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Ⅰ·步微月 第2节

    沉默许久，水云姬道“说起来，你那位好友，在你住处等候多时了，不去看看好友相见，你必然欢喜。为师已吩咐人送去好酒，也算是为你，洗去一路风尘。”

    话未落，忘清明面上果真增添欣喜。“师尊费心，徒儿告辞。”

    静默的大殿，唯有一名女子。仿佛用她此生最温婉的声音，喃喃道

    “牡丹非玉娆，唯吾为妖；铜雀非灵鷇，唯吾怀姚。无云无水又何妨，兰芝有烟，生一暮绣景华韶。”

    “喻南风，御千鹤，不知你们是否依旧，在天有灵。”

    作者有话要说

    1兰芷有烟水云姬归属通玄南宗，持有七弦琴寒烟翠。诗号“牡丹非玉娆，唯吾为妖；铜雀非灵鷇，唯吾怀姚。无云无水又何妨，兰芝有烟，生一暮绣景华韶。”

    2兰陵君玉楼白归属通玄北宗，持有七弦琴花鸟卷。诗号“青山铺垫，兰芽水间，花鸟有卷。金陵意气，洞心点息，苍黄也轻。”

    3洛神御清河归属y阳。诗号“翩惊鸿，舞游龙，轻云蔽月，回雪流风。珥碧瑶，缀明珠，姿瓌逸艳，和予玲珑。”

    4云生结海忘清明在通玄本家的住所。

    5琼露千珍通玄藏宝阁。

    6重鸣万家以纵横、y阳、通玄为首，结中州数十小家而成的联盟。

    7万法鉴中州现行史书，记载百家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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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逆水森域四

    有童子见白衣青年从主殿匆匆走出，提灯上前。忘清明从他手中接过灯笼，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笑着道了“多谢”，便径自回去云生结海。

    云生结海有一片竹林，不知多少岁月堆积。林中唯一条小径，两侧各有灯笼悬挂。有处石亭，乃第一代通玄家主亲自题上的“通幽亭”。通幽亭内正温着酒，酒香四溢。石桌前冥想等待的是一个不属于通玄的道人。此人面目俊冷、棱角分明，额间一点明珠十分瞩目。灰色长发用繁琐的发冠梳起，一身黑白道袍也与寻常的颇为不同。此人不归于中州任何一家，真真切切是闲云野鹤。世间少有他的名号，“道玄机，却尘寰”。

    忘清明踏月而来，轻轻落下，不惊扰一片竹叶。

    “你真是越来越慢，是老了吗与其在这里混吃混喝，你不如早些退隐，微山慢弦”却尘寰缓缓睁开双眼，一眼藏蓝包含万千星辰。此人相貌，天生如此，却甚是惊艳。

    习惯了他的埋怨，忘清明轻拍额头，笑着自责“哎呀，是小生不对，这就改了名号。好友，却尘寰，小生先自罚三杯酒。”说着步入亭中，伸手要去舀那酒水。

    只见却尘寰右手一挥，浮尘拍开忘清明的爪子。冷淡道“这是吾的酒，没准你先喝。”

    本该讪讪收手，忘清明却不依，改左手去探。却尘寰轻哼一声，浮尘又起。两人瞬息间过招几时，最后却是忘清明抓了时机，酒水到手。

    却尘寰浮尘一挥，一端搁在左臂上，冷哼一声“南宗主亲传弟子，私自习武，还抢吾的酒。”

    忘清明不禁莞尔，心中泛起熟悉亲切之感。两人一别五年，一人闯荡四方，一人拜入通玄，如今相见，千言万语，皆上心头。道玄机还是那个道玄机，值得他倾心相交。

    两人面前，各是一盏热腾腾的酒。忘清明细细一嗅，忽然感到怪异，一品，温热液体入喉，松针、竹叶、梅香，随着醇厚酒香在口中炸开，回味无穷。“唔，是岁寒盏。这分明是我的酒。我在洛川道埋了好几年的宝贝，怎么就被你找到了。”哭笑不得。“你也该改改你的名号了不如叫道鼹鼠吧”

    却尘寰端起酒盏，在鼻前轻轻晃动，反道“是不是被劣酒浇灌太久，嗅觉味觉封闭了，倒练得你愈加喜争口舌了。吾还在想，你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抿一小口，面上浮现微微红色。“能品到的，才是好酒。品不到的，就是废物。”

    其实若不是却尘寰今日带来，这酒是要被忘清明遗忘了。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追寻你的剑道了境界可有突破”一杯饮罢，忘清明忍不住又舀了一盏。醇厚的酒液晶莹剔透，顺着杯盏划出柔软的弧度。他的酒量很好，两人在洛川道修行之时，也常常杯酒邀明月。却尘寰不怎么能喝，通常三杯下肚，就能“语出惊人”了。一面笑看好友，忘清明也不忘提醒自己，千万别让好友多喝了去。

    酒盏被轻轻置于面前，却尘寰食指擦着杯壁，一下一下。天生清冷的声音回答“吾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中州之外的天地很广阔，吾很喜欢。所以吾很不能理解你的选择。加入通玄，掩埋武力。也许你有你的用意，吾永远不会阻你。”抬眼望着忘清明，“至于剑道境界，等哪一天，你能再次拿起你的琴，便能体会。”

    “好友啊。。”蓦地，忘清明扬起头，第二盏酒一应而尽，将酒盏放得稍微远了些，身前空出一片。袖手一挥，月盈缺出。

    “哦这是你现在在用的琴”却尘寰提起兴趣，伸手拨弄一番，叹道，“其身如玉，其声似泉，美哉。其坚若石，其轻拟羽，妙哉。”

