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我们该走了。”苏暮离不让南桑继续说下去,眼神从墨逸之身上收回,转身离开。
南桑随着苏暮离转身,突然一个猛子又冲回墨逸之身边,却被娇娥实实拦住。
“我姐姐是苏暮离,你以前很喜欢很喜欢她的,你真的忘了吗?”南桑被娇娥拦住仍往墨逸之身上扑着喊。
“小石头!”苏暮离声音重了几分,又看了一眼墨逸之,眼圈泛红。
下一刻二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墨逸之站在原地,默默地念着——苏暮离。
娇娥低头从下往上看着墨逸之低垂的眼,半响,小心问道:“还好?”
“无事。”墨逸之倒是奇怪娇娥何至如此小心翼翼,转问:“回家可好?”
娇娥抬起头,之前神色全无,轻挑了一下眉,歪头笑起,故意恭敬“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离姐姐,你为他禁足七日,如今那人怎能如此冷血?”南桑在汐月宫的藏书阁里边翻找着什么,边为苏暮离打抱不平。“他既是从乌涯江重生,失了记忆,那我就让他找回记忆。”
许久,南桑终于在书阁找到《神龟石记》第三卷 ,翻阅起来。
《神龟石记》第三卷 25章记载,神龟石剥落石块乘天地滋润五百年幻作人形,其心口外的皮囊将长出五粒朱砂痣。
若要唤回重生者前世记忆需剜出心口朱砂为重生者服下,重生者将在梦境中重历前世,如若重生者在梦境中执念于前世将永堕梦境,无法苏醒。
一盏油灯,南桑坐在藏书阁的石阶上,脱下自己的上衣衣衫,心口四粒朱砂俨然出现,汐月宫的藏书阁有些潮湿阴冷,南桑身旁放着一把匕首。
墨府。墨逸之躺在榻上,不由想起那位唤作苏暮离的姑娘,又慢慢的回想起他仅有的七年的记忆。
七年前他曾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便将往事都化作前尘般,不复记忆。他记得他微睁开眼,塌边守着他的人如同画卷里的女娇娥,他便唤了那男子一声娇娥,一叫就是七年。
娇娥,这样的名字,只能墨逸之明着叫,苏州人只敢偷着叫,也喜欢茶余饭后谈起娇娥的风媚和添油加醋的罗列他重重罪行。
娇娥是祸水,苏州人无一不知。墨逸之当然知晓,他知晓那个长相极美的男子惯爱处处虚情假意撩拨旁人,却从不伤人,从不招痴情人不惹真情人,他唯一杀了的慕容无痕,是因为他的暴虐与不德。
墨逸之记忆中对七年前所建立的一切,是娇娥一字一句说与他听的。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没有那个狐猸子,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昏沉的想了这许多,仿似睡了又没睡,墨逸之忽觉口渴,下榻想倒杯茶水,却发觉杯中已满了一杯茶,就此喝下,又回榻上沉沉睡去。
杯中一粒朱砂顺水入喉。
墨府门口,娇娥提了墨逸之最喜的茶叶进门,却看见南桑倒在院子里,衣襟敞着,胸口流血,娇娥嘟囔了一句:“这破石头怎的在这?”
他话虽这么说着却仍是立刻放下茶叶,查看南桑的伤口,却发觉他心口的肉被剜了一处,旁边余有三颗朱砂痣。
娇娥突然明白,立刻起身跑进墨逸之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南桑和娇娥都很护主了。恩。
第3章 前世仙萸
林疏草密,山涧叮咚,乌涯山旁有一处禁地木兮林四季常春,乘上天雨露,受各界敬畏,方圆十里,人烟具无。三千年恍惚,长成一株仙萸,只是这仙萸周围没有半精半灵,孤僻得很,又过三千年,仙萸幻作人形,模样仿似凡间七八岁的孩童,这孩童不言不语一人在禁地独自生活了三百年。
一日,木兮林突然跑进一女童,年龄与仙萸相差无几,女童是乌涯山狐皇与上天仙神硕人违背天规所生,此时尚未被天帝所知。
女童淡眉粉唇,承袭了硕人一副美人模样,隐约可见日后娉婷之态。因迷路误闯了天地禁地,左右着急时终于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女童看着对方,那人风骨中脱了凡人的浊气,神色里不若妖兽的邪魅,女童自己带着三分羞怯,三分惊恐,三分可怜,小心翼翼试探的问“仙人?”
