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年十三万
两位默默无闻的少年，在这即将闭幕的大会上，一时间风光无二。
ad创办人之一，那名为ada的知识女性在闭幕式上以他俩的故事作为案例，告诉青春洋溢的听众们只要行动起来，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什么背景，拥有什么资源，你的梦想都是不可以去藐视的。
左小小喜欢这个总结。
香港各路报刊杂志媒体纷纷采用“真人版王子与贫儿”这一类字眼来形容这对“双胞胎”，还翻出弗朗索瓦为他们拍摄的黑白照进行大肆宣扬；电台邀请他们去清谈；电视台支出硕大的麦克风请他们发表感言。理所当然的是，boo era也得到了最大曝光率，多家国外基金会和公司伸出橄榄枝，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回深圳以后，这待遇更是与日俱增。深港两地，乃至某些亚洲新闻领域，都在孜孜不倦地传播这个励志故事。
每当回忆起香港的一幕幕画面、一个个有趣的人物、还有那个用英文当众演讲的自己，左小小的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往上弯起，眼中发散出三棱镜分解过的七色光芒。
那三天的冬日阳光是多么灿烂呀，然而再也逃不过了，下周一的期末考试。
“准备得怎样？”王蒙奇像个监控摄像头一样盯着他。
放心啦，我今晚通宵！他总是这样反复地说，却一直抱着手机玩斗地主。
“你呀，平时的作业和测验就不认真，就算期末考拿到了a或者b，综合起来最多也得个c。”
“c不错啊，才比a和b差一点点。”
“可这样一来就间接影响你的ga。”他又像个复读机一样老话重提。
“就算ga很高，但最后alevel考砸了，还是一样申请不上好学校好专业啊。”现在左小小对规则已经很熟悉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做好考砸的准备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左小小放下手机，“你还记得ada说过一句话吗？”
王蒙奇一扬眉懒得理他，等着他自己回答。
“她说我们选择任何专业都可以去推动变革，因为未来将会消除界限，跨界融合。”
“你具体是什么意思。”
“其实drea计划给我的感触很深。”他果然没有忘记drea计划，“我之前还不知道自己那么喜欢跳舞，现在才越来越明白。唉，我能不能报考英国的舞蹈专业？那种艺校对学业的要求应该不太严吧？”
王蒙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省省吧，都多大年纪了，骨头都硬了。人家对专业要求很高的，又不是随便蹦跶两下就给过。”
左小小皱着眉头，“那你说设计专业怎么样？我画画也还可以，虽然基本功不扎实吧，但属于有天赋。你看那个毕加索，达利他们的画风，我还是能弄得出来的。”
“有点常识好不好，那都是殿堂级人物，基本功比美院教授强多了。你千万别以为学艺术就是走捷径，就可以不认真念书，如果是那样的话，艺术家这三个字早成贬义词了。”他一眼看穿左小小的心思。
“那你说说，以我目前的成绩能考上什么专业？”
“不是以你目前的成绩会怎样，而是你必须努力考上社工专业，我早就给你挑好了。”见左小小茫然四顾不知就里的样子，王蒙奇问，“我以前没给你说过？”
左小小摇头“没有。”
“傻瓜，社工专业就是社会工作，cial ork，专门研究学习如何与社群打交道呀，如何促进社区发展呀，如何做调研呀，如何利用资源跨界合作呀……这可是国外目前最吃香的专业之一。金融风暴的厉害知道吧，所以工商、金融、经济都不吃香了。法律我看你也钻研不进去，财会你会晕的。而社工最适合了，他们的地位就好比医生和律师那样，非常受人尊敬，工作稳定，收入也高。怎么，不喜欢？”
左小小愁着脸“听都听不懂，怎么喜欢啊？”
王蒙奇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看来这半年我算白栽培了啊，真让人失望！你忘记那些热血沸腾的学生社团了吗？你忘记咱们的boo era了吗？你忘记去孤儿院看望小朋友的快乐了吗？你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你说你从一个连自己都帮不了的废物，变成了梦想着去改变世界的adee——我居然信了你！”说完这一大串排比句，王蒙奇气呼呼地爬到上铺去了。
左小小垂头丧气，一整夜喝了三杯不加奶的斋啡。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英文单词，他真的没有任何激情和动力去背诵。
闭上眼睛，他忽然想到自己轻松混迹网吧的日子。是否该回去？
说什么傻话呢！绝对不回去。
招生宣传册上印着城堡般的古典建筑，让他越来越无法自拔，同学间漫无边际的闲聊，也带来各种美妙幻想。英国的天气应该相当适宜生长吧，才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英国的麦田怪圈很多吧，说不定还能碰上外星人；英国人很会踢球吧，边喝啤酒边看球赛边骂人什么的再适合我不过了……综上所述，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那些听了就打瞌睡的课，肯定能好好掌握；每次测验，每回考试，必须多拿几个a；给我选的专业，很快就可以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以，别对我失望。
此刻的王蒙奇正睡得无声无息，连个呼噜都不打，也不翻身，如果一不注意，你还以为那儿根本没人，或者他已经死去。唉，他要是真死了，我也乐得清静。想着想着，左小小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周之后，王蒙奇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再次以超新星的力量爆发出他的愤怒。
