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诀随意挑了间茶楼,一进门就被小二引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那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茶楼中央高台上说书的先生,一侧身就可看到城中风景最好的静女湖,虽比不上楼上雅间,也是十分不错的了。
临诀心中满意,随意赏了小二几枚铜钱,又叫了一壶龙井一碟花生,就此坐下。
说书的先生歇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拍了板子,继续往下讲。“众所周知,这铸剑山庄是江湖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势力,如今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名器宝剑中,就有七件出自铸剑山庄。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这铸剑山庄的庄主。”
闻言,临诀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放下茶杯,一只脚随意抬起踩在条凳上,抬头去看那坐在台上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穿着件不起眼的灰色长袍,身前摆着张木桌,面容清瘦,颔下留须,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说起了这铸剑山庄的庄主,那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十二年前,武林各派为了一个盟主之位打得那是不可开交,天地色变……”
说书先生夸大的说法不但没有使人厌烦,反而引起了台下不少听众的兴趣,在这茶楼之中,也有不少侠客曾经见过十年前各派争夺盟主之位的盛况,一听此言立刻勾起往昔回忆,纷纷拍着桌子感叹出声。
“啪”的一声,醒木一拍,茶楼中嗡嗡嗡嗡的交谈声渐渐静了下来。说书先生扫了台下一眼,抚着胡须继续道“就在最紧要的时刻,一个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年轻侠客横空出世,他当时还带着个十岁的孩子,却只用一招就将各门各派的掌门人打得落花流水,其高深的武学修为令得在场所有门派掌门一一折服,第二日,那为武林盟主准备的宅子就归了那年轻侠客,而这侠客除了武功高强,还极善铸剑,他带出来的弟子如今无一不是名声响亮的铸剑大师,那宅邸有了主人后便改了名字,就是如今的铸剑山庄了。”
“原来如此!”茶楼中还有不少刚刚出师,坐在茶楼里打探消息的年轻侠客,十二年前他们都还是刚刚开始习武的娃娃,自然不清楚这段往事,而十二年后的今天,铸剑山庄的庄主早就成了个讳莫如深的存在,他们对这位武林豪杰钦慕不已却鲜少能得到同他相关的消息,如今听到这说书先生的话,纷纷恍然大悟。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还在宣扬那位铸剑山庄庄主的英雄事迹,台下临诀百无聊赖地玩着杯子。忽的听到了一道令人分外不虞的声音。
那声音的来源,正同他隔着两张桌子。
“你瞧瞧那个,啧啧,真是人间绝色!”声音的主人是个身着宝蓝长袍的青年,他拿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同身侧之人窃窃私语,双眼贼溜溜地往临诀身上瞄。
他的同伴身形瘦削,脸色蜡黄,眼下还有两团青黑,显然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闻言立刻望了过去,随即失望道“戴着面具能看出什么?李四兄可别诓我。”
李四闻言啧了一声,“张三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俩多少年交情了,诓谁也不诓你啊!再者说,我也没让你看脸啊,你仔细瞅瞅他那腿。”说着朝那努了努嘴,“瞧瞧那腿,多长!不粗不细恰到好处,又是个习武的,矫健有力,这晚上要是能盘在身上,那滋味……”李四说着,盯着临诀踩在条凳上的腿,猥琐地笑出声来。却没注意到同伴陡然间惨白的脸色。
下一刻,一股巨力忽然揪住了他的后领,将他往上一提,毫无留情地甩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宝蓝衣袍的男子撞翻了几张桌子,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一堆残损木块里。
茶楼里瞬间静了下来,说书先生提着的醒木也忘了拍下,一时只剩下那男子痛苦愤怒的骂声。
“混账!是哪个狗娘养的敢偷袭本大爷?出来!我堂堂金刀门少主……”话音戛然而止,李四躺在一堆木块里,看着走到他面前的青年,疼得龇牙咧嘴的脸忽然僵住了。
来人一身墨蓝色的箭袖劲装,腰封收紧,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气勃勃,正是那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傅绥。
“傅、傅少庄主……”李四忍着疼小心地陪了个笑脸,刚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傅绥一只脚踹了回去。
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李四只觉胸腔内咔擦一声,肋骨已经断了一根。他疼得眼前发黑,一时怒从心头起,扬声道“少庄主,你们铸剑山庄虽然势大,却也不能如此嚣张跋扈,我李四平白无故就遭您一顿毒打,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是非曲直来,我们金刀门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讨回个公道。”
茶楼内众人压根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听一声巨响那人就躺在烂木堆里了,此时听见那李四的一番话,纷纷吃了一惊,嗬,想不到铸剑山庄的庄主那般英雄人物,膝下的少庄主竟然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纨绔!
傅绥却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捂着胸口躺在地上的李四,冷冷一笑,“平白无故?”他提高声音道“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我铸剑山庄庄主口吐污言也叫平白无故?”
