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不去。”翟星辰将篮球抛掷空中,再次接住“是不是教练让你来的?你告诉他,我不去了,老子已经退出,但江湖遍地是老子的传说。那感觉多爽啊。”
“擦,翟星辰,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负责任!”
周鸣见他消极得要死,气不打一处出,扯住翟星辰衣领没好气地吼道“最近是怎么了,中邪了都?一个两个都这副德行!小吉哥一直很不开心,问他也不说,你也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能,好兄弟是这样当得吗?”
“算了,周鸣。”
翟星辰无所谓地抿嘴笑“球员没有干劲,根本得不了分。我现在状态很差,不想打,就算我勉强上场,对比赛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星辰站了起身,球朝篮筐扔了出去,他静静地看着那道抛物线在眼前逝而不见,心里满是惆怅。——反正无论我作何努力,哥都不会来看的。
自从前几天自己摔门而去,两人就一直在冷战,话也没有说多一句。他一心期望着能够听到一句辩解的话,只要是云谲说的,哪怕是一句谎言,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相信。偏偏云谲生性凉薄,自己一赌气不说话,他也不当回事,对那晚的事缄口不言,仍和没事人一样昼伏夜归,不带解释一句,甚至等到翟星辰一到家,就急着跑出去,弄得他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什么也没心情做,比赛更是一点都没法上心。
——所以我对哥来说,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对周鸣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已经无所谓了,没人会在乎我的。”
周鸣被他说得一愣,等星辰走远后,他才连忙追了上去,从后面用力扳过他的肩膀,一记硬拳直直抡向对方下巴。“你是白痴啊?”
翟星辰吃痛地摸了摸嘴角,望着气得发抖的周鸣,疼得他吸了口凉气“擦,搞什么鬼啊你,还往死里打……”
“痛死活该!你他妈就是瞎矫情。”
周鸣大声骂道“无所谓个屁,你装什么装。什么叫没有人在乎,演偶像剧呢,还是不是男人啊你。说句老实话,之前这么辛苦练习,不就是为了今天,你还耍大牌,耍你妹,其他同学的努力在你眼里都是一坨屎?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但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可以了?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半死不活,对得起观众,对得起关心我……和小吉哥么?”
周鸣揪住翟星辰的衣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吼道“有种别怂,老子还等着你那顿饭呢!”
对方的话语像连珠弹一般,吵得星辰清醒了些。对啊,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如此努力着,每天风雨不改地坚持着?答案很简单,因为对篮球,是发自心底的喜欢,也想让云谲亲眼看到,在他面前展示最优秀的自己,所以才那么拼命地想赢。
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可以了。
对,我要找他说清楚,我要去找云谲哥!带着奖杯去找他!
少年眼里的茫然逐渐转化为兴奋,他一跃而起,匆匆给了周鸣一个拥抱,露出两排洁白的门牙“我知道了!谢谢你,好gays!”
“搞什么鬼,神神经经的!不是gay是guy啊白痴!。”
周鸣被他吓得一怔一怔的——准确来说是翟星辰突然间的拥抱吓的——脑袋竟然有些发懵,连心跳也快得不像话。
该死的,他竟然为翟星辰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动作动了心。
转念一想,他隐隐约约觉得,能让星辰振作起来的根本原因不在自己身上,想到这,他反而更为自己的患得患失感到气恼,只傻傻地望着星辰的背影,低头嘀咕了一句“谢我屁事,反正你的喜怒哀乐,都只会和那个什么什么决有关。”
十点半,三分线外的少年背对着篮筐,如他所料,最后三分已经稳稳拿到手。
裁判哨响,第二小节结束,而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依然不见到来。
☆、雨夜之前
“哥——”
翟星辰推开家门,屋里没人,衣架的外套也被人拿走。他走进房间,墙上日历本的最新一页不见了,诡异得很,他明明还画上了着重号来着,怎么就被撕掉了。更奇怪的是,白墙上竟然出现五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很长很尖利,像是什么兽类的爪印,上面还染了一些斑斑的血迹。
轰隆——
闷雷作响,一场伺机而行的暴风雨在空中潜伏着。翟星辰急急搁下奖杯,他想给云谲打电话,手机却接收不到任何信号。天黑得特别快,又下雨,更是黑蒙蒙的一片。
他想出门去找人,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找起,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云谲刚去上班,平时这个点他应该刚好出门;或许还在回家的路上,只是没有撞见自己,反正他那么大的人了,身手又好,肯定不会有事,就算遇见吸血鬼也铁定逃得了……
想是这么想,但星辰还是坐立难安,双脚控制不住地往前迈,满脑子都是白墙上的血迹。那道来历不明的爪痕好像是有形的,钳住他的后脑神经,越钳越紧,让他忘记不得,也逃脱不得。
星辰等了五分钟就等不下去了,拔腿往屋外跑,天越来越黑,他在雨里乱走,裤脚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湿,雨水灌进鞋里,每走一步都像拖着铅块一样,双眼也被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晃得发花,他像失去了所有触觉,不停地瞎走,顾不得鞋底打滑,像是磨光一生的耐心也要把路找完。
“哥!你在哪里啊?!回答我一下!”
