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男人的手心抠着,罗一轻轻地叹了口气,“不都一样么。”
既然决定了要去,并且是他自己决定的,那还有什么理由逃避呢。
早一点见了,或许会早一点死心。
唯一的区别是,他今天的好心情可能没有了。
车子开进一片破旧的棚户区,停在一条小巷子外面,罗一透过车窗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不知道该用朴实还是颓败来形容。
阳光照亮着外面,但从狭窄的入口看进去,只看得见一片灰暗,墙角处碧绿色的青苔和杂草连成一片,从光明一直延伸到黑暗里。
他或许来过这个地方,周末无聊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在外面随意游走,畅快地穿梭每一条街道,巷弄。
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每条巷子的构造都差不多,所以这里会让他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然而就算曾经经过,也不会想到,这里会住着那个他爱着,但也恨着的父亲。
大概因为快到饭点了,所以外面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弹着弹珠,对一辆车的突然停下,除了跟风似的抬头看过一眼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
小孩儿没有下车的意思,程雨也就陪他坐着,直到从黑暗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大妈,经过车前时,多看了几眼,大概是疑惑怎么会有一辆小车停在这里,这个不论怎么看里面住着的人都不像能买得起小车的地方。
大妈一边朝那几个孩子走去,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下去么?”程雨在小孩儿手上捏了捏。毫不意外,他的指尖又是一片冰凉。
总是这样呢,紧张或害怕的时候。
“嗯。”罗一深吸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
“大姐,我问一下,您知道罗国庆是在哪一家吗?”程雨跟上那个女人,指着巷子里面问。
“你问这干啥?”女人狐疑地打量着程雨,扯了一把身后想要跑回去继续玩的孩子。
“我们有点事找他,但是只知道在这里面,不清楚具体在哪一家,您知道吗?”程雨有礼貌地微笑。
“我家对面就是。”女人推着小孩子往前走,“跟我来。”
“好的。”
程雨答应着,扶了一把小孩儿的肩,轻微的触碰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
“没事的,嗯?”
罗一点点头,松开紧咬的嘴唇,抬脚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委屈 ,前前章明明就只有一点肉渣……不过已经解锁了哦,大家快去看吧……不知道还会不会被锁……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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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 ,比心
读者“屿南凉北”,灌溉营养液 +10 20170122 23:17:40
第55章 父亲
巷子从外面看挺黑的,但走进去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之后倒也还好。
一路朝里走,左右两边排列着高矮不一的房屋,或大开着或紧闭着的木板门里传出炒菜时锅,铲的碰撞和阵阵菜香。
不过罗一没心思注意那些,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眼睛聚焦在女人前后左右晃荡着的大花裤腿上。
裤腿突然停住不动了,罗一抬起头,只见女人指着巷子拐角处的一扇小门,“那里就是。”
“好的,谢谢您。”程雨说。
女人拉着孩子进了右手边的门,里面传出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程雨看看紧闭着的小门,刚想伸手拉小孩儿,他就已经自己走了过去。
站在门外,罗一突然就不知道应该干嘛了。
里面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吃饭?
他冒然出现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他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你好,我是罗国庆的儿子……
然后呢?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过神来看到程雨抬手敲门。
“谁啊?”
听到屋里男人的询问声,罗一心里一慌,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问过一声后房间里就没了动静,程雨又抬手敲了两下。
“谁啊?”回答他的是一句比刚才更大的声音,但这声儿有些沙哑,像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等等啊……”就在程雨刚想答话的时候,屋里的人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里面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撞倒了,传来轰的一声响,接着是恶心恶气的咒骂声,胶底拖鞋和地面的摩擦声,拉门栓的声音,“谁……”
男人在看到俩人的一刹那噤住了声,脸上不耐烦的表情瞬间转变为惊讶,眼神在他们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停在靠后一步的罗一身上,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程雨看看他,面前这个男人又恢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底一大圈青色的阴影,而且一只脚抬起勾在另一只脚后面,扶着门站了半天也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但那只脚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是怎么了。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开口,“叔叔,小一想来看看您,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罗国庆和他说着话,但眼神并没有转向他。程雨用余光瞥向身旁,小孩儿偏着头,目光投向一边,并没有和这位父亲对视,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但程雨知道他是在强装镇定。
