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院子里东面的三间,一进门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客厅两边各是一间小卧室。家具都上了年头,沙发罩上的花纹都褪了色,却处处透露着居家的味道,院子里还有卫生间和洗澡间,比之前住的地方条件不知道好了有多少。
接向涵来之前向浩已经提前打扫整理过。向涵很兴奋,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两张床上的床单都被他滚得皱巴巴,沙发也不能幸免。
向浩好不容易在客厅逮到他,要给他剪头发。
一听“剪头发”三个字向涵长长“啊”了一声,显然不怎么乐意,趁向浩不注意从他手中逃了出去,溜进了院子里。
“回来”向浩一脚踏在门槛上,粗着嗓门喊他,“听见没有”
向涵听见没有不知道,对门的爷爷倒是掀了帘子出来,瞧见两人的样子哈哈大笑,问向涵“阿弟,你捣蛋了”
“没有,”向涵藏在一棵树后面,“哥哥给我剪头发,不要”
老爷子笑得更欢了,指着向涵问向浩“这就是你给剪的哈哈哈,要我我也不给你剪”
向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不怎么好看。”
“行了,”老爷子冲向涵招招手,“你过来,让爷爷给你剪,爷爷手艺可好了。”
向涵不敢过去,那眼睛偷看向浩。
向浩说“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从小我儿子的头发就是我给剪的,现在大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正好手痒痒。”
老爷子手艺果然不错,给向涵剪了个圆圆的发型,刘海剪短露出秀气的眉毛,乖巧又精神。
向浩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五官已经好看到顶头了,再不能再多好看一分。
向涵对自己的新发型也很满意,他本来有些怕生,剪了头发过后对着老爷子一点都不羞怯,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倒是把向浩冷落在了一边。
他们第一天搬来也没准备吃的,奶奶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向涵最没出息,向浩一句客套话都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接过了奶奶给他的鸭腿啃了起来。
向浩厨艺不佳,他们又过得拘谨,即使是平平常常的家常便饭也吃得十分开心。他和向涵,从他七岁开始就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开始时向涵还那么小,坐在椅子上两脚都触不到地面,筷子也拿不稳,还要向浩帮他夹菜,后来慢慢长大,总是在老妈的威胁下夹了不爱吃的菜然后再趁老妈不注意偷偷放进向浩碗中。
他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俊朗挺拔的少年,向浩总是坐在他旁边的,可是真正算起来,他们已经有至少七个年头没有好好坐在一张餐桌上吃上一顿安稳的晚餐。
他们所经历的,是长达五年的杳无音信和差一步的天人永隔,还好,他们还能对坐着分享一份酸辣土豆丝。
吃完饭之后向浩带向涵回去,他整理没整理完的行李,向涵在一旁捣乱。
搬了新家,离开了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向涵显得尤为兴奋,想来他虽然不说也是觉得苦的。他折腾着折腾出一身的汗水,到了晚上向浩捉他去洗澡,他本来不太情愿,到了洗澡间衣服脱得比谁都快。在出租屋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能自己擦澡了,这减轻了向浩不少压力,尤其生理上的,然而换了新环境,向浩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洗澡间,只能跟他一起进来。
洗澡间不大,靠着墙砌着二十公分的台阶,上面摆着一个水磨石浴缸,浴缸上了年头早已不能泡澡了,但是要站在里面才能冲到上面的淋浴,向涵不知道这码事情,脱得光溜溜的要往浴缸里躺,被向浩捞着腰捞了起来。
“干嘛呀”他两条腿都迈进了浴缸,在不明亮的灯光下灰黑花色的老式浴缸衬得他洁白的皮肤就像镀了一层朦胧的雾纱,连那埋怨的神情都遥远起来,只有话语是直白而真实的。
向浩放开他的腰,牵着他的手把他从浴缸中拉出来,让他现在旁边等着,自己一步跨了进去。
“哥哥先洗啊”向涵仰着头看他。
向浩太高,站进浴缸里几乎要顶上天花板,他弯了腰拧开阀门,水倾泻而下,凉凉的聚集在向浩脚边,向浩边调节水温边背对着向涵说“洗澡的时候只能站着,听见没有”
“哦”向涵慢慢地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向浩调好水温跨下来,扶着向涵让他进去,他一脚踩在台阶上,一手抓着向浩,一手扶在浴缸边缘,背也弯起,像一块上好的璞玉,还未雕琢,已经美得惊心动魄。
向浩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登时就觉得气血下涌。
向涵踏进了浴缸,几滴水溅到他的脸上,他抓着向浩的手笑着往后躲,闭着一只眼睛揽住向浩的脖颈。
向浩僵硬得绷紧身体,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掰下来,哑声命令道“站好了”
“好滑啊,”向涵笑嘻嘻耍赖,“哥哥进来扶着我,不要让我摔倒啦”
向浩直直看着他,热气从向涵背后升起,把他的睫毛熏得湿漉漉的,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向涵。他叹了一口气,把上衣一脱跨了进去,向涵乖乖贴了过来,搂着他的腰仰起头,向浩抓洗发水的手都有些不稳,随便挤了一些进掌心在他头发上揉搓起来。
向涵五官皱了起来,腿无意识在他腿上蹭着,小声呢喃“好了吗”
向浩只想速战速决,随便揉了两下就按着他的额头按到水下,向涵蹭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手也捏紧了向浩的腰,水一半随着头发直接落进浴缸,一半顺着他优美的脖颈流到胸口,绕过淡色的乳`头流向更隐蔽的地方。向浩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给向涵洗完头下自己额上一层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向涵一抹脸上的水,头发贴在头皮上更显出他五官的精致,他看到向浩手臂上平时被衣服遮盖着的自己的涂鸦,于是偏着头好奇地去摸,接着又想去摸向浩的头发,被向浩一偏头躲开也不在意,执着地追上他俊朗的鬓角,调皮地说“你怎么不洗头发呀是不是怕”
向浩喉头滚动一下,声音哑得自己听了都有些惊讶,他说“我不怕。”
“那你怎么不洗呀”向涵不知死活地说着,“我想给哥哥洗。”
