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盯着李非珉的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凑上去隔着口罩亲住李非珉的嘴，认命道“你最聪明。”
早上跟陆俊的摊牌只是逞口舌之快，后果显然不太理想。幸而回国前陆一和苏洁就聊过，都认为这本质上是陆一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陆俊即使反对，也并不能在实际上做什么。事实上，从陆一坦白之后，陆俊就丧失了一切优势，这个儿子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你预备怎么办？”陆俊压着火问，“难道你还要跟一个男的结婚？”
“什么叫预备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你是我儿子，你就不能同性恋。”
陆一简直不能理解这个逻辑，反问道“你这还不是歧视是什么？”
陆俊苦口婆心道“你这样人生会有缺憾的，等你年纪大了你就知道家庭多重要…”
“我不知道。”陆一打断说，“我家里没教给我家庭多重要。”
“你不要跟我犟，你现在是一时冲动…”
“爸，喜欢吃苹果的人就去吃苹果，喜欢吃梨的人就去吃梨，为什么吃苹果的人会认定吃梨的人就不圆满？我喜欢吃梨，不是这只梨，也是那只梨，这不是冲动。”
陆俊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出论据。
“我愿意出国读本科，这跟你本来的计划是一样的。”陆一退让一步说，“这样还不行吗？我会一直优秀下去。”
陆俊一眼看透“你有你妈给你撑腰，你还问我行不行？”
“爷爷以前认为让你复读考大学是浪费，你就应该早点跟着人去沿海打工，娶个镇上的女工，你心里记了好多年，说他短视，差点害了你。”陆一站在李非珉家楼下，说了最后一句话，“爸，别成为你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陆一的狠话放出去，心里却在犹疑。他冲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偶尔也害怕自己真的是在撞南墙。他回到屋子里，装作今天什么大事都没发生过，却被李非珉轻易戳破伪装。
陆一沉默了一会，实话说道“我跟家里出柜了。”
李非珉愣了半天，问“你家里怎么说？”
“我妈说我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我爸不太同意，但还在谈判阶段，所以算风平浪静吧。我爸也不会那我怎么样。”
李非珉心里乱成麻。
陆一的出柜提醒了他，他与陆一的恋情是多么难以向他父母坦白。常云望子成龙，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只为了他，李申科愿意去非洲那鸟不拉屎，蚊子叮一下都搞不好得疟疾的荒野，也是为了多赚些钱。承载了太多发期望，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手上握着一把刀，不知何时会捅到父母心上。
陆一忽然发现，自己看似完美地人生计划里忘了考虑李非珉的父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常云夫妇与苏洁一样。陆一静静地打量着李非珉晦明不定的脸，故作轻松道“我那是不得已被撞破才出柜的，你小心点，不被发现就好了。”
李非珉没来由地想到常云当年结婚的时候，打了一对金耳环，一只金戒指，这些年没怎么戴过，有次收东西，常云喊他来看，笑着说“等你以后娶了老婆，我就把这些送去熔了，重打一个金镯子，送给未来的儿媳妇。”她喜欢看家庭调解节目，常常鄙视婆媳争斗，对李非珉说“等你娶了老婆，我才不会给她穿小鞋，她愿意让我帮忙带孩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狗，我之后要出国上学了。”陆一盯着天花板，问，“你能跟我一起出国吗？”