“你究竟想怎样？”
“什么怎样。”
“你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门b，五门c，三门d，三门不及格，你果然是想留级吧！”
“留级又怎样？”
“一年学费十三万你自己出？”
看看，终于说出口了吧，你们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善的家伙！左小小愤怒地跳起来想骂人，但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心虚。
“……下学期我会努力的。”软软吐出口的是这句话。
“谁叫你之前把我们的气球吹到了天上？现在骑虎难下，所有人都盯着你这个‘被改造的adee’呢，如果你留级或者被劝退，丢脸那就不止你一个人了。”
王蒙奇板着脸开始收拾行李。寒假中他要参加两个不同的义工旅行项目，一个是在泰国素林保护大象，一个是大马的有机农场农夫计划。
左小小默默退出房间，他今天也要离开，准备回家过年。
第10章 这事交给我
一大早就来到农贸市场，左小小情不自禁地吸了一鼻腔混杂了各种味道的空气。
以前竟没发现，清晨的菜市是如此鲜活动人，每一个番茄，每一颗土豆，每一根京葱，每一条猪肉，都像水粉画里边的模型一样可爱。今天大包小包买菜囤粮的人特别多，因为到明天初一就没得买了。左小小攥着一百元，盘算着今晚的年夜饭吃什么好。
一阵冷风灌进领子，让他哆嗦起来。打火锅吧，热腾腾的才有过年的感觉。于是去买了牛肉丸，白萝卜，腐竹，冬瓜，木耳等料，还杀了一条肥美的草鱼。
左富强今天值白班，要七点过才能回家，刚好能赶上年夜饭。左小小一边切菜，一边听着电视机里欢快的歌声，那种满怀莫名信心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他准备吃完年夜饭就去找阿超通宵打游戏。
九点钟，左富强没回家。
十一点，还没回家。
十二点半，马平川带着一身啤酒味，敲响了出租屋的门“快点跟我走。”
“去哪儿？”
“医院。”
左富强是被一个高空坠落的哑铃砸到了腰部。x光片结果出来了，腰椎2、3、4节右侧突出骨骨折，第三节腰椎粉碎性骨折。第二天下午，他上班的物业公司同事和高空坠物的业主都来了医院，大家协商得很顺利，左小小没操什么心就知道手术费和误工费都有着落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隔不久的元宵节，空气里依稀还能听见鞭炮的声音。他坐在阿超的店里搓汤圆，弄得满手是黑芝麻都没察觉，直到听见好友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他才猛然回过神。
“啥？”
“问你还要去上学不？”
“唔……应该是吧，不然以后怎么还他学费，十三万呢。”
“那叔叔呢？”阿超叹了一口气，“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叔叔以后怕是没办法上班了。”
“我知道。”
“要不问那人再借点？”
“王蒙奇？”左小小缓缓摇头，“他又不是银行，赞助我上学之外还要养我全家？不可能的。”
也对。阿超没说话了。
开学前一天，经过阿超的简单培训以及ict课程上学到的知识，左小小找到一份帮人制作网站的兼职，按件计费。他提着行李坐车来到深国交。校门口排着一溜的豪车，同学们用一张张笑脸融化了这春寒料峭的时光，却融化不了他沉重的心理负担。
尤其是面对每个周末的社团活动，更是加倍郁闷。
“周六上午咱们去应许之地，看望脑瘫和智障儿童。”这天，王蒙奇运筹帷幄地安排道。
“不好意思，这周我去不了。”
“上周你要温习功课，上上周你肚子不舒服，这周又怎么了？”
“没什么，不想去。”
“去嘛，小孩子都很容易喜欢你。”王蒙奇说，“我也帮你报了名。”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左小小决定参加完活动晚上再通宵做网站。
周六的气温很舒适，十几位中学生在一个神父的带领下，穿过简洁明亮的新教教堂，来到背后的福利机构“应许之地”。他们带来了糖，牛奶，米果，还有微笑和拥抱。
在回家的地铁上，王蒙奇一直在埋头看手机，直到其余同学都下了车，才注意到左小小一直脸色铁青的靠在柱子边上。
“过来坐呀。”王蒙奇指了指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左小小坐下了。
“你是不是跟徐涵笑说什么了？”
徐涵笑是vol的创办人之一，她今天也来了。左小小的确悄悄跟她谈了一会儿，此时他的诧异和尴尬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
王蒙奇假装没看见，耸耸肩“怎么不先告诉我呢？”
“你又没组织街头义演，也不能为我家募捐。”
“你家到底怎么了？”王蒙奇追问，“徐涵笑说你讲得不太清楚，她也不明白是出了啥事，就听你问，等她们手头上的救助项目完结后，下一个能不能帮你爸爸募捐。但是她不好意思告诉你，她们现在的救助对象都是慈善总会指定的，不能随意安排。”
“噢。”
“跟我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左小小低下头，扭捏好一阵，才压低嗓门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番，他没提跛腿的爷爷从乡下来照看父亲，爷仨现在每天的吃喝费用都是老本，很快就会见底。
王蒙奇有些不满地说“我就寻思你整天失魂落魄的是为什么呢？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你一个人扛得下来吗？”
左小小红着眼“不扛怎么办，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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