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也挑个时候,把孩子吓着怎么办?”江卿白皱皱眉,瞪了主刀一眼。
“哎呀你不知道。第一次给熟人开刀,尤其是天瑾那种记仇的人,我那个抖啊!你说他醒来会不会捅我十刀啊?”主刀眉飞色舞地看向我,“你就是天瑾的侄子?”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主刀笑了“他到傍晚才能醒。进去看看吧。”
我懵懵懂懂地脱开江卿白的双臂。三个人看着我,气氛静得十分不真实。我恍惚朝里面迈了一步,又回过头问主刀“他没事了?”
主刀微微笑着“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被他一个“暂时”震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一见到躺在床上的瘦长身影,脑中一根从未放松的弦霎时绷得更紧。陈天瑾眉眼紧闭,乍一望去,沉静的脸比雪白床单还缺乏生气。
我走过去触了触他的手,幸而是温热的。我松了口气,想握起,忍住了,收回沁着冷汗的手,倏然间有些无措。
陈天瑾当真是昏迷了一天,任人挪挪碰碰都没反应,直看得我心慌。守在床边不敢离开半步。
来看陈天瑾的朋友倒挺多,个个都爱问我“你就是陈安然,陈天瑾的侄子?”
一开始我还能陪着笑点点头,到后来实在没心思。来人见我没精神,纷纷一个劲地劝我别难过。最后我恼了,反锁上门,坐在床边和陈天瑾单独呆在一起。
太阳已然西下,陈天瑾依然无知无觉,我伏在床边,不知怎的想起了当初的爷爷。那时我就这么伏在床边,爷爷将陈天瑾托付给我。我这回只怕陈天瑾充演爷爷的角色,对着我交代遗言。当年算是我懵懂无知,才上当受骗。这回陈天瑾若要我走,我绝不会答应。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太阳沉了下去,我握着陈天瑾的手伏在床头,意识渐渐朦胧。
白色铺天盖地映入眼帘,分外刺眼,可在那张温婉柔和的面容映衬下,也显得暗淡无光。陈天瑾拉着我在雪地里跑,周围除了雪花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回头对我说“我陪你走完这段,剩下的路自己走吧。”
我说“我看不见路,我只看见雪。”
“雪化了,就看得见了。”
“雪什么时候能化?”
“跑完这段路,你开始自己走的时候就化了。”
“我是路痴,不认路。你要去哪里?”
“我得了雪盲症,不能陪你走了。”
他脚步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我跟在后面一点也不喘,只是满脸水,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湿溚溚的沾了满头满脸,再后来好像全身都湿了。
我问陈天瑾“你看不见了?看不见就不陪我走了吗?”他没回头,只是一个劲地拉着我跑,轻逸的身影被我额上滴下的水晕开,我继续问他,“你不陪我走,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停下好不好?”他依然没有回头,我急了,“是不是雪化了你就能看见了?”
他说“我得了雪盲症,所以不能陪你走。要想看得见东西,除非雪化了。雪要等到你自己走时才能化。你明白吗?”
明白。也就是说,他不可能陪我走。我渐渐停了下来“那可不可以,让雪一直下?我们一起走,哪怕永远找不到路,没有方向,可有我陪着你,不是很好吗?”
他停了下来,松开了我的手。顿时寒冷袭来,我冷得缩了起来。他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你是说……没有视觉?”他失了魂般坐在雪地里,眼神空洞。
我慌了,揽过他抱在怀里。那身子特别瘦,特别凉,特别叫人心疼。我抱紧他说“我陪着你,我当你的眼睛。”
我没有底气问他是我重要还是眼睛重要。他却说道“你比较重要,你比眼睛重要。我们一起走,能走到哪里是哪里。”他这么说着,眼神依然空洞,仿佛能装下一切,又仿佛一切都容不下。
他回抱着我,微笑着,却无半点神采。我更慌了“不!不!眼睛重要,你别陪我了,你喜欢怎样我都依你。”
他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为什么又不要了?眼睛是我的希望,可失去你我会绝望。”
我说“我以前养过两只小鸭子。他们成天混在一起不和我玩。后来其中一只冻死了。另一只从此每天跟着我,离开片刻就像快要世界末日似的。我怕他冻死,把他放在暖气前面。后来……他热死了。”
陈天瑾平静道“你愧疚吗?”
我用力点头“如果你失去了眼睛失去了希望而勉强自己陪着我虚度光阴,我想我的无知会伤害到你。没有希望的生命太脆弱,保护和纵容多一分少一毫都会害它转瞬陨灭。青花瓷易碎而价值连城,如果我放手,那么它不会毁在我手里。如果我执意占据而摔碎了它,我就只有愧疚一辈子了。”
“你明白就好。我不想你为我自责。”陈天瑾说,“就到这里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就瞬间消失了。雪花变成了小雨,积雪渐渐湿润。我跪在雪地里,望着天空飘零的雨点。顿时觉得寒冷刺骨,五脏六腑都冻僵了,不会呼吸了,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我想我要死了。
我不愧疚,可我后悔了。
“瑾。”我挣扎着呢喃出声。
手突然被温暖环绕,电流一般激活了所有垂危的器官。我猛然抬头。那人目光澄澈如水,嘴角微扬,挂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狡黠。
我想起身,终是从睡梦中惊醒。天已全黑,陈天瑾依然以先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我摸了摸满头的冷汗,发现眼里也湿了一片。想抽一张纸巾擦一擦,才发现手和陈天瑾的手交握在一起,安安稳稳地搁在陈天瑾肚子上。我蓦然一惊,扭头去看陈天瑾,恬静的睡颜,没有一丝异样。我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探手去摸他的眼睛。
“瑾……”
优美的唇角弯了起来,挂着些微虚弱的狡黠“连做梦都在叫我?”
听他开口,我完全不会动了。他微微睁开眼,微弱的目光探过来,泛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只得怔怔看着他,动弹不得。
“眼镜。”他说得极轻。
我这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戴上眼镜。他看着我说“哭了?”听得出虚弱,听不出情绪,“为我吗?”他笑了,“真好。”
我心里犯堵,喘不过气来,为那个满足而卑微的笑容。
陈天瑾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了望桌上精致的水果篮。我终于记起怎么说话“那是……咳,那是你朋友送的。我给你削一个苹果?”嗓子哑得不能听了,只有硬着头皮说完。
陈天瑾蹙了蹙眉,点头。
我就坐在床边削起苹果。我不言,他不语。气氛尴尬至极。我从没给人削过苹果,皮削得厚,居然三番四次险些削到手指。陈天瑾眉头深锁,仍旧一言不发。我快削完时,他才说“你吃吧,我不能吃。”
主刀医生说陈天瑾被切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胃,现在不能吃东西。我有些沮丧地停下手里的水果刀。
陈天瑾虚弱地说“不吃不睡熬了一整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