他话音刚落,落后他几步进来的十人在茶楼内一望,随后快步走向临诀身边,齐齐拱手恭敬地喊了声“庄主。”
这十人衣着不一,腰间却都悬着一枚刻着剑形标志的方形玉牌,且他们拿在手里的剑都刻有铸剑山庄的标志,分明就是山庄的门人。
原来那个一直坐在窗下喝茶的男子就是铸剑山庄的庄主!众人一片哗然,李四面如死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黑衣男人,又看看站在他面前傅绥,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铸剑山庄的庄主都快四十岁了,那个人至多二十,他怎么可能会是……”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他否认辩驳。
傅绥令人将李四和那躲在人群里的张三抓起来,而后立刻走到了临诀身边。他身形颀长,修为深厚,行走时龙行虎步,颇有气势。围观者纷纷叹服,心道不愧是那位庄主教出来的,果真是个少年豪杰。
“义父。”青年目光沉沉,看向临诀的目光分明透出几分不赞同。
临诀无奈地把踩在条凳上的脚收回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傅绥道“算算日子,义父今日也该回来了。我原想带着人到处逛逛,顺便先一步接义父回去。没想到竟在静女湖边看见您在这儿喝茶。”他兴冲冲地过来,岂料刚刚进门就听见那两人的污言秽语。
“义父,那二人要怎么处置?”说起那两人,傅绥眉头皱起。
“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打一顿算了。金刀门若是来要人,就叫他们多备点赎金。”说着临诀拿起放在桌上的长剑,在儿子和一众门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茶楼,将那一片议论声统统抛在了身后。
“那李四也是活该,没半点儿眼力劲儿,也不知这回金刀门得出多少血,铸剑山庄才肯放人。”
“怕也不是出血那么简单了。素闻这李四喜好南风,却没想到竟敢将主意打到临庄主身上。也不想想这是不是他能肖想的。”
“也是这李四倒霉,谁能想到临庄主竟然这么年轻,还屈尊降贵地坐在大堂里喝茶。”
“是也,真是传闻不如见面啊!”
“虽说脸被遮了一半,但只看那露出来的半张脸,还有那手,怎么也不像年近不惑啊!看着跟少庄主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了。”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顶尖高手驻颜有道,越是看起来年轻的,越是不可小觑。君不见那青山童姥、明湖公子……可都生得一个比一个面嫩。”
“如此看来,那少庄主危矣!”
“怎么说?”
“诸位想想,这傅绥可不是临庄主亲生的,如今人人称他一声少庄主,不过是因为铸剑山庄没有少主罢了。可今日见那临庄主尚值盛年,想来不愁子嗣,他要是什么时候想娶妻了,不到一年就能生下一儿半女,到时候……”
“倒也不一定,听说这两年山庄一直把持在少庄主手里,临庄主早就不管事了,也不知……”
话不须说尽,众人皆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3章
茶楼中的众人还在揣测铸剑山庄中是怎样风云变动,少庄主傅绥又会在何时同临庄主翻脸,铸剑山庄中,却是一派祥和。
临诀进了山庄,打发走前来迎接他的庄内众人,一路绕过演武场,拐过几条弯弯曲曲的长廊,拂开遮挡视线的垂柳,走过架在莲池上的石桥,又走了几步,才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却五脏俱全。外间是书房,里边是卧房,右侧还有用帘子隔开的耳房。
临诀进了屋,刚刚将长剑挂在墙上,摘了面具,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他回身一看,见傅绥手里端着个铜盆,正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临诀“愣着作甚?进来啊!”
傅绥垂着眸子,端着铜盆进来,他将铜盆放在木架上,绞了巾子给临诀净面。
这巾子是用临诀最喜欢的料子裁的,又清凉又柔软,临诀接过巾子,一边擦脸一边道“我不是说了这些事都让下人来?”
傅绥看着他净面,缓缓道“我怕下人不够尽心。”
临诀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闻言,傅绥便垂着眸子不说话了。他生得英姿勃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时像极了画上的少年将军。临诀看着看着,忽的心中一动,他指着门口道“你退两步。”
傅绥不明所以,却听话地朝着门口退了两步。
临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又道“你转两圈看看。”
傅绥下意识转了两圈。侧边开叉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露出下面被腿撑得笔直修长的黑裤。
临诀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个儿子养得英气勃勃,当真是惹人喜爱。想起刚刚在大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看着自家儿子的眼神,他越发觉得此事不容疏忽,于是对着儿子道“你再过两个月就满二十二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闻言,傅绥心底一滞,面上却露出笑来,“孩儿只想永远陪伴在义父左右。”
临诀将巾子扔回铜盆里,笑道“这么大了还说些孩子话。”
傅绥心中苦涩,面上却只能故作轻松,“义父尚未成家,孩儿怎敢逾越。”
“你这小子。”临诀拍了两下傅绥的肩膀,笑骂道“我儿子都二十二了,你有吗?”
