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院子里东面的三间,一进门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客厅两边各是一间小卧室。家具都上了年头,沙发罩上的花纹都褪了色,却处处透露着居家的味道,院子里还有卫生间和洗澡间,比之前住的地方条件不知道好了有多少。
接向涵来之前向浩已经提前打扫整理过。向涵很兴奋,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两张床上的床单都被他滚得皱巴巴,沙发也不能幸免。
向浩好不容易在客厅逮到他,要给他剪头发。
一听“剪头发”三个字向涵长长“啊”了一声,显然不怎么乐意,趁向浩不注意从他手中逃了出去,溜进了院子里。
“回来!”向浩一脚踏在门槛上,粗着嗓门喊他,“听见没有!”
向涵听见没有不知道,对门的爷爷倒是掀了帘子出来,瞧见两人的样子哈哈大笑,问向涵“阿弟,你捣蛋了?”
“没有,”向涵藏在一棵树后面,“哥哥给我剪头发,不要!”
老爷子笑得更欢了,指着向涵问向浩“这就是你给剪的?哈哈哈,要我我也不给你剪!”
向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不怎么好看。”
“行了,”老爷子冲向涵招招手,“你过来,让爷爷给你剪,爷爷手艺可好了。”
向涵不敢过去,那眼睛偷看向浩。
向浩说“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从小我儿子的头发就是我给剪的,现在大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正好手痒痒。”
老爷子手艺果然不错,给向涵剪了个圆圆的发型,刘海剪短露出秀气的眉毛,乖巧又精神。
向浩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五官已经好看到顶头了,再不能再多好看一分。
向涵对自己的新发型也很满意,他本来有些怕生,剪了头发过后对着老爷子一点都不羞怯,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倒是把向浩冷落在了一边。
他们第一天搬来也没准备吃的,奶奶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向涵最没出息,向浩一句客套话都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接过了奶奶给他的鸭腿啃了起来。
向浩厨艺不佳,他们又过得拘谨,即使是平平常常的家常便饭也吃得十分开心。他和向涵,从他七岁开始就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开始时向涵还那么小,坐在椅子上两脚都触不到地面,筷子也拿不稳,还要向浩帮他夹菜,后来慢慢长大,总是在老妈的威胁下夹了不爱吃的菜然后再趁老妈不注意偷偷放进向浩碗中。
他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俊朗挺拔的少年,向浩总是坐在他旁边的,可是真正算起来,他们已经有至少七个年头没有好好坐在一张餐桌上吃上一顿安稳的晚餐。
他们所经历的,是长达五年的杳无音信和差一步的天人永隔,还好,他们还能对坐着分享一份酸辣土豆丝。
吃完饭之后向浩带向涵回去,他整理没整理完的行李,向涵在一旁捣乱。
搬了新家,离开了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向涵显得尤为兴奋,想来他虽然不说也是觉得苦的。他折腾着折腾出一身的汗水,到了晚上向浩捉他去洗澡,他本来不太情愿,到了洗澡间衣服脱得比谁都快。在出租屋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能自己擦澡了,这减轻了向浩不少压力,尤其生理上的,然而换了新环境,向浩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洗澡间,只能跟他一起进来。
洗澡间不大,靠着墙砌着二十公分的台阶,上面摆着一个水磨石浴缸,浴缸上了年头早已不能泡澡了,但是要站在里面才能冲到上面的淋浴,向涵不知道这码事情,脱得光溜溜的要往浴缸里躺,被向浩捞着腰捞了起来。
“干嘛呀?”他两条腿都迈进了浴缸,在不明亮的灯光下灰黑花色的老式浴缸衬得他洁白的皮肤就像镀了一层朦胧的雾纱,连那埋怨的神情都遥远起来,只有话语是直白而真实的。
向浩放开他的腰,牵着他的手把他从浴缸中拉出来,让他现在旁边等着,自己一步跨了进去。
“哥哥先洗啊……”向涵仰着头看他。
向浩太高,站进浴缸里几乎要顶上天花板,他弯了腰拧开阀门,水倾泻而下,凉凉的聚集在向浩脚边,向浩边调节水温边背对着向涵说“洗澡的时候只能站着,听见没有?”
