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好了完事之后结算么?”季风皱了皱眉,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秦柯不等他拿,毫不刻气的自己伸手过去抢了好几张,“之后当然要结算,不过我现在突然觉得不爽,所以先支付一点。”
“你这吸钱女。”
“哼,我连名节都不顾,帮你干了这么多次招摇撞骗的勾当,你还不该给些补偿?”秦柯数完了手里的钱揣进兜里,伸手拍拍他的肩,“不过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你们这十年长跑要再跑下去,我都替你们累死了。”
季风微微一笑,“那是。我的耐心也有限。”
“以你的忍耐力来讲确实该颁个奖了。”秦柯晃了晃手里的笔,“所以这一次的数目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喔?”
“你这个女人…”
秦柯哈哈一笑,转身往旁边屋走去,却听背后的人又下了道指令,“对了,一会儿帮我们俩买个早点。”
“行行,我就是给你季风大人跑腿的。”她想了想又说道“还有,我之前说的事你没忘吧?”
“除了儿科,转到哪科都行,对吧?”
“麻烦您啦~”秦柯歪头一笑,心中却叹了口气,她才不要转正之后还看着他们两人整天甜蜜蜜呢。
看她走进了旁边屋里,季风也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抚摸着床上人柔软的发,一如十年前这孩子才来医院的时候,一如他们共渡的那些夜晚。可是程卓应该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会如此爱怜的注视着他的睡脸吧。想起秦柯的话,季风也由衷的佩服起自己的耐心来。十年,那并不是一个短暂的数字,能让他如此守护的人,以前从不曾有,以后也再不会有了。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程卓被送来的那一天是怎样的一种惨状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四肢浮肿还带有淤青,五官倒是还能分辨出混血出来的俊美,可是面色惨白,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光。而当时更让季风震惊的是,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被检察出了性病。
握着那份检验报告,他站在走廊上久久不能释怀。虽然说病人有自己的隐私权,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子。他用了各种方法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这个名叫程卓的孩子背后掩埋的过往,原来他的母亲十多年前跟着一个美国人私奔去了美国,可生下程卓之后没多久,那个美国人就把他们母子俩抛弃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地狱一般的生活。为了钱,为了食物,他妈妈什么都干过了,最后终于还是去当了陪酒女。再后来,他的妈妈染了病,付不起医药费,就只有在家里等死。为了钱,十几岁的程卓也踏上了他妈妈曾走过的路——出去陪女人,就像他妈妈陪男人一样,陪她们玩,陪她们睡。最后一次,他被一个富婆骗到家中绑了一个多礼拜,等他逃回家的时候,他妈妈早死了。
等到被警察发现时,程卓已经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了和他母亲的尸体一起。移民局的人找到了程卓的舅舅,他马上和妻子赶到美国将他接了回来,之后的事,季风也已经都知道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费了多大的心力与精力,才终于能从这孩子口中好好的听到一句话,能让他抬头直视自己,能让他第一次对自己露出微笑。那个微笑,是他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风景。然后,怜爱的心情变为疼爱,等到他发觉的时候,那已经变为了纯粹的爱情。
所谓的那些偏见,还有什么年龄差之类的,季风从来都没再乎过。他再乎的,也是最令他为难的,是程卓的心情。他是个儿科医生,读过很多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程卓母亲的事对于他会有多么巨大而深痛的影响。从幼年开始就在那样的环境中一直生长了十几年,他没有因此变成暴力狂或者杀人犯已经是个奇迹了,可是相对的,他那种绝对的沉默与抗拒也同样让人深感不安。季风很清楚,一旦再有什么偏差,很可能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慢慢的,程卓开始对他表现出一种依赖,以及独占欲,他开始表现出这种年龄的孩子都会有的叛逆,开始像个普通的坏孩子那样做一些恶作剧,提出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而季风也一一包容,甚至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那时的他认为,这至少说明程卓终于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然而几年过去,程卓不再是孩子了,可他的叛逆依然在持续,并且升级。当季风一次次的从报纸电视以及护士站那些八婆的嘴里听到关于他种种胡闹的传闻,他在抓狂的同时,也终于发现到了自己心底沉睡了多年的那个阴暗面。
所以这只是惩罚,是对坏孩子的惩罚。
季风轻轻摩挲着程卓柔软的脸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59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程卓惊慌失措的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顾不上自己睡得乱糟慒的那副尊容,拔脚就往外冲。跑到护士站一问,得到的答复是季风去做脑部的核磁共振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腿差点儿没软了。身后响起秦柯的声音,“我说大明星,虽说这层是人员相对少,可您至少穿条裤子再出来吧?”