可惜向浩没让他如愿,他的自制力也许没有那么强,继续和向涵挤在浴缸中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在还能忍耐之前狼狈地从浴缸里下来,在向涵哀怨的眼神中指导他洗了澡,给他穿好衣服让他自己回房间。
向涵不想走,说要等他,向浩一贯宠他,今天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赶了出来。
向涵有些委屈,看到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好了一些,躺上去时再好了一些,等他闻到枕头上熟悉的味道时脚趾也忍不住蜷缩了起来,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好像睡了一觉,朦胧中额上一重,他半睁开眼睛看到向浩近在咫尺的面孔,嘟囔着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下意识就往他唇上贴。
“别闹,”向浩别过头去,一条毛巾盖在他脑袋上,不太温柔地擦着他的头发,“擦干了再睡。”
向涵懒懒倚在他胸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又被向浩抓着肩头放回了床上,给他盖好了毛巾被,对他说“睡吧。”
他翻了个身,听到窗子响了一下,应该是被人关上了,接着灯也被关上了,门轻轻被拉开,黑暗中向涵急急喊了一声“哥哥”
灯又重新被打开,向浩站在门口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向涵又叫了一遍“哥哥”
那声音又短又急,好像被抛弃的小动物,叫人于心不忍。
向浩心软了,走回他的床边复又坐下,摸着他的头发再次问“怎么了”
好像两人都各自只会一句话似的。
向涵眼角都有些湿了,拿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我要睡觉了”
“嗯,”向浩轻轻说,“睡吧。”
“哥哥呢”向涵还睁着眼睛,“不睡吗”
向涵也不是没有进步的,说话都学会了拐弯抹角,向浩哑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脸,“我去我的房间睡,你在你的房间睡。”
向涵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听懂了,背过身去蜷了起来。
向浩又坐了一会见他没动静,伸长脖子看他,见他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还没有睡着。他放轻了动作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动静,一回头果然向涵又翻了过来,也不说叫他,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向浩明明只是给他换了个大的房间,让他不用跟他挤一张床,怎么就像把他扔在了大街上。他是受不了向涵这样看他的,向涵哭也好闹也好,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就算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要试一下的。
另一间卧室到底还是空了下来,向浩走到门边啪地灭了灯复又回到了床边,要躺下了才发现还没有枕头,但也许是床单刚晒过太阳散发着贪恋的味道,他懒得再去拿,索性把给向涵准备的让他晚上抱着睡觉的小薄被扔到床头凑合着代替枕头,反正有他在向涵也不再需要这东西。
昌州已经度过了初夏的雨季,虽然因为朝向室内还算阴凉,但还是隐隐有了暑气。向涵却不怕热似的贴着向浩,抱他手臂紧紧的,好像他稍一松手,向浩就会逃跑一样。
向涵和老妈一样不怕热,向浩正好相反,一到夏天就热得不行,老妈说吹空调对身体不好,暑假每天只准开两个小时的空调,向浩在家里热得完全呆不住,逮着机会就往网吧钻,等到晚上回到家里,向涵仍在泰然自若地看书,还要嫌弃他一身臭汗。
没多久向涵就陷入了梦乡,呼吸热腾腾扑在他肩头,他忍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拉开他的手,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向涵砸吧砸吧嘴,没半分钟又贴了过来。
月光从窗子里洒入,向浩低下头,向涵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热点就热点吧,他想,他总要带向涵治好病的,等到向涵离开了他,他又要去哪里寻找这份温度。
搬家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又到了向涵复查的时间。向浩抽了一天时间带他去医院,他们上午检查,中午在附近吃饭,下午才能拿到结果。
向涵车祸时在驾驶座,身上只断了两根肋骨,除此之外便是严重的脑部创伤,他经过治疗恢复,骨折早就已经愈合,脑部的血块也逐渐被吸收,然而车祸带来的巨大心理创伤仍需要更系统专业的治疗。
从医院回来向浩带向涵搭了公交,小城的公交人不多,向涵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脸伸到窗口打开的缝隙,风从缝隙里猎猎吹来,把他的头发尽数吹起,向浩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回原位坐好,没两分钟他就再次凑了过去,向浩作势要凶他他就眨着大眼睛讨好地拉向浩的手,一句话没说就能堵得向浩哑火。
下了公交离回家还有一段距离,向浩问向涵累不累,向涵乖乖地回答“不累呀,我都还没有走路呢。”
他们搬到这里不过半个月,对附近的环境不是太熟悉。路上经过一个小花园,这附近是居民区,小花园除了花草假山还有几样给小孩玩的设施,向涵远远看到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又走得缓慢,看一眼假山旁边的秋千再看一眼向浩。
向浩失笑“想玩”
向涵立刻点头。
他生病以后从来没有玩过秋千,此时小狗一样欢快地跑过去在秋千上稳稳坐下,无师自通地两只手牢牢抓住秋千的链条,一脸期待地看着向浩。
向浩摊上这么一个弟弟,只得绕到他背后站定,一低头对上他头顶的发旋,勾起脚尖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向涵小声唤了一声,委屈地回过头,没什么威慑力地埋怨“你踢我做什么呀”
向浩解释不了,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坐好了”
向涵立刻就把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坐得直绷绷的,向浩让他把脚翘起来他也乖乖照做了,到了向浩刚碰上他的背,他又回过头一脸紧张地嘱咐“不要让我摔了。”
向浩没跟他废话,嘴角扯出一个笑,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向涵脑袋还没转过去,嘴巴长得圆圆地惊叫起来,荡到了半空中叫声转了个弯转成了清脆的笑声,他笑着落下来向浩就再次把他推上去,来回几次他寻着了规律,落下来就大声喊着“高一些嘛。”