“哦……”向涵慢慢地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向浩调好水温跨下来,扶着向涵让他进去,他一脚踩在台阶上,一手抓着向浩,一手扶在浴缸边缘,背也弯起,像一块上好的璞玉,还未雕琢,已经美得惊心动魄。
向浩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登时就觉得气血下涌。
向涵踏进了浴缸,几滴水溅到他的脸上,他抓着向浩的手笑着往后躲,闭着一只眼睛揽住向浩的脖颈。
向浩僵硬得绷紧身体,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掰下来,哑声命令道“站好了!”
“好滑啊,”向涵笑嘻嘻耍赖,“哥哥进来扶着我,不要让我摔倒啦!”
向浩直直看着他,热气从向涵背后升起,把他的睫毛熏得湿漉漉的,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向涵。他叹了一口气,把上衣一脱跨了进去,向涵乖乖贴了过来,搂着他的腰仰起头,向浩抓洗发水的手都有些不稳,随便挤了一些进掌心在他头发上揉搓起来。
向涵五官皱了起来,腿无意识在他腿上蹭着,小声呢喃“好了吗?”
向浩只想速战速决,随便揉了两下就按着他的额头按到水下,向涵蹭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手也捏紧了向浩的腰,水一半随着头发直接落进浴缸,一半顺着他优美的脖颈流到胸口,绕过淡色的乳`头流向更隐蔽的地方。向浩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给向涵洗完头下自己额上一层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向涵一抹脸上的水,头发贴在头皮上更显出他五官的精致,他看到向浩手臂上平时被衣服遮盖着的自己的涂鸦,于是偏着头好奇地去摸,接着又想去摸向浩的头发,被向浩一偏头躲开也不在意,执着地追上他俊朗的鬓角,调皮地说“你怎么不洗头发呀?是不是怕?”
向浩喉头滚动一下,声音哑得自己听了都有些惊讶,他说“我不怕。”
“那你怎么不洗呀?”向涵不知死活地说着,“我想给哥哥洗。”
可惜向浩没让他如愿,他的自制力也许没有那么强,继续和向涵挤在浴缸中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在还能忍耐之前狼狈地从浴缸里下来,在向涵哀怨的眼神中指导他洗了澡,给他穿好衣服让他自己回房间。
向涵不想走,说要等他,向浩一贯宠他,今天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赶了出来。
向涵有些委屈,看到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好了一些,躺上去时再好了一些,等他闻到枕头上熟悉的味道时脚趾也忍不住蜷缩了起来,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好像睡了一觉,朦胧中额上一重,他半睁开眼睛看到向浩近在咫尺的面孔,嘟囔着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下意识就往他唇上贴。
“别闹,”向浩别过头去,一条毛巾盖在他脑袋上,不太温柔地擦着他的头发,“擦干了再睡。”
向涵懒懒倚在他胸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又被向浩抓着肩头放回了床上,给他盖好了毛巾被,对他说“睡吧。”
他翻了个身,听到窗子响了一下,应该是被人关上了,接着灯也被关上了,门轻轻被拉开,黑暗中向涵急急喊了一声“哥哥!”
灯又重新被打开,向浩站在门口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向涵又叫了一遍“哥哥!”
那声音又短又急,好像被抛弃的小动物,叫人于心不忍。
向浩心软了,走回他的床边复又坐下,摸着他的头发再次问“怎么了?”
好像两人都各自只会一句话似的。
向涵眼角都有些湿了,拿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我要睡觉了……”
“嗯,”向浩轻轻说,“睡吧。”
“哥哥呢……”向涵还睁着眼睛,“不睡吗?”
