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将叶歧路拉了进来,让他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和他聊上了。
“怎么来这里?想学外面那些人,买把琴刷时髦儿值?”
叶歧路正准备回答——
“老何!老何!”李北候和杨平科就在那边儿喊起老何。
“哦。”老何应着,拍了拍叶歧路的手,“等我一下啊,过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本来准备告辞的叶歧路,又因为这句话走不了了。
叶歧路抬起脸对老何点了下头,接着将视线移动了一下,他仔细端详着对面而坐的两个人的面容——真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不仅好看,还很般配呢。
叶歧路冷笑了起来。
吉他的声音突然拔地而起。
杨平科抱着吉他轻轻弹了几个音。
“易云舒,你丫甭光抽烟啊,从进来开始你就一言不发的,这把怎么样?”李北候说道。
易云舒往斜上方一瞟,目光从李北候的面上一扫而过,落向那把吉他,“就这么几个音儿的旋律哪儿听得出来?怎么说也得来两段儿吧?”
李北候对易云舒呲了下牙,说,“要弹你弹!每次都这样儿,好像你丫是大王似得,命令谁呢?”
易云舒放下交叠的腿,说话间就要站起来,“我命令你了吗?是你弹吗?”
杨平科和老何简直左右为难。
叶歧路拿起旁边小木桌上摆放着的一把吉他,看了一眼杨平科,学了个姿势抱着,右手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原来吉他琴弦的手感是这样。
听到吉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发声处看去。
李北候立刻爆炸了!
“王八蛋,那是我的……”后面的话还没骂完,他就被杨平科紧紧拉住了,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往叶歧路那边看。
叶歧路左手指尖轻轻地、轻轻地按住了一个横格,然后再一次拨动了琴弦——这一次却没有出任何声音。
看来吉他需要按得重一点——叶歧路这么想着,指尖稍微加大了点力度——
还是没有声音。
怎么回事?
叶歧路歪了下头。
他将左手指尖往下移动了一点,在靠近横格的位置,比刚才还要用力地按下,再次拨动琴弦——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然后他只用一根弦,顺着指板,从上至下靠着一个格子、再靠着一个格子的拨弦,全体试完音后,再换下一根弦,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琴弦和所有的品都试验了一遍。
这个时候,李北候已经捂住了嘴。
老何张大了嘴巴。
杨平科将手指塞进了齿缝儿间。
易云舒一错不错地盯着叶歧路的左手。
这里的人只有左珊是外行,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她觉得奇怪极了——叶歧路刚才星星碎碎、零零散散地弹了一堆音,她都听不出曲调。
只过了几秒钟,左珊也做出了和易云舒同样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因为叶歧路弹出的分明就是刚刚杨平科弹过的旋律!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音。
易云舒挑起一侧眉峰,“这杀猪一样的音色,你第一次弹吉他?”
叶歧路点了点头。
“第一次?”老何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李北候一脸难以置信,拍了拍杨平科的胳膊,“你再弹!”
一串流畅优美的旋律从杨平科的指尖流出,这次不再是几个音了,而是一段旋律。
叶歧路想了几秒钟,也慢慢地弹出了刚刚的这段旋律。
居然连一个音都没有错!
“我操!”李北候叫道,“疯了!”
“确实疯了!”杨平科笑起来,抬脚踢了一下易云舒的沙发扶手
“你还不麻溜儿的去把他挖过来供着?你们乐队再也不用外约吉他或者你自己个儿上了,第一次摸吉他就能摸出所有音阶,外面那些棒槌踩着风火轮儿都追不上,这天赋可不是逗哈哈儿的哦~”
第十五章
叶歧路顺着杨平科的目光投过去——
易云舒缄默不语,慢条斯理地抽了一根烟叼在唇上,动了下脖子。
叶歧路站了起来,将吉他轻轻放回原位,直起身的同时笑着说“随便摸了摸吉他,就能看出来什么鬼的天赋了?唱的是哪儿一出儿?天赋的定义哪儿是这么容易下的?各位可甭挤兑我了。”
“嗨呀,歧路你还甭说,”老何走了过去,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吉他摸了一下,“幸亏是在我们几个这儿,你要是在旁人面前说是第一次摸吉他,真的离挨揍不远了——会让人眼红到炸了庙的,然后再一群人上杆子追你过去练琴。”
叶歧路笑了笑,那笑容没什么温度,起伏也很小。
“不是我说你,小伙子,”杨平科轻轻拨了几下琴弦,“你确实很有天赋,这是老天爷赏的本钱没什么挤兑不挤兑的,之前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就是北候了,你好像比他还强一点儿。”
听到这话李北候立马不乐意了,脸红脖子粗地作势要打杨平科,“去你妈的,你放屁!”