    忘清明调侃道“能得到大道玄机赞赏，小生我倍感荣幸。”

    却尘寰归位，瞥了一眼，“吾说的是琴，非你。此琴谓何”

    “月盈缺。”

    却尘寰评价“确实不差。”

    忘清明始终笑得真挚，“就不知却大道人肯不肯赏光，听小生弹上一曲了。”

    清朗月夜，繁星浩瀚，天河碎影。淡淡流云，浅浅清风，织一卷初冬。阳春白雪也好，高山流水也罢，百代繁华琴曲，似乎都要凝于微山清弦指下。梦泉飞羽，泠泠如斯。

    曲罢，竹影晃动，意犹未尽。但听却尘寰道“你的琴曲，还是弹给牛听吧，它们应该比吾更能欣赏。”

    一声笑，眼中却时刻充溢欢喜。忘清明道“好友若是每天都能安安静静听上一曲，也许旧疾早就好了。”想起当年洛川道同修，忘清明琴弦一动，远处便有剑气袭来，往往等不到一曲终了，两人便打得热火朝天。

    却尘寰手中浮尘一甩，撩动几缕灰发。“如今，吾也快好了。倒是你，何时与吾回洛川道。”

    忘清明眼中有三分茫然，三分期许，“也许，快了。”

    却尘寰继续道“吾听说，你将着手调查逆水森域一事，若有需要，就去老地方找吾。不论你作何决定，吾都与你同行。”

    “我记着呢。”忘清明道。同样的话，好友早就说过了。

    两人相视，心中明了。

    待却尘寰两盏酒下肚，两人便不再喝了。道人面颊绯红，包揽浩瀚星辰的眼中多了几丝迷离。

    “好友”忘清明伸手在他眼前扫了扫。

    却尘寰迟疑许久，终于“嗯”了一声。

    “剩下的岁寒盏，小生能藏起来下次喝吗”忘清明小心翼翼问道。

    “嗯。。”

    指了指被冷落在石桌下、南宗主命人送来的好酒，“那水云姬的酒，要给你打包带走吗”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1道玄机却尘寰散人，持有名剑应玄虚。诗号“一花即世界，一叶知玄机，经纶百卦书一字，道先行”。

    2洛川道忘清明与却尘寰曾经修习之地。

    兰庭君您的好友 道玄机却尘寰 携 房地产洛川道 已上线。

    第9章 扶桑花落一

    这天正午，忘清明用完午膳，申请了两天的禁息的通行令牌终于批了下来。拿水云姬的话来说，虽然忘清明是她的亲传弟子，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忘清明就如此等了两天。如果不是逆水一事悬着石头，忘清明很享受这种早起看日出、晚上对月饮酒、闲来翻翻书卷的日子。

    “啊先生，今日不晒太阳了吗”童子将茶壶端上炉子，升起了火，才刚扇旺，就见到忘清明手持令牌，从里屋匆匆走出。

    忘清明笑道，“不晒了。劳你替我温酒二两，晚上回来。”说罢，又快步离去。

    禁息，贮藏诸多的书楼，建在通玄最高峰上，由九襄君师仪亲自看守。忘清明脚踩流云、手捥清风，半刻钟已至书楼前，面上云淡风轻。

    “入者，出示令牌。”师仪身影随即出现在楼前广场中央。此人丹凤眼，吊梢眉，男生女相，面相y柔，眉眼中又有几分不可一世，身穿暗色长袍，外披黑色斗篷，帽兜下的面孔打着y影。他的声音比寻常男子细些，眼中神色也多几分y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y冷。忘清明不多言，将手中令牌抛给师仪。确认真实，师仪将令牌收起，道一声“进去吧”，身形又如烟雾散去。

    忘清明推开门，费了一些力气。这天阳光很好，沉重的门开了一点，扫起地上久积的尘埃。忘清明忍不住拿手扇了扇空气，往里面打量。禁息内，除了门外挤进的一点阳光，在没有别的光源。关上门，一盏小灯被忘清明从手中空间取出，一小团枯黄，驱散一小块黑暗。

    脚步声，随着他的前行，回荡在偌大的内，很清晰。很有规律，竟然有点好听。这个书楼，太久没有发出声音了。忘清明居然升起一种情绪，面对无尽的黑暗，他忍不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不愿打破这道安宁。

    “哒”、“哒”、“哒”。忘清明沿着腐朽的木质楼梯，缓缓上楼。心中想到，不知上一次，有人带来这种声音，是什么时候。

    忘清明小声行至诸多书架前，提起灯，一排排、一点点地找。身后一串脚印。

    他想找关于北宗五音更详细的记载。

    不知又是多久，终于在万卷经纶中找到一本木声，详细说明五音之“角”。

    角为木声，居东方，时序为春。忘清明想起逆水森域确实位于枯都东北角，而胡杨开花，正是春末夏初，基本符合“角”的定义。

    一行一字，皆不错过。

    “为通灵之始，y阳万物，皆可怀之”。

    似有灵光，在忘清明思绪中炸开。也就是说，只要能掌握五音奥妙，无论活人死人、三魂七魄，都能使用。烈於赮说的“不是人”，指的就是魂灵吧。那会是谁

    忘清明合上书便往外走，刚出大门，只见九襄君声音率先传来。

    “微山清弦，禁息内藏书，不得离开它的位置。”形体现，师仪衣袍翻动，伸出手来。那只手极为苍白，形如骨爪，手背上布满极细的紫黑纹路，呈树冠状向五指散开。忘清明下意识回避。

