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慢慢地把手卡在丁奎强的脖子上,渐渐用力,他说“我不怕死,不知道你怕不怕。”
“洪兴达,他叫洪兴达!”丁奎强攥着大丁的手腕,挤出了最后几个字。
大丁依然掐着他的脖子“跟你说了,我对那个名字没兴趣。”
丁奎强浑浊的眼睛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终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丁却慢慢松了手,他扶着旁边的一个大木箱子站起来,嫌弃的用脚尖踢踢躺在地上的丁奎强,小声说“最后再让你小子一次吧。”然后转过身往杨一鸣的方向走了过去。
杨一鸣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就跑了过去,大丁走着走着就开始打晃,杨一鸣加紧了脚步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抱住了他。
“丁子木!”杨一鸣大喊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形成了巨大的回响,门口的袁樵撞开门就冲了进来。
大丁攥紧杨一鸣的衣领,贪婪地盯着他,不管杨一鸣问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杨一鸣顾不上大丁的眼神,着急的翻看他的身上,就怕受伤。
“洪兴达。”大丁说,“他叫洪兴达,以前住南岭洪家沟。”
“你怎么样?”杨一鸣的注意力全在大丁身上,大丁脸色惨白,气息都很弱。倒是旁边的袁樵说“有名字就好办,肯定能抓住他。”
“我没事。”大丁抓住杨一鸣的手腕摇摇头,“杨一鸣,我到底还是留了他一条命。”
杨一鸣听到大丁叫的是自己的名字,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大丁“你……”
“这种事我来就行,”大丁露出轻蔑地笑,“他能问出个屁来。”
“嗄?”袁樵楞了一下。
“没说你。”大丁冷淡地丢下一句,连眼神都不往袁樵那边瞟一下。
杨一鸣让大丁靠在自己身上以便坐得更舒服些,他焦急地问“那你现在怎么样?哪里难受?”
“担心我?”大丁笑一下,“别叽叽喳喳的,娘们似的。”
“行,我不娘们,那你有本事也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动不动就脸色煞白地晕啊。”杨一鸣气结地说。
“我啊,”大丁松开揪着杨一鸣领子的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我以后再也不会晕了。”
“你什么意思?”杨一鸣从大丁的语气里听了出一些不对劲儿,他警告地说,“你想干嘛,你别乱来。”
“我要想乱来,你管得了吗?”大丁嗤笑一声,“你看好那个笨蛋就行,不用管我。”
“你……”
“行了杨一鸣,”大丁喘口气,说,“我懒得听你那些大道理,这辈子我只听我自己的,临了临了,你能让我清静点儿吗?”
“大丁!”杨一鸣顾不得在旁边已经听傻了的袁樵,低吼道“你不能这么做,他会伤心的。”
“你会吗?”
“会。”
“别瞎扯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大丁冷笑一声,“甭管怎么着,最后不都得走到这一步吗?早一天晚一天有区别?虚伪!”
“……”杨一鸣觉得自己在大丁面前完全是赤|裸裸的一个词——虚伪!
杨一鸣哑口无言的时候,袁樵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间“木木,你怎样?你这是……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丁淡淡地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不过……还是谢谢你吧。”这个“谢”字说的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木木?”袁樵震惊得无以复加,只是喃喃地说,“我觉得你……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个丁子木。”
大丁一扯嘴角“也许,你从来就不认识真正的丁子木。”
说完,大丁闭了一下眼,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我走了没准儿你就认识他了。”
“去哪儿?我说了你别乱来。”杨一鸣收紧一下手臂,心里一沉——“当副人格主观认为自己死亡时,他就有可能消亡”书上的话立刻浮上心头。
“以后再也不会乱来了,我来都不会来了。”大丁说,“你看,我都学会说冷笑话了。”
“大丁!”杨一鸣的眼眶通红,他觉得心里梗着好大一块,堵得他几乎窒息。
“嘘,”大丁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前,“别嚷,我不想让他听见,以后也不用知道。压住他太难了,真的,现在我已经压不住他了,本来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出面的,但是我压不住他,要不是那个老混蛋给他一棍子……不过还好,以后也不用压了。”
大丁微微喘口气,继续说“你记住了,那个名字是袁老板问出来的,不要告诉他这些。就这样吧,这样很好,我们互不相欠。”大丁盯着杨一鸣的嘴唇,再摸摸自己的唇,轻轻地说,“我们互不相欠,谢谢你。”
说完,他忽然闭上眼瘫软在杨一鸣怀里。
“大丁!”杨一鸣徒劳地大吼一声,仓库里只有一声声回响“丁……”
☆、第九十章
丁子木是在卧室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全黑了,杨一鸣就坐在床边。
“杨老师,”丁子木慢慢地坐起来,“我这是……”
“没事,”杨一鸣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他靠坐在床头,“你挨了一闷棍,晕了。”
“我记得那一棍力道不大啊,丁奎强都那样了能有多大劲儿?”丁子木有些疑惑。
“那谁知道?”杨一鸣从床头端过来一杯水递给他,镇定地说,“可能是你最近身体有点儿虚弱。”
“是吗?”丁子木狐疑地说,“难道不是大丁或者郑哥徐霖他们来了?”
