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之后,卓宇瑞很快切入主题,说自己此番拜访是想知道邻居的那个小孩小北和他妈妈到哪里治疗去了。提到小北,周妈妈马上就冷着脸背过身去了,周爸爸迟疑半天还是说了实话,原来周宣生他们的气,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带小北上了哪里。
卓宇瑞想了想站起来说“我没别的事情,就不多打扰了,谢谢叔叔阿姨的招待。”对于卓宇瑞的匆匆告别,周爸爸和周妈妈都感觉松了一口气,只假意挽留了片刻。
周爸爸跟卓宇瑞到门口,终于拿出一颗烟点上,说“你和周宣……到底怎么回事?”
卓宇瑞笑了笑,“您不是知道吗?”不是已经看过信了吗,卓宇瑞怀疑周宣留下信,其实有报复爸爸妈妈的成分在里面。
“可你们都是男的,……周宣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他不是同性恋啊。”周爸爸皱着眉头颇为不解的说。
“我也不是同性恋。”卓宇瑞好看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叔叔我先回去了,车我开走了。”
“诶,好。”周爸爸举着烟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恶毒的追加一句“不是同性恋就好,同性恋可是变态。”
卓宇瑞笑着微微鞠躬点头,转身开车门,走了。
很快,他接到了qh大学的录取通知。
这一年他长高了很多。在全家欢乐的围住他庆祝他达成所愿的时候,他大笑着抱起妹妹,畏高的妹妹吓的哇哇大叫,使劲抱紧他的脖子。
爸爸很是欣慰,走到哪里都呵呵笑个不停,还一改抠门的形象到处招呼人来家里喝酒,在单位上班时只盼望每个人都提起他争气的儿子,他便可以假装低调的谦虚半天。
妈妈总是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然后很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擦干,又不停的念叨对他即将独自北上的各种担忧。
这就是家人,他们需要的只是能为你感到高兴。卓宇瑞觉得自己想给他们更多。
“周宣的爸爸妈妈其实也不会对周宣有太多要求吧,他好像对他们太过残忍了些。”这个念头曾在他脑海里一闪即过。
于是暑假里他整天和家人泡在一起,帮妈妈做饭,和她一起买菜帮她拎东西;和爸爸一起在客厅、阳台上看书看报看电视,喝着他珍藏的好茶;带妹妹四处游玩,他甚至去桔园开走小卡车带妹妹兜风,他们还去了清水镇。
在车上翻出的周宣的驾照顺利帮他通过了各种关卡,他也知道了周宣确实比自己长三岁。刚看到驾照上的小照片时,卓宇瑞想起过往和周宣的各种亲昵,觉得和他相识相爱的事情,就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这种感觉和刚从矿洞出那会儿很相似。
只要想起周宣,卓宇瑞发现自己在呼吸的感觉就特别明显,胸腔起伏的感觉也特别明显,但是他不会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所以总是找各种问题问妹妹,比如说在学校和谁玩的最好之类的无聊问题,小大人难得和哥哥亲近,非常乐意认真回答。
在和家人的愉悦相处过程中,他不知道绵绵长长的记忆绕了心脏一圈又一圈,他已经被束缚住。如果周宣真的让徐楠怀孕,真的带她去堕胎,他也未必能挣脱,或者在挣脱过程中,会弄得血肉模糊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这个问题刻意掩盖了很久。其实他也想过去找徐楠问清楚,但是他更愿意周宣告诉他。
周宣总会出现的。
他总不会那么快死的。
在他的坚持下,开学前一天还是一个人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他看着窗外,突然充满了信心,世界那么大,时间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不更文。下下周恢复一天一更,相信我是有节操的好么!