    “微山清弦，将书给我。”那声音细而妖邪，忽远忽近。

    忘清明有些不愿，他还准备去问兰陵君的。“呃。。就借一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仪冷漠“不行。”

    “宽限一下吧，小生是兰陵君朋友。”忘清明报出玉楼白来。

    “不行。”对方爪子更近。

    “小生师尊是兰芷有烟水云姬。”忘清明左顾右盼。

    “不行。”九襄君依旧拒绝得干脆。

    忘清明一脸颓然，将书交了出去，道了句“抱歉”，翩身离去。

    “咦忘先生”

    忘清明一路埋头，当跟前忽然出现一个孩童影子时，居然有些惊讶。抬头一看，已不知不觉到了“万花境”。眼前百花吐艳、熏香袅袅，几名花侍裁剪着多余的花枝，荷花池边几位喂鱼的曼妙女侍，不时贴着耳朵窃窃私语，或传来几声轻笑。这正是兰陵君住所。

    “啊，我有要事与兰陵君相商，劳烦通报。”忘清明对那童子说道。

    童子手中正捧着一把烧水的大蒲扇，青白色小衣与翘翘的羊角辫甚是可爱。童子歪了歪脑袋，小脸上有些为难。只听他稚嫩的声音嘟囔“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兰陵君昨天就闭关了。”

    忘清明不解，“为何突然闭关”

    小童作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扬着脑袋说道“昨天我去送茶，看到兰陵君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本家内竟还有人能欺负兰陵君唔忘先生，你可别告诉别人，兰陵君最要面子了。”

    “哈，你放心，我会替兰陵君保密。”忘清明笑了一声，又道，“等兰陵君出关，还劳你告诉他，忘清明拜访。”

    小童乖巧地点点头，正预送客，又有来人，却是来寻忘清明的。

    “先生，北宗主传命，令你处理扶桑鬼火梵天一事。”

    “鬼火梵天我知晓了，多谢通告。”忘清明微微点头，告辞万花境。心中郁闷为何又是轮到我

    忘清明原本也是闲散惯了的，诸事缠身之下不免觉得烦闷。动作不慢，云生结海内诸事吩咐完毕后便往通玄山门行去。

    正预下山，又听身后传来娇媚笑声。看去，竟是一穿着艳丽开放的妖媚女子，一言一行皆蛊惑众生。女子脚下走着妖娆的步子，娇颜凑近身边穿着通玄家袍的青年，点缀赤红蔻丹的手指一点点滑过他的脸庞。青年伸手抗拒，奈何女子更是高明，蓦地贴上他的胸膛。忘清明眯起双眼，心中疑惑，她怎来了。

    “忘先生。。”那青年见忘清明在前，感动的快要哭出来。救我先生救我

    看他一脸悲痛欲绝生无可恋，忘清明深表同情，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子听了，也转过头来看。忘清明发誓，他看到她眼中突现光彩，绝对不是错觉。

    “咳，原来是y阳家的前辈，小生有礼。”忘清明作揖，“思危，辛苦你。。送贵客出来，你去忙吧。”

    孟思危那“欢呼雀跃”“得救了”的心理，就差写在脸上了。应了声“是”，连忙回去了，途中脚磕到了台阶，差点摔倒。

    忘清明无奈地笑了笑，又与挽灵姬说起话。“前辈怎么突然来访，可是为了重鸣万家结盟之事”

    “结盟那是洛神与兰芷有烟要考虑的。至于奴家当然是想你了，”挽灵姬身子一转便要倒进忘清明怀里，然而对此司空见惯的忘清明却是向一边移开。扑了空的挽灵姬微微蹙眉，姣好的面容忽涌凄凉，“好个无情的男儿，奴家心绞痛，不替人家看看也就算了，还躲着奴家。”

    忘清明笑道“前辈还是那么喜欢说笑。”

    挽灵姬叹了口气，楚楚可怜，似有抱怨。“如今的小辈都怎么了我这如花似玉的面容，怎么都招不到蜂蝶了十八岁啊，奴家说起来，你此番下山何故”

    忘清明道“奉师尊之名，处理扶桑镇鬼火梵天一事。”内心想法前辈，您都该四个十八岁了吧。”

    “哦”挽灵姬美目流转，娇笑一声道，“既然你也知道结盟之事，作为未来盟友，奴家便与你同去。你南宗弟子单独出行，兰芷有烟也必定挂念，奴家也略尽心力，帮你一把。”

    心下打算稍息，忘清明拱手道“多谢前辈美意。但此事对清明也是考验，清明不能辜负师尊。所以，大约要回绝前辈了。”

    挽灵姬凝视一会儿，掩唇轻笑“既然如此，奴家也不勉强。天色不早，奴家要回y阳复命，就先告辞了。”

    忘清明微微俯身。眼前女子，身段轻盈，转着魅惑世人的圈，赤足远去。手腕、脚踝，四环铃铛，随之作响。不知下一个，她将蛊惑谁。

    作者有话要说

    1九襄君师仪归属通玄北宗。

    2引路人挽灵姬归属y阳。诗号“蛊惑众生，妖华红尘，芙蓉帐暖羞琼轮，流光也纷纷。廖茫意志，万灵繁生，三千魂明引驰程，媚骨亦铮铮”。

    3禁息通玄本家收集储藏的书楼。

    兰庭君各位好友久等此小说不太监，可放心收藏

    第10章 扶桑花落二

    这天傍晚，扶桑镇内多了个新人。那是个身着青衣、头梳银冠的温润男子，面目柔和、体态纤瘦。他的脚步很轻，他的背影被残阳拉得很长。这个小镇的街上，静落许多素白纸钱，打烊的店家很多，现在只有一些扎纸人纸花的还开着门。