反复叫了几次向浩起了坏心眼,加大了几分力气,向涵果然荡得老高,发出长长的叫声,口中胡乱叫着哥哥,又有一些可怜。这下轮到向浩来笑,笑着笑着一伸手,把随着秋千落下来冲到身前的向涵一把搂进了怀里。
向涵呆滞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来,扬言要揍他,向浩不给他揍,让他追着跑了几步,向涵疏于锻炼刚跑两步就跑得脸红扑扑的,向浩心里痒痒的,故意停下来等他,向涵没什么心眼,毫无防备地跑过来,一下子就被向浩制住了双手,挣了两下挣不开,小小叫了一声,不服气地瞪着眼睛。
向浩抓他的手紧紧的,“你瞪我干什么”
“没有呀,”向涵不认账,软软地靠到他胸口,“你不要凶我。”
闹了一会儿向涵还想接着玩,向浩看他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就强行按着他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去不远的报刊亭买矿泉水给他喝,没想到刚付了钱向涵就跑了过来,紧张兮兮抓着他衣角不放。
“怎么了”向浩安抚地摸摸他的耳朵,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给他,向涵抿了一口就不喝了,恹恹地说想回家。
向浩正觉得奇怪,几个小学生打闹着从路口冲了过来,向涵立刻受惊了一般躲到向浩身后。原来是赶上了附近的小学放学。
向浩向小花园扫了一眼,果然隐约看到小孩的影子。
向涵吃过熊孩子的苦头,从前住的地方有一群小孩,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二三,见到向涵就要喊他傻子,还要拿小石子丢他。向涵软绵绵的,受了委屈只知道哭,有次向浩赶跑了熊孩子带他回家,捏着他的脸恨铁不成钢“不是说傻子都咬人吗,你这个小傻子怎么不会呢”向涵只听懂“傻子”两个字,一晚上没搭理他。
向涵怕小孩,秋千也不玩了,跟着向浩踏着晚霞回了家,有些闷闷不乐。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间,向浩收拾了他摊在床上的纸笔在他身边躺下,向涵照例贴了过来,向浩在他背上拍了拍,说“明天还带你去玩秋千。”
向涵闷闷地说“不想玩”
“怕什么呀,”向浩啧了一声,“你这么高一条怕几个小矮子,丢不丢人啊再说了,有哥在呢。”
向涵不说话了,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手指抠着他手臂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小人,过一会儿动作也渐渐慢了,向浩以为他睡着了,他又小声说“我只想和哥哥玩”
蝉叫的声音好像更大了些,像鼓点一般拍在胸口,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向浩把他的小可怜搂紧了,在他头顶的发旋啄了一下,轻声道“好。”
向涵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嘟起嘴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
向涵的唇瓣很软,带着牙膏的绿茶味道,像一道诱人的甜点。他抱向浩也抱得紧紧的,和他鼻梁抵着鼻梁,嘴唇贴着嘴唇,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食髓知味地吻他。
向浩连放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车行辞职以后向浩在拆迁公司找了份活儿,昌州是座老城,这几年老城新建到处都要拆迁,向浩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拆迁留下的能再利用的废砖选出来处理平整码起来,这工作辛苦,好在平均下来不比在车行少,就是不是天天都有活儿干,不过向涵最近愈发黏人,他正好有更多的时间陪他。
他年轻时不在乎钱,后来和朋友一起做木材的生意,一方面是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对向涵不正常的欲`望,一方面也是心里憋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那时候他们没钱没人脉,有的只是年轻敢拼一腔热血,他长这么大没有为什么事情这么拼过,每天陀螺一样地打转,半年时间北方的深山老林去过好几次,有一次还遇到山洪,差点回不来,好在生意还是有了起色,但是谁也没想到,钱还没有赚到手他就出了事,付出的努力最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向涵离不了人,他们也没钱再去折腾,他这双手,前二十年用来弹吉他画画,后来举酒杯选木材签合同,再后来伤了人沾了血就彻底落进了泥土里,只能与油污灰尘打起交道,可能再也拾不起来。
第二天收工向浩在工地寻了块了块木板,锯成板凳大小,过后几天闲下来就拿着砂纸来来回回打磨,把木刺一点一点磨平,用腻子打了底。
晚上回家给向涵洗澡时又想起什么,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向涵站在水龙头下,可怜巴巴眯着眼睛,闻言大声而骄傲地宣布“白色”
好像他有喜欢的颜色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没想到人变傻了喜好竟然没有变,从前向涵就喜欢白色,他又怕冷,冬天裹着白色的羽绒服像一只过冬的小北极熊一般。
但是刷成白色难免覆盖度不高,油漆不好多刷几遍还是不均匀,向浩自作主张给刷成了蓝色。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向涵就穿了一件蓝色的小背带裤,那一年他七岁,福利院的阿姨把他领到办公室,老妈和向涵就在那里等他。向涵只有五岁,是个真正矜持娇气的小少爷模样,白生生的手指着他冲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哥哥啦”
没想到兄弟一做就做了二十年,他经历拥有失去再到失而复得,向涵固执地停留在五岁那年。
秋千做好以后向浩偷偷带回家藏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向涵还没起在院子里找了合适的地方挂了起来。
向涵睡醒之后找不到他,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秋千。向浩洗了手出来就看到向涵赤着脚往上爬,他又好气又好笑,粗着嗓子喊了向涵一声,向涵缩了一下脚趾,转身就想跑,被他直接拦腰扛了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叫,还以为向浩在跟他玩什么游戏,伏在向浩肩头笑个不停。
向浩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扛着他往屋子走。
爷爷奶奶恰好买了菜回来,看到他们这副样子爷爷笑着拍手,笑话向涵脚底板是黑的,向涵晃着脚跟着笑。反倒是向浩不好意思了,匆匆把他弄回房间往床上一扔,向涵滚了一圈就要下来,被向浩按着不许,让他老老实实坐在床边,脚既不许放在地面也不许碰到床单,自己拿了毛巾出去。