☆、大雪
此时,周宣正在南方h省省会城市赚钱给小北治病。
他居无定所,一般会在小乐队练习的废旧仓库休息,小北在医院里住着,小北的妈妈则在半年前留下一张字条就失踪了。
周宣记得自己是在她失踪三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才找到她租的小屋去的,小屋还欠着房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周宣碰上了房东,房东穿着散发阵阵酸味的大衣缠着他要钱,跟叫花子似的,一开口还有浓重的口臭,他只好用黎乾乾刚刚分给他的200块钱赃款把人打发了,然后他一进屋就看见了桌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
周宣笑了一声就走了,没时间去想那个女人是死是活,只跟小北编瞎话说他妈妈赚钱去了,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说到赚钱,赚钱的速度经常让周宣感到绝望。他几乎每天都在算自己有多少钱,还要赚多少钱。
骨髓移植手术大概需要40万,除了用去的住院费和营养费等,一年时间里周宣四处奔波只攒了10万。
其中有一万左右是黎乾乾当扒手帮他偷来的,黎乾乾是他们乐队的贝斯手,头发和手指极长,虽然个性内向,看起来并不好相处,但他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全心全意帮周宣的人,每次出门夹钱包,他都只会说“偷到了算你的,没偷到算你欠我的。”他进过一次警察局,当时看上的是一个装着2000块钱的钱包,给放出来以后周宣照承诺给了他2000块钱,他用那钱请周宣吃了一顿好的。那是一整年里面周宣吃的唯一一顿好饭,印象深刻。
另外有5万块是他修车赚的,他手艺不错,但是因为年龄太小,只能当个学徒。
修车赚的钱全存下来了,跟着贝斯黎乾乾、主唱李笑、鼓手余越元他们跑场演出的钱,就全当了生活费,周宣不租房子住,生活费主要就是用来买吃的,主要就是用来给小北买吃的,小北的营养必须跟上,在这一点上花钱他从来也不含糊。但这项收入是所有收入里面最不稳定的,考虑到主唱李笑还会给他其他做买卖的门路他才坚持下来。
主唱李笑在地下酒吧卖各种药。因为僧多粥少,一年下来周宣只得了4万。
这样一直坚持下去,还要4年才能给小北做手术。周宣深深感到无力,小北根本等不了这么久。周宣于是想把修车的工作辞了,和黎乾乾一起去偷车赚钱,再跟李笑多拿点货,扩大销售范围。
鼓手余越元听了他的计划直摇头。说“我看还是我给你找个富婆比较实际。”
“给我找两个富婆吧,我好久没有入室行窃了。”黎乾乾理着打结的长头发说。
余越元的鼓槌一下敲到黎乾乾油腻的脑袋上“我看你是很长时间没有入室了。饥渴难耐吧!”
黎乾乾翻了一个大白眼说“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女人了。”
“想什么啊,你不就是个女的吗?来让大爷抱抱!”李笑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进来,说着就要抱黎乾乾,黎乾乾看见李笑进来,马上就像泥鳅一样从后门滑走了。以前他看李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点儿畏惧,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最近胆子大了不少,敢公然逃跑了。
李笑没去追,只是指着黎乾乾的远去背影恶狠狠的大声说“你们看看他走路的样子,真他妈娘。”
余越元哈哈大笑,身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晚上有场子?”周宣问。
“嗯,今晚咱们去商大,不带乾乾那个小骚娘们儿了。”李笑一屁股坐下,拿起几张黎乾乾新写的歌词曲谱看,看了两眼就垃圾一样丢开了。
“唱什么啊?”周宣又问。
余越元一下一下敲着鼓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随便唱两首吧。”李笑说着点起一根烟。
“那练一会儿吧,练完我去看看小北。”周宣拿起吉他调弦。
“不着急。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李笑眨眼示意余越元退下,余越元乖乖丢下鼓槌也往后门出去了。
周宣看了一下余越元的背影,心想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李笑抖了一会儿长腿,吞云吐雾的开口了“我遇见个能帮你的人,在我说出来这件事情之前你千万先记着我是想帮你。”
周宣点头。放下吉他。两手抱胸坐着听。
“我听他们说圈子里有个得了艾滋病的老头子,全身上下长满了脓疮,寂寞的不得了。他有30万块钱。”
李笑也是个同性恋,他经常在圈子里混,虽然不知道周宣是同类,但他私底下喜欢和周宣说圈子里的事情。
周宣动了一下肩膀,没说话。
“艾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传染,你闭着眼睛捏着鼻子过一晚上,大不了再吐两次,钱就到手了。”李笑挎着肩膀眯着眼睛看周宣,颇怜悯的样子。
恶心。
李笑讨好的把燃着的烟递给周宣,周宣摇摇头。
“你想好再说吧,我去把他们叫回来排练。”李笑站起来踢开椅子出去了。
恶心感挥之不去。周宣再没有开口说话,看周宣这样,余越元好奇心一下子窜上天花板,结果让李笑抢过他的鼓槌又敲回来了,黎乾乾躲在周宣身后专心练习,没事的时候还是不停的弄他的头发。好像什么事都不与他相关。
晚上的表演很成功,李笑唱lovey life 的时候嘴巴一会儿厥成o字形,一会儿吞咽下所有沉痛的爱意,夸张又帅气,在灯光下年轻的面庞亦幻亦真,足以打动所有浮世俗物。周宣的吉他lo比以往更混乱纠结,带来的是大雨磅礴一般绝望的窒息感。
接着李笑唱了here did you sleenight,不插电的科特柯本唱法阴森悲戚,女孩们的心都要碎了。
回去的路上分钱,李笑非说黎乾乾错了一个音,少给了他10块。黎乾乾只好忍气吞声。
晚上在车库里点起蚊香睡觉,周宣不知怎么想到一个地方,是卓宇瑞大学所在的b市。
叔叔刚去世的那年11月,他和李笑一起坐着公共汽车去过那里,但是窗外下着雪,一整片平原都被白色覆盖,满眼除了大雪就只剩下路旁单调稀疏的树木枝干,像用铅笔画在白纸上的线条,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大雪,夏天回忆起来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寒冷。
分开的一年时间里周宣曾经三次回到卓宇瑞身边,一次是深夜,他在楼下看见卓宇瑞在窗前书桌上趴着熟睡,一次他坐在看台的角落看了一会儿卓宇瑞和李继他们打球,一次他尾随卓宇瑞带着妹妹逛玩具店。
每一次抛下所有事情心急如焚的跑回去,都会沮丧的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变的更大,在不需要思考的重复某些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尘泥,因为偷窃、贩毒而被烙上卑微和邪恶的印记。看着指甲缝里的黑色油脂,他没有办法想象再用这样的手抚摸卓宇瑞的肌肤,以后的人生怎么可能和卓宇瑞那样的人再有交集呢。如果他答应和全身流脓的艾滋病老男人上床,那么,他会变成什么?
