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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故 第4节

作者:蓝淋 字数:16661 更新:2021-12-19 23:47:27

    “我只要苏医生来看,”容六趴着,脸贴在床单上,星眼微饧的,又像委屈又像撒娇又像虚弱,“说是我请,一定会来的。”

    肖腾当然不会因为同性的长相而对他们有什么想法,但一个人的外貌气场确实会有额外的力量。

    那种脸那种姿态做出的请求实在太令人难以拒绝,肖腾只得顺着他,打发了人去请。

    过了不多久,苏医生还真的到了,见了容六便笑道“哟,都长这么大啦。”

    这一番诊得倒是很快,只不过随后去了书房,开出的那繁杂药方让肖腾不免皱眉“只不过是发烧而已”

    要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啊。一帖发烧药,又不是在开年终尾牙的酒席菜单。

    医生对他的犹疑也很理解,温和道“你可以放心,容六还小的时候我去给他看过病,有好几年他吃的都是我的药。”而后又说“他和一般人不一样,你可别让人拿他当普通病人来随便治。他好的时候也就罢了,要是不舒服了,你千万别给他乱吃任何成药。”

    肖腾隐隐觉得有些怪异,边答应着,边看苏医生又提笔

    在纸上写些东西,写了足有几张纸,上边密密麻麻得让他头晕。

    而后那些纸被递到他的手上。肖腾以一种“给我的吗”的狐疑接了过来,听得医生说“这些呢,都是容六忌讳的。他自己也都知道,但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又好强,有什么都不爱跟人说,自己也时常不当回事。你就帮他记着吧。”

    肖腾总算明白过来这事奇怪在什么地方了。容六的死活干他什么事他成天都巴不得容六赶紧病重不治然后送回老家去,其心之诚,日月可鉴,其意之坚,天地可表。竟然选他来托付,莫非是嫌容六死得不够快。

    “他体内那些病根是去不干净,不过刚好互相压制。只要平衡得住,那倒也没什么大事,好好活到一百多岁都说不定。但是一有个什么,那就”老医生很和气地看着肖腾,嘱咐道,“所以凡事你要替他小心些,马虎不得啊。”

    “”

    肖腾不由觉得老人家是不是已经年纪太大,眼睛都不好使了,全然的所托非人。

    把方子给人去抓了药,医生临走前又额外送给容六一个大盒子。

    “你这回来得倒是刚刚好。来早来晚这些都该没了,看来就该是留给你的,”苏医生敲一敲盒盖,倒像这是盒上好的巧克力,“这反正也不太苦,你等下先吃一颗,再一天一粒,就当零食吃吧。吃完找我要。”

    盒子打开一看,连容六也不由苦笑了

    一声。那味道诡异到让站在一边的肖腾瞬间觉得头晕,很想伸手扶住个什么东西才行,更别说形状还不够人性化,如此硕大一颗自然吞咽不能,敲碎了估计也得嚼个半天才能吃得干净。

    而容六已然从盒子里取出一粒,做出预备开吃的架势。肖腾光是看着,嗓子眼就条件反射地非常不舒服。对他来说,吃这样一颗味道可怕的大药丸,这事比生病本身可糟得多了,没病他也会吃出病来。怎么就有人能咽得下呢。

    眼见容六把它放进嘴里,神色认真,咀嚼咀嚼再咀嚼地细细嚼碎了一番,肖腾只觉得晚饭都要涌上来了,克制着身上的鸡皮疙瘩给他倒了杯水“你冲一冲吧。”

