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妈妈配合地回答着，一字一句地给儿子示范“我叫小安。”
小安猛地往前一扑，手差点抓到了那颗糖，却还是差了一点。
乔寄又把问题重复了一边。
“我叫小安。告诉哥哥，我叫小安。”
“我叫……小、安。”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重复时，小男孩含糊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乔寄笑着奖励似的将糖剥出来递到他面前，小男孩伸出舌头，连带着乔寄的手一起舔了舔。
那种温热的触感将乔寄一直坚持了好久的忍耐轻易地击碎了。
止不住的思念在一瞬间汹涌而至，杀得他措手不及。
乔寄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乔先生，乔先生？”
乔寄猛地清醒，看着负责人有些担忧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负责人这才放心下来，引着他走出房间，留下空间让培训老师和小安的妈妈安抚好孩子。
无法马上进行拍摄，摄制组的人便各自行动，有的趁机翻看之前拍摄的内容，也有走开稍作休息的。
乔寄靠在走廊上，还有点愣神。
负责人大概是以为他被吓到了，便笑着跟他搭话“乔先生吓到了吧？”
乔寄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没有，没有。”
那负责人笑了笑“乔先生刚才做得挺好的，可能比一些刚发现自己小孩患病的家长还要好。”
“是吗。”乔寄勉强地跟着笑了笑，“我之前接触过一个自闭症患者，但是……了解不多。”
“这种病，大多需要有人长期陪伴，一旦确诊，几乎就意味着父母双方至少有一个人得全职照顾孩子，有的家长一开始宁愿相信自己的孩子只是笨一点，甚至是有什么缺陷也好，哑巴，或者失聪，然后带着孩子到处求医，却不敢去面对事实。”
“……那会怎么样？”
负责人敛去了笑容，看着有些感慨“有的可能就这样放任下去，当个傻子一样关在家里养，如果出现了攻击行为，或是并发其他精神病症，就送到精神病院去，不然就养到养不下去为止。也有的，会到处去打听一些治疗的偏方，可能会被骗，也可能慢慢就放弃了。会送到像我们这样的培训机构来的，只是少数。而且现在国内专业的机构不多，人手也不够，未必都能收下。就算收下了，距离、工作、费用、时间、家庭问题、夫妻关系……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坚持下去。”
简单的话语，乔寄却觉得好像能体会到当中的残酷和漫长的绝望。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林眷，然后又想到了那个吃糖时连他的手一起舔的小男孩。
“小安他……能好起来吗？”
负责人想了想，道“这要看你认为怎样算好。程度比较轻的孩子，经过训练和配合治疗，可以做到生活自理，能去上学、工作；但像小安这样的，目前最理想的状态，大概是通过训练让他掌握一定的语言和生活技能，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但恐怕无法独立生活。”
这差不多也就是林眷的状态。
乔寄沉默了下来。
负责人以为他在替小安难过，长舒了口气，道“不过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哪一天就有办法了呢？希望在明天嘛。”
乔寄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也是。”
之后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没再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培训老师走出来说小安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可以继续拍摄了。
重新拍摄后的进展很顺利，因为走廊上的一席话，乔寄的提问比之前要实际得多，负责人的讲解也很清晰，中间尝试着跟小安做互动，也跟小安的妈妈做了简短的访谈，虽然到最后小安都没给出什么回应，但到午饭时间，节目素材就拍摄得差不多了。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道具器材，乔寄便等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小安妈妈在哄小安。
这一个早上，小安只有一个训练项目，就是自我介绍。
在别人问起的时候，学会回答自己的名字，这么简单的事情，小安却花了一个早上都没有掌握。
乔寄听着小安妈妈一边又一边地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样，不累吗？”
小安妈妈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乔寄好一会，似乎不确定乔寄问的是不是自己。
乔寄其实已经后悔了，可是看着小安妈妈眼中的不安，还是温和地将问题重复了一边“您这样，不辛苦吗？”
小安妈妈似乎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温柔，微微笑了笑“辛苦，当然辛苦。”
“那……”乔寄不知道要怎么问下去。
小安妈妈却像是明白他的疑惑，笑着说了下去“辛苦，但有什么办法呢？”
她对着小安说“小安，来，叫妈妈。”
小男孩乖巧地叫了一声“妈妈。”
小安妈妈就笑得更开心了“刚开始真的很痛苦。花了快三年的时间，才教会他开口说话，又花了两年，才学会叫妈妈……然后我就知道，可能再怎么教，这辈子他都不会主动叫我一声，那种绝望是你没办法想象的。可是，不教，他就更学不会了。”
“您很了不起。”乔寄低声说。