向涵也不是没有进步的,说话都学会了拐弯抹角,向浩哑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脸,“我去我的房间睡,你在你的房间睡。”
向涵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听懂了,背过身去蜷了起来。
向浩又坐了一会见他没动静,伸长脖子看他,见他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还没有睡着。他放轻了动作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动静,一回头果然向涵又翻了过来,也不说叫他,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向浩明明只是给他换了个大的房间,让他不用跟他挤一张床,怎么就像把他扔在了大街上。他是受不了向涵这样看他的,向涵哭也好闹也好,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就算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要试一下的。
另一间卧室到底还是空了下来,向浩走到门边啪地灭了灯复又回到了床边,要躺下了才发现还没有枕头,但也许是床单刚晒过太阳散发着贪恋的味道,他懒得再去拿,索性把给向涵准备的让他晚上抱着睡觉的小薄被扔到床头凑合着代替枕头,反正有他在向涵也不再需要这东西。
昌州已经度过了初夏的雨季,虽然因为朝向室内还算阴凉,但还是隐隐有了暑气。向涵却不怕热似的贴着向浩,抱他手臂紧紧的,好像他稍一松手,向浩就会逃跑一样。
向涵和老妈一样不怕热,向浩正好相反,一到夏天就热得不行,老妈说吹空调对身体不好,暑假每天只准开两个小时的空调,向浩在家里热得完全呆不住,逮着机会就往网吧钻,等到晚上回到家里,向涵仍在泰然自若地看书,还要嫌弃他一身臭汗。
没多久向涵就陷入了梦乡,呼吸热腾腾扑在他肩头,他忍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拉开他的手,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向涵砸吧砸吧嘴,没半分钟又贴了过来。
月光从窗子里洒入,向浩低下头,向涵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热点就热点吧,他想,他总要带向涵治好病的,等到向涵离开了他,他又要去哪里寻找这份温度。
10
搬家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又到了向涵复查的时间。向浩抽了一天时间带他去医院,他们上午检查,中午在附近吃饭,下午才能拿到结果。
向涵车祸时在驾驶座,身上只断了两根肋骨,除此之外便是严重的脑部创伤,他经过治疗恢复,骨折早就已经愈合,脑部的血块也逐渐被吸收,然而车祸带来的巨大心理创伤仍需要更系统专业的治疗。
从医院回来向浩带向涵搭了公交,小城的公交人不多,向涵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脸伸到窗口打开的缝隙,风从缝隙里猎猎吹来,把他的头发尽数吹起,向浩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回原位坐好,没两分钟他就再次凑了过去,向浩作势要凶他他就眨着大眼睛讨好地拉向浩的手,一句话没说就能堵得向浩哑火。
下了公交离回家还有一段距离,向浩问向涵累不累,向涵乖乖地回答“不累呀,我都还没有走路呢。”
他们搬到这里不过半个月,对附近的环境不是太熟悉。路上经过一个小花园,这附近是居民区,小花园除了花草假山还有几样给小孩玩的设施,向涵远远看到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又走得缓慢,看一眼假山旁边的秋千再看一眼向浩。
向浩失笑“想玩?”
向涵立刻点头。
他生病以后从来没有玩过秋千,此时小狗一样欢快地跑过去在秋千上稳稳坐下,无师自通地两只手牢牢抓住秋千的链条,一脸期待地看着向浩。
向浩摊上这么一个弟弟,只得绕到他背后站定,一低头对上他头顶的发旋,勾起脚尖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向涵小声唤了一声,委屈地回过头,没什么威慑力地埋怨“你踢我做什么呀?”
向浩解释不了,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坐好了!”
向涵立刻就把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坐得直绷绷的,向浩让他把脚翘起来他也乖乖照做了,到了向浩刚碰上他的背,他又回过头一脸紧张地嘱咐“不要让我摔了。”
向浩没跟他废话,嘴角扯出一个笑,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向涵脑袋还没转过去,嘴巴长得圆圆地惊叫起来,荡到了半空中叫声转了个弯转成了清脆的笑声,他笑着落下来向浩就再次把他推上去,来回几次他寻着了规律,落下来就大声喊着“高一些嘛。”
反复叫了几次向浩起了坏心眼,加大了几分力气,向涵果然荡得老高,发出长长的叫声,口中胡乱叫着哥哥,又有一些可怜。这下轮到向浩来笑,笑着笑着一伸手,把随着秋千落下来冲到身前的向涵一把搂进了怀里。
向涵呆滞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来,扬言要揍他,向浩不给他揍,让他追着跑了几步,向涵疏于锻炼刚跑两步就跑得脸红扑扑的,向浩心里痒痒的,故意停下来等他,向涵没什么心眼,毫无防备地跑过来,一下子就被向浩制住了双手,挣了两下挣不开,小小叫了一声,不服气地瞪着眼睛。
向浩抓他的手紧紧的,“你瞪我干什么?”