“你觉得徐霖可能吗?他躲都躲不及。”杨一鸣笑一声,“郑哥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
“那就是大丁。”丁子木肯定地说。
“那天在小区门口闹成那样大丁都没出来,今天这局势分明就是胜券在握,你觉得大丁可能出来吗?”杨一鸣面不改色地说,“你忘了教授怎么说的?你已经不需要守护了,所以大丁现在应该不会再来了。”
“什么叫‘应该不会再来了’?”丁子木问,脸色有点儿发白。
杨一鸣把一杯水递过去“先喝点儿水,你看你嘴唇干的。”
丁子木接过水杯,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看看杨一鸣,到底还是听话地喝了半杯水,他摸摸自己的心口“杨老师,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你被打晕倒了,可能是中暑加上情绪太激动。”杨一鸣把杯子接过来,“饿吗?我给你煮碗面去。”
丁子木摇摇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唯一的不对是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问丁奎强招了没有。”
丁子木楞了一下,似乎才刚刚想起来这个问题“对啊,那个人是谁?”
杨一鸣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丁奎强就一定说了,万一没说呢。”
“呃,一开始他的确是没说,不过……”他再度摸摸自己的心口,“杨老师,我心里很确定他说了……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大丁……”
杨一鸣叹口气,俯过身子去压住丁子木,唇齿相依耳鬓厮磨,半晌才离开。丁子木微微喘着气,却坚持问“你告诉我,是不是大丁?”
“不是。”杨一鸣肯定地说,“当时你被打晕了,把我吓坏了。袁樵那帮朋友冲过来狠狠地揍了丁奎强一顿,啧啧,打得我都看不下去了。然后袁樵那小子又出来作好人,答应帮他把钱还了,最后他还威胁丁奎强,如果不说不但要挨打,还要给他注射毒品让他上瘾,一辈子生不如死。反正软硬兼施,丁奎强招了。”杨一鸣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袁樵也不是好人。
丁子木看着杨一鸣,半晌之后笑了一下“杨老师,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要绝对信任你。”
杨一鸣点点头。
“那就不要骗我,大丁是不是来过?”
杨一鸣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呼噜呼噜丁子木的头发,扳过他的脸和自己面对面,杨一鸣说“二木,你愿意大丁留下来吗?”
丁子木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杨一鸣“说实话,绝对实话。”
丁子木死死咬着自己的牙,下颌骨都凸了出来,他盯着杨一鸣的眼睛不说话。
杨一鸣毫不留情地追问“二木,你老实告诉我。你愿意大丁永远留下来吗?”
丁子木颤抖起来,他狠狠地闭上眼睛,猛然摇头。“不。”他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他留下来不好吗?”杨一鸣近乎残忍地追问,似乎要把丁子木逼到绝境。
丁子木睁开眼睛,眼底有血红的痕迹“因为,我,不需要他。”
“为什么不需要?”
丁子木被逼到绝境,爆发出来无限的勇气“我长大了,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我可以生活的很好,我有朋友有你,有妈妈和姐姐,还有一个大哥,不会再让人欺负。”
“他的存在会干扰到你的生活吗?”
丁子木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很残忍对吗?”杨一鸣冷酷地说,“你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你喜欢他,但是却不希望他存在,因为他的存在势必对你是个威胁,他一定会影响到你的生活,最糟糕的是,你现在并不想要他。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
“不要说了!”丁子木大喊一声,攥着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床上。
杨一鸣闭上嘴,半晌之后才慢慢地说“二木,这是必然的,我们无法回避。”
丁子木默默地流下泪来。
“他是你的憧憬,或者说是儿时的你的憧憬,你需要他,所以他来了。可是现在,你不需要他了,你每天都在努力过自己生活,你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生命,你越来越强势,你完全没有给他存在的空间的价值。”
丁子木咬着嘴唇不吭声,只有眼泪不停地滴落。
杨一鸣把手掌覆在丁子木的手上,用力抓住,他说“他留下又怎样呢?你能放弃自己,把剩下的生命交给他吗?我能去爱他吗?”
“不!”丁子木猛然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杨一鸣,“不,你不能这么做。”
杨一鸣耸耸肩“要爱我早就爱了,哪儿还等得到现在?我就是想告诉你,大丁是个很自我果决的人,想要,就玩命争取,得不到,就果断放手。所以对他而言,留下其实是一种折磨,那是虚伪的怜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丁子木扯扯嘴角“一般都是他在怜悯别人。”
杨一鸣把手掌压在丁子木的胸口,他说“二木,大丁没有走,他一直都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丁子木低头看看杨一鸣的手掌。
杨一鸣“我说过,他会在将来的某个地方等着你,然后你会成为他。其实,现在你已经超越了他,他在你的身后,在过去。”
丁子木颤抖着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可能吧,但是有意义吗?”
“他会不会很痛苦,很不甘心?”
杨一鸣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他自己想要留下来,那谁也没办法,同样,如果他想走,谁也留不住。”
丁子木沉默了半晌,“哦”一声低下头“您去帮我煮碗面吧,我饿了。”
杨一鸣站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阵子,丁子木才摸摸心口“大丁。”
没有任何回响,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