    眼前走来一人，忘清明迎了上去，想问些什么，未等开口，那人便慌张地摇着头，匆匆走了。如是，三四次。

    就在此时，一个身形缓缓靠近。忘清明感到有手掌拍来，警觉之下便是一拳向后挥去。一张熟悉的俊俏面容，在他眼中清晰。却尘寰面不改色地将他的拳头握在手掌中。“你想打谁打吾”

    忘清明面露惊色，随后一想，觉得却尘寰在此出现并不奇怪。几日前，却尘寰才到通玄本家拜访，回洛川道的途中听说扶桑灾劫，依好友脾xi,ng，转而来此察看也是情理之中。“哎呀，本能嘛。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好友你喜欢背后打招呼。”

    却尘寰哼了一声，面色冷淡。“吾看你好久了，怪你自己没发现。说吧，你还想白费多少力气。”

    “怪我怪我，”忘清明无奈笑道，“那就容许小生问候却大道人，来此几日，可有线索”

    却尘寰道“青火天降，子夜啼哭。死了十三个男人，都没有脸皮。”

    “哦”忘清明挑了挑眉，两人沿街慢慢前行。

    却尘寰与他并肩而行，继续说，“据吾所知，那青火是天罚，因此处厉鬼作祟、y阳失衡而降下。”说到此处，却尘寰居然露出几分厌恶。“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吾不允许有人忤逆天道。”

    忘清明深知，正是对天道运转的绝对守护，眼前的道人才有前行的方向。

    “死者三日化魂，七日成鬼，加上作恶时间，应是在半月之前。吾打听了，那鬼是师家的孟袭。”却尘寰将忘清明带进一个破旧的小巷，两人在巷陌停下。“就是这家。”

    此处原本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小宅子。只是经过天火摧残，只剩下黑漆漆的焦木残垣了。忘清明走了几步，更觉满目疮痍。两人瞥见偌大院子中，唯有一角坟墓尚且有其形状。走近，墓碑上写着几字依稀可辨别夫，师仪；妻，孟袭；合墓。

    九襄君师仪

    五个字在思绪中一闪而过。忘清明正开口准备问她年岁，却见却尘寰手中拂尘虚扫，顿时风起，深埋地下的棺木破土而出。

    “其实好友你，早想这么做了吧”忘清明看着那所棺材，有些呆滞。

    却尘寰淡淡回复“吾只是觉得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不如开馆一看来得方便。”

    “你这么做，天道知道吗”忘清明继续呆滞。

    “哼，你要是不看，吾可以再埋进去。”却尘寰右手拂尘一甩，搁在臂弯上，左手拈诀，一副将有动作的样子。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却尘寰一脸清冷地立在一边，一股睥睨天下的孤傲姿态；忘清明念着“打扰打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棺材板。

    却尘寰“”

    棺内，躺的是一具披着丧服、环抱布偶的黑色骨架。布偶用诡异的线路缝起，棉花塞得太多，撑开了一些。大约七尺来长，穿着布衣，以线为发，赫然是个男偶。

    木棺完好，布偶也完好，只有尸体在短短半月内徒留黑骨，并且呈现诡异的黑色。忘清明运动真气，伸手去拨。骨质坚硬，无粉尘掉落。

    这绝非天火所烧。

    “是咒。”忘清明下定论，“只是不知道是何种。”

    “连你也不知，那吾也无奈，”却尘寰手腕一翻，棺材重新合并，埋入土中。“今夜，吾陪你去街上走走。”

    当然，这天晚上忘清明是孤身一人的。

    “为什么拒绝吾”

    “诶呀，好友这一身浩然正气，清明已另有安排，听我说来”

    子夜时分，天际青光忽闪，随即光芒大作。忘清明抬头看去，正是青火天降。硕大火焰，密密麻麻，朝着一个地方集中砸去，奈何数量之多，波及四周。啼声气，冗杂怨恨，直冲云霄，天罚火焰也为之停滞，其形其状，确有梵天之势。薄雾已在不觉间弥漫整个扶桑小镇，雾气中带着些血气。

    忘清明手中动作，招来真气护体。凛然间，只见街头缓缓走出一无影之人，白衣、披发、利爪。忘清明凝视着她的脚下，微微蹙眉。无影人徘徊少顷，忽扭转脖颈，超此处由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一瞬间，人已扑来。忘清明诡步闪身，左手青茫乍现，月盈缺出。

    扑空，听那人咯咯笑起，眼见利爪又袭。忘清明拨弦凝刃，三连瞬发。利爪迎击气刃，一刃，碎骨；二刃，断指；三刃，挫其锐气。

    无影之人吃痛后退，朝着琴者，怒火中烧。手中结印，召来十七鬼士。鬼士摇摇晃晃，体态ji,ng壮，沉默几息，便张牙舞爪朝忘清明抓来。忘清明神色淡然，转弦拨出镇魂几音，音波传入，鬼士捂耳哀嚎，再无法做出动作。

    微山清弦之名，岂容区区鬼士质疑。

    忘清明凝神，琴刃再出，却是破空之势。同时，身形掠影，继琴刃而后，手中聚气，将要拍向无影人头颅。行云流水，只在瞬息之间。

    而无影人，尽舍弃身躯，化黑气逃离。一刃一掌，拍在躯壳之上，顿时棉絮爆开飞扬。

    忘清明持琴而立，望着黑气逃脱方向，竟笑着惋惜“反本溯源，不忘初心你可知你逃往的正是最差的方向。”