爷爷正在研究秋千,向浩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提前打声招呼,连忙走过去,没想到爷爷看到他走来,拉了拉秋千的绳子,对他说“这下小涵可有得玩了。”
向浩把到嘴边的解释咽了下去,感激地点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向涵在屋子喊他“哥哥哥哥”
他这才想起向涵还端着脚等他,赶紧打湿了毛巾回去,向涵的脚还乖乖悬在半空,他一进来就对他细声细气地说“脚好酸啊”
向浩在他面前蹲下,给他擦了脚套上鞋子,向涵就像挣脱了缰绳的小马,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向浩听见他在院子里欢快地叫“爷爷,这是秋千”
向浩还要去工作,中午回来时向涵正趴在秋千上画画,他凑过去看果然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秋千,那个眼睛一大一小的小人又坐在了秋千上。
向涵把秋千当做宝贝,吃饭也想坐在秋千上吃,吃完饭又立刻跑了出去,午觉都不睡了,要向浩推他。向浩推了他两下,向涵从秋千上下来,要换了他来推向浩。
向浩忙了一上午也累了,索性一屁股在秋千上坐下,向涵很兴奋地绕到他背后,在他背上挠了一下,向浩勾起了嘴角,正要笑话他,向涵说起了话“你抓着绳子,要不然摔下来了”
向浩“哦”了一声,懒洋洋地抬了手,过了几秒向涵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力气也没比挠人大多少,跟小猫似的,向浩一动不动,向涵在背后嘟囔了一句,又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向浩故意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了两下,下`身还是没动。
向涵急了,两只手按在他背部的肌肉上,脚迈成一前一后推他。向浩故意不让他得逞,看起来懒懒的其实暗自使了点力气,小山一般横在向涵面前,欺负他傻。
向涵用了大力气,嘴抿得紧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武侠剧里练功似的推他,白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泄了力气,泄愤一般在他背上捶了一下,向浩装作被他锤了出去,往前趔趄了两步回头看他,他脸都憋红了,看上去迷惑又苦恼,委屈地说“我推不动”
“没关系,”向浩觉得自己伤害了小朋友纯洁的心灵,拉他在秋千上坐下,安慰地说,“你老实坐着,哥推你就行了。”
向涵点点头,认同了他的提议,秋千一荡起来就重新笑了出来,那笑容简单又明媚,好像一道阳光,照在了向浩心上。
转眼到了六月,昌州的雨季彻底过去,气温一天比一天升高。
向涵夏天只有几件向浩从江城的家里整理来的旧衣服,不仅旧而且少。江城家里他的东西寥寥无几,有的还都是他大学之前的,这让向浩不禁猜测他是不是没有跟爸妈住在一起。
向涵吃过早饭就跑到院子里玩。阳光很好,邻居家的小白猫从门缝里挤进来大摇大摆在院子中央躺下晒太阳,向涵就蹲在它旁边,对着它喵喵叫着,身子一前一后摇晃,像只不倒翁。小猫不怎么搭理他,被他吵得烦了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翻了个身。
向浩收拾了衣服出来想让向涵试试还能不能穿,站在窗子边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回来,于是亲自去抓他。他看着向浩走来,转过头来仰着脸冲他讨好地喵了一声。
向浩的脚步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也温柔起来“你是小猫吗”
向涵眨巴着大眼睛,伸出手来,他握住那一对细白的腕子把他拉了起来,向涵立刻靠进他怀里撒着娇“小咪不理我”
他头发上沾了一小朵梧桐絮,向浩凑近了吹掉,大手把他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捏着他脖颈上的软肉说“它不理你哥理你。”
向涵被捏中了痒痒肉,缩着脖子笑,手去拨他的手,向浩跟他闹了两下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抱进了怀里。
向涵仰着头看他,忽然问道“哥哥,我们去哪儿玩啊”
“哪儿也不去。”向浩捏他鼻子。
“哦”向涵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有些失望。
算起来他又有很久没有出过门,上次出门还是去医院复查,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向浩白天忙着工作,拆迁队的活儿很重,他累了一天下班回来也没精力再出去,最远也就是带他去路口买根冰棍吃。
向浩看他的眼神,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下班带你去买衣服。”
他们干活没有固定的时间,活干完才能走,向浩为了赶进度中午也没有回家,一口气忙到下午四点,又去帮别人的忙。收工时工头给结了工钱,告诉他们这片的活儿算彻底结束了,再有活儿以后再通知他们。
向浩捏着信封里一小叠钞票,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从前的日子过得没有负担,说干什么就干了,完全不需要考虑结果,就算赔了也不过是从头来过,他多的是时间精力。可是现在不行,他要的是快速有效的赚钱方式来满足最简单粗暴的物质需要。
向涵生着病,每个月吃药和复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他一天都耽误不起,他没有时间。
从银行出来回了家,远远就看到向涵蹲在门前,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着,他刚一走近他就敏感地抬起头来,看到他眼神瞬间亮了,树枝一扔就站了起来,大声喊“哥哥”
向浩忽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看了一眼,向涵又在画小人了,还是那么难看,没有一点进步。他摸摸向涵通红的脸蛋,“蹲这儿干嘛不热吗”
“热”向涵高兴地跟着他往院子里走,路过秋千推了一把,又跑回他身边,“能吃冰冰吗”
向浩没说能不能,抓着向涵洗了把脸,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向涵拽拽衣领,摸摸自己的胸口,仰着头问他“好看吗”
“不好看。”向浩随口说道,把他套衣服弄的乱糟糟的头发整理了两下。向涵的头发软,发丝滑过指尖的感觉很舒服,像摸一只晒过太阳的小猫。
向涵却不满意了,追问他为什么不好看。
向浩无奈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他叹了口气,“好看。”
向涵立刻弯起嘴角笑了,脸有些红,凑上去想亲他,向浩往后躲了一下,脸也红了。向涵在他胸膛上撞了一下,软绵绵地撒娇道“你亲亲我嘛。”