    容六吃完那一整颗,也并没有表现得多为难,只小动物一样捧着杯子喝了水,而后又乖乖钻回被子里去。

    送走医生,抓药的人也回来了。中药的分量很是惊人,肖腾看着一包包鼓囊囊的,不由毛骨悚然。

    他生平怕的东西不多,药是其中一种,尤其是中药。

    药送到厨房,着手开始煎熬,不多时味道渐渐的就出来了,迅速变得浓郁。

    肖腾闻着那气味,再看着那罐子的容量,台子上又还有若干包,只觉得这一切简直像在演恐怖片一样,实在没法继续呆得下去,赶紧的就转身出了门。

    煎好的药送上楼的时候,肖腾平生第一次对容六生出种接近同情的感觉来。因此等

    容六把那些噩梦一般的乌黑药汁都渐渐喝得干净了,他便推过去一碟子糖块“吃糖。”

    容六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啊,谢谢”

    “能行吧。”

    “什么”

    “吃那些药。”

    “哦,”容六明白了他那过分简洁的发问,便笑眯眯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啦。”

    “明天起来再吃一副。”

    “嗯,我知道的。”

    “你行吗”

    容六朝他一弯眼睛“当然了。”

    肖腾把糖碟子留在他床头,冷着脸出去了。

    容六的美貌他不为所动,能力他也不以为然,然而能面不改色吃下各种可怕的药,这项了不起的才艺把他给震住了。

    临睡前肖腾又去探望了一下病号,聊表关心。毕竟这回责任都是在他身上,他有此义务。

    屋里很安静。平常只要容六在,就总是热热闹闹的,孩子们喜欢找他玩,容六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热腾腾的一派欢乐。现在的这份安寂让他意识到容六是真的生病了。

    开门的动静让床上的人略微动了动,肖腾只站在门口,和他保持了距离,问道“怎样好些了”

    容六睁眼回应了他的问候,“嗯”一声,眼睛嘴角都弯起来,但人依旧缩在被子里,脸色看起来还是不轻松。

    肖腾略微迟疑了下。这次他判断失误在先,固执己见在后,犯了原则上的错误。若是容六的自以为是害得他要吃下那么多药,他早把容六活活捏死了。而立场互

    换过来,容六对他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好好休息,”肖腾对着他那烧得水汪汪的眼睛,不由扭过头去,“你有什么需要,就拉铃叫他们上来。”

    算是交代完了,转身正要关上房门,听得容六在背后小声说“我想喝水”

    肖腾停了一停,还是折回去,看青年嘴唇干裂,便给他倒了点热水,等着他慢慢喝下。

    他自然不会用手去扶容六,只帮着拿水杯往容六嘴里倒。容六对这种袖手旁观的冷淡也是意料之中,好脾气地自己半撑起来,逆来顺受地歪着身子勉强喝杯里的水。

    喝到一半容六就呛着了,一阵大咳之下已然满脸通红,但还停不住,渐渐咳得气也顺不过来,身上都有些抽搐,简直搜肝抖肺一般,直到把之前吃的药都吐出来了。

    肖腾一开始只是勉为其难替他拍了两下背,没想到区区一个咳嗽会弄得这么厉害,连吃惊的时间也没有,就忙拿痰盂准确地接住他的呕吐物。再接着一手抱着他撑住,一手压他胸腹,让他能缓得过气。

    等容六呼吸恢复过来,肖腾只觉背上都湿了,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嘴角鼻端,感觉得到那脸颊和手指都是冰凉的,心中不由一惊。

    “我去再把医生叫来”

    容六轻微摇了下头,表示不用了,肖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咳红了,像只小兔子似的,样子竟然有些可怜起来了。

    “你没事吧”

    “没

    事”

    这回容六非但不趁机动手动脚,甚至都不愿意这么被肖腾架在怀里了,急着要回他的被窝里去。肖腾扶着他躺下,看他样子似乎甚是不安,便又帮着拉了一下被子。

    那惊天动地的一通咳嗽还真是让肖腾吓了一跳。容六平日表现得过于健康活泼,而病倒之后如此细小的一个事故都能造成致命的威胁,这种反差让他感觉有些微妙。

    他突然意识到,容六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小他十来岁的年轻人,年纪甚至和肖玄差不多。肖玄到这岁数,时不时还是要撒娇,闹闹孩子脾气,而容六更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心态更天真些也不稀奇。