    鬼气带着呜咽之声，急急而奔，拐过一个个弯角，窜入一处破败残垣之中。未等进入养魂之处，突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cha在坟前，顿时，剑气磅礴，剑阵开启，祭出“八荒归元”。刺眼白光从剑身炸开，将整个宅子包揽阵中。

    “一花即世界，一叶知玄机，经纶百卦书一字，道先行。”在阵阵哀嚎中，道人手持拂尘，一身仙风道骨，身现其中。狂风之中，灰发、道袍，放肆飞扬。

    却尘寰单手拈诀，八卦凝形。那黑色鬼气，在天地苍白中极为瞩目，无处可躲。却尘寰拂尘轻扫，八卦印追它袭去，轰然炸开，出手之间毫不留情。

    如灰烬坠地，那鬼气挣扎几番，再无威胁。

    忘清明身影从院外转出。恰逢却尘寰招起名剑应玄虚。白光收敛，二人立于残垣之中，睥睨鬼气散尽后，一点最后的灵识。

    孟袭

    是。

    为何如此

    我只看到他回来。

    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一朝为龙，予我无忧。

    为何害人

    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为祸，他也许就会来见我我。

    可还记得是谁给你的咒法

    影子中的人。

    不久过后，香魂消散。天罚之火在空中也尽数灭去。

    “你为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尘寰问他。

    忘清明摇了摇头，“明日将情况告知水云姬。”

    却尘寰颔首，“吾与你同去。”

    第11章 扶桑花落三

    “哦影子中的人”水云姬欠了欠茶，轻抿一口雪萃，静静听完忘清明回报。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忘清明微微屈身，道“徒儿听闻y阳家的洛神通熟此法，是否要清明前去拜访”

    通玄主殿珠帘后，美人搁下雪萃，微微摇头，“御清河前几日闭关，你去了也是徒劳。为师知你心中疑虑，也可在此回复你，不管眼下y阳作何动作，都当做没看到。抵御蛮荒才是重中之重，中州最经不起内耗。”

    忘清明称“是”。水云姬又道“关于九襄君，亡妻之事为师会托人相告。另外，颍川风云会开展在即，人选也由你去定。届时百家齐聚，重鸣万家详细事宜将在会后商议。兰陵君与为师另有安排，不便出席，通玄众事暂交你打理。”

    忘清明尽数应下，转而退出主殿。

    主殿外，却尘寰持浮尘负名剑而立，藏青色道袍与众通玄白衣格格不入。眼见忘清明走来，上前道“好慢。”

    “是是，世上最快唯却大道人。”忘清明澄澈的双眼笑成月牙，一路引他前往云生结海，“我已谴人备下新酿的果酒给好友赔罪。”

    却尘寰“嗯”了一声，眼中星辰浩渺。

    果酒清甜甘爽，忘清明忍不住贪杯。几盏入口，听却尘寰问道“既是云生结海，为何不见云”

    忘清明笑着解释“自然是有的，那座山峰之上，有一处论剑太极坛，以往住在这里的通玄前辈，不乏喜爱切磋比武的、观赏日出的，而通玄本家内，就数那处最好。只是小生，终日奔波，没那闲情逸致，只好就着这竹林住下了。”

    却尘寰抬眼望去，只见峰峦高耸入云，大有通天之势。

    “好友可要一观云生结海”忘清明见却尘寰难得有兴趣。

    却尘寰听罢起身便走，道“未尝不可。”

    忘清明袖手一挥，收起酒酿，随他前往。

    两道身影，一青一玄，化光而上，互相追逐，终是那玄衣道人先达顶峰，忘清明随后而至，翩然落地，整了整衣袍。

    云生结海不负盛名，正阳之下云海翻涌，波澜壮阔，让观者不觉心生敬畏，敬畏天地浩渺。却尘寰衣袖飞舞，立于山巅，挺拔的身姿颇有遗世独立之态，身前便是层层云浪。

    忘清明忽然有种感觉，忍不住伸手去抓他衣角。

    “你做什么”却尘寰斜过眼，看着有些迷茫的好友。

    忘清明眨了眨眼，真诚道“怕你跳下去。”

    “吾还不想那么早就去登仙山。”却尘寰给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往后走了几步，这样看起来安全些。

    忘清明笑道“我只是看你面色沉郁，有所郁结罢了。”

    却尘寰找了一颗老树，倚着它坐下。“吾只是没有表情。哪像你，一直笑，不累吗。”

    忘清明又摆出果酒，埋头收罗起来，一面回答说“发自内心的笑是不会累的。却大道人也要多笑笑我刚开始修习琴法的时候，总是被自己伤到，师尊见我要哭，就跟我说，如果疼了，就先笑笑。笑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后来就习惯了。”云生结海高峰上，有风吹来，树影晃动，时不时遮住忘清明的眼睛。

    却尘寰略疑，“师尊”

    “嗯，不是水云姬。”忘清明粲然一笑，递他好酒。“近日与好友相见，总见你愁眉不展，究竟何事”

    却尘寰抬起头，凝望天边骄阳。许久才说起“吾很喜欢光，但最近又很害怕接触光。吾总觉得有一天，吾会失去它。给予吾越多温暖，越是让吾不舍这就是光的y谋吗。”

    忘清明觉得新鲜，凑近了问“为何会失去”

    却尘寰转眼，眸中唯有眼前人笑颜。“吾梦中，有山水花鸟，有千珍酒酿，却只有黑夜，吾等了很久，也等不到破晓天明。吾找不到太阳，也找不到你。忘清明，是否有一天，吾会孤身一人如果是，吾该何去何从。换作是你，你又将如何选择”