最近太忙太累没有解决过生理需求,向浩差点就硬了,他不自然地扯了一下牛仔裤,按着向涵的额头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亲什么亲,亲你和出去玩选一个。”
向涵眉头拧了拧,似乎很纠结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去玩”
向浩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不甘心,他这个哥哥竟然还不如出去逛一次街
那边向涵已经愉快地换好了鞋子,站在门口催促他“哥哥快点啊,快点,出去玩”
向浩是典型的直男习惯,对逛街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不光他自己的衣服鞋子是随便买的,向涵的也是他路过夜市随手抓了几件合适的就买了回家。搬家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附近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
好在出门前奶奶问了一句,告诉他们附近一家超市的负一层就有买服饰的,价格不贵,质量款式也还可以,算得上是物美价廉。
超市离家不算远,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路过小公园,向涵看一眼正坐着秋千上咯咯笑着的小朋友,得意洋洋地说“我也有。”
向浩牵紧了他的手。
超市规模不大,但对于向涵来说仍然格外新鲜,他凑在向浩耳边不停问他问题,向浩偶尔回答一两个,让他不要乱跑。向涵不会乱跑,他怕生,紧紧贴着向浩,好像向浩是棵树,他就是躲在叶子间的小鸟。
走到超市的入口,向涵想要购物车,他拉了一下,发现有一条铁链锁着,求助地看向向浩。向浩摸出一枚硬币给他,他把硬币从向浩手心拿到自己手心,回头看一眼购物车,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一对父女走过来,爸爸把硬币塞进车扶手旁边的凹槽里往里一推,一声轻响铁链掉了下来。他把购物车拉出来,把已经迫不及待张开手臂的小女儿抱进车里坐下,这才推着车离开了。
向涵赶紧凑过去,向浩在一旁看着,隐隐有些期待,拿着硬币在车上下比划了一圈,把硬币紧紧攥进手心,忽然发出一声失控的尖叫。
向浩猛然回过神来,拉起他的手叫他的小名“涵涵”
向涵已经流出了眼泪,他心疼自责地不行,手把手帮他取了一辆购物车,让他握住购物车的扶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向涵就是向涵,出了车祸受了伤,不再是从前的向涵,但仍然是他最宝贝的弟弟,他自己没有本事给他治病,难道还期待他慢慢好转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奇怪地看着他们,向浩扫了他们一眼,人群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向涵已经不哭了,低着头摆弄着购物车里的小座椅,颇为遗憾地说“好小啊”
他是看了刚才那对父女以为人人都能坐进车里,还好不是全傻,对自己的体型倒是还有一些自知之明。向浩却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他刚被老爸老妈领回家,也是第一次逛超市,那时他已经七岁了,又从小就比同龄人块头大些,五岁的向涵不懂事,偏要把自己的宝座让给他坐,老妈说坐不了竟然还把他惹得哭鼻子。向浩好不容易有了个家,看弟弟哭了一心害怕自己被退回福利院,鼻子一酸也哭了出来,跟着向涵一大一小唱起了二重唱。
后来这件事被老妈当笑话讲了好多年,一直讲到他们无话可说。
超市开了一家又一家,购物车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也是一样,那时候老妈还很年轻,向涵还是个小娃娃,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想到这些,向浩对向涵说“没事,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坐过。”
“真的吗”向涵困惑地说,“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呀”
向浩就和他并排慢慢走着,跟他讲之前的事情。两人推着车顺着人流在超市里闲逛,周围有讨论着晚餐吃什么的母子,有商量着周末去哪里玩的情侣,也有为酱油买大瓶还是小瓶争吵的夫妻,各种各样的组合似乎都不显得突兀。
向涵两只胳膊撑在车把上,弯着腰压在上面,仰着脸认真听向浩讲话的样子很可爱,他的眼神说着他是全心依恋着身边这个人。
在超市一层逛了一圈,给向涵买了一袋牛肉干,两人乘了电梯到负一层。
向涵没见过这么多衣服,在一排排衣架之间跑来跑去,向浩抓了他好几次才抓到他,不得不反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控制在身前,随手选了几件衣服把他推到试衣间。
向涵从布帘边露出大半张脸,无辜地看着他,问他“干嘛呀”
向浩身心俱疲,吼他“换衣服”
他吼是这么吼,还是进去帮他换了衣服,两个人挤在一个试衣间里,四面都是镜子,向浩余光就能看到自己放在向涵腰上的手。
操了,他在心里暗骂,最近是不是憋得狠了,怎么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
向涵浑然未知,仰着头期待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向浩退了出去,剩下的也不让他试了,看着合适选了几件拿去结账。
结完账一看手机,正好到了吃饭的时间,向浩问向涵想吃点什么,今天带他吃大餐。向涵没出过门,听到大餐两个字笑弯了眼,但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行了,”向浩说,“转一圈看看吧。”
他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牵着向涵,一偏头就能看到向涵头顶的发旋,恍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就快要忘了和这个人分开的几年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哥哥,”向涵小声叫他,“你看这个是什么呀”
向涵站在肯德基门前不走了,对着海报上随餐赠送的卡通钥匙扣要向浩猜他的心事。
向浩正打算带他进去,听到背后有人惊讶地叫他“向浩”
向浩一回头,就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秦川从车窗里探出脸来。
秦川是向浩在江城从租房时的邻居,比向浩大两岁,向浩刚搬去时他刚刚大学毕业。秦川聪明上进,他和向浩那些酒肉朋友都不一样,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一门心思要创业。
