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珉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团支书,他积极举手便挤占了一个名额。地中海跟两个班委商量后,最终决定让班长和李非珉翘掉周二下午的班会,利用那个时间,代表他们班去慰问陆一。
“还有一天才能去看陆一,真久啊。”李非珉从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每一分钟都仿佛是电影慢镜头。下午的音乐课开始排练《东方之珠》,他唱了几句,痘哥忍无可忍地回头说“李狗,你能不能不要唱得那么大声?你的调已经围绕地球跑了三圈了!听着你唱歌我就再也没找到调。”
李非珉往常肯定要怼回去,今天却垂头丧气地默认了。这份“丧气”维持到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他一把抱住奥利奥,揉面团似的摸奥利奥的头,奥利奥试图挣脱了几次,想去喝水,都被李非珉摁在了怀里,敢怒不敢言地龇牙咧嘴。
“过来跟你爸视频。”常云向李非珉招手。又到了每周两次与李申科视频的时间。
李非珉挪着步子过去,举起奥利奥的爪子,对着镜头说“奥利奥,快叫你爹。”
奥利奥依然蹬着小短腿想跑。
李非珉爸爸李申科憨笑“我俩儿子最近伙食都不行啊,怎么看着像瘦了?”
“没瘦,我找的角度。”
常云在旁边对丈夫说“我看你瘦了,你胳膊那是啥?那么大一块疤。”
“虫子咬了抓破的。这里虫子多,长袖都防不住。”
常云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要她丈夫注意身体,李非珉就在镜头里站着露脸。李申科去援建,工作强度很大,白天要监工,晚上还要写报告,那边娱乐并不丰富,偶然到大荒原里更别想着上网,所以李申科有空就跟家里视频。只是父子之间向来没有太多的话,男人不善表达自己的爱,视频的时候都成了闷嘴葫芦,只剩常云家长里短地聊。
“今年说有家属可以来着过春节,机票食宿全包。”李申科问,“你们来吗?来的话我去打申请,看看能不能申上。”
常云皱眉道“想你是想你,就是非洲太远了,蛇虫鼠蚁的,怕孩子去了折腾。”
李非珉来劲了“老爸!我想去非洲!”
“你来也只能待在我们基站,就是作为家属代表吃个年夜饭,陪我两天。”
李非珉“哦”了一声,丧失兴趣。
常云问“申了就有名额吗?”
“老万说我是援建老同志了,会优先照顾,我估摸着申了就有吧。”
“我再想想。”
一家三口又聊了会天,那边有人喊李申科,不知道问他取什么钥匙,李申科匆匆挂了视频。
“老妈,你去吗?”李非珉把奥利奥放到地上,“我看老爸是想你了,暗示你去呢。”
奥利奥连滚带爬跑到碗边,没刹住车,整个头都埋到水里,用鼻子喝了一嘴水,原地疯狂甩脑袋。
“老夫老妻有什么好想的。”常云愁道,“主要是你,带不带你去?”
“去啊!你去我不得去啊!”
“你爸要是在欧洲打工,我就带你去了,在非洲…你这么娇贵…”
“我哪娇贵了?你自己不也打算去,你还是个女的呢,你都行,我一个大小伙有什么不行?何况就去几天,过完春节就回来。”
“就是因为才就去几天,不想你折腾。”常云站起身,“再说,你寒假没准还要上补习班。”
李非珉绝望道“就因为要让我上补习班,所以才不让我跟着去吧?”
“等你上了大学,我就不管你了,你爱上哪上哪。”
“什么都是等我上了大学,你就骗我吧,等我上了大学,你不还是该管的都管?”李非珉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陆一还没有回复他。恰好常云到他房间送洗干净的衣服,看见他拿着手机,又忍不住说“信任你才没有没收你手机,你要不克制点,晚上十点以后把手机上交,我替你保管。”
李非珉投降道“我关机还不行吗?”
那头陆一躺在病床上,麻醉失效后动手术的地方有些灼痛,但还在忍受范围内。直到今天,陆俊才把他手机带来了,但仍不许他玩太久——因为陆一只能躺着,看屏幕对眼睛不好。
他点开微信,看到李狗前一天发来的消息,抿嘴笑着,单手慢慢编辑消息。
“test, test,李狗收到请回复。”
“信号发射,biubiu~”
“信号连接中,loadg~”
然而等了几分钟,李非珉还没有回复,陆一有些失望地继续发。
“信号连接失败,arng!”
“signal
eak!六一端口检测无误,李狗端口尚未连接。”
陆俊进门,说“发完差不多就把手机收起来啊,无聊的话抬头看电视,手机离你眼睛太近了,非要跟你爸一样戴眼镜吗?”
“戴眼镜也挺斯文的。”陆一把手机锁屏放到枕头边。
“斯文?你爸上大学的时候,外号叫四眼蛤蟆。”陆俊坐下来,拿热毛巾给陆一擦脸,“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把眼镜的英文叫什么吗?”
“还能叫什么?不就是gsses?”
“我们叫‘戴鼻挂耳’。”陆俊把毛巾放热水里拧一拧,又给陆一擦了一遍手臂,“戴在鼻子上,挂在耳朵边,所以叫戴鼻挂耳。洋气点念,debiguaer!”
陆一乐不可支,说“你别讲笑话,我笑了肚子疼。”
父子间难得有这样融洽的时光,两个人都有点感触。
“身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就是插尿管不舒服。”
“明天我问问护士能不能早点拔了。”陆俊就着陆一用过的脏水给自己抹了把脸,端着脸盆说,“行了,我出去给你妈回电话,她刚刚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陆一目送他爸出去,心里莫名觉得生病挺好的,一生病,什么都有。
陆俊跟苏洁说了陆一的情况,安慰远在重洋的苏洁“今天医生看了,说没问题,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了。”
“家里有人照顾吗?”