“哥!云谲!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星辰吼得声音嘶哑,连回音都被磅礴大雨卷走,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薄弱,如果云谲刻意不见,自己会永远联系不到他。
对星辰来说,最可怕的认知已冒出芽来,他只能靠不断地寻找,来压制住内心的忐忑。
他要见他,立刻!马上!
沙沙沙——
倾盆大雨直接从头顶倒下来,落在脚边,乱糟糟地响了起来。空气中窜出几丝淡淡的腥味,像极他常去的菜市场,到处都飘着内脏的味道。为了让云谲听见,他故意走得很大声,喊得很大声,只要云谲仔细一听,就可以认出自己的声音来。
可是没有。
所有声音都在雨声中被湮没、被同化、被切断。、
沙沙——沙沙沙——
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泥土和积水灌进鞋袜里,每提起一步,都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那带着脚镣的犯人,拖着两行罄竹难书的罪状,一步步走向地狱,云谲就在那里等着他。
沙沙——沙沙沙——
星辰在一条笔直的长巷口站住,呆滞了般,往巷子深处望去。那一刻,他仿佛真的看见菜市场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鱼,奋力拍打着尾巴,在地面呜咽。而他自己,则是一条困在浅滩上的鱼,亲眼看着喂养他的渔夫站在血泊里,面无表情地残害同类的身体。
不……这不可能。
“哥……?”
雨水融入运动服里,又刺又痒,牵扯得星辰的声音不停地发抖,他无助地站在长巷的一端,目眦尽裂,歇斯底里地云谲吼道“放手啊——!!!!!”
云谲捏着女人的脖子,站在血泊里,机械地缓缓转过头,双目很空洞,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一丝松动。
“云谲,放手啊——”
星辰放声大吼,喉咙疼得渗出血丝“不要伤害她,我求你了,哥,你快醒醒啊!!!”
“咳咳——”
被捏住脖子的女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无力地垂下脑袋,云谲费力地睁开被雨水糊到的双眼,像才回想起了什么,手腕用力一甩,那女人像一滩烂泥般,重重摔在墙壁上,顺着青红色的墙壁滑落下来,脖颈处的勒痕清晰可见。
她的右手呈现着诡异的形状,估计是在挣扎的过程中,被人卸了下来。
云谲保持着攻击的状态,喉咙上下滚动,头发如黑色瀑布,长长的,遮住了他半边脸,露出白得像纸的另一边。
雨水冲刷着星辰的视线,视野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雨再滂沱,也洗不净他齿间的血色,和殷红的眼。
翟星辰呆呆地站在原地,下一秒,就看见云谲疯了一样冲过来,朝他张开锐利的獠牙。
☆、雨夜之中
屋外是狂风骤雨,屋内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翟星辰大气都不敢喘,把扫把握在胸前,生怕对方做出惊人的举动来。刚才他从雨里把云谲强行抱回家,脸上和肚子挨了两拳,衣袖被长指甲撕成条,脖子也差点遭殃,幸好他平时打篮球反应快,当场扣住对方的嘴,把云谲敲得半晕乎,才敢把人扛回家。
也不知道力道会不会太重,伤到哪了?