当时江城的城建事业方兴未艾,秦川看中了里面的商机,拉向浩一起打拼。向浩毛头小子一个,一穷二白,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拉他入伙。不过也算他没看走眼,向浩年轻是年轻了点,但是头脑灵活又肯干,两个人走南闯北了大半年小有所成。
只可惜后来向浩出事,秦川难免跟着走霉运,然而他刚进看守所那会儿秦川来看他却对此只字未提,反而劝他想开一点。出了这种事情向浩怎么想得开,他好面子讲义气,觉得自己连累了秦川,没有脸见他,后来秦川再来看他他也不见,出来以后也没有再联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秦川成熟了不少,人比以前发福了些,开着几十万的车,应该是过得不错。没想到他从车上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哎,哎,你这,你小子怎么还这么帅啊”
向浩笑了笑,说“小川哥,好久不见。”
秦川看着他点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是真的好久不见啊。”
向涵怕生,从向浩背后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被秦川看到了,犹豫着问向浩“这是小涵”
“嗯,”向浩把向涵从背后扯出来,让他后颈上安抚地揉了揉,“叫哥哥。”
向涵偷看了一眼秦川,又跑回向浩背后,不给他面子。
秦川笑着表示不介意,眼神有些复杂。
三人都还没有吃晚饭,秦川就提出请他们吃饭,向浩说秦川在昌州是客人怎么也该他请,秦川说你懂什么我又不是请你我是请小涵,说着就拿出手机订了一家西餐厅的座位。
向浩说不过他,只好带着向涵跟他上了车。向涵没拿到钥匙扣有些闷闷不乐,秦川注意到了,投其所好给他点了一份儿童套餐。花花绿绿的布丁果真冰淇淋摆上桌,向涵眼睛都瞪圆了,甜甜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向浩立刻说他马屁精。
向涵反正听不懂,挖了一勺冰淇淋塞到向浩嘴里,堵住了向浩的话。
秦川看得哈哈大笑,向浩无奈地摇摇头,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在行。”
“没办法啊,”秦川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手指上的婚戒,“我女儿三岁。”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了,还是向浩先出了口气,温柔地在埋头吃布丁的向涵头上抚摸着,感慨道“没事,他这个样子也就是个小孩”
秦川跟着他看了一眼向涵,终于问了怎么回事。
“车祸。”向浩淡淡地说。
秦川以前见过向涵几面,知道向浩有多看重这个弟弟,他没有多问,转而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向浩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交代了,秦川沉默了片刻,说“我这次来昌州就是来考察,昌州现在老城新建,发展前景不错,回去以后公司就打算准备往这边发展。怎么样,老本行,有没有兴趣加入”
向浩手指在裤缝上摸了一下,这是他想抽烟时的动作,摸到瘪瘪的口袋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戒了,苦笑着摇摇头,说“小川哥,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你看我现在的情况,我只能给你添乱。”
“怎么这样说,”秦川皱起眉头,“当初如果没有你,我自己能办成什么事”
向浩没有说话。
跟秦川遇到是是没有想到的。再次见到之前的老友,未免又会想到之前的事情,曾经只差一点他就能向向涵证明,他不是个没用的人,他用不着瞧不起他。
但是他说的是实话,现在他带着向涵,向涵离不开人,他不能离开昌州,甚至晚点回家都不行,能做的实在有限。
秦川见他神色黯淡也不勉强,跟他聊起了从前的一些趣事。说着说着向浩也来了劲儿,两人聊得意犹未尽,那边向涵已经哈欠连天,秦川见了提议道“不如你先把小涵送回家,咱们找地方喝一杯”
向涵抱着向浩一只手臂就快要睡着了,向浩扯了扯他的脸,笑道“真是个大麻烦。”
把大麻烦送回家,伺候着他在床上抱着小薄被睡熟了,向浩和秦川又换了大排档续桌,叫了烧烤和满满一扎啤酒。
暑天大排档生意很好,灯泡下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桌,大声说着笑话。向浩和秦川对着坐一桌,没了舒缓的音乐、私密的卡座,空气里飘荡着都是烟火气,反倒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向浩碰了一下对方的酒杯,大大咧咧地说“你怎么回事啊小川哥,几年不见怎么吃起了西餐,原来不还说这他妈都是资本主义的小点心,不够你塞牙缝吗”
“嗨,”秦川乐了,“这不是照顾你弟弟吗上次去还是追我老婆的时候,真是享受不来。”
互相一问才知道原来两人在西餐店都是勉强吃了个半饱,彼此笑话了对方一番,一直喝到深夜大排档打烊,秦川的助理来接他,顺便把向浩送回了家。
他已经下车了秦川还扒着车窗喊“浩子,跟着哥干,嗝,哥给你钱,带小涵治病”
向浩已经醉得差不多了,逞强不要人扶,晃晃悠悠拿出钥匙在门上划了半天才对准开了锁,门都是秦川的助理帮他关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房间全都灭了灯,向浩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才向其中一间走去。
向涵是被闷醒的,睡梦中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胸口,他喘不过气来,呜咽了两下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瘪嘴想哭,看到向浩正压着他,身上一股浓烈的他没有闻过的味道。向涵有点害怕,小声叫哥哥,向浩抬起一点眼皮,直勾勾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缓缓地念“涵涵吗”
他的手很烫,向涵动了一下,莫名更害怕了,轻轻推着他,小声说“你好重”
向浩慢慢“哦”了一声,眼神茫然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手肘撑着床支起了身体。向涵身上一轻,刚松了一口气,一双手忽然搂住了他的肩头,抱着他一起摔在了床上。
他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那股浓烈的味道更近了向浩咬住了他的唇瓣。
平时向涵很喜欢这样,很好玩也很舒服,没人教过他,他面对向浩就能无师自通,可是当向浩这样对他,他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向浩太粗暴了,两人的牙齿都撞在一起,口腔里尽是铁锈的味道,他还不够似的,拼命勾着向涵的舌尖,吮`吸着他的舌头。