“不能。”几乎是立刻回答，李非珉沉默了一会，说，“出国的花销太大了，我们家肯定负担不起。”这是实情，李非珉家境并不足以支撑他在美国四年几百万的学费生活费。陆一没有立场也没有条件给予物质支持——他和李非珉的未来全靠他们俩从独立开始支撑，他只能沉默。
李非珉自欺欺人地逃避我为什么要问陆一是不是不开心？原以为只是掀开一片枯叶，其实落叶下藏着风暴漩涡，现在避无可避。在害怕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
陆一强打精神，拍拍李非珉的后背“还有n b啊，我想过了，实在不行就异国，异国恋不也很常见？甚至还有n c，我在国内跟你一起读本科，等你攒好钱再一起出国继续读书。条条大道通罗马。”
李非珉鼻子发酸。不是感冒的缘故。
厨房里姜汤的味道太重了，陆一后知后觉地起身去关火，走远几步，回头说“出柜这个事，讲究策略，也要看实情，爸妈实在接受不了也可以不说的，你…不要有压力，我没想拿这个事要求你。”
李非珉盯着玻璃茶几上一个豁掉的小口子出神。
“我跟我爸妈本来关系就那样，说就说了，挺无所谓的。你妈那么疼你…能不让她伤心就别折腾了。”脚步声消失在厨房门口。
李非珉心想，陆一真懂事，连借口和台阶都帮他找好了，就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惹事，不闹腾，安安静静，离谁都很远。他难以抑制地感到难受，手指死死抠着沙发的坐垫。他希望陆一在他面前不需要很懂事，不必像对着父母那样万事可退让，但他不知道怎么做。
年少的喜欢是晴天有骄阳，阴天有细雨，二十四节气轮回的理所当然。太纯粹，太单薄，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被划出一条裂缝，等到想填补，发现中间已经隔着无数的不可言说和不必再说。
李非珉不愿意那样。
他慢吞吞走到厨房里，从背后抱住陆一，额头埋在陆一后肩上，心想，我求你，你别对我那么懂事。陆一僵硬着没动，好一会才说“傻逼，再不松手姜汤就凉了，得重热。”
“我不爱喝姜汤，除非你让我亲亲。”李非珉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夕阳从厨房狭小的窗户照进来，陆一的睫毛投出淡淡的阴影。他转过身，轻轻把李非珉的口罩扯下来，温柔地覆上去。唇瓣紧贴，微微颤抖。没有人动作，连呼吸都多余。
陆一闭着眼睛感受接吻的温度。
李非珉没有舍得闭上眼。
第45章
李非珉老老实实喝下半碗姜汤，他小姨的电话便催来了。
“珉珉，你姨夫去接你了。”姨侄子被姐姐托付在自己家过年，小姨十分上心，昨天晚上李非珉没回来已经挺担心，还在正月头，常莉怎么都不可能放任他独自在家。
陆一闻言飞快地收了东西，宽慰道“我也回家洗澡去。你感冒好一点我们再约出来玩。”
李非珉讷讷地坐着，两人相顾无言，他们默契地回避了之前的问题。
电视机不知道第几遍重播春晚，主持人身着红色长裙煽情。
咚咚咚。
姨夫是个热情的瘦高个，看出李非珉不舒服，便说要带他去找自己当社区医生的老同学看看。
“你是珉珉同学吧？来找珉珉玩？”姨夫笑着问。
“是。”陆一背起包。
“要我们送你一程吗？我开车来的。”
“不用不用，谢谢叔叔。”
李非珉在外人面前从不与陆一拉拉扯扯，只用胳膊肘蹭蹭陆一，劝说“外面那么冷，把你送到你家楼下行不行？”
陆一推门先出去，说“我…约了别人，就不搭你们车了。”
李非珉接过姨夫递来的羽绒服，恋恋不舍地目送。
其实没有约人，陆一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李非珉的亲人们相处，心虚。
他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接到了外卖小哥的电话，是他给李非珉订的鸡汤。
“外卖到了，到楼下来取一下好吧？”
李非珉被亲戚带走，鸡汤自然没人喝，陆一无所谓道“你拿去喝了或者丢了吧，家里没人。”
“啊？”外卖小哥没听明白，“丢了多可惜。”
“没人吃，你看着办吧。”他挂掉电话下车闷着头往家走，居然在小区里看到一个熟人。
“小白？你怎么在我家小区？”
“到客户家结账，上门服务。”小白穿得人模狗样，小辫子还烫了蓬松的卷，喜气洋洋地说，“你们小区确实比较地道，一桩小活，抽成顶我平时三个盯梢了。听说有什么需要我的活，还请多多介绍生意。”
“我们小区也有这样不体面的事？我以为吃相会好看一点。”