    一旦把容六和自己的宝贝弟弟放在一起比较,肖腾便觉得这位大少爷惹人厌的程度似乎弱了些。

    容六的一些毛病,肖玄也会有,而肖玄可爱的地方,容六身上似乎也具备。

    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对弟弟的宠爱,他便也不得不勉强承认,容六的确是没可恶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想想容六少爷在家中是何等的排场,上上下下能有一堆人成天把他伺候得周全周到。而到这边来,为了不给主人家添麻烦,随身的人便一个也没带上。

    现在一个人身在异乡,身体虚弱也无人在意,直到生了病,身边还是连个能靠得住的人也没有,更要瞧着主人的脸色过日子,一下子就显得孤苦伶仃了。

    当然这还是不会让肖腾同情心泛

    滥,只是想了那么一想,就又铁石心肠道“你睡吧。我走了。”

    “嗯。”

    容六应是应了,但满脸都是大写的“不要走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的纠结,肖腾临走之前只好又问一句“还需要什么你直说吧。”

    “”

    “没事我就回去了。明早有个会议。”

    容六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了句什么。

    肖腾瞪着他“什么”

    “我想听故事”

    肖腾倒是没想到容家少爷生病以后,不但严重虚弱化,还严重幼稚化了,整个倒退回幼稚园,甚至婴儿水准,怕黑怕寂寞,居然还要听人念童话。

    这个请人代劳,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就太丢容家的脸了。肖腾只得咬牙担下重任。

    好在家里故事绘本还是有的,肖腾找了一本出来,随便一翻,就是个什么骑士杀巨龙救走公主的故事,于是干巴巴地从头念了起来。

    故事内容白痴又老套,他读得十分无趣,用冷冷的声音念着这骑士k巨龙的激烈场面。

    原本浪漫唯美的童话故事成了十八禁g28的血腥暴力传说,听得容六都哆嗦起来,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亲,亲爱的你能不能稍微念得欢快一点”

    第四章

    不管怎么说,听过故事以后,容六也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甜甜睡去了。

    肖腾听见那平稳下来的呼吸,才合上那无聊透顶的绘本,转头去看青年的脸。

    非常的年轻,坦然,放松,安稳,无忧无虑,无所畏惧。

    而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

    肖腾望了一阵,终于站起身来,无声地关上灯,而后把这一室黑暗和安宁都留给那青年。

    次日肖腾照旧在餐桌上边看报纸边用早点,忽而听得有个并不十分精神,但相当愉快的声音在说“早上好。”

    肖腾只把报纸翻了一页,眉毛都不动一下“嗯。”

    容六衣着整齐,在离得不远的位置坐下,接过佣人倒来的果汁,双手握住玻璃杯,抬头对她微微笑道“谢谢。”

    他原本就长得漂亮,因为生过病,又多了种楚楚动人的姿态,这一笑,连一把年纪的老女佣都不由的方寸大乱。

    肖腾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词来。

    “祸国殃民”

    简直了,这家伙就是个祸害。

    厨房特意帮病号单独做的早点似乎太淡了,容六默默扒拉了一会儿,轻声说“能帮我递一下盐吗”

    肖腾不发一词地将调味瓶推了过去。

    青年接过来,没有任何借机的调笑,客气得很本分“谢谢。”

    他很专心地认真吃喝,发丝柔软地从额前垂下来,睫毛纤长而温柔地覆住眼睛,从侧面能看得见他衬衫领口里露出来的半截白皙的脖颈,犹如世上最温存

    最无害的一只小白兔。

    肖腾心想,这特么见鬼了真是。

    这早餐吃得意外的安静,除了杯盘的轻微碰撞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病中的容六像是变得收敛了许多,没往常那么张牙舞爪和死乞白赖。