但是小北。
☆、偷车
凌晨两点左右,周宣就把睡在一堆麻袋上的黎乾乾叫醒了,黎乾乾迷迷糊糊爬起来带了一根惯用的铁丝,一边跟在周宣后面出门揉眼睛一边说,“我好久没开过锁了。”
周宣问“你真的看好了吧,那辆马六。”
“没问题,我留意好长一段时间了。”惯偷看见好下手的东西都会留心。
黎乾乾原本跟人偷过几次车,也知道偷了的车怎么出手,他会开锁,但是不懂车,胆子小,和周宣刚好互补,很久之前黎乾乾就发现了着一点,要求过几次和周宣搭伙,但是当时周宣没答应。
走出仓库,晚风混合霉味和水沟的腥臭味卷过来,缠上两个少年流着薄汗的身躯。月亮雾蒙蒙的挂在头顶上,四下灯火凋零,真是夜黑风高好作案。
“为什么不去找保时捷,马六出不了多少钱。”
“我照你说的情况来判断,觉得要做长久生意,就得拿马六这样的。”周宣觉得自己有点兴奋,双手插口袋快步走着,偶尔他还能闻到风带起自己身上的汗酸味。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吃窝边草啊?”马六就停放在这片厂区外的一个民宅边上的简易小车棚里。
“我们又不是兔子,怎么不能吃窝边草了。”周宣狡猾的笑。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车棚前面,周宣从口袋里面摸出两双破手套,扔一双给黎乾乾,两个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开始动作。
这车没有开警报,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黎乾乾一边擦汗一边捅锁眼,周宣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放风。
微妙的“嗒”一声后,黎乾乾大大松了一口气,周宣回头见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就像一个女鬼。
上车没多久,周宣就找到了点火开关的三根线,这一切在他脑海里预想了无数遍,做起来却简单很多,尽管如此,点上火的时候周宣觉得自己还是抖了一下,惯偷黎乾乾很夸张的吓的跳起来了。
小声把车开到路上,周宣一脚油门,把虫鸣声和呜呜的风声甩在身后,整个冲进罪恶的黑暗里,车飞速前进了很久,终于在黎乾乾的指引下拐进了一个绝密又专业的销赃地点。
亮着灯的修车铺子里,一伙人光裸着上身在风扇下面打牌,见生意上门,膀大腰圆浑身长毛的老板先站起来,先用小眼睛谨慎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才慢慢走过来招呼到“小黎,你怎么没跟穿山甲一路了?”
黎乾乾嘿嘿一笑,“涛哥好,穿山甲大哥嫌我胆小坏事,找了个手艺比我精的。”
“这位……”老板的小眼睛瞄着周宣。
“这是我张哥。”黎乾乾引见到,“张哥,这是涛哥。”
周宣漾起笑纹,微微弯腰“涛哥好。”不卑不亢。
“张兄弟真年轻,还没吃几年江湖饭吧?”老板斜睨着眼睛看周宣。
周宣没什么反应。停顿了一会儿侧身指车说“涛哥看这车值多少?”
老板看看人又看看车 ,半晌开了价“头次和张兄弟做生意,我给出个高价当见面礼,一万怎么样?”
周宣温和的点头,“涛哥看着行就行,这生意还要长久做下去的。”
老板听了心里舒服,转身叫伙计招呼两位,转身拿钱去了。