“人就没有体面的。”小白搓搓手，呵出一团气，“你背这么大一个包，要出去玩？”
“我刚回来，到我家坐坐吗？”陆一随口邀请道，“反正我家没人。”
“那正好，你们家有吃的吗？我下午刚跟人打架，精疲力尽。”
“你还挺不见外。”陆一把头一偏，道，“跟我往这边来。”
小白进门也没看别的，直奔厨房，在柜子里找到七八袋方便面，一股脑下到锅里煮了。
陆一换完家居服出来，目瞪口呆“我们家没这么大碗。”
“不用拿碗，我在锅里捞就行。”小白窘迫道，“其实我今天还没吃，刚刚没好意思说。”
“你一天都没吃？”陆一坐下来，说，“本来还想蹭点面，看来是不会给我留一口了。”
“你拿碗来捞啊。我卧了八个鸡蛋，管饱，你吃两口面没事。”
陆一仔细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吃播现场。
小白单捞了一碗面给了陆一，自己趴在锅口就呼噜呼噜地吸溜起面条，吃得满头大汗，等锅沿没那么烫，就着锅喝干净剩下的面汤。
陆一才吃掉了小半碗，感觉电光火石之间，锅空了，小白打了一个饱嗝，十分满足地揉着肚子。
“你怎么看着情绪不高？心里有事？”小白从桌上拿起牙线，开始关心赏他一顿饭的好心人。
“怎么人人都看得出我心思？”陆一把碗一推，搁下筷子。
“我见过多少自作聪明的奸夫淫妇啊，你这种小屁孩心里的小九九能瞒过我？”
“你会不会说话？”陆一沉默了一会，说，“我有个朋友，想做成一件事，但是他把这事太想当然了，发现很难按他预计的那样，所以比较颓废。”
“这不是很常见？我也以为我今天能吃饱干活，结果一整天鸡飞狗跳，这都几点了才吃上第一口热汤。人是为失望而生的动物。”
“有什么可比性？”陆一泄气道，“我这个朋友要面对的事，不是想吃饭那么简单。”
“有多难？”小白用筷子拨弄着锅底的面饼渣，“你们就是太年轻，什么风雨都没经历，就先自己吓自己，找一堆借口，说我要干成一件多难多难的事，有千万人阻挡，亿万个荆棘。全是放屁，难不难取决于你的心，你要是真有非做成不可的决心，你也就无所谓能不能成了。”
“鸡汤我喝了，你吃饱赶紧走吧。”
“真不是鸡汤。我要给你喝鸡汤就不用说那么慷慨激昂了。”小白笑，“我会跟你说，你先射箭，射中哪里就指着那宣布，这是你本来想射中的地方，这样就能百发百中。”
陆一被这么胡搅蛮缠一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发道“毒鸡汤我也喝了，面钱也不要你给，您快走吧。”
小白乐颠颠地往外去，忽然说“你也别细想太多，有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能成的，你还有队友呢。”
陆一总觉得小白这个人神神叨叨在暗示什么“你又看出我什么小九九了？”
“没有，我在说面，你看我今天一天那么想吃东西，就是没空吃，还好有你献出爱心。感谢你，以后你找我查外遇，打六折。”
“滚滚滚！查你妹！”陆一送走小白，把狗舔过似的锅扔进洗碗池，爬到床上开始发呆。
陆俊说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原本非常反对陆一的“大逆不道”，然而苏洁和陆一的态度十分磊落，把这事当成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处理，家里没有任何腥风血雨。他回老家过完年，火速回到阳城家里，陆一居然给他做了一顿红烧肉。
“闲得无聊，做了玩玩，我妈教的。”陆一叫了他一声“爸”之后，指着高压锅解释道。
陆俊原以为陆一多少会别扭，然而氛围与以往并无二致。
陆俊把老家亲戚送的腌肉腌菜都放好，站在厨房里看。
“我打算先去考一次托福和sat，看看自己水平在哪，然后再报班针对性提升。”陆一双手插兜盯着锅。
“哦，挺好。”
“今年信息学竞赛我也会照常参加，能多拿点奖对申请也有好处。”陆一想了想说，“我前两天问过中介，他说我奖项挺够的。但我答应带队老师了，所以还是先参加着再说。”
“你中介也找了？”
“我妈找的，她说她朋友的女儿以前也找的那个中介，挺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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