傅绥……
“好好相看相看,要是有了中意的就跟我说,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傅绥低低应了声“是”。下一刻,却听见衣料窸窣的声音响起,他愕然抬眼,却见临诀在他面前脱了衣服……
眼前骤然闯入一片裸露的肌肤,傅绥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忽然,鼻腔一热!
他捂着鼻子,狼狈不已地逃了出去。
临诀换好衣服,刚要叫义子顺手将脏衣服带出去,却察觉到对方匆匆出去的动静,他将换下的衣物扔在凳上,回想起这两年来这孩子有些异样的举动,目光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不过眼下他也没兴致追究,连着三天没休息,这会儿实在是累了。他躺到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傅绥就住在他隔壁,对他的作息极为了解,他刚刚起身,傅绥就已在大厅里准备好了一桌菜,等着他一起用晚膳。
山庄里人虽多,地方却也极大,大伙儿的住处隔得远,因而晚饭时除了他们父子,就只有山庄里的两个管事陪着,也是有几分冷清。
除了在义子面前,其他时候,临诀一贯戴着面具,一同吃饭的两个管事也早已习惯了。
吃饭间,两位管事提起最近城外出的乱子,不免多说了几句。
铸剑山庄既是武林门派,也是贩卖武器的大户,徐管事年纪大了,又是在山庄里呆了十年的老人,这两年已经不跟山庄里的弟子一起往外运货了,想起那些年轻人带回来的消息,便提了几句,“说起来,最近外面真是越来越乱了,听说就在咱们临川城外的那座小山上,夜里竟然有无头的走尸出没。”
他嘿嘿一笑,道“前些年我还跟着山庄运货时,也不知在那座山上走了多少遍,满山都是些杂草枯树,一眼就能望到头,哪里来的什么走尸?估计就是一帮贼匪乔装来吓人的,这些年轻人也实在阅历太浅,竟然还当真了。”
另一位姓赵的管事是前两年招的新人,他虽已年过不惑,但能力出众,又生得一副英伟的相貌,在山庄的众弟子里也颇有几分威信,闻言便笑了,“也说不定是真的,毕竟那么多人看见了,咱们山庄里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些鲁莽无知的愣头青,哪儿分辨不出来?我看呐,或许真是什么脏东西也说不准。”
徐管事听了就不高兴了,他反驳道“真要有什么脏东西,我在那条道上走了多少年怎么看不见?我看不是以讹传讹,就是那山上被人散了迷幻粉,什么走尸妖魔,都是幻觉罢了。”
赵管事对此表示不服,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辩了起来,直到傅绥喊停才不甘不愿地作罢。
在此期间,临诀就这么看戏一样看他们争辩,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如今天下乱像迭起,黄昏之时正是阳气衰微、阴气渐起的时候,凡人大多浑浑噩噩,以为没有战争就是天下太平,却不知外面早已群魔环伺,随时等着结界衰弱就冲入城中肆意掠食。
临诀的目光透过昏黄的天空,落到了笼罩在临川城上空的守护结界上,嘴角笑意渐深。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玉衡宫外。
廉贞星君刚刚走出宫室,就见到一身戎装的武曲星君从他面前匆匆走过。
“武曲。”他见对方面带焦虑,便疑惑地问了一句。
武曲星君眉头拧紧,对他道“人间北地的结界破了。”
“什么?”廉贞微微变了脸色。自从千年前世界壁障破损,导致魔气入侵以后,天庭就在人间设了守护结界,这千年来一直安然无恙,怎么突然就被破了?
武曲星君担忧道“其实近百年来,正气衰微,魔气一直在腐蚀人间的守护结界,天庭一面要修补世界壁障,一面要镇压魔气,早已捉襟见肘。这些年人间群魔乱舞,各地守护结界的力量都有所衰减,北地是人间皇族所在,这回要不是守护北地的神官发现异常,只怕皇族就要被邪魔屠戮一空了。”
廉贞眉间蹙了蹙,“只能尽量约束凡人不要到那些山林中去了。”毕竟结界力量减退,范围一缩再缩,出了那些较大的城池和村庄,再远的就护不住了。
武曲星君面色发苦,叹道“凡人哪是那么听话的。只能让神官托梦,令皇族尽量约束了。”
——人间,临川城,铸剑山庄
“义父。”
临诀收回目光,见义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自己碗里。他目光微微放软,道“你也吃吧!晚上早点休息。”
傅绥温顺点头,“义父这些日子还出去吗?”
临诀吃了口菜,随意道“不出去了。这些日子就在山庄多呆一阵吧!”
闻言,傅绥嘴角翘了翘,“正好去年的账都收回来了,明日孩儿就拿给义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