程卓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根本是只穿着t恤就跑出来了,慌忙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还真当这儿是自己家了啊?”秦柯站在门边笑,看着程卓在屋里手忙脚乱的套上短裤,“哎,她们怎么也不提醒我呢。”
“你那一脸铁青气急败坏的,谁敢跟你说?我说,你是以为季医生怎么着了啊,他是失忆又不是老年痴呆,还能自己走丢了不成?”
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程卓脸红了红,尴尬的笑道“我这不是…”
“关心则乱,是吧?”秦柯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在桌上,“趁热吃吧。”
“早点?”程卓扒开袋子看了看,“对我这么好啊?”
“那是啊,你在这儿陪了一晚上床,辛苦得要命,我还不买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不过程卓当然想不到人家是故意别有所指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季风的事,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专家会诊是几点?”
秦柯抬手看了看表,“应该已经开完了。”
“啊?”程卓有点儿意外,“我还以为专家什么的应该会研究很久呢。”
“就因为是专家所以才比一般医生快速有效嘛。”
“哦…”他抓了抓头,试探着问道“结果怎么样?”
“不知道。等一会儿问他吧…”秦柯一不留神说溜了嘴,程卓倒没太听出来,只问“谁啊?”
“噢,就是会诊的人呗,你不认识。”她脸不红气不喘的随口接上,“我去给你问问啊~”
坐立不安的等了几十分钟,季风终于在他妈妈的陪伴下回来了。程卓一边揣测着季风妈的脸色,一边忐忑不安的问道“那个,请问怎么样了呢?”
她一脸愁云惨雾的摇了摇头,“这群医生简直就是吃闲饭的,研究了半天,居然什么结果都没研究出来!只跟我说,这个脑部的问题一般都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也是常有的事,叫我不要着急,简直是废话!我能不着急么?!”
程卓突然就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赶忙扶着季风妈坐下,“伯母,这种事您还真急不来,这个脑子嘛,它本来就是很精细的东西,如果随便去动它的话,万一反倒出了问题可怎么办?”
对方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好像也觉得有道理。“…嗯,也是。反正等小风的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他们还要再会诊,到那时再拿不出个解决措施我再找他们算账。噢对了,程卓,我还有个事想拜托你。”她忽又想起什么,“刚才他们还跟我说了一个事,说这个,如果能维持以往的生活的话,说不定对他恢复记忆能有帮助,所以我想啊,他之前不是住在你家里么,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照顾他一阵子呢?”
程卓一听,这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发展啊,连忙满口答应,“当然没有问题,伯母,交给我您就尽管放心吧。”
“那太好了。”季风妈笑着站起来握住他的手,“那就赶紧回去吧!”
“啊?”程卓心想怎么这么快就能出院了,“噢,那我去办出院手续吧…”
“不用不用!”季风妈摇摇手,已经走过去开始收拾东西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帮我照顾好他就成了~”
“噢…那,那行。”
回到家里的时候,季风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屋内,突然叹了口气。程卓心里一紧,担心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累。”这装不知道跟装失忆还真不是一个级别,他刚才差一点儿就伸手去柜子里拿拖鞋了。
“是不是来到陌生的环境,觉得不适应了?不过这真的是我们一起住的地方,你看,这是你之前穿的拖鞋。”
还有这个,在这个呆傻傻一无所知,还以为是他在骗自己的大龄儿童面前,想办法憋着不笑似乎是个更要人命的问题。
季风咳了一声,弯下腰去换鞋,然后尽量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程卓兴致勃勃的挨个给他介绍屋里的房间,在经过季风之前住的那个房间时,他则有意跳了过去。季风故意敲了敲那道门板“这里面是做什么的?”
“放杂物的而已,没什么好看的。”程卓把他往客厅里拉,“对了,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你应该饿了吧?”
“之前都是你做饭么?”
“…对啊,是我在做。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程卓一边卷袖子一边往厨房里走去,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叫苦不迭,天知道他已经有多久没做过饭了,一个人住的时候大多都是叫外卖,季风来了就是他在做,现在厨房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他添置的,现在自己恐怕连盐罐放在哪儿都不知道。
“什么都好,你做的东西我应该都爱吃。”季风倚在门边,温柔的笑着。程卓的心都快被融化了,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折腾起来,完全没留意到背后那个人算计的笑容。
一直以来的灰暗生活似乎突然之间有了阳光,程卓简直能在面前这根萝卜上看见佛光了。他手起刀落,一边切一边还哼起歌来,哎,做饭真是开心哪~这个失忆也真是让人开心哪~嗯…?说起失忆,他貌似想到了什么,他是不是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
忘了…忘了……妈的,他把程时忘在酒吧了!
