火车站等着了。他寻寻觅觅又寻寻,终于找到一个有利地势,视野开阔,方便行动。
朝钼离妻太久,心浮气躁,印堂发黑,煞星附体一样往那里一站就不动,占着身高优势立在边上朝出站口眺望,连推推搡搡的春运人群都有眼力地和他保持着一点点距离。
笙添和胖子屁颠颠地追过来陪他接人,站在旁边被挤得嘴歪眼斜。笙添还不忘说他“卧槽,我说你怎么呢,表个白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和岑愿当初一个样,你们还真是……”
她还没“真”出来,朝钼就瞥一眼接上“真是天造地设?谢谢:)”
“……”
“……有问题?”
“……不客气!!!”
来来往往的各路人马长途久疲,捂得一身汗味,不时从出站口一波波涌出来,东推西攮,笙添一个小个子,被埋在下面拨过来挤过去,掩着口鼻叫苦连天,胖子也在人潮中被闷得直叫唤。
朝钼看不过去了,把他们两个丢出去等着。
岑愿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朝钼会进到这里等着,一边低头走一边拿出手机来想着打个电话。四周的人推嚷着碰来挤去,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半天还没有输好开机密码,手机却被人从手中抽出去了。
他抬头刚想说现在这些小偷越来越猖狂了,明目张胆地抢啊这是。下一秒又被带到了一个怀抱里。
“你是不是傻啊,看着路好好走出来再拿手机。”朝钼把他圈在身前,护着他往外走,还不忘说上一句。
岑愿有些出神地跟着他动,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呆呆的,很是乖顺的样子。直走到厅外靠近停车的地方,人流疏散,朝钼放开他了,他还是那个样子。
朝钼奇怪地有些生气,也不说话,就去拉他紧紧拽着衣角的手,要把手机塞还给他。岑愿不放,固执的把手又攥紧了几分。
他抬头看一眼朝钼,眼底熨着光。另一只手里的睡袋就这么被落在地上,倒在朝钼脚边,而他,被岑愿拦腰抱住了。
“对不起。”他说。
朝钼顿了一下,抬手把他按进怀里,问“对不起什么?”
“我以后会当面和你说的,还有……”
还有,我不太擅长分离和相聚。
“知道了,没关系。”
没关系,我擅长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我错了开学忙到吐血,两天吃了一顿饭,睡不好,友情提示不是虎背熊腰身体糙不要当团支书啊啊啊
☆、遇上你是幸运
胖子在外边缩手缩脚地蹲着,正困得打哈欠,笙添就提脚怼了怼他“起来!岑愿到啦。”结果两人还没来得及超越起起伏伏的人堆凑过去,就踮着脚尖看见那边闪闪发光的“生人勿进”的光芒。
“看见了吗?”笙添把手插在袖筒里,拿手肘捅捅许潘。
“没瞎呢。”许潘抽抽鼻子。
那浓浓的恋爱的酸臭味啊,隔着重重人壁扑面而来。
两个人踌躇了一会儿,找了个角落继续蹲下来。
“干嘛呀你,走了吧,没我们什么事儿了。”胖子看着笙添的八卦偷窥猥琐样恨铁不成钢。
“你懂什么!岑愿出门那么久,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我们热热闹闹地来接他,给他送去亲~人~般~的~温暖,那是多么的惊喜~~~~准会幸福的哭出来的!那种感觉……你懂吗?”笙添一脸期待地幻想着把手话家常的温馨场面。
“……”不懂,胖子认真地摇头“我可没看出来,而且我觉得……”他又偏头看看那边黏糊糊的两个人“他现在压根不需要来自你的温暖,你就别去瞎凑热闹了。”
岑愿始终没有撒手放开朝钼的衣角,他把脸闷进身前的人的心口,牢牢地贴上去。朝钼轻轻回抱他,任他搂着。不见数日,两个人都对彼此的气息太过熟悉,太过渴求。
对身边鱼贯出入的人群仿若未见,对周围探究的眼神言语仿若未闻,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呢?
只有这个人就好,我只要他就好——他们都想。
终于在朝钼胸前呆够了,把那一点“幸福地想哭出来”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岑愿却还是像一条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忽然想到什么,他耳朵泛上一丝红色,小动作不断,抱在怀里活像一只扭来扭去的毛毛虫。朝钼刚想问他这是怎么了,岑愿就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近了,贴着耳朵说了一句话。
朝钼眨眨眼,心里千山万水走了一遭,再三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再叫一遍。”他说。
“不要。”胸口的人松了手,眼看着就要往后躲。
他怎么可能给他跑的机会?突然微微弯腰下去,握住岑愿的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朝车那边走。
岑愿轻轻挣了一下“你干什么?这里是火车站!”
朝钼挑眉“干什么?就地□□,看你叫不叫。”他几步就到了车边,把人放下扣着手腕,俯身过去,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就要听个够。”
岑愿心里一突,就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被人拉开衣服压进了后座毛茸茸的垫子里。脑海里噼里啪啦电光闪过,他不禁想上一次被这么扔进车里是什么时候。
没想出来,他撑起身要逃,结果下一秒就被朝钼拽住,在锁骨上示威性地咬了一口,拉住腰拖回怀里。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让他感觉压抑而漫长。朝钼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沉沉,摄人心魂。他像一只不知方向的飞鸟,像一只不会游泳的鱼,像一个苦苦无依的人。他只能随着他的到来而起伏,只能随着他的脚步而追寻,只能随着他的离开而幻灭,没有自我。
阔别数日,积久弥厚。
灭顶的情潮逐渐堆积,最后的一瞬间,温暖绚烂得过了头的快感骤然侵袭全身,带出了一句支离破碎的惊喘——岑愿眼前顷刻闪过了湛蓝的天色和涌动的绿意,闪过了错落的星渚和朦胧的月华,闪过了朝钼英挺的眉眼和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有自己睡在他怀里的、令人心安无比的每一个夜晚——种种场景时空错串,过眼即灭,却逼着他战栗不止,浑浑噩噩。
岑愿这时才发现,自己太快了。这个认知让他瞬间红了脸。
朝钼抽了抽纸帮他清理干净,倾身上来吻他的脖子,趁着他余韵未退欺负他“舒服就叫一声来听听。”
岑愿没力气说话,偏头喘气。他就笑“刚才不是叫得很顺吗?怎么?才一次就连叫老公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