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烈一直跟到了舒寻回到屋里,做到案几前,摊开了书。
“我跟你说过,我读书的时候你不许在旁边打扰我”舒寻仰起头,瞪着柯烈,示意他离远点。
“好。”柯烈点点头,却移眼看见了铺满案几的宣纸上,张张都写着三个字。
“林越平。”柯烈喃喃地说“是人的名字是谁啊”
听到柯烈的问话,舒寻猛地记起自己丢脸的事来,赶紧将那十几张宣纸都收了起来,嘴里慌忙地说道“不关你的事”,又一边催促道“快走啦”
柯烈闷不做声地转身离开。
舒寻刚才因紧张而泛红的脸颊非常好看,可是这份羞赧却是因为那纸上的名字。一时间,柯烈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酸涩,说不清,道不明,几分愤懑,几分难过,还有几分不甘
第10章 大雨
后来的几日,舒寻偶然间发现了一件事,一件为他逃出藩篱机会的事。
那就是,柯烈偶尔会在深夜出去。有时候出去一两个时辰,有时候快天亮了才回来。
根据舒寻偷偷的观察,他发现柯烈深夜外出都有一个特点。而这个特点就是当天白天,会有一只鸽子飞来宅院。
自从发现了这件事,舒寻的心就彻底地定了下来,后院的石头已经累好,只需等到哪天白鸽再来,舒寻就可以趁机逃出生天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自从舒寻定下计划以后,就再也没有鸽子飞来过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十一月初一了,平哥哥的生辰一天近似一天,舒寻越来越坐不住了。他期待见平哥哥的心愿越来越强烈,也觉得平哥哥会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安危。
舒寻每天都守在院子里,焦急地望着天空。
柯烈发现了舒寻的异常,终于忍不住问道“舒寻,为何你这几日总是在院子里发呆。”
“我在构思文章呢”舒寻不耐烦地回答道“不知道文思会枯竭的吗你又不让我出去,还不让我望一下天空吗”他现在应付起柯烈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哦。”柯烈点点头,深信不疑,又接着说“如果外面有山有水的地方会让你有文思,我可以陪你去啊。”
舒寻心念一动,可随即撇了撇嘴“不用了,只要你在旁边,再美的地方我都没心情去,还是算了吧。”
“哦”失落的声音堵在柯烈的喉咙里,到底没有说出来。
秋风飒飒,远处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柯烈觉得那云像压在自己心里似的,而这风刮在脸上,似乎比往日更冷。
隔了很久,才复又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思念那个林越平”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一抹红霞爬上了舒寻白皙的脸颊,慌乱中竟不知道如何掩饰,最后索性大声嚷了句“不干你的事儿”
见天阴了下来,似要落雨,舒寻干脆转身回房了,不愿意再搭理柯烈。舒寻心中既焦急又郁闷,明日就是平哥哥的生辰了,可是鸽子竟然还没有来
“嘘”
正要关房门,竟突然听到嘘的一声鸽哨。
啊是鸽子
舒寻欣喜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赶紧回头看。
只见柯烈用手猛地一抓鸽子,从鸽子的腿上取出一张字条。看完字条,那张英挺的脸上忽然罩上了阴沉冷厉的神色,可怕得竟如索命的夜叉。
而天色也在此时彻底地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预示着一场透雨顷刻即到。
深夜。
哗啦啦,暴雨如注。
这雨从下午开始就一直下,一直没有停过。选择今夜逃走,定会被大雨浇得极其狼狈。可是舒寻再也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平哥哥,他一定要在平哥哥的生辰之前逃出去。
按照每次鸽子来的情况,柯烈这时肯定已经出去了。为了保险起见,舒寻又往后捱了捱。
等舒寻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赶紧跳下床,窜到门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整个世界都被噼里啪啦的大雨所淹没,耳际已经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了。
舒寻心一横,立刻冲进了无边的雨幕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后院那个石头堆积的高墙边上。
刺啦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正好照亮四周。舒寻看见那些被柯烈累好的石头就在前方不远处,欣喜地跑了过去,手脚并用地攀爬了上去。
只要踩上去,就可以爬到墙上,然后就可以借着枝丫下去了。
努力的过程中,手不小心被石头尖利的棱角划破,可是舒寻一点也不以为意。
双手伸到墙顶,想要借力把自己的身子支上去。
正在这时,
“舒寻你在干什么”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随着柯烈一声可怕的大喊轰鸣而来。
舒寻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手上一滑,竟从石头上直直地摔到了泥里。
柯烈此时已经跑了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你想逃走”说着,又看向那堆砌起来的石头,那正是自己为了在舒寻面前显示力气搬过来的,一时间,柯烈全明白了,目光立刻变得凶狠而暴戾“你竟然骗我”
刺啦
又一道闪电刺破天际。
暴雨下,闪电里,舒寻看到柯烈那凶残的模样,生生得像要把自己撕裂,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这几日,由于柯烈对自己的百般讨好,舒寻几乎都忘记了柯烈本性中的残暴了。若非残暴冷绝,他又怎么可能会将自己劫持囚禁呢