小安妈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乔寄也没有再问。
心头似乎压着什么，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知道自闭症代表着什么吗？
林漠的质问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乔寄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却又似乎比之前更茫然了。
第十六章
殷南觉得，最近乔寄似乎变了。
虽然言谈举止间还是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气势，可他就是觉得，乔寄似乎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最后殷南只能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魔力吧。
他当然不会真的把乔寄那天说的话都当做玩笑，只是乔寄没有说，他也就没有深究，这家伙虽然有些自大，但殷南相信他还是有分寸的。
电影《心魂》经过大半年的后期制作和相关审查，终于定下了上映日期，宣传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乔寄只是个小配角，偶尔会被拉去参加一些小活动，但大多数时候，宣传还轮不上他。
当然，首映礼还是要去的。
出乎意料的，乔寄对首映礼格外地抗拒，“找你妈告状”的威吓看起来也收效甚微，殷南毫无办法，当天一大早就到了乔寄家里，督促着他做准备，然后直接开车把人带到了现场。
“就算再不喜欢，既然剧组发出了邀请，你就得去。”
乔寄撇了撇嘴。
这样从头到尾跟大树差不多的角色，谁会在意呢？
更别说那惊人的ng数量。
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乔寄也确实非常不想面对最后出来的成品。
“想什么呢？这是首映，你一不是大牌，二不是参加什么重要活动去了，如果不出席，都不知道记者会写出什么来。就现在这戏份，本来就容易被说闲话。”
乔寄看着窗外“导演都能不出席，我这种小配角算什么？”
殷南挑眉道“人家林导是从不见人，你能跟他一样？你要是不见人，就别在这娱乐圈混了。”
说不过，乔寄只好闭嘴。
他知道今天林眷不会出现。从第一部电影开始，林眷就从来没有出席过任何宣传活动，也从来没有在首映上出现过。
连获得最佳影片奖时那个人都不会亲自上台，区区首映算得了什么？
可比起面对那部电影，乔寄更害怕面对电影的导演。
即使理智上告诉自己不会遇到林眷，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也许就像那天杀青酒宴一样，那个人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偷偷出现呢？还是会忍不住想，也许那个人并不是不出席，而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不让任何人发现。
他害怕会在无法预测的状况下相遇，却又无法控制地期待着能够相遇。
首映礼在影视基地的中心剧院举行，林眷果然没有出现。
介绍主创时，现场还是响起了一点议论声，但不管如何，更多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
因为导演不在，热身环节很快便结束，放映厅的灯光陆续暗了下来，电影正式开始。
乔寄难得安分地坐在一旁做布景，这时看着银幕正中“林眷作品”四个字，突然就坐不住了。
殷南一直在防着他，他一站起来，就伸手抓住了他，小声问“干什么？”
乔寄指了指门外，见他还是不放手，只能低声回道“厕所。”
周围有好几个人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殷南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松了手。
乔寄极坦然地往外走，真的上了个厕所，然后才在走廊里找了个角落点了烟。
香烟缓慢地燃烧着，气味在周围漫延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乔寄才觉得自己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减退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似乎仅仅只是那个人的名字，就让他无法平静。
乔寄靠着墙，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很挫败。
就在这时，放映厅的后门居然开了。
乔寄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便看到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林眷，而后才发现陪在林眷身边的是林漠。
林眷一如既往地顶着他的鸭舌帽，林漠也戴着墨镜，穿着低调，显然不想引人注意。
乔寄想，他们大概是坐在后排的观众席上看的首映。想也是，林大老板怎么可能错过自家弟弟的电影首映。
林漠也很快就发现了乔寄，他的目光冷了几分，却也没有发作，只当做没看见，带着林眷走到厕所门前，叮嘱了几句，让他自己进去。
乔寄反而干脆地上前打了个招呼“林总。”
林漠看着他“乔先生。”
“没想到林导也会来。”
林漠笑了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语气更是平淡“首映嘛。”
“也是。”乔寄笑得很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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