刚刚还晴着的天瞬间塌了下来,程卓以光速冲进客厅找到手机打了过去,好不容易才等到对方接通“喂,小时?你怎么样?!”
“…你真是我亲哥啊。”程时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传过来,程卓总算稍稍放了点儿心。
“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
“呃,那个混蛋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我怕他又折腾我,就吐了他一身,然后就睡着了。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也没看见他,可能又去医院了吧。”
“噢…那就好。”程卓回头看了一眼,季风正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赶紧说“那什么,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回头有事再联系我,先挂了啊~”
“我说哥…”
程时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性急的切断了通话。他无语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电话,叹口气,随手丢回沙发上。
昨天见到自己的时候,佟冬居然意外的没什么反应。程时原本以为至少会被他说个什么,“谁叫你弄成这副鬼样子的”,或是“没经过我同意就敢乱折腾”之类的,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喝酒。程时顿觉一阵气闷,干脆也坐在旁边闷着头喝起来,结果这一回终于喝多了。
窝在沙发里,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得要命。唉…解酒药什么的,佟冬倒是给谢云霄买过,可就是一次也没记得帮他准备过。不过他也没怎么宿醉过就是了。一方面是程时的酒量真的挺不错,一方面是他很清楚,待在佟冬这样的人身边,能照顾自己的也就只有自己了。他并不会哭着抱怨这有多么不公平,谁叫他选的是这么一条路呢。
手机再一次响起,他拿过来一看,是赵梓阳。
“喂?”
“昨天喝了那么多,现在应该在头痛了吧?我买了解酒药,能上去么?”
程时心中一颤,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我昨天已经…”
“我就是想对你好。”对方平静的说着,没有一丝犹豫。“小时,我绝对不会放弃。”
他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端的人突然问道“要不要离开这里?”
程时吃了一惊,“离开?去哪儿?”
“哪儿都好,如果他没有来追你的话,我带你走。”
☆、60略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风走了,楼里的护士们开始争先恐后的用各种借口去谢云霄的病房换水换药换一切能换以及不能换的东西,秦柯是拦不住也不想拦了,谁叫她毕竟只是个新来的护士呢,身后没了靠山,再做挡箭牌的话遭人怨恨的就就是她自己了。
谢云霄当然想不到还有这层内幕,不过他也已经被这些“关心”骚扰得叫苦不迭了,尤其是叶灿在的时候,两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被数双眼睛盯着,想趁屋里没人的时候拉个手亲热一下,立马就有人打开门进来检查点滴的进度。他这两天总觉得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这院住的,只怕是要叫他病得更重了。
叶灿站在窗边整理着花瓶里的向日葵,回头冲他笑道“怎么,叫你过几天健康生活而已,这么哼哼唧唧的。”
谢云霄哼哼道“这哪叫健康啊,这分明是禁欲!我都快成庙里的和尚了。”
“那还不好,清心寡欲一心向佛,死了就能去极乐世界了。”叶灿走到床边坐下,对方却一脸色眯眯的摸了上来,“我现在就想去你这个极乐世界~”
叶灿脸红了红,甩开他的手,“我看你是才好又想作死了。”
“没错,我就是好了!我要出院,我要回家!”大型犬开始撒起娇来,主人当然不能纵容他,“你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得听医生的。”
“我才不管!这儿的医生跟护士都是一伙的,我看她们分明是想把我关在这里!”
叶灿噗哧一笑,“想被护士小姐们关起来,这应该是男人的光荣吧?”
“谁爱光荣谁光荣去,我才不要。”
这时候,正好医生过来查房了,谢云霄劈头就问“我能出院了么?”
结果两人都没想到,医生看了病历之后居然点了头,说他现在只要静养就可以,医院和家里都行,谢云霄当然毫不犹豫的就选了后者。
于是在护士们的泪眼和扑天盖地的饯别礼物中,谢云霄总算是拖着一口气活着回到家中了。
“我~回~来~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动的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欢脱的踢开鞋就想像往常那样往沙发上扑,谁知中途却被椅子拌了一跤,差点儿没摔下去。
叶灿在他后面笑,“病了一场,连行动力都退化了?”
谢云霄挠了挠头,“奇怪…”他还没说完,肚子里突然叫了好大一声,把叶灿逗得前仰后合,“哦,原来是饿了啊,想吃什么?不过医生说你现在饮食还是要清淡,我先煮些粥,拌个…拌个什么菜呢…”他一路说着,已经走到厨房里去了,剩下谢云霄一个人在客厅里,若有所思的坐在沙发上,两只眼这儿看看,那儿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