“求求你放我走”舒寻跪在泥泞中,抓着柯烈的衣角哭喊着。瓢泼的大雨将他的头发拧成几股,胡乱地贴在脸上。雨水和泪水齐齐洗刷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为什么”柯烈质问着,看着舒寻的模样,竟有些不可置信。
“求求你”舒寻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只顾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求求你放我走吧求求你”
“你那么想走是不是因为林越平”
猛然听到林越平的名字,舒寻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平哥哥平哥哥明天是平哥哥的生辰。”然后又拼命拉扯着柯烈的衣角,嘶哑地哀求“求求你放我走啊我明天要陪平哥哥过生辰的,见不到我他会担心的,求求你放我走吧。”
看见舒寻为了要见另一个人而求自己,柯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了,大声吼道“你的平哥哥根本就不会担心你的他现在和一个小妮子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什么舒寻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话,停止了拉扯,惊恐地看着柯烈,随即又觉得那像是无稽之谈,开始哭喊道“不可能你骗我你根本不知道平哥哥是谁,怎么可能知道他和谁在一起”
“哼”柯烈觉得舒寻自己骗自己的样子很幼稚,也很可笑,但心中更多的是酸涩与愤怒“我柯烈可以死,可以不说一句话,但是绝对不会说一句谎话这些日子,你的平哥哥从来就没有找过你。”
原来,自那日看到案几上林越平三个字后,他就出去调查了,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林越平和一个叫简青青的女人过往甚密,似乎已经快要谈婚论嫁了。
听见柯烈斩钉截铁的话语,舒寻怎么也不肯相信,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柯烈在撒谎。
舒寻突然站了起来,又开始顺着那石头往上爬,雨水浇得他头昏目眩,但是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逃出去。
柯烈看着舒寻的举动,冷冰冰地在后面说道“你以为你爬出去就能逃得走吗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抓回来。”
可舒寻就似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往上爬着。
“难道你想爬出去亲眼见到林越平和简青青成亲吗”柯烈忍无可忍地在雨中大喊一句。
简青青
仿佛听见了一个魔咒,舒寻突然不动了。
简青青
舒寻缓缓地转身看向柯烈。
此时,柯烈看清了,大雨的浇灌下,舒寻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忽的,涣散了。人就倒栽葱似的从石头上倒了下来
“舒寻”
第11章 生病
“你给我快点儿”
深夜,柯烈像拎菜鸡一样拎着杏林春的张老大夫,焦躁地催促着。
张老大夫一把老骨头,弓着身子,趔趔趄趄地跟着跑,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少侠这是要去哪儿啊慢点儿慢点儿诶”他刚刚被柯烈从被窝里抓了出来,衣服都还没有穿戴整齐,就这么在平阳城跑了好几条街了。
“少废话”柯烈呵斥道“你给我跑快点儿”
昨晚舒寻在大雨中昏倒,本来以为让他睡一晚就会好,可没想到睡了一夜一天都没见他醒过来。晚上的时候,竟然发烧说起胡话来了,身子烫得吓人,着实把柯烈吓了一跳,这才急匆匆地捉了医馆的名医来。
好不容易,来到舒寻的房间,张老大夫觉得自己都快要断气了,在柯烈放开他的那一刹那,跌跪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大喘,鼻涕眼泪一块儿下来了,简直把他受人敬仰的杏林巨擘的老脸都丢尽了。
可是柯烈根本不给张老大夫喘息的机会,大声吼道“你赶紧给我看看人怎么回事儿啊”
乒乒乓乓的巨大动静下,烧得糊里糊涂的舒寻居然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眼睛熹开了一条缝,莫名其妙地望着一脸急躁的柯烈和跪在地上的张老大夫。
柯烈见舒寻转醒过来,欣喜的跑过去“舒寻你醒啦我让张大夫给你看看病。”
“张大夫”舒寻喃喃地念着,无力地望了望还趴在地上的老人,愣愣地轻说了一句“你不要对大夫不敬”说着,又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意识模糊了。
“”
柯烈没想到舒寻醒来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怔了半天。再看向张老大夫时,硬是把满腔的急躁压了下去,努力做出尊敬地表情,对他说“张大夫,请您过来看一下。”
张老大夫隔得远,没有听见舒寻说什么。不过,当听着刚才对自己怒气冲冲的年轻人突然这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见柯烈那古怪的表情,背上又出了一身冷汗。
赶紧走过来,把了脉,开了药,就想溜。
没想到柯烈从头到尾都对自己客客气气,还恭恭敬敬地用马车将自己送回了府上。要不是手上握着那好几倍的诊金,张老大夫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从杏林春抓了药回来,柯烈在柴房里熬好了药,又端到舒寻的卧房喂他喝了。然后就守在一旁,生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而舒寻此刻正在梦里。
他梦见自己曾经的宅院,就在平哥哥的隔壁。母亲已经去了,整个宅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舒寻守在阴冷的卧室里,冷得直哆嗦。
不仅天气冷,心也冷,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呢
“舒寻舒寻你在里面吗”
外面传来平哥哥温暖的声音。