    吃过早饭,肖腾也合上报纸“是要去公司还是休息”

    看衣着这家伙是准备好要上班的姿态,但明显精神不济。虽然从员工身上榨取最大的剩余价值才是一个资本家该做的事,不过他还是不想太苛刻了。

    于是不等容六回答,他又一皱眉道“算了,你就呆在家吧,省得麻烦。”

    “麻烦吗”

    “你看你这样,不是麻烦是什么。”

    容六这回也没油嘴滑舌,欲言又止地,终究只笑了一笑,居然有点腼腆的意思。

    肖腾用餐巾擦过嘴角,往后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早点把身体养好,公司事情很多。别病怏怏的。”

    容六笑着“嗯”了一声,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好像为自己这种虚弱的姿态而害羞了。

    肖腾心想,这也没什么奇怪,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听故事才能睡得着,无论换成是谁,第二天起来都不会好意思见人的。

    容六难得从公司里消失,不再牛皮糖一样常伴左右,肖腾不由觉得,这一天的开始是如此的轻松愉快,简直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以至于连常年酸痛的肩膀都不治而愈了。

    然而一上午,肖腾就听得无数人在不厌其烦地互

    相问“容六呢”

    “容六怎么没来”

    “容六去哪了”

    “容六”

    “”

    这家伙还能再阴魂不散一点吗

    “咦,容六呢”

    “”

    肖腾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申奕还大喇喇地在他办公桌前方坐着。

    对上他的眼光,申奕继续不知死活重复那个让他今天恨不能将耳朵关上的问题“奇怪,怎么没看到容六他去哪啦”

    肖腾道“你这是在问我”

    “当然啊。”

    肖腾冷冷地“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是好大的狗胆,难道没看见外面那么多人有疑问,却没一个敢进来问他的

    “怎么没关系,你们关系那么不一般,一直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嘛。”

    肖腾又抬起眼皮,重新慢慢看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申奕立刻闭上嘴,乖乖把手里的文件递上“容六不在,这个请您亲自过目。”

    “嗯。”

    安静了那么一会儿,申奕又不甘寂寞道“我很好奇你对容六的看法啊。”

    肖腾冷静地翻阅着手上的合同书“关你什么事。”

    申奕讪笑了一下“啊哈哈,是是是,我多事。不过,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容六多讨人喜欢啊,但你对他态度不怎么的,总得有原因吧。”

    “”

    “你到底对他什么方面有意见啊”

    “什么方面都有意见。”

    “那也,具体说说呗。”

    “那样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说的。”

    “”

    申奕问,“容六生病了”

    “对。”

    “那他还好吗严重吗”

    肖腾奇道“你为何不去问他本人”

    “哦那我能去探望他吗”

    “随便。”

    把申大公子打发走了,肖腾继续审视今天的工作。

    他只是认为没必要和不熟的人认真讨论一些话题。要说对容六的评价,其实也不尽然那么差。

    如果不是因为有过的不愉快交手经历,容六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能得到他的赏识的。

    有智商,有情商,懂分寸,识大体,知进退,擅交际。他手里相当相当的急缺一个容六这样的人才。

    但容六始终是胆大包天地冒犯过他的人。虽然事例比较特殊,但和那些试图挑战他权威,在商场上击败他的对手,在本质上并无很大不同。

    他觉得容六就像一只养不熟的狼一样。纵然有狗的姿态,但终究难免会出其不意地咬上他一口。

    没有容六的一天,精神上是十分放松的,但肖腾也感受到了成吨的工作压力。

    开会的时候他发现别的人怎么就那么蠢那么驽钝那么不周到,一点小事都办不妥贴,也没法从他的表情里揣度出他的心意什么,他没有表情,而且只不过被他训了两句就如丧考妣。

    “瞧瞧人家容六”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有几度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一将难求啊,肖腾在心里不太愉快地想。