“没有呀,”向涵不认账,软软地靠到他胸口,“你不要凶我。”
闹了一会儿向涵还想接着玩,向浩看他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就强行按着他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去不远的报刊亭买矿泉水给他喝,没想到刚付了钱向涵就跑了过来,紧张兮兮抓着他衣角不放。
“怎么了?”向浩安抚地摸摸他的耳朵,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给他,向涵抿了一口就不喝了,恹恹地说想回家。
向浩正觉得奇怪,几个小学生打闹着从路口冲了过来,向涵立刻受惊了一般躲到向浩身后。原来是赶上了附近的小学放学。
向浩向小花园扫了一眼,果然隐约看到小孩的影子。
向涵吃过熊孩子的苦头,从前住的地方有一群小孩,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二三,见到向涵就要喊他傻子,还要拿小石子丢他。向涵软绵绵的,受了委屈只知道哭,有次向浩赶跑了熊孩子带他回家,捏着他的脸恨铁不成钢“不是说傻子都咬人吗,你这个小傻子怎么不会呢!”向涵只听懂“傻子”两个字,一晚上没搭理他。
向涵怕小孩,秋千也不玩了,跟着向浩踏着晚霞回了家,有些闷闷不乐。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间,向浩收拾了他摊在床上的纸笔在他身边躺下,向涵照例贴了过来,向浩在他背上拍了拍,说“明天还带你去玩秋千。”
向涵闷闷地说“不想玩……”
“怕什么呀,”向浩啧了一声,“你这么高一条怕几个小矮子,丢不丢人啊……再说了,有哥在呢。”
向涵不说话了,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手指抠着他手臂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小人,过一会儿动作也渐渐慢了,向浩以为他睡着了,他又小声说“我只想和哥哥玩……”
蝉叫的声音好像更大了些,像鼓点一般拍在胸口,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向浩把他的小可怜搂紧了,在他头顶的发旋啄了一下,轻声道“好。”
向涵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嘟起嘴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
向涵的唇瓣很软,带着牙膏的绿茶味道,像一道诱人的甜点。他抱向浩也抱得紧紧的,和他鼻梁抵着鼻梁,嘴唇贴着嘴唇,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食髓知味地吻他。
向浩连放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车行辞职以后向浩在拆迁公司找了份活儿,昌州是座老城,这几年老城新建到处都要拆迁,向浩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拆迁留下的能再利用的废砖选出来处理平整码起来,这工作辛苦,好在平均下来不比在车行少,就是不是天天都有活儿干,不过向涵最近愈发黏人,他正好有更多的时间陪他。
他年轻时不在乎钱,后来和朋友一起做木材的生意,一方面是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对向涵不正常的欲`望,一方面也是心里憋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那时候他们没钱没人脉,有的只是年轻敢拼一腔热血,他长这么大没有为什么事情这么拼过,每天陀螺一样地打转,半年时间北方的深山老林去过好几次,有一次还遇到山洪,差点回不来,好在生意还是有了起色,但是谁也没想到,钱还没有赚到手他就出了事,付出的努力最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向涵离不了人,他们也没钱再去折腾,他这双手,前二十年用来弹吉他画画,后来举酒杯选木材签合同,再后来伤了人沾了血就彻底落进了泥土里,只能与油污灰尘打起交道,可能再也拾不起来。
第二天收工向浩在工地寻了块了块木板,锯成板凳大小,过后几天闲下来就拿着砂纸来来回回打磨,把木刺一点一点磨平,用腻子打了底。
晚上回家给向涵洗澡时又想起什么,问他喜欢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