舒寻抱着被子不说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还带进来一股暖风。
“舒寻你果然在这儿呀。”林越平轻笑着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呀”
舒寻可怜巴巴地抬头望向林越平,眼圈红红的“平哥哥,你是不是不要舒寻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林越平慢慢走近,宠溺地看向他“我怎么可能不要舒寻呢我不是说过吗,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们林家就是你的家。”
春日照在林越平那俊朗的脸庞上,让舒寻觉得很窝心。可不知为何,舒寻却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就像冰块儿一样带走自己的体温。
“平哥哥,你抱抱我好吗”舒寻乞求道,他想从林越平那里得到温暖。
“好啊”林越平爽朗地答应了,走过来紧紧地抱着舒寻。
梦里面的舒寻顿时觉得身子和心灵都被包裹在春日的温暖里,暖洋洋的让人既舒服又安心。
只是平哥哥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地炙热,而且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被柯烈悉心照顾着,舒寻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现在已经能够下床活动。
可是他的魂儿却似乎在那个雨夜丢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萧瑟的秋色,一言不发。
人一旦醒来,就不可能如在梦里一般任性,可以任由自己的喜好去编织梦中的场景。舒寻并非因为信任柯烈而相信他的话,而是因为那个女人是简青青。
如果是简青青的话,那平哥哥要成亲的事就一定是真的。
说起来,他和简青青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并没有看到过林越平与简青青的亲密往来,舒寻如此地笃定,只因为一件事。
那其实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舒寻记得,那日他和几个好友在茶楼二楼上喝茶逗乐,那时,林越平还没有过来。
逗乐着,几人透过二楼的栏杆,正好看见下面有几个女子结伴游街,此刻正停留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面欢莺声燕语地欢笑着。那群女子中的一人,正是简青青。
看见女人,大伙儿就兴奋了起来,话题自然也转到了那几个女子身上,开始对她们评头论足。
简青青长着一张小巧而别致的脸,下巴有些尖。舒寻看着简青青的尖下巴,觉得她虽然好看,面相却显得有些刻薄了。
还不待舒寻发表意见,哥们儿中一个人调笑道“你看那简青青的尖下巴,哈哈,我怎么觉得那么像锥子呢,担心一低头把她的胸给戳破咯”
“哈哈哈哈哈哈”
话一出口,大家都觉得他点评得很精妙,不由笑开了。随后,又点评起别的女子来。
这时,林越平来了,坐在了舒寻旁边,笑问大家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见哥几个还在点评别的女子,舒寻赶紧热心地把刚才大伙对那群女子的特征玩笑都说与林越平听。
林越平一个个地听着,也点头同意,笑称有意思。
当说到简青青时,舒寻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看那简青青的下巴那么尖,从面相上来说算刻薄了。”
本来以为林越平会同意,却见林越平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简青青一眼,朗声说道“哪有那么尖我觉着挺好的。”
舒寻听了不服气,借了刚才哥们儿的话说道“那么尖跟个锥子似的,一低头都要把自己胸给戳破了”
林越平闻言沉下脸来,道“舒寻,你这样说就过分了啊,哪有这么说人姑娘家的。”
诶又不是我这么说的是刚才那谁说的别人都觉得尖,你眼睛长哪儿去了,会觉得她那下巴不尖。
正在这时,有人起意一起去酒楼喝酒,大伙都举双手赞成。
于是,还不待舒寻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被大伙簇拥着一起到酒楼去了。
虽说在当时,林越平的反应让舒寻挺膈应的,可是后来和大家一喝酒,就彻底把这事儿给忘记了。以后也再没有想起来过。
可是,那晚在雨夜中,当柯烈提起简青青这个名字的时候,舒寻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被丢弃在记忆的角落里的回忆,而且越想越扎眼。
当一个男人敢不苟同别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看法,并且对别的男人对那个女人的玩笑生气的时候,他一定是已经动心了。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多么明显的信号啊,昭示着平哥哥内心真实的想法,可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那么寻常呢从不曾往那个方向想
舒寻握紧自己的拳。
不也许是自己太期待另一个结局了,而将这样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而如今,就算想要自己骗自己,当柯烈在撒谎都不行了。因为那件事就跟简青青的下巴一样,如锥子般,刺进了自己的心中。
这么说来,自己被劫持这些日子,平哥哥也的确没有寻过自己了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失踪了吧
舒寻凄惶地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那紧紧握着的手中,原来
什么也没有。
第12章 怨憎
见舒寻又在窗边发呆,柯烈如往常一般默默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转身便要离去。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