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褪去稚气的脸透着令人震撼的执着,双唇紧紧抿着,妄图藏住一切哀愁。我靠在他冰凉的身子上假寐,清新的气息袭来,他轻轻叫我的名字瑾——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简简单单一个字,竟好似千言万语,试探,羞怯,痴迷,恋慕,不忍,沉痛……他在诉说他的内心,亦在诠释我的无奈。
没有杂质的吻不是无味的,是甜的。
差一分,只差一分我就要睁开眼求他。而最终,是以他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中学门口,失力地倒在谢棣怀里落幕。
后悔?一切均是我自己招来的。
我很想矫揉造作地给安然留一封遗书,上面写着
the furthest distance the orld
not thefro one's different heart
diguncrossable river for the oneloves you
我知道他英语太差,一定看不懂的。但他可以找别人翻译,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顾秦说我死不悔改,我认了。
顾秦还说我不够彻底,我无话可说。
“让他痛也好,让他哭也好,这些都只能让他更加刻骨铭心。你再怎么逼他,他也不会忘记你。只有让他自主选择逃避你,久而久之,就忘了。”
“顾大学士开讲了。”
“痛苦什么的,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人受不了的,是空。”他微微一笑,“天瑾,你做不到的。”
“你说来听听。”
“很简单啊。蒙着眼,封住口,绑上四肢,丢在隔音的密室,最好衣服也扒了。唔……一开始会又哭又闹,到后来就不敢出声了。然后再去鞭打,凌虐他的身体,摧残他的意志。以后保准他看见你就逃。”
我吞了口口水“这不就是性虐吗?”
“不一样。”顾秦正色道,“性虐的本质是奴役。这个的本质是驱逐。当然,相同点就是,都很恶劣。所以我说你做不出来的。”
我弹了弹烟灰,笑而不语。
“对他说清楚不好吗?好歹还剩几天好日子过。”
“他年纪辈分都比我小,让我去跟一个晚辈哭诉乞怜,我做得出来吗?”
“呸——你还知道他是你晚辈?有你这么欺负孩子的吗?”顾秦愤愤道,“让你破镜重圆你不忍心,让你恩断义绝你又不舍得,不如现下找把菜刀往脖子上一抹了事!”
越想越有道理“嗯,干净利索。”
某天早上,顾秦把喝醉的我送回家,顺便把我家刀刀叉叉什么的全部收了起来。看他四下翻找,我靠在门框上忍不住道“书房书桌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还有一把裁纸刀。我家没有结实的绳子,这个你不用担心。另外,电话在客厅,悉听尊便。”
顾秦不解“电话能做什么?”
我笑了笑“打电话叫人把窗户阳台都封住啊。我这里是十三楼,你懂的。”
“……”
“床头还有几瓶安眠药,一并拿去吧。”
他气急败坏,拎着我的衣领嚎叫“你他妈从哪弄那么多安眠药?!”
我摇头苦笑“我家宝贝都那么坚强,我怎能不如他呢?”拍了拍他僵在我领口的手,“手松开,衣服皱了。”
顾秦携一袋刀刀叉叉,风风火火走出了我家,房门砸得惊天响。我理了理衣领,无奈地看见茶几上落下的水果刀。顾秦啊顾秦,呵呵……
素来忌酒忌辣。昨夜沾了少许,今早胃痛到痉挛。
躺下许久许久,门锁响起。定是顾秦那厮回来扰我安宁。
方才的怒气了无踪迹,剩下一脸肃冷。一向不喜欢在我卧床时站着同我说话的人,今天居然杵在床头说了好半晌。一向不喜欢干涉我的私事的人,今天居然正儿八经同我争论那么多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一向难以动摇我的人,今天居然令我连连失态……顾秦其实并不简单。
“行将就木”四字已然出口,收不回来,不知躲在哪处的小家伙兴许已经听得明明白白。顾秦满意地强调一遍“你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凭什么去伤害他?”
凭什么?凭他的信任和依赖,还是凭我说不出道不来的一颗真心?
拿到那四个脱口而出的字,顾秦心满意足地离去,那些话,安然听去了多少?
枉那千千万万的学生称我一声陈教授,然现今的教授,不比古时的圣贤,私心壮大起来,也是势不可挡。一边苦心隐瞒,一边又愈加期望他的理解,期待他的关怀。我不苛求他伴我一直走到头,只想此时此刻再赐给我一点温暖。
顾秦前脚刚走,安然后脚就来了。洗手间外传来一声久违的“瑾”,险些幸福得晕过去。我的措手不及,从来不能给安然看到。如顾秦所说,我就是这么个爱面子的伪君子。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我声音的颤抖“不请自来可不是君子所为。”话音未落,就被扑得退了半步,一双手揉着我肩头的骨头,像是要磨平了那些硌手的棱棱角角。我依然冷淡“抱够了吗?抱够了请出去。”
顾秦曾问我究竟是如何对安然装出这种冷漠。我答他“对别人,我不敢断言。但对安然,该怎么装,自然而言就装出来了。”
他抱着我,求我,问我为什么。个头已经及我的鼻子,清秀的脸蛋脱了儿时的稚气,只有一双眼睛依然天真得很,活该被我骗。
果然他一旦知道一切,便会是这副模样。事先早有防备,却还是对他的反应猝不及防。
我最爱的人,求我留他在身边……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我拉开纠缠着我脖子的双手,漠然道,“小时候可不会这么黏人呢。”白净的小脸委屈起来,惹得人心也跟着皱成团,我听见我的声音依旧淡然,“当初是你甩了我,现在又来求我。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他木然看着我半晌,两手又攀上我脖子。我俩身上的酒气混到了一起。我们是臭味相投的小人,始乱终弃,不负责任。我说过,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你真要待在我身边?”他看着我点头。那双眼睛每每望过来,都仿佛一支探照灯,光线直直射进我心里,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绪暴露无遗。我迎着他的目光,再次确认,“哪怕以最不堪的方式留在我身边吗?”他依然倔强地点头,“走到我这个地步,已经不在乎感情了。没有感情,你知道还剩什么。”
没有感情,就只有肉|欲——最不堪的方式,不过如此。
“爱情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一字一句里的煎熬要比一剑封喉还痛,“怕就怕,那人连打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