    “如果是我啊”忘清明右手微曲，抵在下巴上，微微沉思，道，“如果是我，我就什么都不做。”

    眼见却尘寰疑惑，忘清明又道“太阳不见了，我就以手中的灯照明；如果你不见了，我相信你只是暂时找不到我，我会变成太阳，站在原地，告诉你，我在这里。”说着，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出手之间，有几分重量。

    “你。。”却尘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又听忘清明笑道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怎么你就没个反映”

    却尘寰听后，神色茫然。

    “噗，真心的。”忘清明笑得如沐春风，右手为拳，敲在自己心口。这一份沉闷，好似要在心口打上痕迹。

    颍川风云会召开在即。两人在高峰观看日落日出后，去往通玄大殿。却尘寰原本对百家之事都是嗤之以鼻，如今却跟着忘清明一道，这令忘清明不禁有些惊疑。不过风云会对他，原本就无聊，有好友相伴，这半个月过得会快上许多。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煦。通玄主殿之外，数百弟子穿着统一的素色家袍，齐齐而立，等待入会名单公布。通玄主殿内，珠帘后已空无一人，唯有一边案上，提笔勾画的忘清明，以及百无聊赖的玄衣道人。

    一个时辰后，忘清明搁下朱砂笔，欣喜道“成了。”

    就在此时，敞开的殿门晃出一个高挑纤瘦的人影。那人身穿特殊的暗色家袍，将脸埋在帽兜之中，y影之下看不清面貌，有几分神秘诡异。忘清明眯起眼，认出来者，正是看守禁息的九襄君，师仪。他的y桀之气，让却尘寰觉得有些危险。两人气息截然不同，下意识地表现出几分防备。

    眼见师仪缓缓走来，忘清明起身问候“九襄君怎么来了”

    师仪笑了几声，道“颍川风云会，本君也会出席，劳烦微山清弦也添上本君的名字。”

    忘清明想到禁息需有人守卫，有些迟疑。而后又听他y邪之音为忘清明解答“本君本就不是用来看守区区的人物。三十年已满，本君当然要重获自由。”

    什么三十年。忘清明心中疑惑更深，通玄是否发生过什么变故。

    眨眼间，师仪已闪身案边，控着忘清明的手，又提起朱砂笔要去写。忘清明手中发力想要挣脱，奈何前者力量之大，无法撼动。有如此功体，怎会被派去看守。师仪咯咯地笑了几声，靠近忘清明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忘清明眼神一凛，松手。却尘寰预去帮助，也被忘清明拦下。

    风云卷上，十几个名字有序排列。最初，南宗忘清明；最末，北宗师仪。

    师仪满意地看着卷上的名字，诡笑几声，说道“微山清弦，用朱砂写名字，很不吉利。”话落，人已消失。

    却尘寰不解地看向忘清明，同时评价道“此人甚是诡异。”

    忘清明笑道“诡异不诡异，都是通玄认可的存在，否则也不会是九襄君。风云会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去吧。”

    却尘寰想起刚刚师仪对忘清明低声说着什么，将疑问问出。

    忘清明收起风云卷，唤来童子前去殿外公布名单。如实回答四字“逆水森域。”

    “他邀我前往一线天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1一线天九襄君师仪在通玄本家的住所。

    2颍川风云会中州百家探讨文武双道、每三年一次的交流会。

    第12章 九襄有忆一

    一线天内，九襄君蜷在墙角，左手抓着个手腕大小的木环，右手握着把小刀，凭着一点点昏黄的烛光照明，无比熟练却又小心翼翼地雕琢着。他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三十年，一线天无人问津，原先打扫的童子早被遣去了别的地方，或是升成了正式弟子。师仪不顾脏乱，蜘蛛网、灰尘，黏在他的衣袍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加工木镯子。

    “咔”，“咔”，“咔”。师仪忽然停下动作，歪了歪脑袋。因他的这一小小动作，一缕黑发垂到帽兜之外。第一万零九百五十八个手镯做好了。师仪那镯子在手腕上比了比，嗯，稍微小了点，不过对她应该正合适。想到这里，他就不动了，神情竟然有些呆滞。一股y邪怒气勃然升起，只听他一声撕心裂肺，手中发力，将ji,ng心制作的镯子碾个粉碎。张开枯瘦苍白的手爪，木屑漏过只见散去，而他眼中徒留恨意。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快慢得当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一清润之声。

    “忘清明如约拜访，九襄君可否一见。”

    师仪收起手，幽幽起身，又恢复了邪诡y翳的神情。咯咯笑道“进来吧，本君等候许久了。”

    忘清明推门而入，带着灌入一大片阳光。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师仪睁不开眼。“把门关上，把门关上。”他低笑几声。忘清明如他所说，将光明挡在门外。靠近那个墙角，因为只有那里有一根蜡烛，燃着一点点光辉。师仪招呼他来此坐下。

    “九襄君，关于逆水森域”忘清明开门见山。

    师仪忽将食指抵在苍白的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前天，水云姬差人来通知我，说我没有妻子了。我不信，她还污蔑说，我的孟儿变成了厉鬼，害了十三条人命，然后被你和一个道士又杀了一次你实话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忘清明闻言，实话实说。“北宗主没有污蔑。孟袭尸骨就葬在院子里。我与好友收了她。”