    这天肖腾加班

    到很晚才离开公司,有容六在的日子,他已经很久没这样郁闷地加过班了。

    容六看起来没个正经,长得一副花瓶样,但工作上确实,有他跟没他完全是不同的难度。

    待到回了家,肖腾才进大门,他就觉得很是异样。

    家中居然十分热闹,而且从未有过地喜气洋洋。

    肖腾皱着眉循声过去,见得花园草地上有着不少人,花团锦簇,欢声笑语,他甚至还看到bbq的架子,烤了一半的蔬菜培根卷还在冒着热气,就跟在开同乐会一样,就差没张灯结彩了。

    “”

    “你们在做什么”

    他一开口,像是瞬间按下静音跟暂停键一样,所有人都冻住了,满场鸦雀无声。

    过了几秒,石像们纷纷开始解冻了。

    “我们走了。”

    “下次再聊”

    “好好保重”

    “回见”

    一时间里众人作鸟兽散,走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烤架还在,简直会令人以为方才那热闹只是幻觉。

    余下的几个人安静了片刻,肖紫怯生生地率先说“听说容六叔叔病了,就有很多人来看容六叔叔。容六叔叔心情挺好的,就聚会了一下”

    容六望着他“不好意思啊,没事先和你打招呼,擅自在你家待客了”

    肖腾淡淡地“不用。”

    众人看来都战战兢兢的,唯恐触怒他,其实他这方面并不小气。

    借他家花园来聚会也就聚会了,并不算什么大事,花园根本不是他爱去的地盘,

    不属于他“闲人止步”的隐私领土。至于里头是孩子们在玩,还是客人们在玩,他都不甚关心。

    他暴躁易怒,但并不是什么都计较。

    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得肖璞在后边说“这,老爸不开心吧他会不会是嫉妒容六叔叔太受欢迎了”

    肖隐说“你又瞎说什么大实话。”

    “”

    肖腾头上的青筋又爆了一下。

    真是小孩子无知的见解。

    生病有一堆的人来探望的场面,他也是见惯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哪怕他们是为了巴结而来,而容六的那些是出于关怀而来,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能让人一边恨你一边还要来探望你,这也是种本事。

    对吧。

    他从来只注重结果。动机和过程一点都不重要。

    回到客厅,正坐等黄妈端上他一个人的晚餐,就见得容六也跟进来。

    肖腾想及工作上的那堆欠缺帮手的破事,便问他“今天如何了”

    青年冲着他那并无关怀之意的脸,鲜花盛开一般笑道“我今天好多了。”

    肖腾“嗯”了一声。

    “明天我跟你去公司吧。”

    肖腾待要同意,看看他依旧显得苍白的脸色,又道“你行吗”

    容六笑了一笑“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呢。”

    肖腾毫不掩饰地皱眉道“你可别添麻烦,没那个人手去照顾病号。”

    “我不会添麻烦的。”

    “在家多呆几天吧。”

    彻底养好了再说,免得他这主人当得太刻薄。容家毕竟是送这大少爷

    来“静养”的,不是来给他打工的。

    “嗯。”

    肖腾也觉察了,容六尚在病中的时候,就和平日很是不同。收敛,温顺,也不太嬉皮笑脸。

    晚上翻阅行事历的时候,肖腾看到了日历提醒。

    “周日是中秋。”

    他很敬爱他已故的父亲。所以他会如父亲所愿地安排这一家人吃饭的饭局。

    虽然他非常的讨厌这顿所谓的中秋团圆饭。

    他打电话给自己弟弟,肖玄对这事自然记得一样清楚,对饭局和当日的拜祭都满口应允。

    末了,肖玄突然说“大哥。有个事。”

    “什么”

    青年有些期期艾艾地难以启齿“那个,周日晚上吃饭,我可以,带欧阳老师去吗”

    肖腾肌肉僵硬了好一会儿,还是说“随便吧。”

    电话那头的肖玄显然很是开心“谢谢大哥”