向涵喘不过气来,口水从嘴角流下来,眼神都迷了,被他抱着亲了一会儿才慢慢有了感觉,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从鼻子里发出小狗般的哼哼声,学着他的动作伸出小舌头没有章发地舔他。
向浩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多年求而不得的欲`望破土而出,他一把撩开向涵的睡衣,揉搓上他的胸口,拇指玩弄着他羞涩的乳尖。向涵立刻“啊”地叫了一声,脸上一片通红,闭着眼急急地喘气,他不明白抵在自己大腿上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就摸了过去。
向浩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停了能有五六秒,猛地放开他坐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向涵的喘气声,他跟着向浩坐了起来,凑过来还想要亲他,向浩躲了一下,翻身下了床。
向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害怕他生气了不要自己,跪着往前急急蹭了两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没事,”向浩哑着嗓子说,让他在床上躺好,给他盖上毛巾被,“睡吧,哥去洗澡。”
向涵不想让他去,但是不敢说,只能咽了下口水,乖巧地小幅度点点头,拉起毛巾被盖住半边脸,露出一双无措的眼睛。
向浩去浴室洗了澡,再回到卧室向涵侧躺在床上脸完全埋进被子里,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已经睡熟了。他怕他闷坏,轻轻拉开一点毛巾被,露出他宁静的睡脸,发现他长长的睫毛濡湿着,脸颊上泪渍也还没干。
向涵虽然头脑不清楚,但是最是胆小敏感,好像总是生怕向浩生气了把他丢出去。向浩本来打算换个房间睡,这下又打消了念头,万一向涵醒来没看到他,肯定又要哭。
不能再喝酒了,他在心里发誓,平日里他还能控制自己,喝了酒再见向涵,他身体里那头洪水猛兽完全没了拘束,总要闯出一些祸端。
他在床上躺下,向涵在睡梦中翻过身贴到他身边,咂咂嘴又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他带向涵去洗脸,向涵低下头,宽松的衣领露出一片洁白的肩膀,上面还有他啃出来的红印子。只看了一眼向浩就受不了了,像犯了什么滔天大错,给向涵弄了早饭自己也没吃就跑了。
一上午跑了几家车行,大部分都不缺人,只有一家留下了他的电话说再跟他联系。昌州的夏天闷热,他又热又躁,在肯德基里吹了会儿空调,买了份儿童套餐给向涵带了回去。
向涵高兴坏了,摆弄钥匙扣摆弄了一中午,吃了两口汉堡喝了半杯可乐,剩下全进了向浩的肚子里。向浩吃完进卧室一看,发现向涵手里还攥着钥匙扣,已经睡得流起了口水,想是昨晚那么晚了又被弄醒,没有休息好。
向浩把钥匙扣从他手中轻轻拿走,在他枕头边放好。向涵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嘴唇湿润殷红,向浩不知不觉就在床边坐定了,着迷似的看他,要不是手机响了,不一定要坐到什么时候。
他赶紧拿着手机出了卧室,看到是秦川打来了走到院子里接了起来,两人寒暄了几句,秦川在电话里说“哥昨天说的不是醉话,小涵的病得治,钱你不用担心,哥不白给你,你慢慢还,你跟着哥干,干几年就有了。”
向浩从窗户里看着床上隆起的身影,沉默地说“谢谢你了小川哥,让我想想。”
向涵出事以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想着治病的事情,白天想晚上想,想到心里就堵得难受全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比他还希望向涵过得更好,但是治疗费是笔大数字,秦川冲动之下说了,可能自己也不了解到底需要多少。向浩心里有数,秦川的经济状态肯定也没有宽裕到不把这笔钱放在眼里,他不欠他们的,不该受他们拖累。
他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手机又响了起来,向浩看到是陌生号码以为是上午的车行,接起来是一个本地口音很重的男人,问他认不认识向涵。
“啊,认识,”向浩皱了皱眉头,“找他有事”
“房子他还租不租了啊,”对方说,“到期都半个多月了,人也联系不上,要租就赶快交钱,不租就把东西搬走。”
“房子”向浩眉头皱得更深了,“哪儿的”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就在昌州本市,离向浩以前住的地方不远。
挂了电话向浩还有点懵。向涵租了房子在昌州
如果他没有记错,自己进看守所那年向涵已经确定被保送进港大。
他不留在港岛,不去大城市,不回江城,为什么要在昌州租房子
向浩握紧了手中记着地址的字条。
他和房东约好了一小时后见面,向涵还在睡,爷爷奶奶今早去外地看老朋友了不在家,向浩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睡觉,怕他醒来发现家里没人害怕,于是只好轻轻把他叫醒。
被打扰了美梦向涵很不高兴,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发脾气。
“好了好了,”向浩哄劝,“快起来吧,哥有事出去一趟,”向涵睁开了眼睛要发作,他又立刻补充道,“给你带汽水回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向涵小小的起床气也消了,在他临走时扒在门框上小声叮嘱“要黄色的,不要绿色的。”
向浩转了两趟车到了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座老式小区,坐落在工厂家属区之间,虽然略显陈旧但是充斥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有几分像他们在江城搬家之前住过的地方。
房东穿着睡衣在楼下等他,带他上了楼,一进门就催促他快些收拾自己还约了牌局。
客厅空荡荡的,沙发上罩着沙发罩,向浩走了一圈,发现四个房间只有卧室动过,而且也只是把行李匆匆放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整理收拾。向涵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打开着放在书桌旁边,里面还有一半的书本没有拿出来,几部厚厚的大部头已经摆在了书架上,大部分堆在桌面上,一眼看上去有书有笔记本,床边放着的另一个行李箱还没打开,明明处处都是主人刚刚搬来的讯息,然而已经落满了尘埃。
房东靠在门框上闲闲地开口“你说你是他哥你弟怎么回事啊,租了房子不住,东西也不要了。也就是我了,换个人这些早被扔出去了,谁还给他留着啊。”
向浩沉默着不接话,房东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打着哈欠四处打转去了。