    师仪徒然沉默，几息后又是一声诡秘低笑“是吗，是吧。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就是想知道逆水森域发生了什么吗，嘿嘿，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忘清明微微蹙眉，只听九襄君陡然抬起幽暗双眼，四目相对，忽高忽低的声音将往事徐徐说来。“忘清明，你会感谢我的，一定会的。因为我告诉你的，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关键，嘻嘻。”

    师仪是个不学好的野孩子。或者也许他愿意学好，他一开始会偷偷溜到书院外，听里面依依呀呀读书背书，后来被大孩子发现了，拿石头扔他。几次下来头破血流，他就不敢去了。师仪没有爹娘，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是偷烧饼馒头、跟狗抢脏馍馍。

    有一次，他实在饿得不行，偷偷进了城隍庙。菩萨供桌上，水果糕点总是不断，放不下了，那些人家就把原有的挤掉，放上新的；有的时间长了，长毛了，就扔掉。总之，是不会分给穷人家吃的。他躲在供桌低下，听着外面匆忙混乱的脚步声。

    “阿娘，回去吧”

    “好。”

    师仪听到对话，心想终于可以果腹了，掀开一角桌布，伸出爪子去拿。却听到几个女人的惊叹。“呀，这什么东西在拿贡品”“这么脏，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接着师仪就被人拉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中，挨了一顿毒打。那么长那么宽的木板子打在他腿上，没几下就鲜血淋漓，折了。他看清了围观的男女老少，嫌弃、嘲讽、恶心、轻蔑的表情，像在围观杂耍的动物一般。那一年，师仪六岁。

    再大点，师仪会打架了。一根木棍，对着人的脑袋就是一顿毒打。鲜血会jian到他脸上，他将人打成重伤，将木棍随手一扔，搜走人身上的银两，面不改色地擦掉粘糊糊的血，走了。如此谋生，直到一年的八月十五，他看到很多人吃月饼，他也想尝尝。碎银子花完了，他就躲在一条小巷子里，手里c,ao好了粗壮的木棍，等着有落单的人路过。

    等了许久，人们都是结伴而行。直到夜色渐浓，街角的老木匠孤身走来。老木匠是个好人，长得慈眉善目，有时候见师仪偷东西被抓，会拿着几个铜板去解围。师仪认识他。抓着木棍的手紧了紧，却是没有诸多考虑，窜出去抓住他的手，就要往巷子里拖。师仪一条腿几乎是废了，一瘸一拐的，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做他想做的事。

    老木匠的力气出奇的大，反手握住师仪细小的手腕，一双深陷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脏兮兮的脸。师仪挣扎了几下，无用功，扬起手里的棍子就要往他头上打。他的“恶名”，早就在这个小镇里传遍了，找他报复的多了，可他躲躲闪闪，一群人愣是逮不到他，等到人群分散了，就一个个拖进巷子里毒打。

    老木匠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木棍，一用力就抢到手中。

    “你。还我。”师仪恶狠狠地说道。

    老木匠看看木棍，看看师仪，“棍子不错，一贯铜钱，收了。”

    后来师仪成了老木匠的徒弟。老木匠姓徐，手艺很好，人称“徐匠人”。那一年，师仪九岁。

    跟着徐匠人学艺又是三年。徐匠人待他好，或者说，徐匠人对谁都好。卖烧饼的大娘趁师仪不在，总是劝他赶紧把他赶走。可是师仪都听见了。一次跟徐匠人吃饭，对门传来哭声，那个大娘死了。

    徐匠人真正成名，是雕了个“九凤朝凰樽盏”的时候。拳头大小一杯盏，雕得凤凰却是活灵活现，ji,ng细无比。名声传远了，就有大户人家来跟他做生意。那天晚上，徐匠人让师仪一起收拾好行李，搬去孟老爷家住几个月。“崽哦，马上就能过好日子咯。”

    第二天，有马车接送。徐匠人将行李放好，粗糙的大手抓着师仪的小手，上了马车。师仪记得很清楚，徐匠人虽然是笑着，但是眼里有种莫名悲怆。师仪不懂，也懒得懂。

    一路颠簸，历时两天，一老一小站在富丽堂皇的孟府前时，还觉得脚下有点飘。原先的镇里，没有那么大的屋子。

    孟老爷遣人，将两人引进府里，到了厅堂。徐匠人见了高坐的老爷，拉着师仪弯腰行礼。

    师仪讨厌这种卑微的感觉。他站到徐匠人身后，打量孟老爷的眼神有些y暗。

    没听两人谈论了些啥，孟老爷就起身带徐匠人出去，并吩咐一个下人将师仪带往住所休息。那个下人谦卑地向孟老爷行礼，转身对着师仪又是另一幅面孔。将人带往小屋后，不忘嘲讽几句“能替孟府做事，是你们的福气。看你贼眉鼠眼，呵，手脚干净点。”

    师仪望着那人离开，脸色陡然转冷。

    等到徐匠人回来，师仪已经将脸贴在桌子上，无ji,ng打采了。徐匠人见状，嘿嘿一笑，掏出一支包着油纸的烧ji来。看着师仪狼吞虎咽，思绪飘远开去。

    又是一日过后，师仪替徐匠人搬了些工具，两人一路询问，前往一处小院做工。途经花园，传出阵阵无虑笑声。

    师仪忍不住驻足望去，只见一娇俏的女童坐在浅浅的池边，脱了鞋子露出白丫丫的小脚玩水。雍容温柔的华贵夫人，从女侍手中取过一小块果子，喂进女孩嘴里。

    远远望去，很是羡慕。那一年，师仪初见孟袭，十二岁。

    第13章 九襄有忆二

    孟袭八岁那年，孟老爷就不让她跟娘亲挤一床睡觉了。最近听说了某个小镇出了个大匠人，一樽杯盏掉的ji,ng致非常，于是遣人去请了来，三个月前人已经进了孟府。孟老爷指了地儿，将所有设计都交给了徐匠人负责。到现在为止，屋里一套木椅装饰已经差不多了，漆也刷上了，孟袭也该搬进去了。