    挂了电话,肖腾很有点气血不顺,不得不坐下来按了会儿胸口。

    但正如他最终点头许可了一样,理智上他也清晰地知道,无论他怎么想,多愤怒,除非他不认肖玄这个亲弟弟,不然欧阳希闻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肖家的一员了。

    这特么还能怎么着啊,都多少年了,他什么手段没用过啊。

    他知道肖玄相当努力地在维持他这亲大哥和欧阳希闻之间的微妙平衡。他再为刻意难下去,后续的发展也真心不好说。

    肖玄会舍欧阳希闻而选他吗

    “不一定”,这已经是最乐观最客气的说法了。

    他是造了什么孽啊。

    只能说是命吧。

    到了周日,肖腾安排好白天先去拜祭父母。约了肖玄上山,到的时候,见得父亲墓前已经摆了一束鲜花。是有人先来过了。

    肖腾有些牙痒痒的。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早一步来的人是谁。真添堵。

    和肖玄一起将带来的花束祭品摆放好,肖腾问弟弟“你,最近怎么样”

    肖玄说“很好呀。”

    “嗯。”

    肖玄真的是长大了,身量拔高,长身玉立,青涩的孩子气已经差不多褪尽,眉梢眼角隐隐是成年男人的干练。

    他很疼爱这个年龄差距过大的弟弟,有种长兄如父的情怀。

    肖玄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十来岁了,柔软的婴儿抱在手中时,那种脆弱得令人不知所措的触感,令他的铁石心肠也第一次有了战栗之感。

    只是

    “你现在都不怎么找我吐苦水了啊。”

    小时候肖玄有什么事都会找他倾诉,事无巨细。这弟弟是整个家里和他最亲近,也最依赖过他的人。

    肖玄愣了一愣,笑道“啊,那是因为,我现在过得挺好啊。”

    肖腾说“倒也是。”

    他知道,其实是因为弟弟有了别的可以倾诉的人了。

    肖玄是彻底长大了,也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晚的团圆饭安排在江中的画舫之上,夜色中画舫顺水缓缓前行,天上明月,水中天镜,真正是天光月影,十分雅致。

    但肖腾简直只想把船上那些多余的人全都给推到水里去

    肖玄果然把那个欧阳希闻带来了。为了这个文弱书生,兄弟当年几乎反目。肖腾自然没能有什么好脸色。

    这也就罢了。

    肖蒙那个私生子才叫荒唐,本来就不入他的眼,不得不邀来吃这团圆饭也就勉强忍了,这回还擅自带了一个男的来,还十分大方地向大家介绍,说叫林加彦。

    这特么谁啊,什么东西啊这是。

    一桌子齐齐整整十个人,除了他的亲女儿之外,其他全是男的。

    肖腾有种要吐血的感觉,不得不一再揉着胸口。

    肖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像什么话

    这顿饭肖腾简直吃不下去了,还没开吃就已经从胃里堵到眼睛了。幸而有容六在。

    容六之前各种大摇尾巴卖萌着要跟来吃这顿饭,本来他是很烦的,但考虑到这家伙长袖善舞,可以帮忙交际,就当带个秘书好了,也就默许。

    容六的确发挥了他的功能。

    他天生就长着一张中立和平大使的脸,可以迅速赢得任何阵营的亲切感,而且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不惧冷场,哪怕是对着一块石头也能聊出花来。

    于是这原本可以随时打起架来的晚宴,变得比往年都要其乐融融,和谐友爱。

    “这道菜,我记得有个典故的,很有意思,不过我只知道一点皮毛,讲不清楚,你们有人知道吗”

    然后一直安静的欧阳希闻就开口了“我知道”

    为什么这么冷门的话题也能聊得起来啊。肖腾简直不

    能理解了。

    那个同样臭脸的肖蒙,以往他们都是当对方不存在,视线能直接穿过对方身体,犹如透明体一般。这回则用微妙而古怪的眼光在毫不掩饰地反复打量他和容六。两人目光相对,简直电光火石。