仙萸六千三百年从未开口半字,独爱孑然一身,并未理会女童,从她身侧直直的走了过去。
女童这才紧紧追了过去,握拳向仙萸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我住在此处附近乌涯山,迷路至此。可否告知返回之路?”
仙萸看着女童,手朝乌涯方向指去。
“多谢。”女童挠了挠头,问道:“你叫何名字?日后我好来找你报恩。”
“无名无姓。”
“你在此处可有亲人?可有玩伴?”
“并无。”
女童眼神霎时发亮,笑着露出两个酒窝,双手拉住仙萸的手,着急说道:“不若你同我一起回家,既是你救了我,我爹娘一定会对你很好的,你一人在此无依无靠实在可怜。”
女童睁大眼睛看着仙萸“可好?”
仙萸不应不否。
“这样,我爹爹常说,男子要有逸群之才,你又着墨色衣衫,不若叫墨逸之可好?”
“墨…逸…之…”仙萸看着女童。
女童一面拉着墨逸之朝刚刚他点头的地方走去,一面又道:“逸之,方才忘了说,我叫苏暮离。”
那依仙萸平日的性子绝不会如此,不知为何今日竟果真随了苏暮离回了乌涯山。
三百年后,苏暮离床边,硕人面对墨逸之,转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女儿,突然向墨逸之跪下。
“三百年来,你与暮离形影不离,乌涯上下待你与她一般无二,如今我和狐皇之事被天帝知道,你可否答应我一事。”
墨逸之一身墨色长衫,看着榻上熟睡的暮离,已不似初见时的女童模样,早已长成了婷婷少女,如莲如荷,暮离发梦嘴里笑着念了声逸之,墨逸之眼波温柔几分。
他站在榻旁一番少年风骨,气度凛然,回头看着硕人点了点头。
天宫,冥殓台上,倒着狐皇与硕人的两具尸体,墨逸之跪在一旁,腰间,胸口,肩膀几处极深的伤口,衣衫血迹斑斑,幻灭拿着炼魂鞭笞打下去。
冥殓台外站着一众天神,硕人的哥哥风且几日前刚刚从凡间收养的女儿站在最前面。
风且女儿身后的两个小天神看着冥殓台上受鞭笞的孩子实在不忍,互相说道。
“硕人犯了天规,仙妖竟一起近千年,此时可怜了她的孩子。”
“孩子毕竟无辜,却要受炼魂鞭四十九鞭再打下天宫,哪里还有命?”
“唉。”其中一个小天神说话间用手挡住风且女儿的眼睛,却发现她泪水涟涟。
冥殓台上,墨逸之受满四十九鞭,想到硕人跪在他面前对他说的话若你肯承认你是我与狐王诞下的孩子,受满鞭刑,暮离便可躲过一劫,你可愿意?
硕人的话在墨逸之脑中反复回响,为了暮离,你可愿意?
硕人早已求过哥哥,收养暮离掩人耳目,此时被小天神捂住眼睛的正是苏暮离,只是暮离被风且施了仙术,动弹不得,开口不得。
天帝下令,处死狐皇与硕人,令他们的孩子受过炼魂鞭七七四十九鞭然后坠下九重天,至此对乌涯山不再赶尽杀绝。
此时,冥敛台上,墨逸之将近奄奄一息,墨色衣衫染成朱红。他挨鞭时虽不吭一声,但谁都知道幻灭的炼魂鞭鞭鞭刺骨噬心,能挨到四十九鞭尚有一丝气息也是因为他几千年受天地滋润。
墨逸之气若游丝,神志恍惚,痛到极致仿佛无感。他默然想着,离儿,日后好好活着,我再不能帮你。
苏暮离站在冥殓台外,听得见炼魂鞭一鞭鞭打在墨逸之身上,已是泪流纵横,鼻息紊乱。
世事的无常往往在一瞬之间就能教会一个人绝望或是坚强。
天宫与凡界相通之道被打开,眼看墨逸之就要坠下,风且突然闯进仙障进入冥殓台,一瞬之间风且便白发苍苍,耄耋之态,却终是舍了性命也没能阻拦住。
天史官在这一日写下,天宫殒命两位仙神,乌涯狐皇之子墨逸之坠下九重天永堕鬼道。而风且仙君养女苏暮离因风且之死悲恸昏厥。
子寻在木兮林寻找了两日,始终没有找到墨逸之。狐皇曾对他说,坠落九重天之人的尸体多会回到出生的地方,令子寻找到墨逸之,将乌涯山唯一的一颗以五万年一株白荨草为引子的返灵丹为他服下,此后,乌涯山便认墨逸之为皇。
墨逸之应该就是在这几日出现在木兮桥,子寻左右找是不见,微恼,细长的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唇,眉头微蹙,一身狐猸子气更足。
应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天色晚了,子寻看向脚边是什么,仍是一日前那具尸体而已。子寻行开几步,突然了悟什么,立刻跑回尸体旁蹲下查看,尸体的衣服是混了血和尘的墨色,几处皮开肉绽的地方已钻入了许多多脚的虫蚁。