星辰死死盯着蜷缩成团的云谲,担心地想着,才一个下午不见,那人仿佛变成陌生的一个人,不仅瞳色变红,头发疯长,连指甲也长得像十把尖锐的小刀,特别是两枚瓷白的獠牙,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非常瘆得慌。
打从进屋那一刻,云谲就一个人缩在角落,披头散发地挡住脸,眼神空洞洞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让星辰心痛的是,他一直在用獠牙咬着自己的臂膀,好像在抑制着什么,整只手臂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但那血的颜色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跟掺了水似的,颜色很淡很淡。
说不害怕是假的,忽然变得不人不鬼,精神状态也很恍惚,很明显就是新闻里吸血鬼的样子,如果不是长着一张云谲的脸,他早就不知逃哪去了。虽然把人绑回家来,星辰却一筹莫展,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恢复原样。
“哥……”
云谲身体很明显地一抖,没有做声。
看来是恢复点意识了,翟星辰想,又试探性地叫了声,云谲呆滞地抬起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去你本该呆着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遮遮掩掩了三年终于被识破,对云谲来说,最痛苦的不是这副恶心的样子被看见,而是他的自尊,他所极力维持的兄长的尊严,都被今日这一幕丑剧挫骨扬灰。
他的声音很沙哑,一点都不像之前的清亮“很可怕吧,我这个样子。”
星辰心疼地摇头“没有……”
“别骗我,”云谲嘴角带血,恨极反笑,“很恶心对不对,你害怕对不对。别担心,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翟星辰知道云谲又动了赶走他的念头,所以拼命否认,想走上前去解释,却被云谲用剑柄不留情地抽了一拳,“快滚!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呆在这里!”
“嘶——”
面对云谲疯了一样的攻击,星辰没及时躲开,整个人撞到对面的墙壁上,摔了下来,他痛呼一声,捂着磕伤的地方,手指缝被渗出的鲜血染红,更是刺激得云谲精神恍惚。他碎碎地说着话,很小声,更像在自言自语“学校也好,垃圾堆也行,总之离开这里……”
趁虚而入的不只有身体的痛苦,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云谲像一头丧失理智的恶兽,看见东西就砸,抓起椅子就扔,疯狂地破坏眼前的东西。星辰脑门血流不止,顾不得喊痛,晕头转向地想去拉他,云谲却一把抓起对方的衣领,打开门,直接把他踹出去“快滚!不要回来!”
“哥!”星辰在外面拼命敲门,声音都是发抖的“你不要锁门,有什么事咱好好说行吗!云谲!”
男人背抵着门,绝望地闭上眼睛。只需要再熬上一个钟头……他深知自己的情况,再不进食,根本熬不过今晚。现在星辰还走不远,他只要再熬多一个小时,等星辰离开就可以了。
发病症状和和传说中的狼人相似,月圆之夜会比平时发作得更频繁,为了让身体迅速冷却下来,云谲吃了强力的血凝剂和安眠药,用麻绳捆住双手,把自己泡在装满冷水的浴池里。
大概泡了半个小时,云谲被冻得没有知觉,才回卧室用毛巾堵住嘴,绝望地蒙在被窝里。
他快要死了,几分钟像是几个世纪的煎熬。冷水可以减少躁动,但今天好像没什么用,安眠药也只会让神经更错乱,云谲已经到了抓狂的状态,只要在他面前放个人,那个人就死定了。
他用棉被死死地捂住鼻子,几乎要把自己困窒息,大脑一团浆糊,满脑都是那晚的画面——翟星辰脖子,翟星辰的血管,翟星辰流动的滚烫的血液,才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东西。
客厅的门被砸开,他却失去了往日的警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血!我要血!我要人血!!!
“你……想要这个?”
翟星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刚卸下的锁。他朝他展开五指,从虎口漏出的鲜血哗的一声,全撒在被单上,像一朵朵艳丽的玫瑰。云谲的身体剧烈一抖,血色的双眼明显地收缩,他死死咬紧毛巾,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白白跑来送死……
星辰懂了,一连串疑虑似乎找到合理的解释。
云谲怕光。
云谲常常犯困。
云谲不让他太晚回家。
云谲看到他流血会暴怒,会赶他出去。
这些日常细节拼凑成答案,再加上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星辰终于明白了云谲的用心良苦。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不满,他心里就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云谲呜呜地叫着,眼睛比刚才还红,手背上青筋暴起,两枚锃亮的獠牙卡在毛巾上,很狼狈。星辰毕竟才十六岁,难免觉得陌生,但无论如何,是人还是吸血鬼,那个人是云谲这点没有变,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