    这也压根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饭吃得差不多,肖玄带着肖紫在那扎兔子灯,这无聊透顶的举动竟也吸引了其他人,连林加彦都加入了。

    “两个大圈十字交叉做身体,纸胶带固定住,好两个小圈箍起来当腰身,对,照样固定好,再来,两个小圈,这是做脸蛋的,嗯,这两个小圈当耳朵尾巴也是两个小圆环行,骨架扎好啦,拿那个透光纸来,对,就是这个,蒙皮然后裁一下,收边”

    糊好的简陋的兔子灯里头放了个蜡烛,放在那感觉站都站不稳,大家居然很高兴。

    “我也要做,我也要做”

    几个孩子都非常开心,肖玄也毕竟年纪小,也玩到一起去了。

    “老师,我做一个送你”

    “肖蒙,你看,我扎的白兔灯”

    肖蒙竟然也对那男人和他手里那异形一般的兔子灯露出微笑。

    活见鬼了真是。什么审美啊这班人。

    肖腾对着这群愚蠢的凡人,感觉十分的无话可说,好像这一船只剩下他是唯一一个没被蛊惑的正常人了。

    容六准备了大量的材料,然后他们居然又不知疲倦地做了孔明灯,甚至荷花灯。

    看上去简单无奇

    的纸灯,点上燃料以后,轻盈地腾空而起,愈升愈高,温暖的光摇摇荡荡,犹如一颗星辰,底下的年轻人们欢呼一片。

    “”

    肖腾以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情继续担任着他黑面大家长的角色,容六则一副贤内助的姿态,笑眯眯地在客人中间周旋,左右逢源,落落大方,犹如另一个主人一般。

    肖腾对此非常无语,但容六的确帮他完成了一场还算成功的家宴。

    最起码,他的儿女们多开心,肖玄多开心啊。

    肖腾看着那在灯光里笑脸灿烂的弟弟。

    肖玄的风格和容六类似,都是笑眯眯讨人喜欢的模样,但要比起来,肖玄又毕竟是小孩子,没法做到容六那么老练透彻,何况肖玄的心思并不在公司上。

    过两年,肖玄就要丢下这些东西,当他自由自在的小说家去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弟弟终于可以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

    而他不会那么选择。他是肖家的大少爷,什么“喜欢”之类的任性情绪,那都是给宠坏了的小孩子们的东西。

    作为长子,他所拥有的首先是责任。父亲年迈退位以后,他就是家长,偌大的家业都指望他来扛。他娶了恰当的妻子,生了足够的孩子,继承了家业。

    他是那个无法后退,无法躲避的人。

    “亲爱的。”

    虽然习惯了这个毫无针对性的口头禅,肖腾当众还是失态地呛了一口茶。

    “要不要来放个花灯”

    “”

    “可以许个愿再放的。”

    肖紫也说“对啊,爸爸,来放一个吧,许个愿。”

    肖腾冷冷地“我没什么可许的。”

    真要许的话,就是让容六这家伙赶紧从眼前消失

    不对。

    现场有远比容六更令他心生烦躁的人。

    要也是先把这个叫肖蒙的私生子推进水里再说。

    父亲去世之后的遗嘱里,清晰宣布了遗产的分配。

    公司和那些没什么争议的不动产,意料之内地,给了他和肖玄。但父亲的个人珍藏,私人的酒庄,农场,所有深深打上父亲烙印的东西,全留给了肖蒙。

    他不小气,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的经济价值,只是。

    父亲最爱谁,这太明显了。

    他始终是最不受宠的。

    他虽然最能干,但也最不得父亲赏识。他的脾气,他的个性,他的思路,他犹如独自存活的无法为人所理解的怪兽一般。

    连他最敬爱的父亲都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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