他走后向浩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一摞书,他用手指轻轻掀开最上面一本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封面,扉页上是向涵清秀的签名。
他的字跟人很像,都是矜持腼腆的模样。小时候两人一起去少年宫学书法,向涵总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写的字每次上课前都要当模板展示给所有小朋友看,向浩就不行,比起用毛笔写字他更热衷于用毛笔涂鸦,涂来涂去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宣纸。如果不是向涵不敢自己坐公交,他是一定要跟老妈抗争一下换到下午的卡通画的。
“那个谁,”房东在别的房间喊,“你过来一下”
向浩回过神来,转身转得有点急,不小心把几本书碰到了地上。他知道这些都是向涵的宝贝,也顾不得脏马上弯下腰去捡。不知道哪一本里夹着的几张纸也飞了出来,向浩收集起来,随手翻了翻那几本书,发现其中一本是个笔记本,料想纸条应该原本是夹在本子里,准备重新夹进去时不经意瞄了最上面那张一眼,意外地发现好像是一张欠条。
房东还在喊他,他走到窗边光线充足的地方,仔细看纸条上面的字。一张一张看完,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那是四张借条,和一张收据。
收据上的数字加起来恰好和借条加起来对得上,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恰好,而是写下借条的原因就是为了那张二十万的收据。
每一张纸条上都签着向涵的名字,和他几分钟前他在书的扉页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收据上收款人签着杨慧二字,这名字太过普通,向浩却隐隐约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匆匆翻着笔记本,企图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然而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的收入支出并没有多余的字眼,他把笔记本掷到床上,站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
向涵最是心高气傲,从小就不愿意欠别人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需要这么一大笔钱来拆东墙补西墙
好像有一双手扼住了向浩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动了一下,从那高高一摞书籍里抽出最下面的一本,那本侧页比上面的颜色都深上一些,应该是翻动最多,他只一打开书页就在某一面摊开,露出一张相片来。
那是一张集体照,向浩对着上面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在最后一排找到了正不耐烦瞪着镜头的自己。这是他的高中毕业照,不知为什么到了向涵手中,又不知为什么夹在了他常翻动的书里。
也许他不该打开这本书,至少应该等向涵病好了征询他的意见,但是他打开了,他看到了向涵的秘密。
空气中久无人居的阴冷潮湿让他头脑发胀,他和相片上稚嫩的自己互相瞪着对方,好像在无声地询问着彼此。
他站了很久,很久,拿着相片的手指青筋迸起,好像那薄薄的一张相片有千斤重。
长久的沉默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猛然回忆起很多年前,他等待着法庭的审判,一个女人指着他说“我杨慧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向浩走进卫生间,房东看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畏缩地说“你要是忙就明天再来也行,我不急”
“没事,”向浩用冷水抹了把脸,“叫我什么事”
“也没大事”房东支吾着,“这抽水马桶好像坏了,我刚修了一下凑合着还能用,就不让你们赔钱了”
“好,可以。”向浩说。
房东算清了水电费,送瘟神一样把他送到门外,正要关门,向浩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啊”房东没听明白。
“怎么找到我的”向浩重复一遍,“怎么知道我认识向涵。”
“呃”房东对上他的眼神有些害怕,说话也结结巴巴,“电话,我想着试试,一拨就拨通了,就只有一个重拨”
有没有接到过陌生来电,向浩早就不记得了,或许他接听了对方没有讲话就挂断了,又或许他看到号码陌生干脆置之不理。
他刚才见过那部电话,就放在客厅里沙发的拐角,小小的一部,落满了尘土,他能想到向涵窝在沙发一角,抱着听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他的号码,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打这通电话,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还是只是想要他在对面问一句“哪位”。
向浩心如刀绞。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车站走过了也毫无察觉,他的灵魂丢了,丢在了那间向涵还没有来得及住进去的出租屋。
他想问问向涵,为什么要来昌州,为什么要去找那人的老婆,为什么要给她钱,为什么要拿走他的照片,又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他不是瞧不起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一面也不想见他,要和他成为陌生人吗
他有无数个疑问梗在心头,猜不透想不通。他一向没有向涵聪明,只是虚长了两岁,向涵想要瞒他,他就只能被瞒着,又或者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但是那个答案太过惊人,让他连猜测的勇气都没有。
他想到向涵在平台上问他会不会结婚,想到向涵看到方雯时失望的眼神,想到向涵的冷淡他爱向涵,从未想过能得到回应,甚至为自己的感情背负着深重的愧疚,向涵爱他,不是兄弟朋友那样爱他,他一秒都不敢想过。
前方传来小孩的笑声,向浩抬起头,发现走到了和向涵一起来过的小公园,小孩子们正热热闹闹玩着秋千,他忽然就很想快些见到向涵,想听他叫一声哥哥。
向浩跑回家时短袖的背面被汗浸湿了一大片,他耙了耙汗湿的头发,手一推门发现竟然是开的,他以为是向涵睡醒跑了出去,匆匆进去的同时喊了一声“向涵”。
向涵没有回答他,向浩正觉得奇怪,这时浴室的方向猝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从里面闯了出来
向浩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悍然起身冲过去拦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