“怎么?我跟您这儿逗闷子?就您那点花活儿?”杨平科抬起腿,作势要踹回去——被李北候灵巧地躲过之后,他转过视线继续对叶歧路说,“不过呢,吉他这玩意儿,甚至可以扩大到所有的乐器,都说百分之一的天赋、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但是在我看来最后拼的就是那百分之一,天才比凡人少走多少的弯路,多了多少的神来之笔——其实上天很不公平的。”
叶歧路“……”
他不是很懂这些人轮番教导他是几个意思。
甭管有没有天赋,首当其冲的是——
谁说要弹吉他了?
李北候扫了下易云舒,眼珠子转了转,大笑地说“要不你跟着我们玩吧?”
叶歧路“……”
易云舒单手撑着沙发扶手,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分钟后,连个招呼都没打自行走人。
左珊跟着跑了出去,嘴里还叫着“云舒!易云舒!”
叶歧路“……”
……真他妈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有够我行我素的……
李北候走到易云舒刚刚坐过的沙发前,用力踢了一脚,“丫真他妈事儿!一天到晚装丫挺的,让人搓火儿!”
“你也甭说他了。”杨平科放下吉他,“今儿是你不对在先的哈,我早提前八百年就跟你说过了,今儿约的是易云舒来这边儿,你非要来点一卯儿——他事先不知道,就搁他那臭脾气,能给你好脸子看啊?”
李北候嚷了回去,“那他也不能摔咧子走人啊!”——他是真心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把易云舒给得罪了。
叶歧路礼貌且疏离地笑了下,“多谢您的吉他,各位再见,我也要回家了。”说完,他二话不说地也走人了。
“你们两个先待着吧,走的时候没人接就先锁门儿吧。”老何嘱咐了两句,就奔着叶歧路的背影追了上去。
叶歧路和老何两个人并排骑车回家。
到了珠市口路口,老何要回豆汁儿店,叫叶歧路去坐坐。
叶歧路晚一点儿还要去医院给他爷爷送饭,没太多时间详谈,连自行车也没下,一只腿支着地面,“您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儿呢。”
“如果你真想玩琴的话,千万甭跟任何人走。”老何千叮万嘱,“先来找我,记住了啊!”
叶歧路当然知道老何的言下之意,失笑道“何叔叔,您就甭操心了,如果我想做,你拦也拦不住,如果我不想,你劝都没有用。更何况,这学期就中考了,我是要学习的。”
“好学生的觉悟就是高啊。”老何笑了起来,“学习好啊,学习就好。”
“再见。”叶歧路说。
叶歧路对老何并没有说谎话。
不管他平时看起来有多么的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但他从来没有耽误过学业。
1989年的3月份,叶歧路正式迎来了他中学时代最后的几个月。
从这时候开始,他已经很少和涤非那些人在一起到处瞎晃了,他比平时还要更加努力的学习,每日早出晚归。
一晃眼儿,涤非都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叶歧路了。
每天半夜他跑厕所的时候,都能看到叶家小屋里的灯火通明。
以前叶歧路的成绩在珠市口这块街头巷尾的传,他还很不服过,现在他服气了。
——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1
在考试前夕,5月初夏,涤非约叶歧路周末去散散心。
他们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东四隆福寺。
来到隆福寺,什么忘了也忘不了灌肠儿。
叶歧路排队买了两份灌肠儿,两人一人一份边走边吃。
到了夏天,背着琴到处走的小青年明显比冬天多了好几倍。
既然是放松一下,涤非直接拉着叶歧路来到了游戏厅。
在游戏厅门口的时候,叶歧路顿了下脚步,有点踌躇。
涤非一看叶歧路那样子,就打趣道“怎么?都到这儿了,还怕被你老师给抓包不成?”
叶歧路“……”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
算了,豁出去了!
叶歧路硬着头皮跟涤非进去玩了。
过了没多久,涤非就知道叶歧路刚刚脸上为什么会是那个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