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睁开眼,发现吵醒自己的,是一串电话铃声。原先在梦里沉沉浮浮,此刻却被这铃声吓得一片清醒。好容易等到铃声结束,我刚松了口气,它复又响起。
接起电话,那头陈天瑾的声音夹含着嘲讽,依然温润如玉“你还活着?”
“……”
“说话。”
“活……活着……”我嗓子沙哑。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身体还行吗?”
“……行。”他在关心我吗?
“晚上ta她妈妈要带ta来,你快点回家。如果有空,麻烦替我收拾一下房间。就这样。”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我呆望着阳台,那里的地面斜斜照着一片橘红的余辉。
挂掉电话,我依然回不过神来。身上有条毯子,是陈天瑾盖上的吗?
我还在走神。又听闻电话铃响。我急忙接起电话“瑾?”
“我是白。”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你在哪呢?”我不言,他无奈道,“你是不是在陈天瑾家里?”我依然不答,他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贱骨头!立马给我滚回来!”
小白发起火来,也是那么可爱呢。
“你怎么不说话?”小白察觉到不对,声音透着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眨了眨眼,有些头痛。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陈天瑾对你做了什么?安然,你别怕,我这就过去。”
“不要……”我话说得迟了,他早已经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要他来?陈天瑾对我做了什么……
回忆如苦水一般漫涌而来,我按住快要裂开的脑袋,在床上蜷成了一团。不觉扯动了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夕阳正好,我却觉得刺眼,周围的空气冷得不近人情。我不想呆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床上的斑斑血迹让我害怕。
陈天瑾好手段,忽而冷落,忽而重伤。我一想起来,全身各处加倍地痛,心里加倍地恐惧。
小白匆匆赶来,也不知是怎么进的门,一进来就抱起了我,托着我的脸心疼地看我。最难堪最肮脏的样子被他看到了,他今后还会不会对我说爱我?
“别哭,有我在呢。”
劝着别人别哭,倒是自己率先落下了泪水。他垂首亲吻我的额头,湿溚溚的泪水沾了我满脸。我推搡着他,却被搂得更紧。
我拖着不堪入目的身子蹒跚而狼狈地走近浴室。小白过来扶我,白净的衣服沾上血迹,像白馒头掉进了泥里,无辜,可惜又可怜。我使了最大的力气推他,将他推出三两步,自己却跌倒在地。
地面冰凉刺骨,就像再次被遗弃,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因为太过空茫而心生恐惧,想要把自己蜷起来,像只自欺欺人的刺猬或者鸵鸟。
小白把我拉了起来“我带你去验伤!”
换做两年多以前,他会拎小狗似的拽起树下蹲着的我,言语间尽是愤懑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攥着他的衣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张口想要说话,舌头讷讷地翘起却吐不出一个音节,只有拼命地摇头。
他似乎是在耳边好言相劝,低声宽慰,我依然揪着他的衣领,染了他一身污秽。
“好歹替他收拾一下房间,我答应他的。”小白替我穿衣时,我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谁他妈肯替那人渣收拾这些!”小白说得很大声,眼睛瞪得吓人。
我别过脸,沉沉地望着枕头。
“好好好,别生气,我打电话叫人来收拾。”
我那般丢下他一人逃走,他居然一点都不怪罪。我现在是陈天瑾吃干抹尽剩下的残渣,小白把残渣带回家悉心照料,哪怕没有无利可图。
没错,我是渣滓!伤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居然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自说自话,无病呻吟,像个矫揉造作的趋向极端的后现代主义文艺青年,吐出来的忧伤调调也是渣滓!
换做我是陈天瑾或者小白,我会指着陈安然的鼻子骂痛苦是什么?你懂个屁!滚回去对着镜子练练表情,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骗人家的同情!
看着浴室里的镜子,吓呆了。那个脸色惨白,眼圈青黑,胳臂腿上到处是瘀伤的人就是我吗?我摸了摸脖子,镜子里的人也摸着脖子,那里两片淤青触目惊心。
“过几天就会褪掉的。”小白握住我摸着脖子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喉咙上,低声哀叹,“他怎么下得去手。疼吗?”
我摇头“你试过钻心剜骨的疼吗?他要是死了,肯定是疼死的。”癌症很疼的,钻心剜骨的疼。
胸前的一块东西反着光,我摸上去,凉凉的。是合金做的,咬不动的。那是……
“这是……”
小白淡淡道“一直挂在你脖子上的。”
手心一个“然”字朝着上方,倏而染上了一滴晶莹饱满的液滴。
“你怎么哭了?”小白手忙脚乱托着我的脸,在我脸上胡乱地擦。
我越发泣不成声,镜子里的人哭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面是“瑾”,一面是“然”。我早上对自己发誓,下次醒来别再看了。于是风雨无阻地每天发誓,不厌其烦。
此时小白会端来一碗白粥,然后夺过去恶狠狠道“再看就扔了!”
扔了算了,我把吊坠握在掌心,说“如果是‘然’,就扔了,如果是‘瑾’,就留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