“我让金阿姨到时候住家里照顾,我下班把应酬推掉回家。”
苏洁也知道陆俊所在的私企因为行业属性,订单都从酒桌上来,推掉应酬已经实属难得,于是不再苛求,只说“你让我跟儿子说两句。”
“儿子快睡了。我开视频吧,你看两眼。”
47寸的画面承载不住思念,苏洁只恨自己的手穿不透手机,不能摸摸儿子。轻声细语讲完两句,她挂掉了视频,在办公室里喝掉了一杯极苦的美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付工作。
李非珉一整天都心神荡漾。早上起来他看见陆一回了微信,发了一连串打滚的表情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决定先瞒着陆一,不告诉他今天自己会去医院看他,给他一个惊喜。
下午第三节 课一结束,他就跟班长公费打车去了医院。
“咱们得买束花吧?”班长说。
“花又不能吃,枯萎了也是浪费,不如买果篮。”李狗非常实际。
“陆一刚做完手术,就算吃也是吃流食。”班长一锤定音,“送水果也不实用啊,还是送花吧。”
医院门口的鲜花姹紫嫣红,十分艳俗。
李非珉一个都没看上,觉得配不上陆一,为难道“师傅,我们能自己挑花,您给我们包装吗?”
“你们挑。”
班长挑了几枝色系比较素净的绣球花和海芋,李非珉拿了几捆做搭配用的满天星和雪柳。店主迅速修剪了乱枝。
“咱们用不用查一下花语啊?”班长问。
“反正都是祝福,管那个干嘛?”李非珉说,“咱们快上去吧。”
陆一上午拔掉了尿管,丁丁非常不得劲。等到中午护士说可以吃流食,最好下床走走,就被他爸从病床上搀起来。
“你这都一天了也没有排气,不走动走动,肠子怎么顺溜?”
“光走就能排气吗?”陆一苦恼道,“那至少到下面环境比较好的地方走走吧?这走廊上人来人往的,我肠子也不好意思啊。”
“你肠子还有偶像包袱?”陆俊乐了,扶着陆一慢慢走到楼下,“那就去花园溜达吧。”
踱到住院部门口,正撞见李非珉和班长进来。
“六一!”李非珉连蹦带跳站到陆一跟前,眼睛里光芒闪烁。才两天,陆一看着脸就小了一圈,只是精神还不错,看见他们就抿嘴笑了。
“老师让我们俩代表班上同学来看你。”班长比较稳重,先问了陆一爸爸好,这才说,“你恢复地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班上?”
“得下周。”陆俊代为回答,“咱们上去,叔叔给你们洗点水果吃。”
“你们本来要去哪?”李非珉问。
“护士让陆一多活动活动,正要去散步。”
“我陪你去!”李非珉挽住陆一一条胳膊,“没病走两步。”
班长说“那我先把花送到病房再来找你们。”
“谢谢你们。”陆一对着班长客气道,转头看着跟奥利奥撒欢似的的李狗,说,“我们出去转一圈就回病房。”
花园里的灌木丛是常青植物,虽然已经要入冬,仍然郁郁葱葱。阳光不算好,但陆一裹得严严实实也不冷。
“你这回没事儿了吧?”李非珉问。
“本来也没什么事。”
沉默。
李非珉发现,想见陆一的心情虽然急切,真的见到本人却不知从何说起,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生怕陆一觉得尴尬。
“动手术好玩吗?”
陆一心想,这个尬聊依然原汁原味,撇嘴说“好玩,医生用兰花指给我肚子绣了朵花。”
李非珉就站那傻笑。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蠢?陆一看着李非珉眼睛笑得弯弯的,忍不住在心里说,笑起来有点欠打。
他们沿着住院部后花园的小路走,李非珉讲了讲这两天班上发生的无聊的事。
“萌萌怀孕了你知道吗?”李非珉一拍手,终于想到一个大料。萌萌是他们英语老师,虽然毕业好几年了,仍然靠一张娃娃脸在一群高中生当中赢得喜爱,昵称就是萌萌。萌萌去年结婚给当时班上的学生发过喜糖,李狗和陆一高一都不是萌萌教的,没沾上喜气。但今年萌萌说了,等生完小孩,如果班上英语平均分年级第一,每个人都有小礼物。
陆一也替萌萌高兴,高兴归高兴,他还是说“她怀孕我怎么会知道。”
“她才怀上呢,说下学期生,生孩子那个月估计会找其他老师来代课吧。”
陆一点头,感觉肠子里一阵咕噜,猛然想到护士交代说该排气了,尴尬地对李非珉说“你能不能去给我买瓶水?”
李非珉不疑有他,转身就走。陆一放松了括约肌,然而李狗没走两步又返回来,问“你是不是只能喝温的?”
突然,一声抑扬顿挫的“噗”。两个人都听见了。
陆一整个脸都红透了,在心里骂了一万句我屮艸芔茻。
李非珉眨巴眨巴眼,好死不死地问“你是怎么放屁还放出个调的?”
“滚你丫的!我不是放屁!我那是做完手术排气!”陆一怒吼道,吼完捂脸转过去,绝望地抱着小花园里的凉亭柱子,感觉在李狗面前毫无面子可言。
“明明是一回事。不都是从你肠子里排出来的?”李狗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怕我听见才支使我去买水?我跟你说,放屁的时候不能憋着,好好一个屁,一憋就容易憋出高音。你刚刚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