其实罗一还没想好他应该说怎样的开场白,或者说已经想好了却说不出口,于是只有躲避着他的视线,但即使不去看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混合着小巷子里混浊的热气,滚烫得快要把他烧起来。
感觉到整个头皮都在冒汗,甚至有顺着额头往下淌的,罗一实在是被他盯得受不了,微微垂了下头。
罗国庆这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单腿蹦着往后退,一边退嘴里一边喊着,“快进来快进来……”
身后大概是撞到了什么,他“嗷”地一声把一直提着的脚重重踏在地上,但立马又闷哼一声,迅速抬起了脚。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罗国庆并没有在意,摸索着按开了灯,嘴里仍然不停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坐……”
打开的灯并没有让黑成一团的屋子里变得有多亮,但程雨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水泥地板上的点点血迹,正好在刚刚罗国庆提着的脚踏下去的那一块上。
“你脚怎么了?”程雨拉着罗一走进去,屋里铺面而来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儿,混合在垃圾发臭和其他不知道什么怪的味道之间显得尤为清奇。
“哎没什么事,被玻璃划了一下。”罗国庆左右看着大概是想找凳子给他们坐但没找到只好又向里蹦了几步,把床上的被子往里一推,拍着床板,“小程,小、小一,坐这来。”
屋里目测没有别的房间了,就是一个单独的小屋,床放在最里面,靠左一侧的墙边堆满了麻布袋,竹篓子之类的,右边墙侧是一些厨具,床脚摆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小电视机,电视机前放着酒瓶子,一大团纱布,和一盏亮着的台灯。
屋里的空间实在是太小,所以程雨都不用转动头就大致看清了里面的格局。
小孩儿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罗国庆脚上看。程雨也无法忽视床脚乱七八糟地搭着的带血的白色纱布,看了眼局促地站在床边的男人,走过去按着他肩膀坐下,“您先坐下,我看看你的脚。”
“不用不用,真没事……就划了一下,我自己正换药呢……”罗国庆往旁边躲。
“叔叔我有没有告诉过您我是医生来着?”程雨笑笑。
“啊?我,我知道。”
他不躲了,程雨蹲下掰着他的脚看了看伤口,顿时皱起了眉。
一道长口子几乎贯穿了整个足底,的确像是玻璃划的,但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没有经过专业的的清洗处理,伤口已经化脓,两边翻起白色的腐肉,上面覆着几缕血丝,中间部分被凝固的血水和灰黑色的的膏状物体糊住了,也看不出来伤口有多深。
“多久了?”程雨问。
“昨天。”罗国庆吸了一口痰,目光越过他瞟了眼后面的罗一,“也是够倒霉的,就出门倒个垃圾,没穿鞋踩碎酒瓶子上了……不过我已经擦过药了,正打算换呢,嘿嘿。”
程雨没理会他刻意调节气氛的笑,拿过他说的药看了看,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已经过了期的市场上都已经淘汰了的一种消炎药。
叹了口气站起来,程雨说“叔叔,您这伤恐怕得去趟医院。”
“不用了,去什么医院,这点小伤。”罗国庆摆摆手,又是两声干笑。
“您用这药不管用的,拖久了指不定多严重。”程雨说。
“没事,没……”
“去医院。”
站在后面的罗一忽然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程雨听出了他压着的愤怒。
罗国庆似乎也没想到罗一会开口,一下子愣了,接着脸上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动了动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局面有些尴尬地僵持着,程雨左右看看俩人说“您要不想去医院也没关系,但肯定不能再用这个药,刚刚来的路上我看有家药店,我去买了药回来给您处理。”
“行,”罗国庆嗫嚅道“那麻烦你了。”
“我去买药吧。”罗一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你怎么去?走路?挺远的。”程雨捏了捏他胳膊,“要不想进去就在外面呆着,乖。”
“不,我跟你一起。”
不想和那个男人单独待在一起。
虽然无比平静地见了这一面,虽然发现他一个人居住时心里有点小庆幸,虽然看到他受了伤会担心……但还是没法单独地和他面对面。
如果是一个人,那个屋子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不,那个门他都不一定能有决心迈进去。
还是那个叫父亲的人教会了他这一点——退缩。
有债背不起就躲,有事扛不了就退。
退到有人能替你扛的地方。
买了药后,程雨顺便在隔壁的小店里打包了几份菜和饭。
回到小屋,罗国庆已经把换下来的纱布扔掉了,而且地面明显被打扫了一遍,比之前进来时干净了不少。
程雨用买来的药和工具给他清理伤口,罗一在旁边默默地帮着递工具。
伤口比他想象的要严重,最深的地方在前脚掌靠近大拇指处,差不多有半寸,不过还好那一片肉厚,而且没什么重要的筋脉。
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清理,包扎好,罗国庆看看裹成粽子的脚笑着说“包得这么严实,也不方便走路,我得歇着好好休息几天了。”
程雨在门口的水龙头边弯着腰洗手,“是不能随便走动,脚上的伤可不能大意,一个不小心瘸了都是有可能的。”
“哎我没想这么多,倒是多亏你……和小一了。”罗国庆咳了两声,“小一,我……”
“吃饭。”罗一把打包的饭菜摆在小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