许是墨逸之,这方圆十里寻了两日也只有这具尸体,子寻想着,按着这样子时日推算,定是墨逸之!竟这般糊涂。
子寻看着这尸体不知如何,他本想墨逸之再不济也有半口气,此时却实实是个死人,只是子寻不知,一日多前,这尸体确是还留着半口气的。
“且罢。”子寻驱赶了虫蚁,抱起墨逸之,走回乌涯山。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墨逸之不爱说话是天生的。还有,长得好看也是天生的。
第4章 天上人间
墨逸之的尸体放在子寻的床榻上,已将伤口处理,衣衫换过,身体擦洗。
窗外,快要入秋,发凉。
子寻仔细为墨逸之盖上毯子,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他坐在墨逸之身旁,看着墨逸之的额头,眉眼,鼻骨,双唇的弧度,脸上突然笑的邪气。
“倒是极好看的模样。”说着,子寻的手就不安分的从额头划过双眉之间,划过鼻梁,在唇上轻点了两下便移开了手。
“这位墨公子,你可知道,若是没有你,这乌涯的皇便是我。我不过出游历练三百年,这被狐皇一唤回来,乌涯便遭此变故,还要拥你为皇,可真是多谢墨公子。”
子寻自人自话过后,从长袖中掏出一个翡翠木盒,打开盒子取出一颗丹丸,喂墨逸之服下返灵丹。
一切妥当,只等墨逸之醒来。等着等着子寻不觉斜侧着脸趴在床边会与周公。
夜半,墨逸之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一时迷离恍惚,仿似重生的混沌又清明,他看到身边趴着一人,想起身却被伤口扯着疼痛到无法动弹。
墨逸之只能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那人侧着脸睡着,眉娇眼媚,天下无双,墨逸之记起在哪部书画中见过这样的模样。
“娇娥。”墨逸之对着塌边的容颜轻轻唤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苏州城里的墨府,已过一天一夜,娇娥守在床边,南桑伤口处已被包扎,一脸做错事的模样揪着手坐在一旁。
娇娥起身把位置让给床边站着的一人,不满的出了口气:“你为何不肯放过他?”
苏暮离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小心翼翼的看着墨逸之,她怕,他会执念前世。苏暮离不言语,没有回应娇娥。
娇娥心里嘟囔了一句,真是一对哑巴,般配的很。
他自是知道苏暮离不是故意,知她此时心里也不好受。他那样说左右不过还是生气,七年一过,从前平静安逸的日子终究被打破了。床上那人重历前世,前世他吃了多少苦,他怎会舍得他再去经历一遍。
“苏姑娘,子寻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娇娥有些后悔方才对暮离说的重了。
苏暮离仍旧无言。
娇娥又转头看着南桑,念了一句:“还不都是你这破石头。”
南桑皱着眉嘟着嘴内疚的朝娇娥看了一眼,把头埋的更低了。
梧桐叶落,乌涯山秋凉渐浓,余辉显得微暖而奢侈,墨逸之躺在庭院的躺椅上,漫不经心的享受着余辉洒在身上,静看梧桐几片几片接连缓缓飘落。他喜欢晒太阳,从正午独自呆到午后,陪着阳光从炽热到温柔,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是一株仙萸,习性里偏爱阳光,这般便可以轻而易举攫取无尽的温暖。
多亏了返灵丹,墨逸之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又增益了修为。此时理应是乌涯之王,只是他尚喜欢从前暮离给他安排的那套院子,便仍是住在里面。
子寻停在庭院门口,心里本是含着对墨逸之消极乌涯诸事的怨气,可眼见这一幅落梧桐,善君子的画卷竟只记得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