    然而就在孟袭住了半个月不到，又回了孟夫人院里。

    虫子，死老鼠，不明生物的内脏，断手断脚。每一天，孟袭从梦里醒来，都能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悬挂在自己的床头。孟袭吓得晕了好几次，孟老爷很生气，处罚了孟家小姐身周所有家仆，发誓彻查，虽然无果，但是床头终于不会出现这些东西了。转而变成了门口。几番折腾，孟袭病倒了，孟家也变得人心惶惶。

    孟家家宅在y阳家地界。第二天，老爷就请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分家家主。那位家主在院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邪灵之徒，给孟家小姐留下一剂安神药，就拿着重金离开了。孟家老爷有些不服，但又很无奈。这时候，徐匠人还没来得及搬走，也知道了这件事，y阳分家去院里的时候，他领着师仪也去看了。

    两人窝在人群里。徐匠人说到底是个普通人，修行习武对他实在遥远，遥遥望见分家家主，不禁心生敬意，目送他离开。正要走，却发现拉不动身边的师仪。正要提醒他快快离开，师仪突然冲到孟家老爷面前，告诉他，他能保护孟小姐。

    孟老爷心里烦躁，没理他。徐匠人看着师仪，有些心疼，拉着他去收拾行李，要给他买烤ji吃。两人回了住处，徐匠人埋头拾掇起来，再抬头，发现师仪已经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孟府都不见他，只好在屋里等。

    第二天，他撑着脑袋，坐在板凳上打瞌睡，被孟家家仆叫醒了，往他怀里塞了几锭金子，告诉他，老爷赏的。后来一问才知道，他那小徒弟师仪，昨晚偷偷在孟袭院子里蹲了一夜，抓住了使坏的人。老爷一棍子打死了那贼人，看师仪瘦瘦小小却有几分本事，便让他留下来了。

    徐匠人离开孟府的时候，师仪去送他了。匠人买了烤ji，送给师仪，叮嘱他“切莫再犯”。鼠蛇尸体、断臂残肢，徐匠人知道是师仪放的，他有时候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师仪捣鼓，有一次偷偷跟上去，看他用石头敲断一个尸体的肢体，用线绑着，挂到院子里。他也看清那个尸体是谁，正是初到孟府时，那个带师仪前往住所的刻薄下人。

    徐匠人上了马车，走了。背对师仪的他，没有看到师仪眼中汹涌的y桀。

    后来，徐匠人也死了。据说，死相万分凄惨。

    师仪再也没吃过烤ji。

    孟袭十九岁那年，师仪二十二。孟家老爷顾不上她的婚嫁。因为这一年，逆水森域来了，兵荒马乱，血染黄沙。孟老爷忙着拨钱救灾，终日在外奔波，来不及回家。孟夫人一心为丈夫分忧，整天呆在库房里算账。

    “如果光是向神传达愿望的风铃，那就以这盏灯为引，请神听到我的心愿，愿天下太平。”孟袭每晚，都会站在这座山上，站在这最高峰，迎着风放飞手中的孔明灯。师仪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橙色的火光中，温婉忧伤的眉眼。

    “阿仪，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孟袭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y影。

    师仪摇摇头，顾守着这个女子。又听她说，“我不能如男儿一般上战场杀敌，也帮不上爹亲娘亲。我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祈福，为我中州的百姓、为那些厮杀的英雄祈福。”

    “阿仪，阿仪你看火光为什么会有火光那是孟府”站在高处，孟袭俯视便能看到整个小城。小城中，火光一点点蔓延，抓眼吞噬一片。

    孟袭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前确实深渊万丈。“娘亲啊”

    师仪牢牢抓着她的手腕，费心思索如何安慰，耳尖微动，竟听到飒飒之声。

    “唔”一只手，蒙上她的嘴巴。眼前人，满脸泪水。

    “有人来了。”师仪低声说道，拖着孟袭躲进一边草丛。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大约有七八人。

    “南星，南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哎呀你慢点。”不知哪来的天真少女，抱怨着被同伴带来此处。

    “呀，这是”少女倏尔发出惊叹。

    名唤南星的少年，自豪地说道“这是我请爹爹为你准备的礼物。如何，万家灯火，是不是很好看”

    却听一声响亮，少女挥手，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凤南星你敢忤逆本帝姬”少女怒嗔。其余几人，速速跪下，少年三分茫然，三分委屈。又听少女怒火中烧，“我说过，要调停森域与中州之战。万家灯火，呵，你这用人命祭奠的烟火，你可知这会加深中州怨恨你这是公然要与本帝姬为敌”

    少年也怒，顿时不顾身份顾忌。“帝姬你为何如此天真森域已屠中州八座城池，撇开别的不说，这份血海深仇，中州怎么可能放下”

    少女冷哼一声，推开几人，倔强离去。

    等到他们离开一时辰，孟袭才敢重新哭出声。师仪渐渐松开捂住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久，才颤巍巍地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

    两人回到孟府，已残破得不堪入目。门已经倒下，门槛后躺着很多烧焦的尸体，看来是想通过朱门出去，却被人从外堵住。绝望地拍着厚重的门，活活被烧死。

    “娘亲，娘亲啊。”孟袭已经哭不出眼泪，带着止不住的哭腔，往库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